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说到这里,老苟一直略微佝偻的背脊竟忽地一下挺了起来。
他语气中饱含了激动与情绪,瞧来分分明明竟是在为宋辞晚鸣不平!
“宋仙子,您已登上昆仑神碑,那神碑四层,您如今就在第二层,已是当世圣人的层级,他苏白衣何德何能,竟敢与您相比!”
老苟左右互击自己的手掌,真真是满腔愤慨,溢于言表。
宋辞晚首次听闻自己登上了昆仑神碑,倒也不惊讶,她惊讶的反而是,她杀了周皇,杀了王体虫族,结果却只是在神碑第二层!
宋辞晚当即道:“这昆仑神碑,苟道友不妨展开说说。”
老苟知无不言,先是感叹道:“神碑四层,虽然每一层并不直接排名,但如今在那第一层上的,不是已经故去的人族先圣,便是不知生死的妖族古圣,仙子能入第二层,已可称为当世绝巅。”
原来,这昆仑神碑与万灵天骄榜不同,其不仅收录活的生灵,甚至还收录死去的生灵。
只要是曾经在历史的时光中留下过明显印痕的生灵,都会被昆仑神碑收录。
如今,留在昆仑神碑第一层的那些名字中,凡是人族都已故去,也就是说,神碑第一层只有死人,没有活人!
至于说其它各族生灵,例如九尾天狐、古妖商羊、青牛、飞廉等等,这些上古妖圣,究竟是死是活,目前外界无从得知。
有说是还活着,只是在沉睡,有说早都死了,只是妖族秘不外宣,不敢发丧……
市井传说中便权且当做他们的确是还活着,也正是因为有这些疑似仍然活着的古妖存在,人族纵然实现了皇朝一统,也从来不敢主动入侵妖族。
多少年来,都只有人族设立关卡防备妖族入侵,却极少听闻妖族设立关卡防备人族入侵的。
老苟数了一遍昆仑神碑第一层的那些名字,又说到第二层。
第二层宋辞晚的名字出现在最末,这个倒不是说她实力最末,而是说她年纪最小!
昆仑神碑共分四层,第一层是神话级,第二层是绝巅级,第三层是飞仙级,第四层是问灵级。
宋辞晚在第二层,昆仑三仙也在第二层,现如今的金乌妖圣、金狮妖圣、包括大长公主等高手,同样是在第二层。
提到昆仑三仙,宋辞晚自然就免不了要问一问三仙现状。
老苟道:“不瞒仙子,如今外界虽然没有什么传言,但小老儿我颇有些小道消息,却是听闻,三仙有意整合各大门派,再建宗派联盟,欲以宗派任免人皇!”
这是,要用教权主导皇权的意思。
宋辞晚听明白了,手指却忽然一动道:“苟道友,这返生玉露有问题,如今汇江城中或有大戏可看,苟道友可要随我一同去看上一看?”
第654章 城隍庙的秘密
汇江城中有大戏?
老苟立刻腰杆一直,打起精神,欢喜道:“那小老儿这可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正好沾一沾仙子的光,去看一场好戏!”
宋辞晚微微一笑,她将返生玉露随手抛回给老苟,又在茶馆的桌面上了放了三两银子做茶钱。
随即她站起身,老苟也连忙跟着站起来。
两人一同离开茶馆,奇怪而又有趣的是,两人明明是光明正大离开茶馆的,可是茶馆中的伙计与掌柜却都好似是看空气般,硬生生对两个大活人的存在视若无睹。
宋辞晚与老苟一前一后穿街过巷,轻盈疾速,似慢实快,只是脚下一动往往就是数百丈的路程,奇妙到宛若闪现。
而路人亦同样对两人的突然出现与突然消失视若不见,就好像他们两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这其实是空字诀的妙用,如今对于这些小技巧,宋辞晚已完全可以做到信手拈来的程度。
既不需要刻意施展,也不需要精微控制,只需她心意一动,便自然而然可以随心所欲。还能覆盖身旁的人,令老苟跟在她身边,亦与她一同经受这奇妙的“不存在”之旅。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穿行,不过数十息的时间后,便来到了城隍庙外。
一到庙外,首先是一阵巨大的声浪,迎面冲击而来!
滚滚声浪如同波涛汹涌,老苟在地上才一站稳,却又好险没被这巨大声浪给掀得当下翻个跟斗。
却见这城隍庙外围的广场上人潮熙攘,不同衣着、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状态的百姓们纷纷攘攘地拥挤着,推搡着,有零星的城卫军列阵在一旁,试图规整队伍,却显然都是徒劳。
寥寥数十名普通城卫军,根本不可能管得住这广场上成千上万的人。
老苟咋舌惊声:“好家伙,街上没几个人,人都跑城隍庙来了!”
是啊,人都跑城隍庙来了。
人们有的捧着金银,有的挽着篮子,有的拖家带口、偕老带幼……
小孩儿被挤得哇哇大哭,直喊要回家,大人却硬将孩子牢牢抱住不肯走,只是劝哄说:“乖宝儿咱们不走,要是走了,回头城隍爷怪罪你没亲自来,不肯护佑你了可又如何是好?”
说了这一句,这妇人又连忙将孩子塞到旁边男人的手里,自己则双手合十,慌慌张张说:“城隍爷勿怪,城隍爷勿怪,小妇人不是说您小气的意思……”
啪!
旁边斜刺里却是伸过来一只手,啪地一巴掌就扇在妇人脸上。
原来是一个老妇人挤了过来,急忙忙骂:“呸呸呸!说的什么话呢,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城隍爷小……呸呸呸,什么呢!城隍爷那叫威严!咱们这些小民得了城隍爷的庇佑,要是敢不虔诚,又何需城隍爷怪罪?我这个做娘的第一个饶不了你!”
说话间,老妇人连骂带打,一双枯树皮般的手掌拍在小妇人身上,直打得她欲躲不敢躲,哀叫连连,好不可怜。
小孩儿见了母亲挨打却是越发哇哇大哭:“姥姥,姥姥不打娘!”
岂料她这一哭,老妇人竟比她哭得还厉害。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听教,这是要气死为娘我,要挖我心、挖我肝啊……”
一时间,小孩哭、大人叫,旁人指指点点乱做一团。
而像这样程度的小冲突,广场上随处可见。
这甚至都不算什么,因为还有更严重的。
有个少年十分不耐烦地嘟囔说:“真是疯了,都挤在这里就能表示虔诚了?那大殿就在那里,能容得几个人同时进去上香?这里挤的人都要挤扁了,回家去等着不好……”话没说完,他父亲跳起来便要打他,却终究是出手慢了,只见拥挤的人群中不知从何处劈来一道刀光,倏地一下便是血光一闪,只听咔嚓一声,一条断臂在人群中高高飞起。
“啊——”少年的惨叫直到手臂落地才后知后觉地呼喊出来。
血光蔓延,人群立时向旁边让开。只留下痛呼惨叫的少年,与他又惊又急,却敢怒不敢言的父亲。
最后,那父亲像是想到了什么,慌地一下就双膝跪地,拉着少年在地上一跪一磕头,膝行向城隍庙,并一边跪一边哭悔:“大慈大悲大善大义城隍老爷,都是我这小儿无知,我们知错了,请求城隍老爷宽宥则个……”
那模样,真是不知该说他可怜,还是该说他可恨。
但实际上,应该还是可怜多一些。
毕竟凡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时候不应过于苛责。
而断臂的少年也终于知道害怕了,他左右捂着右手的断臂处,原本倔强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痛楚与惊慌,他父亲拉着他跪他便跪,他父亲拉着他哭他也哭。
至于那个斩断他一臂的,乃是一名在汇江城颇有声望的武者。
只见其虽然也在人群中排队,旁人见他却不是赶忙让路就是恭敬问好,无人指责他暴起伤人,反而还恭维夸耀他出手果决,侍神虔诚,果然不愧是汇江城中有名的奉神武者。
……
庙前广场上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一身风霜垂着头颅,有人昂首挺胸众皆退避……
人间百态,却又是扭曲的百态。
而站立在不远处的宋辞晚,她视野中看到的东西却与旁人又不相同。
在她灵目与神明的双重加持下,可以清晰看到此时此刻的城隍庙上空,竟是有无数混杂的各类气团犹如乱云汇聚。
而混杂扭曲的乱云中,又夹杂着一丝丝红金色的纯粹气流,那是——信仰!
是的,那是信仰,是愿力。
这个东西宋辞晚再熟悉不过。
凭借天地秤她吸取过不知多少,而如今的城隍庙上空,只见愿力滚滚,又夹带着无数理不清、扯不开的晦暗气团……它们在翻滚着,沸腾着,又一齐向着城隍庙的正殿涌入!
城隍庙中有朝廷册封的阴神数位,又有神道阵法笼罩,原本应该显得堂皇肃穆。
当然,如今常人以肉眼看去,仍旧是会觉得城隍庙是威严堂皇的。只有宋辞晚以灵目观之,才会觉得那前方庙宇阴气森森,似有无穷晦涩之意。
她当下不做停留,带着老苟又一步穿行。
老苟惊道:“哎哟,宋仙子,您这是要做什……”
话音未落,宋辞晚却已经带着他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重重阵法阻隔,进到了城隍庙的内殿。
入殿的这一刻,老苟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眼睛,怔怔看向前方,却是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他、他看到了什么?
只见这雪洞一般的城隍庙内殿中,汇江城隍显露出了三头六臂的法相。
第655章 诡也是他,神也是他!
城隍庙,内殿。
汇江城隍三头六臂,法相威严。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动作却又与威严毫不沾边。因为这三头六臂的城隍爷,竟是匍匐跪在地上的!
就在汇江城隍的对面,摆着一把端端正正的官椅,官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身披黑袍,头戴兜帽的神秘人。
黑袍人手上端着一个茶盏,茶盏中发散的却不是什么茶烟,而是一缕缕极具清灵气息的奇异烟气。
黑袍人细嗅闻灵烟,他的眉目五官都淹没在兜帽与烟气中,神情显得十分模糊,只口中的话语冰冷森严:“你这是做什么?集不齐足够的愿力,便拿这东西贿赂本使?呵!”
他冷笑一声,手上的茶盏忽然一翻,砰一下便兜头砸到了汇江城隍的身上。
茶盏中流淌的烟气顿时如瀑布般滚滚落下,激得汇江城隍原本凝实的法躯忽然被腐蚀,随着一阵嗤嗤声响,紧接着就是一片一片的坑洼出现。
汇江城隍匍匐的身躯顿时被痛得弹跳抽动,他连忙半抬起中间那颗头颅,小心辩解道:“上使恕罪,上使容禀!实在不是下官办事懈怠,而是这城中庶民精气有限,下官穷尽各种办法催逼,也仅仅只能得到这些!
下官原本计划今日夜间要再大量采收一回,因而放出了三十六大诡,却不知为何,就在方才……两刻钟前,那三十六大诡,包括城中所有诡气冥气都消散一空。
上使,此事是您亲眼所见,绝非下官欺瞒推脱!求上使明鉴,求上使宽容!”
堂堂城隍,迭声辩解,语气凄怆,神情可怜,叫人看了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恐怖的幻术,眼前所见所闻皆为臆想……
老苟的表情就是这样的:他眼睛瞪大,嘴巴张开,满脸都是我坏了,我在哪里的怀疑表情。
但他其实又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正因为这一切都是真的,老苟的神情才更显惊恐了。
他转头,惊恐地看向宋辞晚,数度张口似乎是想要表达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竟然又一句都难以吐口。
最终,他只能结结巴巴,惊慌失措地说了一句:“宋、宋仙子,竟、竟有势力驱使城隍,采收百姓信仰,这、这也是神道吗?”
接着他又“嘿”了声道:“先放诡,使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再灭诡,使百姓畏惧崇敬、依赖信仰……诡也是他,神也是他!真是好手段啊。”
宋辞晚瞥了老苟一眼,只见这老伙计脸上惊恐是真的不作假,但回过味来之后,他脸上的嘲讽也不作假。
到底是化神修士,奇货阁弟子,你若是真当他只会谄媚,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卖了也未可知。
城隍庙内殿中,汇江城隍还在可怜祈求。
那黑袍人拂袖起身,只冷哼道:“休要狡辩!不论有什么原因,你办事失利总是事实,既然失利,便要接受惩罚!”
话音一落,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忽地现出两道如同丝线般纤细蜿蜒的黑影。
这黑影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瞧来没有实体但又散发出一种说不出何等杂乱的污秽气息。
黑影犹似闪电般往前一扑,瞬间刺入了汇江城隍的法躯之中。
汇江城隍来不及闪躲,只有发出一声惨叫:“啊!”
他痛呼。
下一刻,从他法躯的皮肤下方开始有一条条细线般凸痕拱起。细线犹如乱蛇,在汇江城隍身体里四处乱窜,每一窜动,必定惹得汇江城隍身骨扭曲,法身颤动,不过片刻,他原本凝实如同生人一般的法躯就开始有了黯淡稀薄之相。
黑袍人哼声嗤笑,袍袖一卷,卷走了被放置在旁边一个托盘上的众多玉瓶——
表面上看不出那玉瓶里装的是什么,但宋辞晚通过感应却一眼就看出来了,那玉瓶上方绘制了某种神道阵法,这是神道容器,内里装载的,或许便是无形无质的愿力!
黑袍人卷走玉瓶,身躯化作幽影,转瞬即去。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警告:“念你初犯,此次本使便不过多追究了,下旬倘或再有失利,便是本使饶得你,上头也绝对饶不得你!”
音声幽冷,在四门紧闭的内殿中飘摇一阵,而后消散。
汇江城隍却始终伏跪在地上,三头六臂的法躯黯淡畏缩,久久不曾起身。
老苟看了看伏在地上的汇江城隍,又看了看黑袍人消失的方向,面上露出几分焦急。
他忍不住道:“宋仙子,那黑袍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咱们不追上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