贼道 第5章

作者:向北

  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我:成年人的事儿,先看动机。

  这些人的心思无非就三点:

  一,拉拢自己入伙;

  二,用这些孩子逼自己给他们干活;

  三,眷养小毅他们,放出去给他偷窃。

  事已至此,不能瞎了这顿豪华宴席,也让小家伙们好好吃一顿。

  不吃白不吃!

  我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块锅包肉,大快朵颐。

  味道不错,确实有些凉了。

  师爷端着一瓶孔府宴过来了,我笑道:“抱歉,我不喝酒!”

  说这话时,我嘴里还在嚼着溜肥肠。

  “那能呢?”他脸上始终挂着笑,“春天的时候,我还见你在一家串店自斟自饮。”

  “我只自己喝酒!”

  师爷脸色难看起来。

  金老九打圆场:“算了,既然小老弟不喝酒,那就多吃菜!”

  我清楚地看到,师爷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二话没说,拎着酒瓶子回去了。

  我暗自好笑。

  这些人,还真把他们自己当盘菜了,我压根儿就没瞧得上他们!

  人再多,也是乌合之众!

  七个孩子像小猪一样,很快就吃的撑不下了。

  金老九吃的不多,笑眯眯地看着这些孩子,慈眉善目。

  “小武,今年多大了?”他问。

  “可能……二十五吧!”说着话,我放下了筷子,抽出一张餐巾纸,帮青青擦了擦嘴边的油渍。

  “好吃吗?”我低下头问她。

  “好吃,就是吃不下了!”小丫头用力点着头,眼睛又飘向了饭桌上的那些菜,明显舍不得。

  “可能?”金老九悠悠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

  我不知道他是在可怜我,还是这些孩子,看着他说:“九叔,还剩这么多,能不能让孩子们打包回去?”

  他哈哈一笑,“不用,以后他们天天都能吃上这些!”

  我放下了手里的餐巾纸,笑道:“他们哪儿有这个福气……”

  “那就要看他们自己想不想了!”说完,他看向了小毅,“小毅,想天天吃这样的饭菜吗?”

  “想!”

  金老九又笑了起来,师爷递过一支软中华。

  嗒!

  金腰燕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上。

  不料小毅又说:“小武哥哥说了,只要我们好好做人,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

  说完,他站了起来,深深一躬,“谢谢叔叔阿姨!”

  金老九和师爷面不改色,金腰燕俏脸诧异,房间里的空气莫名地紧张起来。

  这些孩子很敏感,一个个都不说话。

  “小熊,你呢?”师爷语气阴森,看向了那个又黑又瘦的孩子。

  小熊跳下了椅子,他说话蔫蔫的:“我跟着小毅!”

  师爷眯着眼,扫过其他四个孩子,“跟着我们天天都能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好好想想!”

  我掏出一盒红梅,自顾自点了一根,不动声色。

  如果是[练崽],他们完全没必要这么客气,把孩子们往小黑屋一关,棍棒之下,没几天都服服帖帖!

  这是做戏给我看呢!

  还有外面那四个纹龙刺虎的家伙,文的在屋里,武的在门外!

  呵呵,这是想吃定我了!

  四个孩子明显动摇了,和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相比,这种诱惑太大了。

  “九叔,”我张了嘴,“一码归一码,这事儿还是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你说呢?”

  金老九吐出一口烟,烟雾遮挡住了他的脸,若隐若现。

  师爷苦口婆心劝了起来:“小武,你说你怎么能忍心呢?死冷寒天地就让他们捡破烂儿?看这些孩子造的,这是暴殄天物!”

  我笑了笑,“师爷这话说的不妥,怎么是我让他们做的呢?他们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金老九往面前吃碟里弹了弹烟灰,笑道:“我挺喜欢这些小家伙的,太懂事儿了!这样吧,燕子,你带他们去隔壁等等……”

  “好!”金腰燕站起身,袅袅婷婷,也不看我。

  金老九又说:“帮他们洗把脸,看一个个造得,小脸儿魂儿画滴!”

  青青看向了我,我点了点头,并没有阻拦,因为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不在现场都最好。

  孩子们出去了,包间里只剩下了我、金老九和师爷。

第7章 刹那指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我没正经上过学,文化程度很低,可流浪那些年,最喜欢去各地的茶馆蹭书听,这几年更喜欢看书,尤其爱看历史类书籍。

  例如:《孙子兵法》。

  这二位既然玩深沉,我也不说话,看谁着急!

  三个老烟枪,让视线都模糊起来。

  金老九先张了嘴:“小武啊,你一个人孤孤单单,考不考虑来我们这个大家庭?”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谢谢九叔,我这个人不喜欢热闹!”

  他那只断指的手一下下敲着桌面,发出单调的声音。

  哒、哒、哒……

  他笑了笑,又换了话题,“哥哥我遇到了点儿难事儿,希望你能伸把手……”

  “哦?难道九叔手表坏了?”我瞥了一眼他光秃秃的手腕。

  啪!

  师爷拍了桌子,伸手指着我,“武爱国,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满雪城打听打听,我们什么时候这么低声下气求过人?”

  我惊讶道:“二位哥哥,我就是个修表的,开了个小铺子谋生,你们不修表的话,我能帮上啥?”

  金老九一脸嗔怪,按下了师爷扬起的手。

  这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有点儿意思。

  “都说露相不真人,”金老九摇头叹息,“可小武啊,咱们那点儿底子,谁不心知肚明?现在屋里就咱三个人,没有[雷子],更没有[花脸],你这是何必呢?”

  [雷子],指的是警察。

  [花脸],说的是反扒民警,老反扒又称[老花]。

  [花脸]一词其实很恰当,反扒民警一年到头都穿不上几回警服,每天乔装打扮隐藏身份去抓贼,可不就像舞台上涂满油彩的大花脸嘛!

  我也叹了口气,说的情真意切,“是,我年少时犯过一些错误,可政府已经多次惩罚过我了,现在我就是个手艺人,赚点生活费而已……”

  师爷打断了我,嘴角挂着一丝嘲笑,“手艺人?!说露嘴了吧?”

  “难道修表不是手艺?”

  他明显不耐烦了,“九哥,让他滚,这事儿……”

  “你闭嘴!”金九叔立了眉毛,明显有些恼怒,看样子不像在演戏。

  他朝我伸出了两根手指,“加一万,两万块,怎么样?”

  我转动玻璃圆盘,将那台摩托罗拉9900转到了他面前,随后站起身,“九叔,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又回头笑道:“忘说了,感谢盛情款待,破费了!”

  两个人面沉似水。

  不等我走到门口,门开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走了进来。

  猫爷?!

  我有些好笑,难道想用师徒情来打动我?

  猫爷,绰号老猫,江湖老贼,二十年前就在道上称了“爷”!

  1985年夏天,我们在佳木斯收容所一个号子,听说他前些年去了南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武,”他佝偻着身子,一双老眼还那么有神,“一晃十二年没见,你长成了大小伙子,我却老了,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我笑容满面,“瞧您说的,我的[飞牌刀]还是您老传授的呢!”

  “好!”金老九叫起了好,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小武啊,猫爷是我师伯,你是他的徒弟,那咱们就是一家人……”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打断了他,“九叔,我并未拜师!”

  他愣了一下。

  “猫爷,”我看向了这老头,“如果我没记差,当年我曾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您老人家说啥都不收我!”

  “您传授了我一手[飞牌刀]不假,可那是我每天替您刷碗,每晚帮您洗脚、按摩、值夜换来的,是这样吧?”

  猫爷老脸一红,尴尬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不是不想正式拜师,哪怕老荣门的规矩是拜师后就要喊爹,以后找回来的钱,都要分出去一半。

  爹活着,每天要拜安,抱拳两躬再磕三个响头。

  爹死了,更要披麻戴孝,摔下孝子盆。

  这些我都愿意,那时候我想当儿子,可没一个人肯收我!

  这些人生性多疑,心思恶毒,轻易不肯相信任何人,只拿我当小厮呼来喝去,心情不好抬脚就踹,扬手就打。

  我的青少年时代,挨过的打不计其数!

  再后来,我就彻底断了这个念想,不会再弯下我的膝盖!

  我的嘴像抹了蜜一样,手脚更是无比勤快,这才学到了那些技艺。

  这也是我有过无数老师,却没一个真正师傅的原因!

  师爷也过来了,冷冷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我脸也冷了下来,“真要那样的话,我小武的便宜爹就太多了!”

  “你是不认了?”

  我歪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敢认,谁他妈敢应?”

  “操尼玛,给你脸了是不?你是不是太狂了?”

  他扬手就往我脸上抽,金老九并没阻拦,猫爷弓着腰,同样纹丝不动。

  我有些奇怪,这就是[摇扇子]的?

  怎么脾气这么爆?

  我的左脸已经感觉到了风声,这才伸出两根手指,闪电般夹在了那只手的虎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