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烽火戏诸侯
落魄山,拜剑台地界,清气升腾宛如直登帝座的那处山巅,米裕道心一震,转头望向齐廷济。
齐廷济淡然说道:“既然宁姚都没有过去,我们就不必画蛇添足了。”
韩祎准备离开水榭,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提醒道:“这位朋友,你就别掺和了,现在还只是永泰县衙赶过来,你们趁着园子还没有被封门,能走就赶紧走,我猜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马赶过来。今天当然是个值得喝酒的大好日子,但是没必要为了多看点热闹摊上事情,看过了这些热闹,你也算赚回本了。”
青衫男子没说话。
赚回本了吗?
那位女子赶紧说道:“没事,我家公子在刑部都有熟人的。谢过好意。”
韩祎微微皱眉,一个个的,这么拎不清的?是半点不懂官场的外地人?
容鱼再不开口说点什么,感觉都快要被自己的心情给闷死了。
之后韩祎便带着韦赹去了那边。
现在再回到水榭这边,青衫男子和锦衣女子都还在,依旧是一坐一站,但是换了人,换成了女子坐着,男人站起身。
韩祎立即在水榭之外停步,韦赹一个没留神就撞了一下韩祎的后背。
只因为水榭里边多出了一个人,是那个叫陈溪的少女,她蜷缩在长椅上。年轻女子动作轻柔,轻轻揉着少女的脑袋,细语呢喃。
少女的脸颊跟手掌、手腕都已经涂抹上了秘制药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骨生肉,一般来说,修士和武夫都可以忍受,但是少女只是个普通人,她却没有任何脸色变化,先前眼神空空的,这会儿已经有一丁点儿的色彩了,少女好像竭力想让自己与那个姐姐道个谢,但是又无法开口,她便一直沉默。
落魄山附近,仙都峰开辟私人道场的陆神,这位阴阳家陆氏家主,飞升境圆满三千载的大修士,竟是有几分神色紧张。
还剑湖那边,竹素差点道心崩溃了,她只得再次退出闭关,走出茅屋。
韩祎和韦赹突然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那个园子的大把事老者去了哪里?
韦赹泛起了嘀咕,难道这对男女跟魏浃那个狗东西是一伙的?只是胖子再看那年轻女子的神色,又觉得不像啊。
青衫男子,双手笼袖,整座水榭,就是一座天地。
衣袖微微颤抖着。
不是练气士的韩祎甚至有一种错觉,整座天地,整个人间,就是他的。
宁姚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
外城的城头,小陌望向那处老莺湖,若说之前因为本命物荡然一空,人身之内是那天地鸿蒙混沌初开的景象,才会是十四境剑修小陌眼中的弱飞升。
那么接下来,可能就不一样了。
容鱼轻声道:“莫怕莫怕,会好好的,我家公子是……我们都会保护好你的,相信我。”
少女看向容鱼,好像恢复了一点生气,眼神也稍微明亮了些许,她尽量挤出一个笑脸,颤声道:“姐姐,我没事的,你放心好了。这点小伤,没什么的。以前跟着阿爹阿娘一起往北走的时候,一路走得可苦了。”
容鱼红了红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揉着少女的脑袋,“会好起来的。”
青衫男子转了转脖子,转过身。
容鱼立即停下言语。
青衫男子蹲下身,望向少女,她下意识有些畏惧,男人立即往后挪了挪,犹豫了很久很久,好像终于才想了个尽量不犯错的开场白,嗓音略微沙哑,说道:“我也姓陈。”
陈溪默不作声。
男人缓缓说道:“我家乡那边……有条龙尾溪,后来改名成龙须河了……”
陈溪看着那张紧紧皱着的陌生脸庞。
少女不太明白,你又在伤心什么呢。
男人轻声道:“你是对的,他们是错的。”
停顿片刻,男人说道:“崔瀺,我,都不够好。”
少女眨了眨眼睛。
大概这个男人不经常跟人说话?所以难得跟人聊天,就总是磕磕碰碰的?
男人继续说道:“可能我们不止是不够好。对吧?”
陈溪挣扎着坐起身,容鱼赶紧帮忙,她说道:“挣了一千两银子呢,你们干嘛这样?”
陈平安站起身,问道:“那支簪子还要吗?”
陈溪摇摇头。
刹那之间,少女感觉有些眼花,发现那个男人的整张脸庞,就像一件轰然碎开迸溅的瓷器一般,却被又强行将数以千计的碎片拽回原位。
陈溪再看他,好像真是自己眼花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清醒过来,着急说道:“你们快点走,别跟我待在一起,会有麻烦的。”
韦赹惊讶发现不知何时,韩祎低头弯腰,朝那水榭里边,保持拱手的姿势。
韦赹再看到那个青衫男子走向他们这边,说道:“韩祎,你就看着这边。”
韩祎始终低头拱手,说道:“属下遵命。”
陈平安走出水榭的一瞬间,再缩地山河,到鱼龙混杂的那边。
身形就像跨过了一条光阴长河的……大道屏障,数以百万计的细微金光涟漪在他身上掠过。
弱飞升。
介于强飞升和弱飞升之间。
强飞升。
陈平安一巴掌将那蔡玉缮的嘴巴打得粉碎,再将那殷邈掐住脖子,单手将其提起。
却是看着大绶王朝的皇帝殷绩,“你叫什么名字来着,不如再说一遍?给我说得大!声!一!点!”
不等殷绩神色剧变,就要出声让这位大骊国师停手,晚了,咔嚓一声,殷邈已经被他当场拧断脖子。
陈平安问道:“怎么样,还当不当盟友了?”
那个单字道号“蚬”的高大女子,已经站在皇帝殷绩身前,她那灵蛇髻突然散开,满头青丝肆意飘荡,衬托得本就身材高大的女子,宛如一头缢死无数年的厉鬼。
那个九境武夫的挎刀汉子,如遭雷击,看了眼瞬间毙命倒地的殷侯,高弑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为何还在?
几乎是同一时刻,整座大骊京城,或者说是整个宝瓶洲北岳地界,都被这位女子浑厚无匹的道力笼罩成了夜幕。
但是。
在更高处的青天,裂开一个巨大的窟窿,一条无比精粹的金色剑光笔直一线坠地,顷刻间破开厚重的夜幕,青丝,重宝,以及她的……头颅,脖颈,人身!势如破竹。
一线剑光,便让天地接壤。
陈平安缓缓向前,在他跟女子之间,犹有无数青丝如细微飞剑,剑尖直指陈平安,但是每当陈平安向前一步,它们便如雪被大日曝晒一般的拳罡给瞬间消融殆尽,陈平安横臂一扫,将被那道剑光钉死在原地的女子整个人都给拍飞,期间脖颈直接砰然打断,脑袋与身躯分离。
陈平安面无表情,五指如钩,掐住殷绩的脖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第1208章 大江流
宝瓶洲北岳地界,大夜弥天的昏暗异象,只是一闪而逝,瞬间就重见光明。
老莺湖湖边,被死死掐住脖子的大绶王朝皇帝殷绩,瞬间满脸涨红,很快转为铁青色,“陈国师,都是误会。”
皇子殷邈是位武夫,他这个皇帝却是寻常人。殷绩每次喉结微动,如触刀刃,疼痛难当,煎熬至极,生平受辱之大无以复加。
陈平安说道:“殷绩,我在问你名字。事不过三,悠着点。”
宋集薪绷着脸忍住笑,这位大骊藩王内心的某个死结,不曾想是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开。
殷绩,被人掐脖子的滋味,不好受吧?想来更不好受的,还是被人一边喊着你的名字,一边问你叫什么?
宫艳手持那柄纨扇掩了半张娇艳如花的脸庞,哎呦,此刻的年轻隐官,瞧着英俊极了。
虽然殷绩当下处境尴尬得……能让一般人都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但是李拔却是对殷绩评价不低,先前跟洛王宋睦说的那几句话,真是诛心。
如果藩王宋睦就此想要更进一步?皇帝宋和就此有了什么想法?最厉害之处,即便宋睦自己没有生出这种藩王戴白帽的僭越念头,宋和也坚信自己应该继续放权给陪都,可以让宋集薪在叔叔宋长镜那边待着,本就不错的叔侄关系变得更好也无妨。但是至少他们相互间恐怕都要猜测对方,我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内心深处到底有没有想法?
需知大骊京城和陪都洛京之间的关系,何等微妙。同父同母的一双同胞兄弟,皇帝“宋和”和藩王“宋睦”,又是何其微妙?
任你藩王宋睦权势再大,在宝瓶洲山上口碑再好,在大骊民间威望再高,你终究只是一位藩王,而非皇帝。
李拔心知肚明,殷绩一旦返回大绶王朝,大绶殷氏跟大骊王朝的这个梁子就算结下了。本是结盟而来,却是结仇而返?
一次次被羞辱的殷绩,无比艰难介绍自己,略显含糊不清,“我叫殷绩,现任大绶王朝皇帝。”
皇帝眼眶充血,脸色已经从青转紫,呼吸都是一种奢望。
陈平安疑惑道:“误会?酒桌上误会,院外湖边是误会,现在你落在我手上,又是误会,殷绩,你们大绶王朝开误会铺子的?”
确实是字面意思上的落在他“手上”了。
殷绩已经说不出话来,奄奄一息。当然不是假装,修道之人和纯粹武夫,还可以跌几境或出山或走江湖,他殷绩一副肉体凡胎,有什么可作伪的。
远在中土神洲的大绶王朝,所有为殷氏扶龙、或是附龙的山巅修士,都是道心一震再震,纷纷心惊开始推衍起来,整座钦天监更是吓傻了,原本气势如虹、稳如山岳的一国气运长柱,为何顷刻间摇摇欲坠?!
陈平安有意无意看了眼皇宫那边,好像有些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了。
宋集薪也是有些烦躁,虽然他们俩隔壁邻居,在泥瓶巷那边从小就关系一般,但是至少知根知底,真是那种谁在自家院子放个屁隔壁就能听着的。
皇帝殷绩身后不远处,那个始终云淡风轻的曹略,他是大绶王朝唯一的外人。在桌上就坐在殷绩身边的曹略,此次来到宝瓶洲,是个人喜好。
他刚想要开口说什么。
却被年轻隐官眯眼斜睨,好像在说个道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你一个大端王朝的外人,此刻就只是宝瓶洲的游客,确定自己分量足够,有从中斡旋当和事佬的资格?
曹略只好暂时把话咽回肚子。
宋集薪犹豫了一下,说道:“国师,最好别给他殉国的机会。君王殉国,在史书上和百姓心目中,总能加分不少,可以按罪减一等算。不如要他当一个隔三岔五就下罪己诏的著名皇帝。”
国仇与私怨,能分开算就分清楚,分不开就忍着。宋集薪自认当了这么多年的陪都藩王,涵养修心这块,还是有点长进的。
宋集薪提醒道:“陈平安,再掐下去,这哥们就真死了。”
陈平安斜眼看藩王。
宋集薪恼火道:“你斜眼个什么劲儿,我是有切身体会的过来人,比你有经验!”
陈平安好像一愣,随之敛了敛心绪。他哑然失笑,只是略微松了松力道,依旧不肯放手就是了,落我手上还想跑?
宫艳和黄幔只觉得这话说得有趣,李拔则是立即高看藩王宋睦一眼。
宋集薪心中却是大为松了口气,他倒不是舍不得殷绩死,说实话,论私心,他巴不得陈平安把这个老东西的脖子捏碎了,陈平安从小就记仇,他宋集薪便大度了?只是陈平安也好,藩王宋睦也罢,欲想预谋大事,毕其功于一役,现在,至少此刻,还不是你我的最佳时机。
蔡玉缮竟是位仙人,被年轻国师随手打烂了嘴巴,他没有还手之力,更没有衔恨的想法,只是一手藏在袖中掐诀,运转家学秘法,再抬臂伸手遮掩面庞,很快就有细密血丝在伤口处蠕动,以经络生发白骨,继而白骨生肉,肌肤恢复如初,很快就补上了一张嘴巴,但是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陈平安稍微转移视线,望向那个化名崔佶的殷邈贴身侍女。
她察觉到大骊国师的视线,心怀巨大怨怼的崔佶立即藏好眼中恨意,心思急转,“陈国师,我错了。”
大概是崔佶觉得自己仅是嘴上道歉诚意不够,一边说了句我真的错了,一边就要自己打自己一巴掌。
陈平安此刻一手掐住殷绩的脖子,还有一只手是闲着的,就朝她做出个遥遥一巴掌摔耳光的手势。
约莫是一个不小心,没掌握有力道,就将崔佶的脑袋都给拍掉了,她当场毙命。砰一声,女子娇躯如花瓶,脑袋开了花。
那就下辈子好好改错。
先前崔佶走去给少女“道歉”,陈溪终究是凡俗少女,她只能看出崔佶眼中的浓重讥讽,不屑,还有一种惋惜。
但是修道之人,或者是公门中人,却都知道崔佶,当时是在告诉少女一个不必她说出口的真相,这件事没完。
崔佶之所有流露出惋惜的眼神,当然不是她有什么怜悯之心,只是这位皇子殷邈身边的贴身侍女兼死士扈从,因为她实在是太熟悉一些“规矩”了,说不得你们东家魏浃和园子大把事,他们自己就会用一种很干净的方式,把你“送走”。一片无根浮萍之沉沦稀烂,谁会追问,谁跟在意?但是如此一来,让“崔佶”如何感到满意,如何抵消心头之恨?
侍女崔佶身边杵着的高弑被溅了一脸鲜血。
这位既是武学宗师、又有一件仙家重宝的九境瓶颈武夫,不敢动,他甚至不敢擦拭脸上的血迹。
高弑腰间挎着的那把绿鞘长刀,曾经杀过一个半的玉璞境。
“半个”是因为对方凭借遁法跑掉了,半死的下场,没死透而已。
陈平安问道:“蔡玉缮,你不是很会说话吗,怎么不说几句大义凛然的公道话,例如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
“永泰县知县王涌金信了,你再看看我会不会信?”
“蔡玉缮,蔡大学士,可能性不大,总要试试看。”
别说是知县王涌金,多年以来被誉为大骊县官里边的文胆、脊梁骨的他身体如筛子抖着。
所有跟着知县来这边办差的永泰县官吏,觉得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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