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叉
他直接去拿了别人桌上吃过无毒的酒肉,坐在酒肆中间大快朵颐,就当那人请了。
外面传来清朗的笑声:“江湖争斗,横尸当场,正经人谁还敢坐这喝酒。我请你如何?”
赵长河头也不抬:“你崔公子也不是正经人么?”
崔元雍坐到对面,笑道:“可能不是吧。”
“所以现在到底是谁请谁呢?大家子弟原来还蹭饭,倒也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赵长河随手给他倒酒:“你妹呢?怎么就你一个人?请她吃个饭就算了,请你好像有点怪怪的。”
崔元雍微微一笑:“怎么,对她有意思?”
“免了,我对傻子没兴趣。”赵长河翻了个白眼:“不过再傻也好歹是个可爱小姑娘,看着养眼。你长得快和我差不多帅了,我看了更不爽。”
崔元雍哑然失笑道:“我看你是因为我疑似与岳红翎有点交情,你才心有抵触的吧?”
赵长河嚼着牛肉,上上下下地打量崔元雍半晌,忽地一笑:“你喜不喜欢她我不敢说,但我知道她不会喜欢你的,倒也没什么好抵触。”
崔元雍倒有些好奇:“哦?为何如此肯定?因为你觉得她看上的人是你不成?”
“不。”赵长河摇摇头:“她的心在江湖,也不知道何时才有归乡意,总之现在不会属于任何人,无论你我。”
崔元雍笑了:“我怎么觉得你也一样?无论夏迟迟,还是岳红翎。”
赵长河面无表情:“如果这么了解我的人是你妹,说不定还能聊聊。你这么了解我是想干什么?听说你们世家经常有那种风气……”
崔元雍看着赵长河的眼睛,看不出他这话算是认同了自己的判断呢,还是打个哈哈在敷衍。崔元雍没有去追根究底,只是笑笑:“那种风气也不限于世家,其实很多山寨里更浓郁,或许赵寨主比较熟悉。”
赵长河:“……草。”
崔元雍终于端起酒杯示意:“初次见面,在下崔元雍。”
“幸会。”赵长河也举杯碰了一下,以示其实是友好的。
之前都还打算让岳红翎引荐一二,他并不想和谁都气氛紧张。这些世家关系到现在自己的假皇子后路,也关系到世界背景解密,他还是希望能够好好交流一下的。
尤其这货好像不讨厌。和岳红翎君子之战,点到为止,皆有相惜之意,事后以为岳红翎失手被盗匪捉了,还抱伤来救,再之后也没大嘴巴到处宣扬那个压寨夫人就是岳红翎本人……目前为止赵长河对他的印象相当不错。
而且崔元雍有意无意地帮他扛了个事儿……他当晚把北邙山寨的人全绑到了邙山城衙门,宣告这伙称霸一时的匪徒被官府剿灭,当地官府立一大功。
这件事固然可能让人以为赵长河倒向了崔家,杀方不平是为崔家做前驱,但同样的,崔家便把“主谋”扛了下来,血神教乃至于四象教的目光主要会落在崔家身上。而其他人要对付赵长河,也不得不顾忌一下崔家的态度。
这一路行来,皆是鼠辈暗算,没见到几个正经人,和这也有关。假皇子那种事目前为止只存在于自己和夏迟迟的脑补里,别人未必这么想,事实上现在正经人顾忌的是崔家,这才是真相……
目前来说,由于天下皆知他从北邙出发,位置明确,别人要堵他的话就在北邙四周要道上堵着总能逮到鱼,所以一路过来荆棘丛生。但随着步伐越远,别人就越难定位了,如果再有崔元雍帮忙遮掩一二,那后面也不用像这几天这样绷紧了弦,见到个乞丐和小二都紧张兮兮的,这种日子说实话也没法过。
要不是武侠小说看得多,有意留心这类套路,说不定早都着道了……
所以大家其实不是“初次见面”,他们兄妹俩在后面缀着好几天了,赵长河身后眼都看见多少次崔元雍的脸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来交流,今天才跑来喝酒。
两人碰了一杯,各自饮尽,崔元雍取出一方丝巾悠悠抹嘴:“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们缀着你几天了一直不交流,看着你一路斗智斗勇披荆斩棘,到了现在才露面。”
赵长河看着他的丝巾,忍不住抽抽嘴角,只能道:“确实好奇,你们在想啥呢?”
崔元雍叹了口气:“如果我说,只是为了让舍妹跟着学学江湖套路,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说谎……”
赵长河嘴角都快抽成羊癫疯了,半晌才道:“我觉得好像是真话。”
崔元雍哈哈一笑:“确实是真话。我带她出门,一路就没遇过事,唯一遇上的一次事端是被你设卡劫道,最终你也没截我们,放我们走了。那时候我们对你的观感就不错。”
“……原来那俩路人是你们啊,都忘了长啥样了。”
“我族中这辈男丁兴旺,仅有一妹……那真是自幼人人宠得没边没际,从未见人心之险、江湖之恶,天真烂漫。她资质绝佳,又不肯好好练功,也都由着她,没人肯重话说她半句。此番不听我劝,私自夜袭赵寨主导致被擒,好在赵寨主名曰山匪,实则君子,算是她运气,否则真是难以承受的教训。”
赵长河低头抿酒:“确实……傻逼了点……”
“这次赵寨主仗义放了她,事后还承受舵主问罪,命悬一线,她快急死了。”崔元雍笑着拱手:“我感觉她一夜之间都长大了不少,这真是赵寨主让她经历了一次人生重要成长,崔某在此谢过。”
赵长河只得道:“说明她本性纯良……赵某也得感谢她的丹药。”
“这是确实,舍妹虽然有些娇惯,本性一直良善。”崔元雍道:“所以她见你独自出北邙,似乎还有些虚弱的样子,就一直磨着我要去保护你。我便告诉她,此猛虎下山、蛟龙入海也,焉有让人保护的道理?不但不该保护,反而该让她顺便长长见识……让她跟别人长见识她多半哼哼哼,是你的话她倒是挺老实。”
赵长河:“……”
崔元雍又喝了一杯酒,叹了口气:“知道为何我今天来找你,不带她么?”
赵长河摇头。
“因为她见你这一路踏过多少风波诡谲,自知自己遇上不知要死多少次,你却尽破魑魅魍魉,直如天神下凡……我感觉她眼神有点变化,再这么看下去怕不是长见识了,会有点别的……于是让人揪她回家去了,她还和我发了不小的脾气。”
赵长河干咳,低头喝酒不说话。
崔家天地人榜宗师好几个,崔元雍也是玄关八重、潜龙第三,天下风云。结果家中小妹看着一个区区玄关三重的野汉子觉得那叫天神下凡……代入崔元雍想想真会一口老血,偏偏人家赵长河什么事都没做错,还是小妹的恩人,砍也砍不得,还得帮衬一二。
崔元雍真是觉得大冤种都没自己这么冤的,说到这里,终于叹了口气:“既然小妹回去了,崔某也觉得应该坐下来和赵兄好好喝一杯,大家交个朋友,也问问赵兄今后什么打算。”
赵长河道:“莫非崔家还真想招揽我了?”
崔元雍摇了摇头:“赵兄非居人下者,这话没什么意义……我们想要知道的,倒是赵兄和唐首座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第53章 你和唐首座到底什么关系
这个非居人下者,也不知道是真心夸赞呢,还是暗指你个天生反骨没人敢要。经过酒客们不着边际地扯了一气,现在赵长河觉得谁的话里都藏了调侃似的,蛋疼无比。
更蛋疼的是,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和唐首座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
“我是她一辈子得不到的男人,这个算吗?”
崔元雍有些无奈:“赵兄……崔某不善开玩笑,咱们能不能说正经些。”
“正经些就是,我当着她的面,一刀杀了她想救的人,她亲自发布通缉捉拿于我,人尽皆知。她既然通缉我,我难道不能宣称她一辈子抓不到我?是玩笑,又何尝不是真意呢。”
崔元雍慢慢道:“然而……她真的很想抓你么?”
赵长河漫不经心地道:“刚才酒客说的,通缉令被雨糊了都没人管这种事?这种事只要地方懒政都很正常啊,地方官管她唐首座去死。”
“不……很多通缉犯抓不到,是因为不知行踪,而她明明知道你在北邙,却居然派的是舍妹这种憨……嗯,这种没有经验的小姑娘。我从未见过镇魔司对于通缉犯这么漫不经心的态度。”
崔家小傻逼是唐首座派去的,说明唐首座已经知道了他赵长河身在邙山。
既然知道他在邙山了,不亲自来捉就算了,也不派精兵悍将,派的是一个没出过江湖的小傻子?
赵长河知道这事确实解释不了,便也没继续耍宝,道:“她大约以为崔兄会出手?”
“或许……但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我对这个任务也是漫不经心甚至不想小妹去做,所以一直在拖时间,让她突破了玄关三重再说。这时间一拖就是一两个月,唐首座那边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是官方对于明知道通缉犯在哪里的态度么?”
赵长河:“……你拖时间干嘛?”
“我拖时间,本是觉得你不是一般匪类,打算多观察。而唐首座没有反应,才真让我觉得有些怪异。”崔元雍淡淡道:“她不应该没有反应!因为你不是普通的通缉犯,你杀的人在面上只是个地方豪绅,只值赏格一百两……但我们知道洛振武不仅仅是个地方豪绅,你那一刀的后果很严重。”
赵长河不语。
崔元雍终于点题:“如果他真是皇子,她唐晚妆第一时间就必须亲自来捉你才对,还能把这事丢给我家小妹,任我拖了多久也不过问,漫不经心至此?这至少说明一点,洛振武根本不是皇子,他的死亡并不重要。”
原来唐首座叫唐晚妆……嗯。
赵长河叹了口气:“你早也猜到洛振武不是皇子了吧,否则你观察我个锤子,你不也应该第一时间捉我才对?崔家可是大夏名门,家里多少人在大夏任职,怎么搞得跟这只是唐首座的事一样?”
崔元雍露出一丝笑意,没有多言。
只是看向赵长河的目光更多了些玩味。
赵长河被他看得浑身别扭,无语道:“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洛振武不是皇子就不是皇子,说明对我的通缉没那么上心是很正常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崔元雍悠悠道:“她让我家小妹捉你……难道不知,按照正常的推演,最终引发的结果必将是我和你交手?她这到底是想不想捉你,为什么一边看着不想捉,一边看着简直想杀你?”
赵长河眯起了眼睛。
确实……
唐首座收到自己在北邙的消息,那必定是当时自己刚刚打赢了黄副舵主,登上乱世书的时候。那时候被王大山等人故意泄露,引来了一群憨批挑战潜龙榜,没道理官府没消息,想必当地官府是不敢擅专,火速汇报了镇魔司。
那时候自己的实力是玄关一重,崔家小妹玄关二重……不对,和实力没关系,不管自己的实力在这段时间内的飞速发展唐首座能不能猜到,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唐首座应该看得出以崔家小妹这种憨批,哪怕是进入一个最普通的完全没高手的小山寨,也大概率要栽的。
崔元雍看妹妹陷入险情,又怎么可能不出手?
于是崔元雍必定会和他赵长河交上手,而以崔元雍之强,他怎么接?岂不是必死无疑!
可真要杀他,唐首座随便派个亲信就可以了,干嘛这么拐弯抹角?
因为崔家的身份?如果是崔家杀皇子,对局面有益?这对反贼才有益吧,简直嘴都要笑歪了,她唐首座是么?
还是唐首座笃定崔元雍绝对不会随便对赵长河这种可疑身份下杀手,是有意让崔元雍接触赵长河,确认一些什么?
可她自己为什么不来确认,要用这种不可控的方式?
想不明白。
赵长河挠挠头,诚恳道:“崔兄,不是我跟你装糊涂,现在这事我也没想明白,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去北邙的始末?令妹是镇魔司属下么?看着不像。”
“不是,是我先要去北邙。”崔元雍道:“我欲挑战岳红翎,让人留意她的行踪,得知她在北邙出现过。舍妹知道我要出门,她耐不住在家,便磨着要跟我出去玩……我寻思她年纪也该出门走走了,行万里路对她是有好处的,便带她出来游历,家人也都认同。”
这确实正常,赵长河没打岔,给他添了杯酒,心知还有下文。
“我家到北邙虽然算不得路过京师,不过拐到京师倒也不岔太多路,便自然带她先去京师游览了一圈,拜会了一下唐首座——实话说,女子若能学得唐首座的风采,是我们的期许。”
赵长河想起那一夜女子剑光如水,病弱的身躯拦在魔教面前,美丽沉静却又风度凛然,几乎可以脑补出她日常一边咳嗽一边伏案工作,拖着病体在支撑着这衰朽帝国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未必真实,给人的第一印象确实如此。
即使只是表面气度,崔家小妹真能学得一星半点,恐怕崔家人都要放鞭炮祝贺才对。
他忍不住失笑:“然后呢?”
“结果小妹并不仰慕唐首座那种风采,反倒是对他们镇魔司的行当很感兴趣,说缉盗剿匪,行世间正义,想想就令人神往,说着说着居然说要加入镇魔司。”
赵长河差点没笑出声。
镇魔司的职责有点类似于现代的重案组,当然地位更高许多,因为这是个武侠玄幻世界,这种部门所“镇”的魔,动不动都是乱世榜中人,并且基本也就是反贼头子和异族领袖。唐首座职责对应这帮人,地位可不仅仅是个重案组长或者特战队长那么简单,而是朝廷顶尖的重臣,当朝一品。
一个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说要去面对整个帝国浴血厮杀最厉害的重案组,真让你加进去了也只能做个吉祥物,你还真想镇天下魔徒啊?
看赵长河的表情,崔元雍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谁都知道这不靠谱,并且说实话,我们家并不想加入这种衙门,与我们的宗旨不符……而唐首座也未必希望镇魔司里来了个崔家人,真来了估计她脑袋也要涨大三圈的。于是她便说,要入镇魔司好歹要完成入门任务,看任务完成情况来判断能否入职。”
赵长河“啧”了一声:“她这话也阴险的啊,没说完成了就可以入职。”
“不错,这话我当时听了就觉得是在敷衍,随便找个任务让小妹知道缉盗剿匪不是那么容易,并且和我默契在心,知道我不会出手帮她完成任务。”崔元雍道:“她挑选任务的时候和我拉扯家常,得知我要去北邙……那一刻她忽然呆了一下,蹙眉沉思了好久。”
“于是任务就定为捉我?”
“唐首座说,恰好刚收到消息,有个通缉犯就在北邙,就他吧。事情便是如此了。否则我们哪知道你在哪?”
这么看来,唐首座之前怕是没往这想,而是得知崔元雍要来北邙,不知让她做出了怎样的推演,竟然把本来打算敷衍崔家小妹的任务顺水推舟地变成这样。
赵长河神色慢慢古怪起来,忽然冒出一个不着调的想法——如果唐首座真能笃定崔元雍不会乱下杀手的话,那这个安排,怎么感觉有点相亲的意思?
怪不得崔元雍问的不是“你的身份”,而是“你和唐首座到底什么关系”!
第54章 有一个秘密要不要告诉你
“相亲”算玩笑,但本质和相亲还挺类似的。
还是那句,这个假皇子身份多重要、别人会怎么对待,那自始至终都是夏迟迟的脑补甚至一厢情愿。唐首座自有自己的思路,有其他选择甚至其他方案,并且会根据时势变化而变化。未必定死非要搞个假皇子,即使选择这个方案那人选也不一定非要是赵长河。
更何况夏龙渊怎么想的,至今都没能猜明白。这种完全不知彼的情况如果真全按夏迟迟脑补的走那才稀罕呢,哪怕她脑补得面上看去有道理。
当然赵长河是真皇子的概率还真有……所以通缉令只能挂着冷处理,既不敢撤了惹人疑惑,也不敢真缉拿怕出岔子。
如今恰好缘法至此,以崔家的身份地位对这些事心中肯定是有点数的,那就正好让崔家也看看,“你们觉得这个行不行”?也是让赵长河有一个光明正大接触世家的途径,对外界而言这就是一个捉拿通缉犯的任务,不引人注目。
至于不可控,她就没想控,赵长河能借由这条线走出什么路来,也正是她想观察的事情,她也想知道此人行不行、此人和世家的接触会激起怎样的变化?
其中正好夹杂了一个崔家未出阁的小公主,赵长河也未婚,在崔家的考量中,会不会有点别的想法?如果真合适的话呢?
岂非天合!大夏都安一半了!
刚才崔元雍开场寒暄没两句,说的是什么?说的是“你是不是对我妹妹有意思”,以及“我怎么觉得你也一样?无论夏迟迟,还是岳红翎。”
联系起来,意思岂不是昭然若揭。
两个男人你眼望我眼,都看出对方眼底藏着的又好气又好笑的感觉,这些话甚至不好公然这么谈,只能暗示。
崔元雍终于抿了口酒,悠悠道:“有一个秘密,我在想该不该告诉你……说了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大嘴巴,怕是连岳红翎的秘密都要保不住了……”
“咳。”赵长河干咳道:“人总是双标的嘛,岳红翎那事儿拜托保守,这个啥秘密说来听听?”
崔元雍笑出声:“你啊……”
“快说快说,我都请你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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