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宋辞晚只道:“不急,既是叫你看戏,这好戏便要看过全套。”
她自然不会告诉老苟,早在黑袍人消失的一瞬间,她就放出了一个五星级道兵追踪了过去——
是的,宋辞晚如今已经能够随意派遣五星级道兵了。
她的修为大有长进,如今若非是受材质所限,她甚至连六星级道兵都可以炼制得出来。
天地秤中此前倒是收集过不少六星级灵材,但那都是上回在允王府匆匆收集,或是得自于宴离歌的战利品。
当时宋辞晚习惯性地将这些东西都给收进了天地秤,后来又搭配着将这些灵材抵卖,换得了几件灵宝,以至于散碎的高等级灵材,她手上竟一时拿不出来。
六星级道兵的炼制便被暂时搁置,只能先用着五星级的。
这一个五星级道兵被宋辞晚赋予了光阴夜遁逃的遁术,又有可以遮盖身形、隐藏气息的法宝随身,做个追踪类的斥候道兵倒是再恰当不过。
宋辞晚只叫老苟继续看戏,只见汇江城隍伏在地上久久不起身,而片刻后,这内殿暗室的角落处却忽地多出了一双眼睛!
原来是神秘黑袍人去而复返,眼见汇江城隍久久跪伏,颇有虔诚悔恨之态,这黑袍人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再次悄然离去。
汇江城隍混若未觉,仿佛完全不曾察觉到他的去而复返,以及返而复去。
又过了约莫半刻钟,汇江城隍才揉着腰腿,施施然从地上爬起来,并重新站直身。
站直身的汇江城隍三头六臂,显得十分高大。
他每一颗头颅上都颇具神像威严,他踱着步,走到了前方官椅上坐下。
坐下后他又一拍官椅,重重叹了口气。
第656章 剖开腐肉,请生民睁眼
汇江城隍在叹气,老苟的一双眼睛则滴溜溜乱转,围着他的三头六臂不停打量。
宋辞晚静默旁观,眼中忽然闪过异色。
却见汇江城隍的三颗头颅开始说话了!
先是最中间的那颗头颅,那是一张慈眉善目的脸。
慈善脸叹息无奈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等虽被册封为神,却终究要被王道辖制。这四皇子倘若当真能取得天下还好,也不枉吾这一番卑微。可只怕……”
“四皇子,他夺不了位的。”这时,慈善脸左边靛青色的那张脸开口说话了。
慈善脸右边充满怒色的另一张脸则道:“哪个皇子都夺不了位,大周天下,要完了!我们这些朝廷册封的阴神,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汇江城隍三颗头颅,三个思想,竟互相对起话来。
老苟张着口,瞪大眼睛看着,身躯不由得微微前倾。
汇江城隍的三颗头颅一齐重重叹了口气,怒容脸怒道:“娘的!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这城隍谁爱当谁当!老子不当了,跑去外头山上当个野神,好过今日受这个盘剥,明日受那个欺辱!回头东窗事发了,还要给步氏皇族的那几个背黑锅!”
靛青脸皱眉说:“外头的野神岂是那么好当?没有了阵法庇护,没有了百姓信仰,如今世道又乱,外头随随便便来个强人都能轻易收割我等!回头再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依我看,倒不如反了步家皇朝,投了宗派。这些宗派修士自诩名门,总该要些脸面。”
正中间的慈善脸则思忖道:“投宗派未尝不可,可是你我位卑力弱,以这一城百姓的信仰,又如何接触上宗核心?若接触不到上宗核心,便只在外围打转,宗派之间派系比之朝廷还要更多,到头来岂不还是要任人欺辱宰割?”
怒容脸顿时一哼道:“愚民之信仰,原是天下间最好收割之物。说什么你我已尽全力,百姓精气有限,再不能获取更多愿力……那都是骗那傻子的话!怎么?你们骗人骗得多了,连自己都信了?”
慈善脸一怔,靛青脸则立刻欢喜道:“也是,若再得三倍、五倍愿力,且不说投不投宗派,单只说你我自身修为,必定还能再推进一层。若是藏灵正神,又何必再担忧不被重视?”
靛青脸与怒容脸一通商议,当即做好决定要抽引大量冥气入城,暗中催动城中多发冤案,以此催生出更多、更强、更大量的诡异!
这左右二脸做下决议时,正中间的慈善脸便垂着眉目,慈悲一叹,默默不语。
看到这里,老苟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怒发冲冠,口中不由得“呸”一声道:“他奶奶的,还当这家伙是个什么好东西,以为他是有苦衷,是被逼无奈。结果这天下乌鸦一般黑,好个汇江城隍,可还记得当初被册封为正神时,指天誓地,唱诵的使命?”
怒发冲冠的老苟转头拱手,便要向宋辞晚请命,却见宋辞晚抬手,忽地在虚空中画了个圆。
凭空便有一面水镜出现。
水镜内所映照的,正是此时此刻,城隍庙外广场上的情景。
却见那广场之上,人声哗然。
百姓脸上或是现出种种怒色,或是满脸茫然惊恐,又或是发出种种不可思议的骇然叫声。
……
为何百姓会如此?
原来在那广场之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圆镜。而那高悬空中的圆镜内,则又实时映照出了汇江城隍那三颗头颅,互问互答的情景。
靛青脸与怒容脸之间所商议的“激发冤案、催生诡异、收割信仰”等等,一字无漏,正正好被圆镜清楚无疑地传达给了城中所有百姓。
如此一来,百姓又岂能不哗然?
不仅仅是普通百姓哗然生变,便是拥挤在广场上的许多修士,也同样齐齐色变。
有人一声痛叫,又怨又恨:“我道师妹为何忽然性情大变,竟然戕害同门,必是这狗贼城隍所害!”
“什么城隍?这是妖魔,是邪道,是汇江城中最大的诡异,是邪神假扮!快,大家一起冲进去,掀了这邪神的假庙,毁了这邪神的金身,为我们大家报仇,为真正的城隍爷报仇!”
人群中数道身影忽然暴起,带头冲庙。
有守庙的偏将,或是城隍手下阴兵试图阻拦,可是又怎么可能拦得住这般滔滔大势?
城隍庙外重重叠叠的阵法被领头者一冲即破,阴兵的阵势也被冲散了,日游神等神将脆弱宛如纸糊——
阵法与神将自然不可能当真是纸糊,之所以如此轻易被冲开,不过是因为领头冲阵的那几个,其实都是宋辞晚的道兵!
数名五星级道兵,便相当于数名炼神期修士合力冲击城隍庙。
在汇江这样一座小小的县城中,炼神地仙完全就是城中百姓所无法想象的高度。
县级的城隍庙也完全不可能承受得了这样的冲击。
百姓如洪流冲入了外殿,而身处在内殿的汇江城隍对此却仍是浑然未觉。
通过圆镜观察着这一幕的老苟惊呆了,还能这样?
他自然想不到,宋辞晚这其实是从蛰龙山事件得到的灵感。
昆仑三仙设计令周皇丑态在百姓中显影,以此削减他的气运,将他从高不可攀的王座上拉拽下来,宋辞晚作为亲历者,当时便将这一招的厉害看在了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在某些情况下,对付某些人,就该用这样不讲武德的招数。
比如此刻,宋辞晚固然能轻易将汇江城隍灭杀,但她为什么要直接出手呢?
直接出手杀死对方,使其死得悄无声息,干干净净,死后既留下悬案,又留下清名?
这怎么能行!
这个世界既然已经烂透了,何妨将腐肉剖开,使其曝雪于阳光之下?令天下生民,睁开双眼,使愚民之策,再不能长久!
这是实力带来的底气,到宋辞晚如今这一步,在九州人间不说是随心所欲,但至少,绝大多数事情她都可以想做就做,而不必再诸般顾忌,掣肘权衡了。
城隍庙的大殿被冲开了,疯狂痛苦的百姓冲进了殿内,对着那高台上彩绘金身的神像便是一通打砸。
第657章 汹涌民意中乘风破浪的那个人
汇江城隍怎么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破山伐庙这等事情竟然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当外殿神像被推倒时,他的三颗头颅正有商有量地计划着该如何进一步收割百姓愿力,虽是神像倒塌,他却完全未能察觉到异状。
这一刻,静默的内殿与喧嚣哄闹的外殿之间,分明是被蒙上了一层紧密的纱罩。
直到百姓们砸完神像,推开内殿,正坐在官椅上思忖交谈的三颗头颅才猛地齐齐抬头。
汇江城隍惊骇怒喝:“何方刁民,竟敢……啊!”
他呵斥的话语却是戛然而止,冲在最前头的那一部分百姓——说是百姓,其实这一部分人多数都有修为在身。
毕竟是神话时代,全民尚武。
低级武者在民间的基数是十分庞大的,这等拥挤混乱的场合,除了那些为数不多的中层高手,冲在最前方的大部分人必定都是低级武者。
这些武者一个个体魄强健,筋骨有力,怒意上涌时尤其气血勃发。
他们好似是御风掣雷,足踏风浪而来,汹涌的民意形成了滚滚大势,汇江城隍根本抵挡不得这等冲击。
砰砰砰!
加持了重重法阵的内殿大门被轰然推倒,城隍庙内四处神光迸发,这些神光却又好似是薪柴燃尽前的最后火星,仅仅只是迸发刹那,便又纷纷熄灭。
汇江城隍勃然大怒,三头六臂的其中一条手臂举起了手中的玉如意——
这是大周城隍所特有的神道法宝,基本上每一个城隍都会一手如意,一手法鞭。
如意的威力基本上既依托于城隍的神力,也依托于当地香火的旺盛程度。
汇江城隍原本信众极多,神力充沛。然而当他不假思索举起如意的这一刻,他的气脉却是忽然一滞。
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猛然袭来,如意虽是被他举起了,汇江城隍却只觉神力空虚,这一刹那,他居然生出一种自己都仿佛是要被手中如意给吸干的感觉!
宋辞晚旁观至此,微微挑眉。
要说先前冲入城隍庙外殿,打破外殿阵法,是她放出的那些道兵在领头,那么此刻冲入内殿,她的道兵们却是悄悄地退入了二线,并没有再领头冲击。
宋辞晚也同样不曾再暗中出手,例如施展手段使得汇江城隍丧失攻击力之类的——
这些事情,宋辞晚没有做。
此时此刻对方的神力空虚,完全是因为信仰崩塌的人太多,是因为百姓愤怒,是因为民意滔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一点在神道的修行上竟比皇帝治国还要体现得更为直接。
一地之城隍,因信仰而存在,此刻亦同样因为信仰,似要自行崩毁了。
汇江城隍脸色大变,六条手臂一齐回缩,正欲要做出防御的姿势。
恰在此时,人群中,有一名练脏期武者忽然跃起,语带沧桑与愤怒道:“我的堂弟,原本是个腼腆的读书人,前些日子却不知怎么忽然莫名便沉迷上了赌棋。
为了赌棋,他荒废了学业,输光了家产,半夜起来将阻止自己继续赌棋的父亲给砸死了!这何尝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我请悬灯司前来查看,这才发现那棋盘竟是诡物!是诡物引诱了他,还我叔父一家家破人亡!诡物何来?是你……是你为一己私利,生造出来!你哪里是什么城隍?你才是最大的诡异!
你该死!你给我死!”怒吼中的武者高举双手,持刀劈下。
铛!
却听闻一阵金属交击声响起,原来是看似无力的汇江城隍在关键时刻手持法鞭挡住了这一攻击。
他扔掉了已经失效的玉如意,高大的身躯三头六臂,一手持拿法鞭,另外四只手不知是从哪里又拿出了一堆神道法宝。
有钢鞭,有法刀,有短锏,有铃铛等。
最后一只手却是掏出了大把的灵符。
灵符被一把把撒出,虽然没有了神力加持,但对于低级修士而言仍然具有极为强大的杀伤力。
一时间符光闪烁,风火交击。
汇江城隍大声辩驳道:“荒唐!可笑!天下诡物尽是由吾制造不成?诡由心生,若非尔等心生污浊,我便是释放再多冥气,也不可能引来恶念。
吾为城隍三十载,三十年来庇护一方,尽心竭力。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徒,受吾恩泽时不说虔诚供奉,如今吾不过是略施手段,拿取吾应得之物,尔等便倒反天罡,以人犯神。”
“逆神伐庙,该被天诛!死!通通死来!”
愤怒中的汇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颗通体青幽、内中仿佛是有无数星点闪烁的珠子。
那东西一出,宋辞晚心中便生出了一种极为不适之感。
她垂在身侧的手掌立时微微一动,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汇江城隍将这颗珠子吞入了中间的头颅口中,下一刻,服下青珠后的汇江城隍法躯暴涨,一瞬间便从两米左右长到了十丈之高。
十丈,对于绝大多数中低层修士而言都是无法逾越的庞然大物了。
砰砰砰!
城隍庙外殿的屋顶被掀飞了,一道道原先冲击得极为靠近的身影亦尽数被震开。
人们受伤的受伤,吐血的吐血。
汇江城隍原本神力衰弱,异力渐失,在吞服青珠变形后,却又陡然生出一股极为强劲的幽暗力量。
他右侧怒首仰天,左侧青面狰狞,中间那颗慈眉善目的头颅则低垂了眉眼,不停悲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