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音1
张晚秋的表情凝固了,姜善的目光清澈,显然不是撒谎,刚才她看见了张晚秋走路时一抬脚一抬脚的那个动作,在左边的鞋底,某一个抬脚的时候,突然多了一层灰。
张晚秋似乎僵硬笑了一下,此时她们两人已经走到了病房外面了,张晚秋忽然转头把病房的门推开,对姜善说道:“你先回床上休息吧,有什么事按铃叫我。”
等姜善走进去,张晚秋朝她笑了一下,关上了门。
但是就在下一刻,姜善听见急促小跑的脚步声,尽管在极力压抑,依然掩饰不住慌乱和匆忙。
第二十章 掩盖
那一整个下午都没再见到张晚秋护士长,不知道她去了何处。姜善猜想根据她离开时的状态不管去哪里应该不会太轻松。
姜善半靠在自己的床上,手里握着那个收音机。她早就发现,这个屋子,乃至外面的走廊都太干净了,干净的不正常。
墙角,床边,地面,干净到一粒灰都没有。
没有人类的世界能干净成这样,甚至姜善所呼吸的每一口气其实都是污浊的。
虽然医院这个地方的特殊性,都会比别的地方更严格要求卫生条件,然而,这病房显然不是一个不是一个正常空间。一点也不比荒凉废弃的荒山正常。
所有的整洁,就像在特意掩盖什么东西。
……
而监视屏外面,一切都没有这么有秩序。观察室里面,赵启胜紧盯着屏幕:“现在第三病区有其他人吗?”
第三病区就是姜善所处的病区,其实就是整座楼的“第三层”,整个医院被分为七个病区,而姜善就在第三个。他们一直竭力保持整个第三病区的绝对清洁,干净,可竟然还是出了纰漏。
“没有,”旁边年轻的助理医师紧张摇头,“整个第三病区早就清空了。”
在姜善来的那天晚上,连夜清空了。
“侵蚀的速度又加剧了……”
赵启胜脸色苍白地跌坐在椅子上,耿老爷子刚才已经因为心脏不舒服被医护人员扶着去休息了,而赵启胜兀自盯着监视屏,上面突然出现雪花闪动了几下。就像是信号接触不良一样。
赵启胜好像没有反应,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而监视器里,姜善也一动不动直视着天花板,她的眼睛瞳仁漆黑,即使这样特写放大去看,也看不到里面有什么情绪。
旁边的助理医师指着屏幕,颤声道:“您有没有觉得,她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干,但是好像全都看在眼里似的……”
一个安静的人,随时随地都在观察。
总之那眼神,隔着一道监视屏竟然都仿佛觉得在盯着你,心里发毛。
赵启胜一凛,监视屏上又闪了两下雪花,之后竟然有一台直接熄灭了。
而对于这种异常,赵启胜愣了片刻后却只是叹了口气:“……越来越快了,这台还没坚持两天。”
助理医师道:“我马上吩咐人再换一台。”
赵启胜目光复杂,突然道:“张晚秋那边怎么样了?”
助理医师说道:“她已经在消毒室进行全面‘清洗’了,不过……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赵启胜没言语,他们每天都那么的小心,尽管无数次地检查,确保整个院区的密封,可是那些东西,还是会无孔不入地进来。
“是不是应该派别人去接触?”助理医师望着监视器上的姜善,有些小心地征询意见。
赵启胜盯着监视器,半晌说道:“不必了,她根本哪里也去不了。”
……
姜善哪里都不会去,张晚秋不在的一下午,她就抱着收音机躺在床上,比被人看着的时候还要乖。她发现自己的视力似乎也变好了,一边听收音机一边看天花板,发现天花板的边角好像有一块颜色不一样。
因为都是白色,很容易分辨不出,可是白和白也是有区别的。
就在右上方的那个角,那里的白色似乎格外的刺眼。
姜善不由自主盯入神了,从监控上看就像是画面卡了一样,连睫毛都不动一下。
搞得赵启胜都紧张起来,难道另一台也坏了?这个节骨眼上,运气这么不好?
直到他看见姜善终于缓缓地眨了一下眼。
蜻蜓点水那样,也足以说明画面没卡,她真的只是一动都不动,居然能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这么久?等等,赵启胜也睁大眼,她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可是赵启胜很难去相信,这不可能,根本就不可能的。
姜善抱在胸口的收音机,一直持续不断传出沙沙声,姜善的手在旋钮上时不时地就转一下,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动作。而她竟然从收音机的沙沙噪音里面也听出了一点规律,好像有个数字经常出现,什么3,5,7,还是1,但是这已经是姜善能听出的极限了,其他的信息全都淹没在沙沙沙沙沙沙里。
通常收音机里播的应该是新闻,但是既然是新闻为什么会每天出现重复字眼,又不是复读机。
姜善还没思考出数字的意义,就突然像是看出了天花板那个墙角为什么白的不同寻常,好像、重新漆了一层油漆?
姜善旋转收音机的手一下停住了。
那个墙角,正是她之前发现过“黑色浮灰”的角。
而现在它洁白如初,是因为……的确被重新刷了一层油漆?
姜善陡然像连接起什么,整个人都有点麻,就好像把之前的某些碎片都串联起来了。
而这个可能的发现让她有点不淡定。
监视器里很快就发现姜善脸上神情的变化,那像是一种迷惑、然后了然,还有微微的震惊。
赵启胜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在看什么?把监控角度调过来!”
助理医师赶紧动作,角度切换,切到天花板的那个角落。
什么都没有,助理医师还揉了揉眼睛,在他们看来确实什么都没有啊。姜善到底看见了什么能出现震惊的表情?
赵启胜死死盯着那角落,可惜他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确确实实就是一片白墙。
而监视器里姜善的表情还在扩大,和荒山那一次不同的是,姜善这次终于能隐隐约约意识到,他们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怕灰?
不对,黑色的“灰”?
姜善觉得自己的脑子CPU疯狂地烧,加油站里那把化成灰的金属加油枪再次闪现在她脑海内。
当时的惊骇,仿佛仍在。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白袜子,还有一身的白色,所以,所有这一切的白,都是为了第一时间发现异常的“灰”?
确实,那黑色的灰尘异常显眼,显眼到张晚秋只是脚底一抬一落之间,沾上的那一粒黑色,就那么扎眼。
正常人待着一定要发疯。
第二十一章 摊牌了
到了晚上,张晚秋护士长出现了。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样,她像往常那样给姜善端来了晚餐,嘴角微笑的弧度看起来都跟之前一样,好像之前因为脚底的一粒“灰尘”惊慌跑走的人不是她。
“抱歉,下午临时有点事,怎么样,身体还舒服吗?”
姜善注意观察张护士长的鞋底,又如往常一样干干净净,没有“灰”了。
“挺好的。”
只是姜善看着餐盘里的食物,一根干净剔透的玉米摆在洁白的碟子里,旁边放着一杯同样白色的热牛奶。
每天晚上都是玉米和热牛奶,而早餐是沙拉和豆浆,午餐则是炒菜和米饭。
每天都是一样的顺序,三餐不变的饭,好像也在强化早,中,晚的概念。
张晚秋问:“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姜善看着面前的餐盘,再可口的饭菜,天天吃,现在也索然无味。
姜善说道:“能告诉我,现在是几月几号吗?”
姜善终于问出了在这个医院的第三个问题。
张晚秋看着姜善,姜善同时把目光扫过来:“我还要在这医院住多久?”
张晚秋以为姜善不关心这些问题,不然早该在第一天就问了,“等我们全面检查完你的身体,会有进一步计划的……”
姜善决定不打哑谜了,直接说:“我脑子里有肿瘤,医生说我活不过两个月。”
张晚秋闭口不言了。
姜善看着她:“所以,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她还活着?
不管她在这间没有窗户白天黑夜的医院已经住了多少天,加上在荒山的日子,她都绝对活了不止两个月。
而她丝毫没有要死的迹象,还越活越精神。
这样一个问题,由她是一个病人,问面前的医护人员,再正常不过。
可面前张晚秋显然回答不出来,她噎住了,面对直白的姜善,所有的话术都有点失效。
姜善看到张晚秋胸口起伏,她似乎暗中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最后对姜善道:“目前还有一些检查项目没有做,所以……所以,还不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善之前不问什么时候出院那些问题,是因为她在世上无亲无故,又身患绝症,对她来说,住在医院有吃有喝,比起在外面露宿街头要好多了。
可是,渐渐浮现出来的古怪,让姜善没法再当看不见。
她确实命不久矣,但也想好好地死,可不想不明不白地被当成什么人体试验品。
那未免惨了点。
“魏远呢?”姜善面前的牛奶和玉米已经凉了,“他是什么人,他为什么把我送来这里?”
魏远有权对她的生命做出决策吗。
听到魏远的名字,张晚秋的神情复杂了起来:“就算他不这么做,你也会被送到这里。”
言外之意魏远做不了决定。
姜善看着张晚秋,所以这里到底还是不是一家普通医院,而张晚秋是不是一个普通的“护士长”。
“我要见他。”姜善说。
比起张晚秋和这家诡异的医院,姜善显然更愿意和魏远那群人交谈,起码是魏远把她从荒山上带了下来。
虽然刚出虎穴,转头就被送进了不知道是不是“狼窝”的地方。
张晚秋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不行。”
姜善:“……”就算是病人,也有基本的人权吧,怎么就不行了?
张晚秋说道:“在约定的时间之前,你都只能待在这里、也只属于这里。”
面对摊牌的姜善,张护士长显然也摊牌了。
姜善后背抵着柔软的枕头,却觉得自己有如芒在背的感觉,这话就仿佛在说她是砧板上的肉,还是有期限的。
“你们有什么权力这么做?”扣押人,这是司法机关才有的权力吧?
一家医院有什么底气这么直言不讳地说姜善现在只属于这里。
姜善是孤儿,可也是有正经身份证受到法律保护的公民。
张晚秋看姜善的神情让姜善不舒服,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十分天真好笑的人,而张晚秋只是叮嘱道:“好好吃饭吧,情绪波动太大也会影响健康。”
就像一个真正关心人的护士长。
姜善:“……”她平生竟然第一次有胸闷气短的感觉。不是因为病症,是气的。
姜善以为自己已经把七情六欲戒了,原来并没有。
张晚秋示意了一下已经冷掉的“晚饭”,站在床边望着姜善,明显是一定要盯着姜善把东西吃完。
姜善看着面前的牛奶和玉米,第一次觉得难以下咽。
饭菜没毒,显然也不会有毒。
可是任何时候,被逼着下咽的东西,都会变了味。
姜善端起那杯牛奶,她发现就连喝的,在这里都一定要做到黑白分明,绝对的“干净”、“洁白”。
眼看姜善把牛奶喝完,玉米她啃了一半,扔到了一边。
这是姜善第一次浪费食物。
但张晚秋还是“放过”了姜善,她端起空杯子和剩下的餐盘,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