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26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从太平医馆出发,陈迹走了约一个时辰,才堪堪听见东市的嬉闹声。青楼已经打烊,渔民却刚刚从江河上归来,却见他们搬著一笼一笼的鱼篓上岸,纤夫们则扛著绳索往运河边上走去。

  陈迹抬头,目光索冀著一块块招牌,最终停在“百鹿阁”,这是洛城最大的药商,城内六成草药都倚赖它从南北草药市场批发、运输。

  这里也是太平医馆平日里采购药材的地方,三师兄弟都有来过。

  陈迹踏进门槛,一位富态的掌柜笑眯眯迎上来:“哟,小陈大夫怎么今日登门,我家伙计不是昨天才去过太平医馆上货吗?”

  陈迹笑著回应道:“师父遣我来寻几支老人参,王府中要用,不知百鹿阁此时可有现货?”

  掌柜为难道:“好叫小陈大夫知晓,这上了年份的老参价格不菲,采购时便是按照预定数量来买的,您师父交代了每月一支,我们也没多余的能给太平医馆了。”

  陈迹转身便走:“那我去别处问问。”

  却见掌柜又赶忙拉住他,笑容满面道:“小陈大夫心急,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赶巧了,昨日方平药铺预定的几支人参还没送去,我们与姚太医是老朋友了,若是王府需要,可以先匀给你们的。”

  陈迹不置可否:“那就拿出来看看吧。”

  “这边请,贵重药材都放在后院。”

  掌柜引著陈迹往百鹿阁后院走去,推开一扇库房的木门:“请。”

  陈迹进去后环视著周围十多箱药材,却听身后传来关门声。

  奇怪,看看人参而已,关什么门!?

  不对!

  陈迹矮身往前一滚,再站起时便看见掌柜挥出匕首直刺过来,面色凶狠异常。

  然而陈迹后发先至,一脚踹在掌柜肥硕的肚子上。

  掌柜没想到陈迹竟比他快,不仅躲开袭杀,还能顷刻间做出反击,挨这一脚后,他向后跌去,低喝:“救我!”

  陈迹还要趁机追上去杀掉掌柜,却不防身后再次袭来风声,有人从药材木箱后闪身而出,从背后以匕首抵住他的脖颈。

  这一次,对方速度之快,陈迹也只在林朝青、云羊、皎兔身上见过,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感受著匕首的冰凉,脖颈上的汗毛瞬间竖起,却只能镇定反问:“这是做什么?”

  他身后之人平静道:“你背弃了自己姓氏、自己的身份,变节出卖周成义,难道不该死?”

  陈迹哑口无言……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第32章 无间

  来到这个世界,陈迹对曾经的自己一无所知,只能从别人透露的信息中,一点点拼凑自己。

  如今,关于他的过去,正在越来越完整……也越来越惊悚。

  景朝谍探?自己真是景朝谍探?!

  对于陈迹来说这是最坏的结果,仿佛行走在刀尖悬崖之上,身侧便是万丈深渊,不管跌坠左边、亦或右边,都是万劫不复。

  怎么办?

  陈迹背后抵刀之人平静道:“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会死。”

  声音干涩沉闷,却有著绝对的自信。

  对方定是修行已久的行官,是景朝军情司的大人物!

  陈迹身形未动,却听掌柜说道:“司曹大人,我已经确认过,周大人出事当晚与这小子传递情报。如今周大人阖府上下全部失踪,唯有这小子还活著,必是出卖了我们。”

  军情司司曹将冰凉的刀刃紧紧贴在陈迹脖颈上,凝声问道:“有什么话说?”

  陈迹思虑急转,最终镇定道:“我到周成义府上那晚,他已经被白衣巷翠竹苑的瘦马出卖,云羊与皎兔这才找上门来……何谈是因我变节而死?”

  掌柜凝声道:“那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皎兔与云羊出了名的嗜杀,你若不变节立功,何以活到现在?你已背叛景朝!”

  掌柜刚才挨了一脚,此时说道怒处,趁机上来一脚踹向陈迹的肚子,将陈迹踹弯了腰。

  陈迹想要还手,却不防身后之人一脚踹在他的腿弯处。

  却见陈迹膝盖一软,差点跪于地上。

  可他硬生生撑住,膝盖还未挨地,便站起身来。

  军情司司曹再踹数脚,陈迹每次都还未跪下去,便又挣扎著站起来。

  司曹见状,便以巨力按压他的肩膀,然而这次陈迹宁愿拼著肩膀骨折,膝盖也不弯曲一分。

  他直挺著身子,直勾勾看著掌柜狠声道:“不管伱们折磨我多少次,结果也都是一样的。我只问一个问题,若我已变节,为何你还能活著与我说话?!”

  掌柜面色一滞。

  这便是他们没有立刻杀掉陈迹的原因了,虽然一切迹象都表明陈迹已经变节,但偏偏除了周成义与刘什鱼以外,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以陈迹的身份,若他变节,对整个洛城的军情司系统都是一场灾难。军情司必须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库房堆满了药材,显得有些拥挤,三人在屋里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陈迹缓缓舒一口气,以双指捏著刀刃,将夹在自己脖颈上的匕首推开一些:“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杀我?且让我把话说完。我到周府之后,与周成义还没说几句,云羊和皎兔便登门了。周成义自知无望生还,便让我自保。后来他吞毒自杀,我则以医馆学徒的身份活下来,密谍司现在还不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说罢,他竟不再看百鹿阁的掌柜,而是转身直面身后那位军情司司曹:景朝军情司潜伏在宁朝的三号人物!

  却见这位司曹身著灰衣,一幅朴素打扮,胳膊肘部、膝盖处还各打著两块补丁。

  诡异的是,司曹面上带著一个薄薄的木面具,面具镌刻青面獠牙,恐怖狰狞。

  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却见司曹抬手,精准击打在他脖颈上,将他击晕过去。

  ……

  ……

  待到陈迹悠悠醒转,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被人倒吊在哪里,头上还蒙了一块黑布,眼前一片黑暗,手腕像是被割了一条口子似的疼痛著。

  他听见粘稠的滴答滴答声,仿佛自己的血液正一滴一滴落下。

  那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生命的倒计时一般,令人心生恐惧与紧迫。

  可陈迹反而镇定下来了。

  “按照流血的速度,你只有两刻钟可活,”司曹的声音由面具之后传出,有些沉闷:“现在我问你,密谍司向来宁杀错、不放过,就算他们不知晓你的谍探身份,也一定不会让你活著。你告诉我,他们凭什么放了你?”

  陈迹在黑暗中解释道:“因为我立了功。我以明矾为线索,以醋刷纸,找出了宣纸铺给周成义的那封密信。”

  司曹沉声问道:“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你展现出的能力,与你医馆学徒身份不符,云羊与皎兔一定会怀疑!元明,他来时确定无人跟梢?”

  掌柜摇摇头:“没有。”

  “再确认一次,看看此时百鹿阁附近有没有出现陌生面孔。”

  “明白。”

  名为元明的百鹿阁掌柜立马推门出去,站在院中,以一支铜哨发出清脆的燕子叫声。

  很快,百鹿阁外东南西北方向,又有燕子叫声依次传了回来。

  掌柜回到屋内,面露疑惑:“司曹大人,周围布控的兄弟们汇报,确实没有人跟著他。”

  司曹陷入沉思:“你凭什么能获得密谍司的信任,竟然连个盯梢的都没有?”

  陈迹也陷入沉思,是啊,我凭什么……

  自己好像突然就获得了云羊与皎兔的信任,不仅可以前往内狱,甚至还可以随意调阅卷宗。

  那些卷宗是密谍司的重中之重,若云羊与皎兔还怀疑自己是景朝谍探,绝不可能交给自己查看。

  为什么呢?

  等等,是因为那个诡异的梦。

  陈迹回忆起那个梦里,对方曾掌控他的潜意识,回答了一些问题。

  而他当时侥幸通过审讯,是因为……他当时确实不知道自己就是景朝谍探啊!

  好险,自己竟阴差阳错的躲过了审讯!

  滴答,滴答。

  那血液落下的声音还在继续,如在催命。

  陈迹面色平静,语气却急促说道:“我先前做了个梦,梦里有人不断问我是不是景朝谍探,当时我心神几乎要失守,但最终还是守住心神回答‘不是’。”

  司曹似有些惊讶:“梦鸡亲自出手了?你竟抵御了梦鸡的审讯。”

  然而司曹并未彻底相信。

  陈迹感觉胳膊一疼,像是再次被刀割过似的。

  那鲜血滴落的声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血液如一条细线倾注到木盆里的声响,啪嗒啪嗒催个不停。

  司曹平静道:“不论你说的如何天花乱坠,都可能是密谍司教你编排好的。若要我相信,便证明你对景朝依然忠诚,若你无法证明,我只能杀了你,相信你舅舅也会理解我的。”

  陈迹怔了一下,舅舅?

  此时,掌柜说道:“大人,别跟他废话了,密谍司放他活著一定有阴谋。若再放他回去,说不定哪天百鹿阁都毁于一旦,这是咱们在南方最重要的产业之一啊,许多人都要靠百鹿阁养活。”

  司曹不答,只是等著陈迹回答。

  陈迹闭上眼睛,脑海中思索怎么才能证明自己依然忠诚于景朝?

  再睁眼时,他斩钉截铁道:“我在刘什鱼家中看见了那本用反切法藏匿信息的《近思录》,但我并没有交给云羊与皎兔。书中,刘什鱼透露有王府大人物在与我景朝军情司联络,还透露整个刘家都已倒向景朝,若将此书交出去,恐怕刘家难逃一劫!”

  司曹呼吸一摒:“《近思录》在哪?”

  “烧了。”

  司曹微微眯起眼睛,目露凶光,静静地思索著什么:“这一点你倒是没有说谎,密谍司确实没找到那本《近思录》,事后我潜入刘什鱼府邸想要找它,也没找到,原来是被你提前藏匿起来了,很好……”

  陈迹心中一凛,景朝军情司竟然知道密谍司没有拿到《近思录》?难道当晚还有其他谍探在刘家宅邸内?!

  正当司曹思索时,掌柜急声道:“司曹大人,这小子哪怕说得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他出卖同僚的事实。您可知,刘家宣纸铺被查抄之后牵涉甚广,不仅害死了刘什鱼,还险些酿成大祸!”

  陈迹倒悬与房梁,肃然问道:“敢问,我景朝还有谁获得过密谍司十二生肖的信任?还有谁能躲过梦鸡的审讯?”

  司曹眼神起了变化。

  梦鸡已是军情司渗透密谍司的最大阻碍之一,多少谍探前仆后继的想要渗透密谍司,却最终倒在梦鸡面前。

  如今陈迹逃过对方审讯,或许真的是个机会。

  可是,怎么才能确定陈迹真的逃过了审讯?

  陈迹许久听不到司曹回答,最终押上重注:“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内,我能证明自己没有变节,证明我对景朝的忠诚。”

  司曹思虑片刻,转头看向掌柜:“传信出去,我要见一下‘长鲸’,有重要事情交代给他。”

  掌柜欲言又止,但还是转身出了门。

  司曹在房间里沉默许久,终究割断绳索,将陈迹放了下来。

  他缓缓将匕首收于袖间刀鞘里:“此次来宁朝,你舅舅曾让我代他照顾你一下,却没想到遭遇这样的变故。你放心,若真如你所说,我非但不会杀你,还会保你。可如果你骗我,别怪我翻脸无情。”

  陈迹摘下蒙在头上的黑布,却见他依然在药材库房里,而司曹手中提著一只鸡,鸡血已倾注在木盆之中。

  陈迹心中并不意外,却仍旧故作惊讶的摸了摸胳膊,方才疼痛之处却没有伤口。

  司曹平静解释道:“我还指望你渗透密谍司,自然不会随意在你身上留下伤口引人怀疑。另外,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我愿意给你自证的机会。”

  自己舅舅竟不是宁朝人,而是景朝人?那自己最起码也有景朝一半血统。

  陈迹原以为景朝会是游牧民族,生长模样与宁朝会迥然不同,可是以他的长相来看,宁朝与景朝分明同根同源,与他对世界的判断完全不同。

  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身份再次扑朔迷离起来,难怪对方先前会说……

  “背叛了你的身份,背叛了你的姓氏。”

第33章 与狼同行

  满是草药味的库房,像是这世界上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陈迹默默的思考著:军情司司曹这个职务涉密级别很高,自己那位舅舅能叮嘱司曹来照顾自己,应该也是情报这条在线的大人物。

  可为什么自己母亲会嫁入宁朝陈氏?自己又为何留在了宁朝?

  司曹见他沉默不语,似乎会错了意:“你似乎对你舅舅仍心怀怨怼。”

  陈迹垂眸,意味不明的问道:“我舅舅还记得我吗?”

  司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若无其事道:“不要说这种气话,当年他在那个位置上需要全盘考虑问题,不接你回景朝,自然有不接伱的原因。也许接你回去,你反而会被小人所害。”

  “这样吗,我舅舅的处境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