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书 第7章

作者:姬叉

  隐约还能听见窃窃私语:“这赵长河,风头占尽,我都不爽。张全这个下马威干得漂亮。”

  “孙教习好像对他不错,拉到场边私语来着……张全这么做不怕教习责备?”

  “怕啥?明眼人都知道,方舵主看他不顺眼,孙教习能怎么偏袒。”

  窃窃私语之中,无人看见,赵长河的眼睛越来越红,如血一般。

  那种看球赛砸电视的情绪涌上心头,赵长河忽然不躲了,甩手重重地把碗往地上砸了下去:“老子没得吃,你们也想有?”

  “砰!”饭碗碎了一地,连饭带肉散了一地,搅着碎瓷,谁也没法吃了。

  张全一伙人全愣住了:“草,这小子是个狠人。”

  “狠?”赵长河豁然转头,眼里尽是暴戾与疯狂:“以为就这么算了?”

  人们还一时看着地上的饭惋惜呢,都没反应过来,赵长河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揪住了张全的衣领子。

  这一下真是迅捷无伦,赵长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的这样的速度,总之腿脚血气热涌,整个人已经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揪住张全的时候莫说张全没反应过来,连赵长河自己都愣了一愣。

  他也没来得及回味这种感受,直接脚下一勾,干脆利落地把张全掼在了地上。旋即揪着张全的头发,恶狠狠地往地上散落的饭摁了下去:“吃?老子请你吃个够!”

  “砰”的一声,伴随着张全凄厉的惨叫,周遭人群全都抖了一下。

  这小子是真的狠!这地上不仅是饭,还有碗的碎片啊!这一下摁下去,张全算是破相了,若是扎到眼睛……

  张全的兄弟们此时才反应过来,疯了一样冲过去,有人狠命往赵长河身上踹,有人试图去拉开,但赵长河不闪不避地硬挨着拳脚,继续揪着张全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往饭上砸,任谁也拉不开。

  砸了四五下,拉他的人小心翼翼地收手,踹他的也不敢踹了,全都慢慢地后退。

  地上的张全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赵长河喘着粗气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怎么了,不是他要吃我的饭么,吃撑了怪我?你们想不想吃?”

  张全的兄弟们胆战心惊地避开他凶戾的眼神,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目送赵长河大踏步离开。

第11章 天生匪类

  离开人群的赵长河拐到角落,很快自己虚脱般靠在墙边喘着粗气。

  这血煞功猛是真的猛,不仅是那一下的速度,后来好几个人来拉扯居然都拉不动,这力量有点离谱。这才练了一晚上加一早上而已啊……

  但确实问题也大,这么一会儿就有点虚脱之感,也不知道是气血透支的后遗症呢,还是因为此刻自己心虚。

  逼是装了,气是出了,可张全不知道死了没有……初来乍到的就内部相残,不知道会受怎样的处罚?

  然而那一刻热血上涌,谁他妈管那么多……或许这也是血煞功的后患之一?还是自己本来就有这种因子呢?

  “后悔吗?”转角忽然传来孙教习的声音。

  赵长河转头看去,孙教习抱臂靠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赵长河对孙教习倒是尊敬,低头道:“没什么后悔的,该怎么罚我认了。这气势不打出来,以后只能窝窝囊囊地把饭让给别人吃?那种窝囊日子我是过不了的。”

  “哈……”孙教习打断道:“杀人者,赵长河!我就知道你有这种气,倒不必说。我问的是,后悔练血煞功么?那种理智受了影响的感觉。”

  “呃……”果然是功法影响,不是自己这么凶残,赵长河老怀大慰,回答:“暂时也是无悔的,挺吊的功法,别的也顾不上。话说教习这意思,张全……”

  “死了。”孙教习很是无所谓地道:“老子安排的肉也敢抢?挑衅在先,被杀在后,又蠢又弱,死就死了。”

  赵长河知道多半是孙教习帮自己顶了,低眉顺目道:“多谢教习……”

  “又来这副文化人的德性。”孙教习骂道:“你他妈真是来考秀才的?”

  赵长河:“?”

  感谢你还不对了?

  “刚才你先跟张全讲和气,有卵用没?现在呢?谁不畏你三分!和气是这么来的!”孙教习冷笑道:“你杀洛振武的时候老子在场,见你豪烈有种,分明天生匪类,才多提点几句,行走江湖方能不坠我们圣教威风!不然你以为老子跟你玩青眼有加,是因为你屁股嫩吗!”

  天生匪类……赵长河有些无语。

  果然没有无来由的爱憎,一件事都有两面,杀洛振武那事,方舵主不爽,孙教习倒是很欣赏。

  现代人的文明,和这种世界、尤其和这种土匪窝,确实格格不入。自己已经算是比较剽悍的人了,而且“梦中杀人”已多,早已适应了杀人的感受。换了正常点的同学来这里,还真不知道怎么混。

  想了一阵,赵长河问道:“这里还是自家营地,有些事总要掌握分寸吧……若是都按今天这么来……”

  孙教习冷冷地看了他半天:“你已在江湖。”

  说罢转身离去:“一个时辰后,来找我学刀。以后每天上午练功,下午练刀,晚上自己看着办。”

  赵长河目送他的背影,抿嘴无言。

  这不是我想要的江湖。

  ……

  一个时辰后,赵长河准时出现在演武场。

  孙教习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刚才有透支虚弱之相,而且没吃饭,整个人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的,这会儿倒是精神饱满。

  他是有小报告的,知道刚才这个时辰赵长河干什么去了。

  这厮去把张全的伙伴们全揍了一顿,抢了他们的饭吃,足足吃了三大碗,比原先自己的份还多了,然后心安理得地去午睡小憩了片刻。

  一个还打算讲内部和气的礼貌小伙子,迅速开始向悍匪转变。

  人在江湖,便是如此,把什么人丢进墨缸里,终将是漆黑一片。

  孙教习也不由有了点喟叹感:“过来吧,先和大家一起学基础刀法。”

  赵长河还是习惯性地排队,老实走到队伍后面听讲。

  结果人们见他过来,全都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道,仿佛恭送他到前排似的。赵长河嗤的一声,便也不客气地大步上前,直接站在了孙教习面对面,人们这才老老实实地重新排列站好。

  孙教习眼里似有笑意,也不评价,直接教学:“所有兵刃之中,刀的基础动作相对最少,无非劈砍撩,万变不离其宗,再顶级的刀法也逃不过这规律。而基本功决定了你以后的上限,能有多快、多准、多稳,全看你基础多扎实,这不是什么顶级法门教给你的。”

  “便如今天早上的回身斩,任何刀法在对付身后的敌人时,无非都是在这一斩的基础上加以变化,或强调运劲、或变换角度、或埋下不同后势,那是各家不同之妙,但出刀多稳多准,依然看的是你今日基础。而另一方面,只要练熟了基础,无论日后得到什么刀法,也能很快吃透其中要旨,化为你的运用。”

  “很多人说我们魔功速成……但速成不在这里,基本功没有速成!”

  孙教习目光扫过场中,看得出大部分人的眼神藏着失望。学魔功的谁不是为了捷径速成?结果还是说要日日打基础,那和其他门派又有多大区别呢……

  只有寥寥几人目光熠熠,看上去对他这番话听在了心里。

  其中就有赵长河。

  孙教习笑了笑:“现在再教一次直劈与横斩,不要以为这是随便什么小孩子拎把刀都能玩的……和回身斩一样,门道自在其中。看好了!”

  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孙教习刻意放慢了的动作,手上下意识地模拟着,赵长河觉得自己这辈子读书学习都没这么用心过……当年有这么用心,说不定清北都上了。

  天生匪类?

  或许吧。

  脸上的疤告诉自己,在这世界上,这比清北还重要。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天已黄昏,赵长河累瘫地坐在场边石头上休息,双手自行揉捏已经酸痛得不成模样的胳膊。血煞功依然流转,自行消弭着酸痛,极为神奇。

  孙教习悠悠然踱到他身边:“你确实有悟性,一下午就已经似模似样……回去休息吧,晚饭你还有一块肉——这里的规矩,练得最好的都能有一块肉,看你能得到几天的肉食。”

  赵长河倒有些奇怪:“我们可以一直在这里练武吃肉的么,不需要干活?”

  孙教习似笑非笑:“教你们武艺,给你们肉吃,当然是为了派上用场的,你以为是养着玩的?”

  赵长河试探着问:“那……”

  话没出口就被孙教习打断了:“所以趁这些时日死命练。否则任务之中死了,我也只会让人把你的尸体拖去喂狗。”

  赵长河闭上了嘴。

  孙教习悠然离开:“你是有功者,目前还是有所优待。和你一起的那个兄弟已经出任务去了,也不知道你那屋子以后是不是只剩自己一个人住,宽敞些也挺好。”

  赵长河心中一紧。

  怪不得中午回去没见到洛七,原来是已经出任务了。

  既入魔教,可与在洛家做庄丁有本质的不同,那是要卖命的……也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

  另一角度说,赵长河也觉得现在的路很是讽刺。

  他为什么杀洛振武?虽有自保之意,更主要的因素当然是为赵厝被屠杀的村民报仇。

  然而现在所处的团体,就在做一样的事情,说不定哪天自己都要亲手做。

  如果之前觉得洛家行事恶毒,和魔教区别不大的话,如今看终究还是有点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就是,洛家并不靠这种事吃饭,而魔教是主营业务之一。

  但有得选么?当时的形势推着自己这么做,到了如今还能不能回头?

  赵长河低头看着碗里的饭,眼眸幽幽,漾着涟漪。

  天生匪类么……

  “希望将来你还能有今日的淳朴,他日江湖再遇,还能听你喊一声姐姐。”

  赵长河出神望天,昨晚天上那些字样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一样。

第12章 不愿丢弃的

  “收队吧。”外面山间小道旁,洛七疲惫地挥挥手。

  山里冰雪呼啸,比寨子里冷不少,寨子好歹还很多遮风御寒的地方,出来干活就真的是霜寒刺骨。

  洛七做了个小头目,带队在山边道路潜伏,试图劫掠过往客商,然而这天寒地冻的又能有几个客商?一天下来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飘雪早已覆盖了他的头发和肩头,瘦弱的身躯就像挂霜的茄子。

  离开洛家之时他也没来得及收拾细软,身上只有单薄外套,在这风雪冰天之中蹲了一天,饶是以他略有所成的修行依然很难顶。

  反而他的下属们各自穿得厚厚的,还比他好点。洛七初来乍到权威未立,倒也不好意思抢下属的衣服穿,咬牙硬撑很久了。

  旁边有下属道:“洛头,这把着山道也不是办法,看来还是得往城那边去……”

  洛七摇头道:“先守两天看看。不知道上头是否有意在城中布道,到时候自有信徒进献,我们不能妄自行事。”

  布道进献和匪徒劫掠,魔教的两个典型收入来源,发展好了还有可能置办产业经营。而这个新分舵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什么都没有。目前为止,大家所吃的食物都还是出山采购所得,启动资金嘛。

  下属道:“可我们饿了一天了!回去寨中还会挨骂,很可能压根不给饭吃,再这么下去我们自己都得饿死!”

  洛七道:“改日我们私下去城里,我请兄弟们吃饭。”

  属下们露出巴结的笑,看来这位刚提拔的头领还挺会做人的,让大家心里的忧虑少了些。

  洛七遣散下属,拖着疲惫的身躯在落日里慢慢走回山寨。

  路过那个地下祭坛时,洛七下意识看了一眼遮蔽得谁都认不出的秘门,微微冷笑。

  他知道这是什么。

  赵长河以为他是无奈胁从而来,只有他自己知道,来此路上又不是看押犯人,他也不是柔弱得走不动路,明明可以半路就离开,为什么非要跟来受罪?

  因为他始终都明白这里是什么、血神教是干什么的,以及……他们到底为什么要灭洛家。

  他是深思熟虑之后,自己决定来的。

  若无其事地走进寨中,去执事堂反馈了今天的劫掠任务,一无所获自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果然连口饭都没得吃。洛七赔笑而退,慢慢回到居住区。

  老远看见自己的木屋,赵长河在门口,就着落日的余晖看书。

  真有点囊萤映雪凿壁偷光的范了。

  那姿态还蹲着一个马步的造型,左手持书,右手握着一柄单刀,比划着握刀下劈的姿势,一遍又一遍。

  面前有个木桩子,看似他努力要把每一刀劈在同一个位置,目前劈得乱七八糟,木桩处处刀痕。

  洛七敢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努力的人……嗯,虽然他见人也不多。

  赵长河转头看见他回来,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回来了?”

  这自然流露的惊喜让洛七感觉很怪异:“你激动什么呢?”

  “嗯……怕你此去有危险。”赵长河笑道:“看来没事?没事就好嘛。吃饭了没?”

  洛七的眼神更加奇怪,半晌才道:“吃了。”

  其实洛七今天一天除了早上的窝窝头之外就再没吃过东西,这嘴硬的话刚刚出口,肚子就“咕”的一声来了个伴奏。

  洛七瞬间红了脸,瞪着赵长河怒目而视。

  赵长河哪会和死傲娇计较,转身进屋:“我就是担心你冰天雪地的没法所谓‘就食’,给你留了点饭……你回来的恰好,饭还是温的。”

  洛七梦游似的跟在后面,看着桌上尚有余温的剩饭,心中懵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