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276章

作者:安化军

  吩咐了衙门的官吏,杜中宵出了官厅,到了客厅门口,还没看清里面情形,就听一声满怀欣喜的喊声:“官人,许久不见,可还好吗?”

  杜中宵抬头一看,原来是陈勤,实在没有想到。

  到了客厅里,吩咐落座,上了茶来,杜中宵道:“没有想到是你。听说这几年,你在河东路过的不错,怎么到京城里来了?”

  陈勤道:“自官人占了河曲路和西域,能够养牛马的地方多了,朝廷重视起来。因为我在河东路养马好,便调到京城群牧司,做个小官。”

  杜中宵连连道好,对陈勤道:“自从你在河东路安顿下来,许多年未见了,说实话,闲时还时常想起你们。来了京城就好,同处一座城里,闲时多走动。”

  陈勤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只是会养马,大字都不识几个,做到现在已是难得。以后没有什么仕途可言,能与官人在一起,也是好的。”

  杜中宵道:“现群牧司里,副使是韩绛,判官有王安石,俱是我的进士同年。你既调来,我知会他们一声,闲时照看你一番。此时朝廷正是用人之时,你多多用心于公事,将近必有升迁。”

  陈勤对升迁的事情并不热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机缘巧合养了马,做出些成绩。没有进士身份,不是文官,只是做事的,官场上做不了大官。

  杜中宵问起陈勤家事,才知道卢赛赛生了一男一女,现在年纪大了,安分下来,相夫教子,一家倒是其乐融融。与杜中宵相比,陈勤的官职不高,对于普通人来说,地位也不低了,过得还好。

  说起公事,陈勤道:“这几年,官人官位高了,许多事情就不如从前那样知道得清楚。我在河东路的马监这些年,从河曲路运不少好马来,几年时间育出了几个好马种。现在几处马监,正想着把那马种引进中原,是以调我回来。不过中原的几处马监,能留多久,实在说不好。”

  杜中宵道:“你这就说错了,只要中原能养马,中原的马监就不能够少了。京城禁军用马,还是中原来养最好,边疆运来路途太过遥远。”

  宋朝的国策,京城禁军要与地方军队抗衡,人数必然不会少。中原能养马,他们用的当然是就近来最好,仅省下的运费,就足以支撑几处马监。当然以后马监必然会被裁减,有了西北养马,外地禁军就不需要中原养的马了。有了马种交流,马的质量也可以稳定。

  更重要的一点,随着铁监制的机器农具推广,中原对大牲畜的需求远大于以前。两湖的牛,西北的马,现在都有广阔的市场。不过,这些大牲畜总要有地方品种,外地输入的只能够作为补充。

  杜中宵对此还是很清楚,西北的大牲畜,最重要的是保证品种来源,还有军队所用。民间用的大牲畜,要靠中原慢慢培养出适合地方的品种,自己养殖。与牧区比起来,只要发展正常,农耕地区的牲畜保养量大得多。牧草比不过草原,农耕地区的精饲料却不是牧区比的。

  说着这几年的近况,看看过了午后,杜中宵道:“我们出去找个酒店,饮两杯酒,说说这两年的事情。为官多年,越来越想念你们这些旧人了。对了,十三郎也在京城,我派个士卒,把他唤来。”

  陈勤自然答应,随着杜中宵,出了御史台。

  两人沿着御街西边而行,到了铁屑楼,杜中宵道:“这也是京城名楼,离着我家最近,却还没有进去过。便在这一家吧,看看到底如何。”

  两人进了酒楼,一个小厮引着到了二楼临街的阁子,问了酒菜,自己离去。

  酒菜未上,十三郎便被杜中宵派去的士卒引着,找了过来。进了阁子,与陈勤相见大喜,猛地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分开。他们是在亳州时多年的交情,非是寻常人可比。

  分别落座,酒菜上来,杜中宵道:“我们多年未见,且饮一杯酒,说些闲话。”

  饮了酒,十三郎道:“前些日了得了哥哥的信,说是要调到京城来,我便时时等着。许多日子,终于是来了!想起当年我们在亳州的日子,许多事情还历历在眼前。”

  陈勤道:“是啊,那个时候随在官人身边,什么事情都不想,哪里会想到有今天。”

  杜中宵道:“都是各人缘法,又有什么稀奇?你们有今天,是自己本事。”

  十三郎笑道:“我本是乡间种田郎,若不是遇上官人,现在依然面朝黄土背朝天,哪里会有今天的日子!官人于我们,实在有再造之恩,又何必客气!”

  陈勤听了笑道:“是啊,若不是遇上官人,我们哪里有今天的日子。官人生性谦虚,从不居功,我们是知道的。来,且饮一杯,敬官人仕途享通!”

  说了几句闲话,杜中宵道:“自回到京城,你来拜访两次,都是匆匆而过。说起来,我们许久没有在一起说话了。在京城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十三郎道:“现在军校里面,能有什么好与不好?每日里教教学生,我都闲散下来了。”

  陈勤道:“狄太尉带了许多京城禁军去西北,要与党项作战,为何没有带你?”

  十三郎道:“不只是没有带我,这次进攻灵州,河曲路到京城的人,基本都没有带。他们眼里,总觉得官人在河曲路的军功出于侥幸,若是他们作战,打得还要漂亮呢!”

  杜中宵摇了摇头:“为官做事,最怕有攀比之心。若是镇戎军的人真这么想,初期作战只怕是要吃苦头的。不是河曲路的人能打,而是打了那么多仗,有话多经验,对于军队来说是难得的财富。不吸取前人的经验,一切从头来过,就是痴了。”

  这两人都是多年随在身边的,杜中宵说话没有顾忌。自从军队整训,京城禁军调了许多河曲路的人进京,基本闲置。因为派到其他军队之后,矛盾重重,最后绝大部分进了军校,或者为殿前司班直,基本不再带兵。此次西北作战,不要说十三郎,就连姚守信都没有带。

  对这一点,杜中宵非常不满。只是身份所限,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坐观成败。

  全军整训后,军队都换了枪炮,使用了新的操练方法。但到底如何作战,却有不同意见。旧的禁军军官,绝大多数认为,换了新式武器之后,还要依照从前的作战方法。河曲路的战法,太过于教条,而且对于低级军官和士卒要求太高,不适合禁军使用。

  河曲路的战法当然不教条,最大的问题,是对将领和士卒的知识要求。随州练兵的时候,军官是从十几万人中挑出来的,学习知识比较快,没有出现大的问题。禁军却不同,军官还是原来的军官,只是入学校训练。他们很多人字都不识,又不能淘汰,当然无法与河曲路原来的军队相比。

  这个问题,杜中宵等原来河曲路的军官看得明白。只是现在的朝廷,出于种种原因,并不想听他们的意见。河曲路的军校还好一点,注重知识,淘汰率较高,宁缺勿滥。京城学校不同,对于入校的学员要求最高的是军姿军容,知识教授放得很松。在其他官员的眼里,京城军校出来的,往往军姿很好,阵容整齐,可谓强军。

  有什么办法呢?杜中宵也不能说什么,只有事实才能教会人。

第34章 大势

  听着十三郎说起京城军校和禁军的事情,杜中宵不由唏嘘。自己在河曲路,连战连胜,立下了无数战功,却并没有让将领们信服。杜中宵定下来的制度,与以前的军制完全不同,那些带兵的将领,觉得处处不舒服。倒是狄青,努力依托原有体系,吸取新的军械和制度,让军中将领觉得习惯。

  河曲路的人员进入京城后,大多都做了教官和闲职,不再带兵。整训后的禁军,其实与原来的河曲路军队根本不同,很大程度上是换了火器的原来禁军。

  杜中宵饮了杯酒道,道:“河曲路兵马当年所向无敌,除了火器,还有新的军制。军队换装火器容易,要想改变军制,实在是难上加难。且看这次他们进攻党项如何,如果作战不利,必有波澜。”

  十三郎道:“是啊,我们这些军校里的教官,日常里也是这样说。不怕官人笑话,许多人还盼着狄太尉作战不力呢。自从河曲路大胜,我们这些人调来京城,可是被压制得苦了。”

  杜中宵道:“狄太尉作战不力有可能,要想败可就太难了。现在朝廷与党项的实力对比,根本不是十年前可比。就是纯以国力去压,党项也支撑不住。你们也不要觉得委屈,这样大一个国家,有许多地方需要平衡。若是用了你们,原来的禁军将领哪里还有出路?总要真正碰了壁,朝廷下定了决心后,他们才能真正去学习。且做且看吧,官场上面,哪里能够一切顺风顺水。”

  十三郎叹口气:“官人,大家在河曲路时,可是连番大胜,心气正高的时候。结果来了京城,事事不顺,一下就是好几年的时间,有些怨气也属平常。”

  杜中宵道:“我自然明白。不过,你们也要反过来想,原来的营田厢军本就不是正规军,若不是赶上好时候,加上契丹和党项对我们不熟悉,你们也立不下那么多战功。”

  陈勤道:“是啊,契丹和党项又不是傻的,只要知道了我们是如何作战,自会防范。”

  十三郎道:“他们防范又如何?当年我们获胜,靠的可不是侥幸,而是实实在在战场上胜了他们!”

  杜中宵笑道:“话是不错,可当年的获胜,总有侥幸的地方,不必过于放在心上。党项不论,本来就是靠着地理,朝廷进攻不便,才突然崛起。契丹不同,到底是大国,当时一战灭其国主,纯属幸运。自从契丹国主突然死亡,后事没有安排,两帝并立,已经打了四年。这四年时,听说其习惯了用炮,虽然没有本朝的厉害,却不可小视。”

  陈勤道:“我在河东路的时候,听说契丹那里,攻守已经易势。原来是耶律重元军攻儒州,现在却是耶律洪基军进攻奉圣州,而且攻势很猛。”

  杜中宵点头:“奉圣州古之涿鹿,是战略要地,那里有一场大战也是平常。双方本是一国,两者争立,契丹国内的许多势力旁观。总地来说,契丹国内支持耶律洪基的人多,支持重元的人少。如果耶律洪基占了上风,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

  说到这里,杜中宵看着十三郎道:“契丹分裂,是朝廷的一个机会。所以现在要拼尽全力地进攻党项,灭此大患。等到契丹国内分出胜负的时候,朝廷可以集结重兵,以图有所的。那个时候,如果党项战事不力,你们的机会也该到了。”

  十三郎听了,不由吃了一惊:“原来如此吗?契丹内乱多年,朝廷一直谨守礼仪,从来不插手其国事,还以为朝廷无意于契丹呢。”

  杜中宵道:“自立国时起,太祖太宗两朝便有意燕云,认为得了燕云才算天下一统,朝廷岂会坐视不管?只因为契丹两帝争立是内乱,如果朝廷大兵压境,必然很快妥协。他们打本朝自然不管,如果一旦很快分出胜负,就要积极介入,以获最大收益。”

  十三郎和陈勤一起点头,没想到还有这一回事。这些年来,契丹打个不休,宋朝整训禁军,反而减少了契丹前线的驻军。都以为宋朝是对契丹没想法,没想到根本不是。

  契丹的情况,宋朝怎么会没有想法。不过是杜中宵在河曲路刚胜的时候,兵力不多,而且全国的禁军都要整训,挪不出手来。经过三四年的时间,禁军大部整训完成,先拿党项练手,解决背后隐患,才能真正与契丹撕破脸。由于幽云两地地形崎岖,契丹两方依托于坚城和火炮,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宋军才集中兵力,力争抢先一步解决党项。

  宋朝的北方,某种程度上是三国演义,三国既互相敌对,又各种结盟。党项最弱,不过正处于宋朝繁华的关中北方,解决了它,才可以全力对付契丹。

  说起这些事情,杜中宵不由想了急待改革的内政,不由有些心累。在边疆的时候不觉得,一进入了朝堂,便就发现事情无数,再不像那样清闲了。

  饮了一会酒,十三郎道:“官人,契丹两帝相争,你觉得哪方获胜的可能大些?”

  杜中宵道:“说起来,应该是耶律洪基更有可能获胜。虽然契丹还没有明确父子相继,名义上还保持着柴册之礼,不过经过上一任国主这么多年,大多契丹贵族还是倾向于洪基。只是由于重元得到了契丹国母支持,才闹了这么长时间。只要前线一分胜负,契丹内乱很快就结束了。”

  十三郎点了点头:“我们平时议论起来,也是这样认为。虽然重元的西京道和中京道连在一起,洪基的地盘分散,但兵力却更强。而且洪基依托辽东,铁不缺,可以铸更多的炮。”

  “是啊,可以铸更多的炮。”杜中宵无奈地点头,火炮实在没有太多的技术含量。“洪基依托辽州之铁,这几年铸了很多炮。只是他们制作火药的能力不行,威力远不如本朝所产。”

  杜中宵改革后的宋军,实际是以炮兵为核心的。特别是大战,往往是依托于炮兵阵地,进行反复争夺。契丹和党项虽然费了许多心力,还是无法生产火枪,火炮的技术却学了去。党项国内技术太差,只能产依托坚城的火炮,没有野战能力。契丹不同,虽然比不上宋军,火炮却能越野机动。

  耶律重元攻儒州不下,最后被耶律洪基反推,现在双方僵持于奉圣州。一旦丢了奉圣州,被洪基大军越过鸡鸣山,进入了归化州,打开去大同府的大门,战事就大局已定。

  说起了契丹战事,十三郎来了兴趣,与杜中宵交换意见。河曲路到京城的将领,大部分到了军校做教官,平时没事,就喜欢议论这些。他们的意见,也是认为耶律洪基可能获胜。

  杜中宵道:“如果前线重元落败,本朝应该从雁门和沙州两地,夹击大同府。立争把洪基大军阻于山外,先夺山后。以山后为根基,与河北配合,后边可取幽州。”

  十三郎连连点头:“官人说的是,我们平时议论,也是觉得该如此。夺了云州,从山后威胁山前幽州,配合河北路大军,容易成功。夺不下云州,从河攻幽州,易被契丹人威胁后路。”

  杜中宵道:“这本就是本朝恢复幽云十六州的正途。先取山后,山前的幽州就成为了孤城,无论如何不好防守了。不取山后,直攻山前,易被抄后路。”

  契丹夺取的幽云十六州,一般把云州周围称山后,幽州周围称山前,分成两个大区域。两地互为表里,幽州富庶,云州则地形险要。失了一地,另一地就被孤立了。

  占领河曲路后,宋朝形成了对云州两面进攻的态势,占据了战略优势。不过直到现在,朝廷也没有正经讨论过对契丹的战略,只是以其内乱,不适合动名的理由,一直按兵不动。

  如果不是顾忌杜中宵,朝廷不想让他领军对党项,去年就应该对党项动兵了。拖到今年,时间晚了些,契丹那边的形势已变。从战略上,要求几个月内对党项战事结束,可以调集大军,以应对契丹。这些显而易见的大战略,现在朝中没有人提出来,也没有讨论。杜中宵有时候觉得,十几年前不得不与党项言和,对朝廷中的官员影响很大,包括皇帝,没有人再提长久战略。

  昨天崇政殿议论的时候,杜中宵略提了一下契丹,立即被止住了。没有人想讨论这个问题,让他感觉有些郁闷。今天跟十三郎坐在一起,听他讲述军校里教官的意见,许多与自己想的暗合,不由欣喜。

  不知道前线的狄青,对现在的总体局势有没有认识,知不知道,形势要求他速战速决。只有迅速灭亡了党项,宋军才能抓住契丹内乱的时机,以最小的代价战领云州。如果耶律重元认败,宋军不能迅速拉出大的机动兵团,只能坐看契丹统一,失去最好的时机。

第35章 工厂的不一样

  过了几日,由政事堂组织,以文彦博为首,集合三司、御史台、谏院等官员,在都台集议叶县改革之事。此事是皇帝御旨,朝中的大臣大多参与,热闹非常。

  因为身体不佳判尚书都省的吴育早早组织,安排了士卒公吏,服务来的官员。杜中宵与御史知杂郭申锡一起,早早到了都台。

  翰林学士欧阳修、王洙和王珪已经到了这里,与杜中宵各自叙礼。

  众人落座,欧阳修道:“叶县之事,是中丞到了那里查看十余日后,上书朝廷,认为当改。这些年叶县虽然发展成一大聚落,官员们大多只是经过,并不知那里到底如何。中丞,乘此空闲,何不讲一讲?”

  杜中宵拱手:“内翰相请,敢不从命!十年之前,叶县只是一座平常的中原小县,只因八年前,我到京西路营田的时候,在那附近发现铁矿矿苗,附近又有煤矿,决定开办铁监。铁监开办之后,初时是为朝廷制铁轨机器。因为人口聚集,叶县离着最近,得些好处,也没有什么。铁监越做越大,其中许多关键的零件,除了供给本监,生产还有余力,便卖了出去。加上通了铁路,从这时起,铁监成了天下开工厂最合适的地方。小工厂难生产的东西,有铁监供应,工厂只要有熟手就可以。”

  王洙道:“说到底,还是因为铁监。若是铁监不向外卖零件,便就没有这许多事了。”

  杜中宵摇头:“内翰,建立铁监,本就是为朝廷做事,为百姓谋福。他们的机器闲着也是闲着,做些零件卖出去,自己赚了钱,民间得了好处,本是两利。”

  欧阳修道:“叶县容易开厂,怎么就惹出许多事来?甚至不能跟平常州县一样去管了。”

  杜中宵道:“归根结底,还在于工厂身上。铁监未开之前,天下也有工厂,不过不成规模,对天下没有大的影响。叶县不同,大量工厂聚集那里,吸引人口,形成大的市镇。人口一多,管理起来自然也就难了。而开的工厂,既不同于百姓种田,也不同于城内店铺,地方实际不知怎么管。”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欧阳修道:“中丞,工厂很赚钱吗?”

  杜中宵笑道:“现在看来,天下比开工厂更赚钱的事情,只怕不多。而且现在市场初开,货物供不应求,就更是如此。一家工厂开在那里,只有熟手看着,就日赚赚钱。”

  几个翰林学士一起点头,心里思索。不过对于工厂到底是什么样子,生产什么,如何经营,他们还是没有具体概念。杜中宵说跟店铺不同,到底怎样不同。

  正在几个人议论的时候,知谏院范镇和龚鼎臣进来,各自见礼落座。

  范镇是杜中宵未登第时就认识的官员,对自己有恩,格外客气。谏院这几年地位上升,知谏院的什么官员都有,地位并不比杜中宵低多少。

  欧阳修道:“刚才我们与杜中丞请教,叶县特殊在哪里。中丞说,叶县紧靠铁监,又临铁路,开了许多工厂。那里人户聚集,又有工厂赚钱,是以难管。两位谏官,你们了解工厂吗?”

  范镇道:“内翰,工厂又不是什么稀奇事物,开封城里不就开了许多家?以前闲时,我到开封城的工厂看过,确实是与以前不同。”

  欧阳修听了点头:“我到京城未久,还不知道原来开封也有。”

  范镇道:“东西两京,加上叶县,铁路连成一个三角形。这一路沿线,都有人开工厂。不过最密集的地方,还是叶县。那里临近铁监,又有铁路,旁边就是方城山,水源充足,最是合适。”

  欧阳修这些翰林学士,都是清贵职位,对地方上的事情了解不多。听了范镇的话,忙道:“我们正愁不知道工厂到底如何,知谏知道,便与我们说一说如何?”

  范镇道:“工厂跟以前的场务最不一样的,是以机器为主,人是为机器配的。没有机器,哪怕产出来的东西一样,也不足以叫作工厂。”

  杜中宵听了,觉得十分惊奇,没想到官员对工厂还做了这样的定义。仔细想想,工厂在后世自然有定义,但自己不知道,而且这个年代也未必比范镇说的更合适。

  以前的手工作坊算不算工厂?依范镇所说,当然不是。官僚们对这些新生事务,有自己的认识。在他们的眼里,最大的不同,就是新开的工厂里,大量使用机器。最初级的,比如水力机械,有了铁监参与之后,已经制式化。还有一些工厂甚至开始使用蒸汽动力。而且这一两年,用蒸汽动力成了潮流。

  几个翰林学士听着范镇所说,觉得分外惊奇。他们与社会接触不多,没想到短短时间,竟然出现了这种地方。机器他们听说过,但用机器生产东西,却见所未见。

  范镇道:“所以杜中丞说,工厂与以前的场务店铺都不相同,朝廷要管,必须大变。工厂是以机器为主的,只要能操作机器,随时可以换人。所以朝廷管工厂,当然应该是以机器为主。”

  “以机器为主?”欧阳修眉头紧皱。“如何以机器为主?”

  范镇道:“不以机器为主,就管不了工厂。官府要管一个工厂,就要知道它有哪些机器,能够生产哪些货物,卖出去价值几何。知道了这些,才能够管理,才能够方便收税。”

  杜中宵实际从来没考虑这个问题,他没想到从机器去管。厂里有什么机器,哪个管它,只要知道生产什么东西,一年生产多少,能够卖多少钱就好。不过听了范镇的话,却觉得有道理。如果能把工厂里的机器统计清楚,岂不更进了一步?由此再去计产量,统计工厂收入,收税更加明白。

  管理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是收税。只要税收上来,官府有人有钱,还怕管不明白?叶县的问题,首先就是怎么对工厂收税。杜中宵本来想的,是前世的办法,增殖税、消费税这些,只是难收。范镇等人是宋朝官员思路,直向固定资产下手。生产什么先不管,针对固定资产先把税收上来,再说其他。

  宋朝沿用的是唐朝两税法,农税针对土地,城廓户则针对资产,实际收的是资产税。面对工厂,官僚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参照户等收税。而评定户等的标准,就是里面的机器。

  相对于现在孱弱的市场监管体系,这样收税,也有道理。如果是收增殖税,或者营业税,官府实际无法监管商品流向,很难做到。不过收机器税,也有许多问题,容易打击机器的生产。

  杜中宵道:“工厂使用机器,归根结底是为了生产出产品来销售出去。如果只对机器收税,难免那些生意一时不好的工厂,非常不划算。他们也未必是做得差,或者遇到难处,或者是刚开厂。对工厂收税应该以其生产的东西为主,其余为辅。”

  范镇道:“如果是对产品收税,则难防工厂偷卖,或者设场发卖,有些麻烦。”

  杜中宵道:“朝廷能收茶税,这些工厂产出来的产品,还能够比茶税更加难收?只要想办法,总能够把税收上来。只要官府的手中有钱,就一切好说。”

  欧阳修道:“中丞说的有道理。开了工厂就是产货物的,当然要对货物收税。”

  范镇道:“田地是产粮食的,我们收税,也是一年一亩地收多少,并不管年景如何。”

  杜中宵一时语结。田税确实是这样,不管你年景如何,也不管你种得好坏,反正一亩地就收那么多粮食。套到工厂上,就是有这么多机器,不管你生产出多少货物,就收这么多赋税。做的好的,则工厂主赚的就多,做的坏的,自然就要少赚些钱。刚开厂时,给一段时间优惠罢了。

  这是尽量简化收税方法,比较适合现在实际的做法。自己记忆中的增殖税和消费税虽好,只怕不适合这个时代。特别是加上税收抵扣之类,实际上根本无法操作。杜中宵没有想到,这个年代的官僚还真有人研究工厂的特点,在想办法。

  正在几个人议论的时候,盐铁使李参、度支使周湛和户部使张掞进来,道:“原来诸位已到了,文相公和宰执还没有来吗?议的事情重大,早开始早好。”

  欧阳修道:“没有。我们这些人不到,宰执如何好进来?他们日理万机,一点时间耽误不得。”

  听了这话众人就笑。欧阳修的话,有些讥讽宰执,非要等其他官员全部到齐才肯现身。

  此次集议,以政事堂为主,枢密院的贾昌朝和程戡参与。都堂位于政事堂和枢密院之间,宰执们必然是派了人看着这里,等人到齐了才肯现身。不如此,怎么显出宰执的地位。

  这种规模的集议,非是朝廷大政不可。由宰相文彦博主持,显示了朝廷的重视。这几年工厂遍地开花,杜中宵提出叶县的问题之前,朝廷已经认识到重要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