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99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他回忆著梦鸡所说“得到那位大人青睐”,忽然意识到:有人授意梦鸡不要审他。

  谁?

  谁有资格给梦鸡授意呢?

  陈迹心中有一个答案。

  此时,金猪打断他思绪,诚恳拱手道:“兄弟,以前多有误会,还望多多包涵。我说过,只要能证明你的清白,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往后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只需要言语一声,我必不推辞。”

  说著,他便要热情的握住陈迹右手,可陈迹却平静地退后一步:“大人,我申请辞去密谍司的职务。”

  金猪赶忙笑著上前一步:“怎么突然要退密谍司呢?我密谍司薪俸要比其他同级官员高一倍……”

  陈迹摇头:“命没了,要钱有什么用?”

  金猪立马换了说辞:“此间事了,我定向内相大人禀明你的功劳,必为你请到一条修行门径。若能在三十六岁前突破寻道境,长命百岁也不在话下!”

  陈迹退开第二步:“大人,先前你便承诺我修行门径,可我已把性命豁出去了,也没见到修行门径的影子。咱们密谍司的大人物,翻脸比翻书还快,我受不起。”

  金猪再进一步:“待你成为生肖,有了我宁朝五品官身,寻常宵小门径的术法便对你无用了。你看那张果儿,寻常人怕他,可他豢养的污秽之物,根本近不得我身!”

  陈迹刚要退第三步,却被金猪抢先拉住:“别退了别退了,这次我即便跪在解烦楼前长跪不起,也要给你跪来一个修行门径!”

  陈迹沉默许久。

  此刻金猪态度两极翻转,倒是再也不说威胁的话了。

  金猪凝声问道:“成交吗?我为你求来一条修行门径,咱们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陈迹抬头:“成交。”

  刹那间,这世界似乎寂静了一刻,连远方冲天的火光都停滞了一瞬。

  金猪长长舒了口气,就连脸上的肌肉都轻快了许多。

  不知怎的,陈迹忽然觉得金猪有种解脱感,仿佛终于解决一桩人生大事。

  金猪乐呵呵拍了拍陈迹肩膀:“往后你的命比我的命还金贵,放心,谁要为难你,便是跟我过不去。”

  说著,他有些感慨:“兄弟,你也别怪我谨慎,实在是我已经输不起了。”

  陈迹疑惑:“大人,这是何意?”

  金猪神秘一笑:“以后你会明白的。”

  天色已亮。

  陈迹看见河堤上渐渐人多了起来,街坊邻居拎著盛满了水的木桶,奔往火海。可火势已成,那汹涌火龙不烧尽整片里坊是不会罢休的。

  金猪站在河畔感慨道:“这次又有不少百姓遭殃了,非我所愿也。”

  陈迹瞥他一眼:“大人,若无密谍司与刘家争斗,也不会有这一场大火。”

  金猪想了想回答道:“陈迹我且问你,一场大火会有上百户人家遭殃,可刘家如果不除,让他们继续盘踞在豫州吞并田亩、瞒报田亩,会有多少户人家遭殃?”

  陈迹摇摇头:“大人不用与我说这些,我没打算明白那些大道理。”

  “随你吧。”

  金猪转身看向河心,只见乌篷船上天马一袭白衣伫立。

  秋日寒江的清晨,河面正升起一层薄薄的雾。

  天马立于其中,如安静的谪仙人。

  金猪朗声道:“不用管我了,去抓刘明显吧。”

  却见天马在船首静静比划了几个手语,金猪也回了几个手语,而后乌篷船缓缓调头驶入渐浓的雾中。

  一切都很安静。

  陈迹诧异看向金猪:“金猪大人,天马大人这是?”

  金猪看著天马远去的背影,轻声道:“他能听见,只是从小患了失语症,说不出话来。内相大人请太医轮流给他诊病,草药试过,针灸也试过,全都治不好。”

  陈迹问道:“我师父有给他诊治过吗?”

  金猪说道:“姚太医也给天马诊治过,但姚太医看他一眼之后,连脉象都没摸便转身走了。我问怎么回事,姚太医说天马的嘴巴没问题,不能说话是因为心病。”

  “心病?”

  金猪自嘲:“呵,我密谍司多的是天残地缺之人,要么身体残缺,要么心里残缺。”

  陈迹好奇问道:“金猪大人缺什么?”

  金猪看著自己两只空空如也的手腕,悲凉叹息道:“我现在很缺钱。”

  陈迹忽然问道:“大人,刘明显是否抓住了?”

  “没有,刘家客卿与象甲卫玩命护著他逃走了。”

  “这是个好机会。”

  金猪看著牡丹桥的方向冷笑起来:“他跑不了,我密谍司这次哪怕将洛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他找出来。这些年刘家都是刘明显在主事,只要抓住他,刘家便完了。”

  ……

  ……

  洛城官道上,一架马车疾驰,倒退的风卷著窗帘晃动,木轮子压在石板路上发出咯噔咯噔声响。

  刘明显掀开车帘,只见他面色苍白,急声催促:“快,回刘家大宅,让人去偃师大营将象甲卫全部搬来,以免解烦卫将刘家大宅给围了!”

  驾车之人并不回答他,马车也并没有向南走。

  刘明显厉声问道:“这不是回刘家大宅的路!你要带我去哪?”

  驾车之人平静道:“二爷,老爷先前有交代过,若您事情败露,便第一时间带您去祖陵见他。这会儿,老爷应该在祖陵等您呢。”

  刘明显松了口气:“原来是老爷子的安排……有老爷子在就好!”

  他跌坐回车厢里,只觉得太阳穴一阵胀痛。

  掌权八载,他在这豫州如皇帝一般。

  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要请父亲出山。

  马车兜兜转转上了洛城北邙山。

  当刘明显来到碑石如林的祖陵时,刘衮正穿著一身白麻孝衣、头戴孝帽,安安静静跪在刘老太爷陵寝前,烧著一沓黄纸。

  刘明显匆忙道:“父亲……”

  刘衮轻声道:“你也来跪下,给你爷爷烧些纸钱吧。”

  平静的声音里仿佛有著让人镇定的力量。

  刘明显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在一旁,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沓黄纸,一口气全部丢进火盆里。

  刘衮慢慢说道:“你小的时候,你爷爷最疼你。便是你要天上的星星,他恐怕也得想办法给你弄下来一颗。”

  刘明显神情一滞。

  刘衮继续说道:“我说要你去京城做官,见见世面。可你爷爷舍不得你去京城受委屈,便非要将你留在身边,做了八年的豫州通判。你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吗?你与你姑姑都输在眼界。”

  刘阁老抬头看著薄雾中的茫茫邙山,叹息道:“你姑姑眼里的世界,只有那紫禁城里芝麻大的三宫六院。你眼里的世界,只有这豫州一州之地……你们怎么可能赢呢?”

  刘明显怔然。

  刘阁老缓缓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来陪我手谈一局吧,你我父子二人,好像很久没有对弈过了。”

  侍卫铺好草席,抬来桌案,摆上棋子。

  刘阁老跪坐草席上落子,以小飞守角开局,仅三十二手便将刘明显逼入长考,不知如何落子。

  他越看,越发觉得自己手里白子如刘家处境,左右夹击、四面埋伏!

  这邙山之上仿佛响起战鼓声,又仿佛有人猛然拨动琵琶琴弦,杀机毕露!

  “犹豫不定吗?”刘阁老叹息。

  刘明显咬咬牙:“父亲,我这棋,已经没有活路了。”

  刘阁老指著棋盘‘壶’位:“落子此处,舍小就大,当可再挣扎一番。”

  刘明显豁然抬头:“父亲!”

  下一刻,他的脖颈忽然从后面被人勒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刘明显挣扎著踹翻棋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面色青紫,眼睛如死鱼眼般直勾勾盯著刘阁老,似要问个为什么。

  刘阁老一粒一粒拾起地上棋子,重新丢入棋篓之中,感慨道:“阿显,最想护著你的人,已经被你亲手杀了啊。”

  说罢,他起身脱去麻衣与孝帽,龙行虎步往山下走去:“将他的尸体交给金猪,就说此逆子一心诛杀景朝贼子却险些酿成大祸,在家中畏罪自杀了。”

  “老爷,密谍司不会信。”

  刘阁老头也不回:“信不信,不重要。”

  刘明显弥留之际看见,一个又一个偃师大营的灰衣死士从碑林里走出,沉默著追随在自己父亲身后下了山。

117、同心同德

  一场大火,冲天的浓烟,将洛城人都吸引到了牡丹桥。百姓不上工了,纷纷探著头赶去看热闹,连小贩都挑著扁担大步流星,陈迹沉默著往安西街走去,人流皆往他背后赶去,唯有他瘦削的身影逆流而上。他想赶紧回到医馆去,因为他有太多问题想问回到太平医馆门前时。

  门里飘出白粥与炝油的香气,陈迹甚至能听见后院里畲登科和刘曲星吵闹的声音。他在门外伫立良久,这才深深吸了口气跨过门槛。当跨过门槛的刹那间,一阵疲惫涌上脑海,心里却仿佛有块悬著的石头落了地。陈迹长长舒了口气,将门外的不如意全部一吐而尽:”我回来了。姚老头独自站在柜台后面,一边低头拨拉著算盘,一边嘀咕道:“回来就回来,喊什么?”乌云揣著两只手卧在算盘旁打盾,见陈迹进门才睁开眼睛。陈迹站在柜台对面,凝视著眼前的师傅,斟酌著如何开口。姚老头停下拨拉算盘珠子的手,抬眼斜晚他:“有屁快放。陈迹问道:“师父,今天是不是您帮了我?姚老头挑挑眉毛:“我帮你什么了?你在说什么胡话?陈迹皱起眉头,有些狐疑:“没有吗?

  姚老头指了指乌云:“我一晚上都与这个小东西在一起,你问它,看我有没有帮你。陈迹看向乌云。

  乌云喵了一声,“好像确实没有帮。

  姚老头捋了捋胡子,得意的笑起来:“对嘛。

  乌云又喵了一声:“但师父很关心你,他带著我去河边看你追杀元掌柜,清晨确认你平安无事了才回医馆的。姚老头砸吧砸吧嘴:“谁问你这个了?”这时,梁猫儿端著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出来,直接递给陈迹:“师父刚刚让我煮的姜汤,一人一碗驱驱寒气,正好你回来了,赶紧趁热喝掉。

  陈迹捧著姜汤沉默许久,最终将姜汤一饮而尽。

  他将瓷碗放在柜台上,平静说道:“师父,今日金猪请梦鸡过来审我,但是梦鸡在梦中告诉我,您已授意他不要配合金猪审我。您不用瞒著我了,谢谢您帮我渡过这一劫。

  姚老头讥笑道:“还想诈我老人家?我诈别人的时候,你爹都还没遇见你娘呢。陈迹:…

  姚老头斜睨他:”能指使十二生肖做事的,得是司礼监里能通天的大人物了。我若是这般身份,岂能容你一个景朝贼子在我面前跳来跳去?

  陈迹陷入沉思。

  当梦鸡说有大人物青睐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自家师傅出手帮自己了可师傅此时说的也有道理,司礼监的职责之一便是缉捕景朝谍探,若师父真是司礼监的大人物,怎么会容自己活著。

  陈迹转而问道:“师父,您对金猪有没有了解?

  姚老头:“不了解!

  鸟云:“了解。”

  姚老头面无表情的缓缓转头看向乌云

  陈边好奇问道:”今天金猪与我达成一项交易,达成交易的一瞬间,我好像察觉到有一些变化。却说不上来这变化是怎么回事!另外,达成交易之后,他似乎真的放下了戒心…乌云说道:“师父说,金猪要靠投资押注别人才可修行,这便是他的修行门径,先前他投资天马,一跃突破至寻道境。可他后来接连投资失败两人,便从寻道境跌回了先天境界。

  如今他选择押注你,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陈迹心中一惊,还有这样的修行门径?

  这修行门径的名字莫不是叫’赌狗”?

  难怪金猪说,哪怕是跪在解烦楼前,也要给自己跪来一条修行门径。原来是要借自己修行。陈迹赶忙问道:“我与金猪会有怎样的奉连?若他出事,会影响到我妈?”乌云看向姚老头:“师父,这个您没有说!”

  姚老头不耐烦道:”自然是不会的。他便是死了,也跟你没关系,只是往后你修行境界突破一层,他便会从中受益。”受益多少?”

  ”约莫五成吧!

  陈迹眉头紧锁。“那岂聋氿踵漕応练鸩充甾说,他能知晓我的修行进度?您怎么不早点提醒我姚老头洒笑道:”多个十二生肖当保镖有什么不好?若是你这会儿再遇到危险,金猪比你爹娘兄弟都上心。陈迹有些疑惑:“若我死了,他不过是再跌落一次境界。何至于此?姚老头慢条斯理道::“寻道境是人生大劫,踏进去便是不同的人生了。可寻道境遇寻道境也有区别。若是三十六岁前踏进寻道境稳固境界。可脱胎换骨,延年益寿,活百岁不成问题。若三十六岁之后踏入寻道境,与常人无异生老病死。金猪如今已经三十一岁,所剩时间不多。最后的希望便著落在你身上。“原来如此。

  陈迹不解:“那他还这般怀疑我做什么,不是将我往死里得罪吗?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虽然怀疑你,审讯你,却比你还希望你是清白的。

  医馆正堂安静下来,姚老头又重新拨拉起算盘来。

  陈迹忽然说道:“师父,您不用隐瞒,梦鸡真的全都给我说了。

  姚老头没好气道:“滚一边去。

  说罢,他看向柜台上的乌云:“梁狗儿该醒了,你也滚。

  乌云灰溜溜出门当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