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烽火戏诸侯
“先前在一条乡野小路,跟陛下一起散步,陛下问过我一个问题,我一直没有给出答案,刚好也问问诸位,听听你们的意见。”
“我们大骊若是想要争个浩然天下的十大王朝之首,需不需要重新占据整座宝瓶洲?需要,该怎么做,不需要,又该怎么做?”
当国师走远了。
群臣才纷纷从震惊中惊醒过来似的。
刚刚从通政司升任吏部尚书的长孙茂提醒道:“虽然是句废话,但我还是要说一声,老规矩。”
老人是说朝堂一切机要事务,就不要带回各自的官邸了,尤其不要随随便便带到酒桌上边去。
马沅皮笑肉不笑,跟着说了一句:“那我也再加一句废话好了,老规矩就是老规矩,希望下次小朝会,别莫名其妙就多出个空位子。”
沈沉不由得沉默许久,笑着转头,老人揉了揉下巴,看着两眼放光的徐桐,还有已经面红耳赤的吴王城。
徐桐拿手肘一顶身边的吴王城,“看架势,沈尚书是不打算告老还乡了,我们怎么办?还如何升官?”
沈沉用手指点了点他们,笑骂道:“俩王八蛋。”
御书房,皇帝宋和站在窗口,一直望向外边文武群臣的模糊背影。
陈平安返回国师府。
因为容鱼事先有过提醒,便没有人胆敢擅自离开屋子开口道贺。
最后一进院子,宋云间站在桃树下,笑道:“了不得,不得了。”
陈平安摆摆手,径直走向书房,没有任何客套寒暄。
让容鱼带来一张大骊堪舆图和一大摞的州县图,陈平安提笔在图上圈圈画画,都是地名。
容鱼发现是一条路线。
停下笔,陈平安突然问道:“国师府有没有一整套的花神杯?”
容鱼摇头道:“这边没有准备。”
虽然崔瀺也经常喝酒,但是对于酒和酒具都没有任何讲究,国师府自然就跟着随意了。
再者如果崔瀺愿意请谁在国师府喝酒,本身就是最大的礼数和殊荣,哪里用得着花神杯来增光添彩。
容鱼说道:“不过大骊国库里边肯定有存货,我这就去取来?”
陈平安想了想,“不用这么麻烦,我去花神庙那边见拨外乡客人,近水楼台的,临时买套仿品就是了。”
容鱼欲言又止。
梅花花神罗浮梦和福地花主齐芳先后造访大骊京城一事,国师府自然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只是容鱼却不觉得她们配得上陈国师的亲自接待。
崔瀺待客,不管是山上的还是官场的,一般都是在厅屋那边跟人聊天,不然至多就是让人去他书房那边秘密议事。
崔瀺主动站在门口台阶上等待客人的次数,屈指可数。若说谁能够让崔瀺见了面,走出门,降阶相迎,那叫破天荒。
由于容鱼记忆太好,她都记得很清楚。虽说陈国师的决定,不容置喙,肯定有他的谋划和权衡,但是内心深处,她确实不希望陈国师有太多的破例。
陈平安笑道:“大师兄当然是一个顶骄傲的人,但他绝不是一个会把清高和轻蔑放在皮相上边的人,之所以显得如此拒人千里,一是为了节省时间,尽量将繁文缛节减少到最少,最好是完全没有。二是故意让国师府的门槛显得更高一点,就能够让接任者好做人一些。如今的形势,当然还没到让谁躺着享福的时候,说是太平世道还为时过早,却也没有师兄当年那么急迫了,所以我可以相对随意……更加从容一些。”
容鱼既愧疚又欣喜,轻声道:“国师不必与我解释这些的。”
陈平安说道:“可以邀请长春宫修士,近期来国师府坐坐。”
容鱼点点头,就任国师接见的第一个仙家门派,此举意义非凡,一洲山上,都在看着。
长春宫当得起这份机缘。
如果不是长春宫帮着大骊王朝熬过了最艰难的那段岁月,说不定连卢氏王朝藩属国的身份都要保不住。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改变主意,“我们还是找个机会,主动拜访长春宫。”
容鱼深以为然。
长春宫虽然至今还不是宗字头仙府,但是容鱼确信很快就会是了。
陈平安说道:“我先去见客,你让翰林院曹晴朗来这边等着。”
容鱼领命离去,听见年轻国师说了句很有深意的话语。
“在历史的田地里,是稻子还是稗子,好像是需要等等看的。”
容鱼一边走一边独自思量着,宋云间闻言抚掌道:“然!”
陈平安离开国师府,一步缩地,直接到了花神庙一处庭院,施展术法变了容貌。
没过多久,容鱼站在国师府门口,心中默默计数,等待国师的那位得意学生,当容鱼看到那个身影,比起她的预期,曹探花要稍慢些现身。
领着曹晴朗走到后院,曹晴朗再次与她道了一声谢,容鱼一言不发,笑着离开。
曹晴朗快步走到屋门口,在外边一板一眼作揖道:“曹晴朗拜见林先生。”
林守一作揖还礼,相较之下显得更为仪态潇洒,微笑道:“我们是一个辈分的,不必拘谨多礼。”
若是论文圣一脉的道统辈分,他们确实是同门师兄弟。
只不过曹晴朗却是将林守一视为长辈的。
不管怎么说,双方俱是美姿容,贵公子一般的气态。比起某人,更像读书人。
林守一直接伸手拽住曹晴朗的胳膊,一起跨过门槛,直奔书桌,“积攒了些问题,要与你好好请教。”
毕竟曹晴朗早就是大骊科举的探花郎了。
不愧是文圣一脉在科场“功名”最好最高的。
林守一既然有志于科举,若是遗憾落第,万事不提,可如果高中,那么曹晴朗就该是林守一的科场前辈了。
曹晴朗有些赧颜,林守一按住曹晴朗的肩膀,让他落座,自己站着,曹晴朗愈发坐立不安,林守一已经翻开书籍,当真与曹晴朗讨教起了科举里边的门道。
曹晴朗轻声问道:“林先生,为何不与我先生切磋这门学问?”
林守一笑道:“他陈平安懂什么科场制艺。”
曹晴朗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林守一说道:“他只需要管好一国科举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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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典已经结束,花神庙还是热闹非凡,京城的达官显贵、王孙子弟平时来此游玩,都能让那位庙祝领着逛一圈,帮着讲解花神庙的渊源和那些彩绘神像的故事什么的,今天却是难了。
花神庙的庙祝,名叫叶嫚,穿了一身宽袖长裙,是位头别兰花玉钗的貌美妇人,气质淡雅,更像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不过她嘴角有一粒美人痣,便让她一下子变得尤为妩媚了。关于叶嫚有一些个传闻,比如有说她是被某部尚书金屋藏娇在此,也有说她其实就是百花福地的某位花神,走在花园里边,便能够招蜂引蝶,总之不是香艳旖旎的说法,便是神神道道的事迹。
叶嫚今天走在最前边,领着一拨当之无愧的贵客,去往一座花神庙别院,穿廊绕梁,移步换景,最终走过一道月洞门,领着他们来到一间喝茶的屋子,屋外的庭院内花影婆娑,人行其中,清香盈袖,真是一处闹中取静,别有洞天的好地方。
走在凤仙花神身边,酡颜夫人以心声说道:“不用紧张,又不是头回见他。”
少女花神怯生生说道:“本来还好,你这么一说,我就紧张了。”
酡颜夫人妩媚一眼,“忘了?上次隐官大人是怎么说的,紧张的时候告诉自己只管紧张,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少女花神想了想,使劲点头,“是唉,有道理!”
上次就是酡颜夫人帮忙引荐,认识了那位既是剑仙又是武学宗师的陈山主,好脾气好说话,而且学问深厚,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之后她紧张万分,迷迷糊糊的,找到了苏子门下的张文潜,老夫子时而皱眉,她便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老先生时而点头,她便宽心几分,最终那位最是严肃的老夫子沉默不语,她便脑袋一片空白,只记得陈剑仙的那句叮嘱,紧张就紧张,不要怕自己紧张。
张文潜问道:“你是怎么想出这些措辞的?”
凤仙花神便将那位陈山主……卖了。真不是她不讲江湖道义,实在是张夫子板起脸孔的模样,过于吓人了。
少女花神一边在心念默念陈剑仙对不住,隐官大人你大量有大量,一边与张文潜照实说了,是她跟落魄山陈剑仙求来的办法。
老夫子还是面无表情,自言自语道:“不意治学最是严谨的文圣一脉,竟然如此由衷认可我们这一脉的学问,亲近苏子,出人意料,出人意料。”
在老人看来,你可以说文圣一脉的几位弟子,不谈学问深浅修为高低,只说性情的话,可以说是各有各的自负,甚至是狂妄。
但是绝不可以误会他们是如苏子这般的不拘小节、旷达豪放之辈。绝对不是。
事实上,即便是白也诗篇,陈平安也只能委婉说上一句,他只有醉酒的时候才会觉得神妙。
所以当时就在落魄山的白也得知此事,才会笑言一句,看来你们山主这辈子喝醉的次数极少。
按照约定,陈剑仙提前收了她一袋子谷雨钱,事情不成就退钱。
少女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即便事情不成,反而弄巧成拙,被老夫子记恨,大骂一通,也别退钱了。
江湖相逢就是缘,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俩谁都别怪谁啊。
其实酡颜夫人劝少女别紧张,她自己何尝不紧张?
那位隐官大人先是成为了上宗之主,她本来以为反正都是一家人了,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结果好了,他又变成了大骊国师。
少女花神小声赞叹道:“酡颜姐姐,还是你胆子大,不管见谁都不犯怵的。”
酡颜夫人笑容尴尬。
少女花神在心中给自己默默壮胆。虽然不确定这趟大骊京城之行,能否见着那位高风亮节的陈剑仙,她还是带了一袋子凤仙花种子,作为谢礼。礼多人不怪嘛。
本次白山先生和张翊、周服卿一起主持的福地评选,先前她都要担心是不是直接跌到跌无可跌的九品一命了。
花神命格若是跌了品秩,一旦跌到最低,福地就会为凤仙花更换一位花神,若是下次评选仍然最低,凤仙花就要被从百花行列中撤销,各地花神庙都要搬出花神塑像的。
此次评选结果,她的花神命格,还是七品三命,不升不降。她已经很心满意足了,此次评论,竞争如此激烈,能够不降,就说明自己很强啊。
九嶷山自古多梅树,与身为梅花花神的罗浮梦,关系自然极好。
同为命主花神之一的水仙,就与五湖水君时常酬唱书信往来。
至于她,哈哈,这辈子还没见过几位大人物、老神仙呢。
少女花神已经想好了策略,比如见着了那位新任国师,她便找准机会,假装试探性询问一句:陈剑仙,还记得我么。
都说贵人多忘事嘛,如果对方记不得了,那就最好,她斗胆自我介绍几句,道谢一番,便可以旁听花主她们聊正事了。若是陈剑仙还记得她,花主或是罗姐姐多半便要训斥一句不得无礼,那自己接下去就可以放放心心当哑巴啦……算无遗策,的确是好计谋!少女花神偷偷低头咧嘴笑。
叶嫚在台阶附近停步,转身施了个万福,柔声道:“到了。若有需要,知会一声,我就在外边候着。”
这位庙祝身边,除了百花福地的齐芳,罗浮梦,凤仙花神,还有捻芯和酡颜夫人。清一色的,她们都是好看的女子。
不过她们都施展了障眼法,否则以真实容貌“降真”于花神庙,一传十十传百,算怎么回事,莫非是想要跟新任国师抢风头?
罗浮梦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就要见着那位大名鼎鼎的年轻隐官了。
少女花神赶紧摸了摸袖子里边的那袋凤仙花种子,再次确定自己不是两手空空登门拜访,便没有那么紧张了。
关于当年的那桩故事,为何会帮她一把,捻芯在齐芳那边得了个缘由,在百花福地看来,世间女子便是一朵花,不是花圃里,花瓶中,便是荒野上,山林间。
叶嫚移步走去厢房,跨过门槛,也不关门,她屏气凝神,站在门口附近,屋内墙上挂着一幅字,“客来茶当酒”。
她这些年来,一直想要跟某位名家求一幅字来着,例如那位开创大骊馆阁体的礼部尚书赵端瑾。
小斗方即可,就写一行小字,“今日无事”。
叶嫚幽幽叹息一声,可惜赵尚书从未莅临花神庙,无缘一见。
不晓得屋内那位身份肯定不一般的贵客,他写的字,如何?
大骊刑部颁发的头等无事牌,叶嫚还是认得的。可不可能是赝品?在今天的大骊京城,谁敢!
正屋门口站着一位黄帽青鞋的清俊青年,气态温和,一看就是个好相与的良善之辈。
他侧过身,双手抱拳,与众人微笑着说道:“我家公子已经在屋内等待诸位了。”
他象征性敲了敲门,轻轻推开门后,侧过身,等到客人们走入屋内,他便又轻轻关上门。
天地间阳光正好,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户,洒落在那位笑容和煦的男人身上。
站起身,陈平安笑着解释道:“真身还在皇宫御书房那边谈事情,见谅。”
齐芳嫣然笑道:“国师客气了。”
上次文庙议事,双方只能算是远远打过照面,所以齐芳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陈平安。
而且她要比罗浮梦清楚更多的真相,例如他才是那个首先说出一句“那就打”的浩然修士。
这种秘密,偏偏不能跟谁讲,必须憋在心里,一个字都不能说,其实怪难受的。
就像贪杯的好酒之人,对着一杯醇酒却不能下嘴,此间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其实陈平安已经很给面子了。
本就是百花福地这边有求于人,陈平安大不了让她们在京城等着就是了。
齐芳,是一个很平常的市井名字,尤其是用在她身上,甚至还有点俗气。
可真要说寓意,也有,比如百花齐放,万艳同芳。如此说来,好像又是个十分熨帖的好名字。
案几上边已经摆好了茶具,自然而然的,由酡颜夫人接手,负责煮茶待客。她打开锡罐,取出今年最好的明前茶,顺便快速瞥了眼锡罐底部的落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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