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汉唐风月1
嘉奖令和勋章,也只能放在战后,而不是现在。
参与挖掘合葬坟墓的,是所有能站到此处的尉级以上军官,战场上表现优异已经被唐刀亲自点名提拔为少尉的顾西水是唯一例外,他被雷雄亲自批准返回后方战场。
冲着山丘行完军礼的顾西水要去带走他的幺妹儿!
用他的说法,“长官,我希望用我所有的战功,换一个带人的机会,我不会占用我军任何资源,我会背着她离开,她的家乡在云贵,我要带着她的骨灰陪着她一起回家!”
雷雄无法拒绝。
那是他麾下军士班长进入战场后对他唯一的请求,甚至愿意拿他即将到手的少尉军衔来换。
明月当空,先遣团向国防线撤退的队列里,也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个脸色白净的军士,背负着一个被军服包裹着的遗体,脖子上吊着他的冲锋枪,艰难的行进在旷野中。
失去生命的‘幺妹儿’的身躯很轻,在顾西水的心里,就像是一朵天空中的云。
可是,那只是心理上,实际是,就算强如唐刀,背负着数十公斤的负重走上七八公里,也会疲惫。
但精神意志这种东西,看似虚无缥缈,却真的可以创造不可思议的奇迹。
年轻的军士拒绝了一直策马跟随在他身边的吕三江的帮助,甚至连沉重的冲锋枪都没有假手于人。
顾西水身侧紧紧跟随的两个女护士,唯一能给他的帮助,就是用手绢帮他擦去额头上滚落的豆大汗水。
他做到了。
硬生生的一个人,在连续大战,身心俱疲之后,背着他已经逝去的心爱姑娘,穿过被重炮彻底轰开的日军防线,跨越泥泞的旷野,回到国防线的阵地上。
听闻此事的中国官兵,无不目光肃然的看着这个书生军士,哪怕他在脚步坚定的走进工事之后,就生生累晕倒地。
顽强的军士,就算在那时,也是以匍匐的姿势倒地的。
他不会,再让人伤害他的姑娘,自己更不行。
女护士骗了顾西水,没有信留在医护队长那边,那封信在他苏醒后就被女护士给了他。
但‘幺妹儿’却没骗他,留下的那封信里,却是真的提到了顾西水。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能感觉到你在看我,目光灼热而认真。你的眼睛很亮,就像是我苦命的弟弟,他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我的,哪怕临死的前一秒。
你的勇敢,我也早有所闻,你和唐长官、雷长官他们一样,是我中国,最坚韧不屈的军人。
但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能回应你!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那我一定是已经死了!以你的智慧,也应该看得出来,我并不是简历中所说的黔中孤女。是的,我读过书,我虽然没上过几天学堂,但我的父母,都是读过很多很多书的人,代为抚养我和幼弟的伯伯偷偷告诉过我,他们是这个国家最有理想的一批人,但这个国家病了,他们希望拯救它。
所以,他们离开了,离开了他们最心爱的儿女,留给我们的只是一封信。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为何那么狠心,为了国家连自己的儿女都不要了吗?
因为变故,伯伯被逮捕入狱,我和幼弟流落街头,最终幼弟在病痛中饥寒而亡,我决定要找到他们,问问他们,他们的儿子死了,因为他们的不管不顾,他们痛心吗?
之所以参军,是因为在此之前的半年,我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曾经来信,他在北方,将要为国家民族而战。
呵呵,是不是很可笑?他要为国家民族而战,却任由自己的儿子病死在街头。那我也参军,我要战死在战场上,让他们再失去女儿。
虽然我也知道,我这样做很任性,在参军的这几个月里,我看到了我川军的前赴后继,也多少能理解他们一些,可我仍然恨他们,恨他们丢下我和弟弟。
我的弟弟,才只是个少年人,还没经历过人生的精彩,就那样病死在我的眼前。
死,我不害怕!真的,哪怕我也曾恐惧死亡的冰冷!但我真的不害怕,因为可以去陪陪我可怜的弟弟了。
顾西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看到这封信,如果看到,请原谅我的任性。我死了,但你得好好活着,日后一定会有一个美丽的姑娘为你洗衣做饭,为你养儿育女,我在天上会默默的祝福你们的。
我不能在信里告诉我父亲的名字,但我的名字是他起的,写到这里,我其实已经不恨他们了,没见过他们的模样,我真的很想见见他们那!
好遗憾,就像我想将手放进你掌心里却从来只是在心里想象那般的遗憾!
对不起!顾西水!”
苏醒过来的顾西水将信捂在胸口,哭得像个孩子。
对不起!我不能爱你!可我知道你的心意,同样欢喜。这可能是世上最伤人也是最刻骨铭心的情话。
只是两个年轻人,在战火中就这样错身而过,而后在生与死的遥远距离上,再度携手。
那是顾西水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可也成为他绝不能却轻易死去的最大动力之一。
这封信,一直在他胸口放着,被体温温暖,被汗水浸透,直到有一天,他会代替心爱的姑娘,问问那对有着极高理想的‘冷面夫妇’,你们心疼吗?
此时尚是青年的男女,再如何被战火锤炼,也还未能完全脱离稚嫩。
两千公里之外的大山中,一个浓眉紧锁穿着灰色军服的中年人,看着油灯,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他丢掉了一生的宝,他只知道,他要击败异国之敌。
但理想,却从未停止燃烧。
还未彻底沸腾的中国,需要燃料,哪怕以自己和挚爱的生命为油!
。。。。。。
‘孤陵’之上。
“狗日的老赵,你死了没啥,特良的总得给你的一连留一个活着的啊!不然的话,一连怎么重建?,你让老子咋去见你的师座长官,告诉他,他的警卫尖刀连全完犊子了,可以撤销建制了吗?
狗日的,你个狗日的,不讲义气啊!你让老子咋说!”抠门老周一边用手刨坑,一边喃喃自语的痛骂着早已消失不见的同僚。
突然,如遭雷击,浑身一僵。
泥土之下,他仿佛摸到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具人体!
手指的感应中,仿佛还有丝丝温热。
不可置信的呆愣中,已经被冰冷泥土僵硬手指的感觉前所未有的灵敏,那绝对是属于人体的温度。
“这里有人!”抠门老周嘶声大喊,就像找到了稀世珍宝。
包括唐刀在内,所有人全部围了过来。
警卫营那几个手刃日军面不改色的昂藏大汉,在看到那张惨白的脸从泥土中露出,抠门少校颤巍巍的将手指放于其鼻上,脸上似哭还笑看着周围:“还有气儿!”的那一刻。
集体潸然泪下!
第476章 大河之殇
是的,成大河活下来了。
在日军即将攻上来的前一刻,刀疤少校击晕了自己麾下最后一名士兵,将他埋入了已经被炮弹炸至松软的泥土里。
为了让他能活着,刀疤少校甚至还不惜以自己和最后几名重伤兵的血肉做为伪装,他相信,只要日本人还想战斗,就不会以这种血肉模糊的弹坑为阵地。
至于说昏迷中的成大河会不会被活活闷毙于泥土之中,又或是他根本不会被重新攻上山丘的战友们发现,那都不在刀疤少校的考虑范围。
暂时让他活着,不必跟他一起赴死,就是作为营长的他最后一次战术布置了。
刀疤少校成功了,他麾下尖刀连最后一名士兵顽强的活下来了,被他以血肉为弹震撼住的日本人本能的距离这片弹坑远远的,这让他们没发现被浅浅埋于泥土中的士兵,松软的泥土也有足够的缝隙供给陷入昏迷中士兵维持生命的氧气。
但活下来,不一定比死去幸福,尤其是对这样一个全军仅存他一人的年轻人来说。
在经历了发现幸存者的欣喜之后,抠门少校脑门也在发疼,就是他,也承受不住这样残酷的打击,何况一个年轻人了。
。。。。。。。
“这是哪儿!”被担架抬着走在旷野中的年轻士兵有些茫然的睁开双眼,转头看看四周的深灰色,问道。
“周营长,他醒了!他醒了!”负责抬担架的两名士兵激动的不行,高声喊起来。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抠门少校一路小跑过来,还有好几个尉官跟着。
“小子,你特良的终于醒了,告诉你,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还有两小时,即将和我军主力汇合!”抠门少校这会儿真的是无比温柔。
比他新婚之夜解开老婆衣服扣子的时候还温柔几分。
“长官,我们打赢这场仗了吗?”成大河见过老周,眼里迸出光彩。
“当然,我们不光打赢了,还把第36步兵旅团那帮狗日的打跑了,现在再也没有人挡我们的路了,你再睡会儿,天亮我们就该回到我军主力的防区,没事儿了。”抠门少校狠狠点头,回答这个小小上等兵。
“那,营长呢?我记得他和我一起在阵地上,还有好几个兄弟!”成大河摇摇依旧眩晕的头。
他的记忆,明显还停留在昏迷前的那一刻,他甚至都忘了,是他的营长亲手将之击晕。
“老赵他......”抠门少校只能沉默了。
周围的军官和军人们都沉默了。
面对这个‘孤陵’阵地上唯一活下来的士兵,这些曾经历过无数次残酷战场的铁血之军们却说不出真相。
因为,那太残酷了。
一个警卫连150号人,仅活他一个,从这一刻开始,他所有熟悉的面孔将都不会在他身边出现。
再没有老兵班长催促他快点再快一点跟上大部队的脚步,也不会有排长怒吼着命令全军进入阵地,甚至,连站在全营之前告诉这群年轻人‘必将誓死守卫阵地’的少校营长,也不会再有了。
因为,他们都死了。
一个小小的土包,埋下了中年人对生活的责任,埋下了年轻人的热血,无论亲情、爱情、友情,全部归于尘土,和他们曾经守卫的阵地融于一体。
“营长咋样了?是不是伤得很重。”见得不到回答,成大河不禁有些急了,但心里依旧还有期盼。
在他最后的记忆里,他和营长在一起,他能活着,营长也应该活着才是。
被重击以后的大脑里,彻底消失了对刀疤少校对他亲手一击的记忆点,可能是因为大脑震荡,更大的可能是他选择性遗忘了。
脚步声响起。
“唐长官到!”有人低吼着通知。
所有人肃立。
和刀疤少校等人一样,唐刀对于这个山丘阵地上仅存的年轻士兵很重视,一得到其苏醒的通知,就亲自赶来了。
因为,活着的士兵代表的已经不是他自己,他已经是一面旗帜,是一种精神。
不尊重这面旗帜和精神,就是对山丘阵地上战死的200人的亵渎。
别说唐刀了,就连指挥部三位陆军中将在收到唐刀将会率部晚归一小时的原因后,都集体起立,向着山丘所在的西北方敬礼。
‘死战不退’四个字说起来很容易,但真的战至全军不剩一兵一卒的,在这个时代,真的是不多见。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生物链最顶端的智慧人类。
“他们都牺牲了,你的营长、连长、班长,所有在山丘阵地上的战友,全部都牺牲了。”唐刀走到还躺在担架上的成大河面前,目光坚定的回答他。“只剩下你一个了,你的营长打晕了你,把你埋在泥土里,直到我们重新攻上山丘阵地找到你。”
“全都死了吗?连营长长官都死了?”成大河呆住了,猛然睁大的眼睛甚至将眼角撕裂,流出鲜血。
他身边的医护小心翼翼拿着浸湿了清水的棉布帮他擦去鲜血,士兵也不见任何反应,犹如泥塑。
周边围着的军官们都不忍心再看他伤心欲绝的模样,纷纷将目光投向远方。
但再如何残酷,人也得面对真相。
“对不起,士兵,我知道这很残酷,但你必须得接受,因为你已经是108师警卫营一连最后一个兵,你活着,你的一连编制就还在。”唐刀继续说道。“你们108师师长已经给我先遣团指挥部回电,将会抽调全军精锐重建警卫营尖刀连,而你,将成为尖刀连一排一班班长,你已经战死的战友们,将会由67军军部、43军军部、128师师部联名向战区司令部申请集体战功。他们每个人,都有资格获得勋章!”
“士兵,你的长官留下你,就是希望你重建尖刀连,你的责任重大!”唐刀看着依旧呆如木鸡眼角泊泊流出鲜血的成大河,心中大为不忍,却依旧只能如此说道。
沉默!
全场都陷入沉默!
天边黎明到来之前的那一抹亮光,若隐若现!
火把下映照着的士兵呆滞而苍白的脸,显得几分凄厉!
“杀!杀鬼子!”成大河撕心裂肺的怒吼一声,眼泪混合着睁裂眼角的血水,终至滚滚而下。
没人知道成大河是怎么熬过那个孤独至冰冷的夜晚的,但所有人都知道,108师警卫营的尖兵连并没有全军覆没。
还没等到东南战役结束,尖兵连就被重建,108师警卫营唯一剩下的那个上尉连长成为新的警卫营长,所有活下来的警卫营官兵皆升军衔一级,战死的升军衔两级。
成大河就像唐刀所说的,成为尖刀班的新任班长,但他的军衔可不是升任军士,而是少尉。
因为,他是所有死去警卫营官兵的最后希望。
如果不是他入伍年限太短,原本军衔太低,依照108师那位中将师长的脾气,或许直接提为陆军中尉,担任尖刀连连长了。
不过,少尉级班长,也是军中极少有的现象了。
刀疤少校,不,应该是赵上校,由军政部何部长亲自签发陆军上校晋升令。
整个嘉善防线总共6名陆军中将联名向淞沪战区司令部的电报,没有人敢轻忽。
何况,还是在松江硬抗日军第十军四昼夜,在嘉善国防线阻击日军第十军七昼夜拥有滔天大功的几名陆军中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