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錦夜微涼
全然沒把你這堂堂親王放在眼裡!”
蕭崇神色未變,只是輕輕抬手,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溫言道:“大師傅息怒,切勿動氣傷了肝火。
這一路行來,那位曉夢姑娘雖未曾顯露半分武功,但其言行舉止,籌峙懦蹋阄叶伎丛谘垩e。她絕非尋常女子。
天啟那位陛下派她隨我同行,這‘求親’之事,恐怕……
只是其一,甚至可能只是個擺在明面上的由頭。”
旁邊一名心腹護衛適時低聲補充:“王爺明鑑。
自出天啟以來,曉夢姑娘便未循常理直驅雪月城,反而引著車隊繞道蜀中,接連登臨數座道家名山福地,皆言奉陛下之命‘問道于山’。
據我們的人觀察回報……”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卻字字清晰,“凡她登臨‘問道’之山觀宮觀,無論傳承多久、名聲多盛,在她離去之後,皆已……
封山閉戶,謝絕外客。
至今,已有七山、八館、十二教有名號的道家宗派,盡數沉寂了!”
蕭崇聞言,指尖在溫熱的茶杯壁上輕輕摩挲,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比剛才沉凝了許多:“我們那位陛下……這步棋埋得夠深。
‘求親’是幌,借皇室車隊之便,行‘問道’整合之事,恐怕才是真意。
他要的,是以皇權為引,讓這位曉夢姑娘牽頭,梳理乃至……收束天下道門。”
“整合?收束?”
顏戰天嗤笑一聲,獨眼中滿是不屑與懷疑,“那些牛鼻子老道,個個自詡方外之人,眼高於頂,傳承久的連皇帝都未必放在眼裡。
就憑她一個年紀輕輕、來歷不明的小丫頭?
我看,多半是仗著朝廷勢大,用了什麼威逼利誘、見不得光的陰損手段!”
“是不是陰損手段,”
蕭崇微微側首,彷彿“看”向車窗外不斷後退的景色,嘴角噙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過了前面那處地界,或許便能見分曉了。”
顏戰天眉頭緊鎖:“前面?前面是何地界?王爺此言何意?”
恰在此時,一名護衛匆匆來到車窗外,低聲稟報:“王爺,前方已見山影,探馬來報,再行十里,便是望城山地界了!”
“望城山?!”
顏戰天猛地坐直身體,獨眼中精光暴射,“青城山,趙玉真?難道那小丫頭……真敢去觸那位道劍仙的黴頭?就憑她?!”
他語氣中充滿了難以置信,趙玉真之名,在劍仙之中亦是超凡脫俗的存在,閉關多年,實力深不可測。
蕭崇低下頭,輕輕抿了一口已微涼的茶,語氣平靜無波:“能不能觸,觸了之後結果如何,上了山,自然知曉。”
他話鋒一轉,彷彿隨口提起另一件事,“對了,天啟那邊傳來訊息,我們離京後不久,陛下又遣了那位‘儒劍仙’謝宣南下,名為巡視南方各州郡學堂,實則督促秋闈之事,勢必要讓南方士子,無論願與不願,盡數入京應試。”
顏戰天聞言,先是愕然,隨即竟咧嘴笑了,笑容裡帶著嘲諷與一絲凜然:“哈!這小皇帝的胃口倒真是不小!
一邊想伸手整合超然物外的教派,另一邊還想牢牢握住天下文人士子的心脈根基。
道統與文脈,他都想染指掌控,就不怕……貪多嚼不爛,反而撐破了自己的肚皮?”
“若他真能將這兩件事都做成了,”
蕭崇“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模糊樹影,聲音輕得幾乎像一聲嘆息,卻重重砸在車內人的心頭,“那麼日後,縱使楚河能重返天啟,面對一個道門歸心、文脈在握、江山鐵桶一般的帝國……又能,撼動什麼呢?”
他的嘆息餘音未散,行進中的馬車忽然緩緩停下。
一名騎士翻身下馬,快步來到車窗外,朗聲稟報,聲音在突然寂靜下來的環境中格外清晰:“啟稟白王殿下!
前方已至望城山山腳!
曉夢姑娘傳話,她欲即刻上山‘問道’,請問殿下是否一同前往?”
車內,空氣瞬間凝固。
顏戰天獨臂上的肌肉微微繃緊,拳頭悄然攥起——趙玉真,那可是真正的道劍仙,修為通玄,多年不下青城山。
這小丫頭竟敢真去捋虎鬚?
她究竟是深藏不露、底氣十足,還是……純粹瘋了?
蕭崇沉默著,無人能看清他盲眼後的思緒翻湧。
片刻,他緩緩起身,整理了一下並無褶皺的親王袍服,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於皇族的天然威嚴:
“回覆曉夢姑娘,本王隨她上山。”
他頓了頓,補充道,理由冠冕堂皇:“陛下命她與我同赴雪月城,路上安危,本王自當照看一二。
既是陛下吩咐的‘問道’之事,本王亦當見證。”
騎士領命而去。
蕭崇、顏戰天,以及那名心腹護衛,三人相繼下車。
眼前,望城山山道蜿蜒,直入雲霧深處。
山勢奇崛,林木蔥蘢,山頂的輪廓在氤氳雲氣中若隱若現,果然不愧道家名山,自有一股出塵離世的飄渺仙氣。
顏戰天望著那寂靜中透著無形的山道,眼中閃過一絲凝重:“趙玉真閉關多年,不出青城,誰也不知他如今到了何等境界。
這小丫頭若真不知天高地厚,上去觸怒了他……咱們要不要設法攔一攔?”
“攔不住的。”
蕭崇已緩步踏上第一級石階,聲音平靜,“她持的是陛下的旨意,代表的是天啟的意志。
攔她,便是抗旨,便是與朝廷為敵。
此刻,我們與她,至少在明面上,是同路人。”
顏戰天冷哼一聲,不再多言,抱著劍跟了上去,低語中帶著強烈的探究欲:“也好!
老夫倒要親眼看看,這故弄玄虛的丫頭,究竟能玩出什麼花樣!”
山腳下,與早已等候的曉夢匯合。
她已換了南下途中的裝束,一襲淡雅衣裙外罩著青色裘袍,立於山風之中,衣袂微揚,氣質清冷絕俗。
她望向被護衛引路而來的蕭崇,語氣平淡無波:“白王殿下可是覺得,曉夢此次登望城山‘問道’,是年少輕狂,託大之舉?”
蕭崇面朝她的方向,嘴角依舊噙著那抹溫潤卻疏離的笑意,拱手向著天啟方向虛虛一禮:“曉夢姑娘說笑了。
陛下慧眼如炬,既派姑娘南下‘問道’諸教,必是知人善任,有十足把握。
陛下自登基以來,乾坤獨斷,算無遺策,何曾做過無把握之事?
若無勝算,又豈會讓姑娘出山,行此關乎道統之大事?”
他話鋒一轉,語氣添了幾分真盏哪兀骸爸皇牵绖ο哨w玉真成名數十載,修為深不可測,且多年未曾下山,山中修行,恐更有進益。
姑娘雖得陛下信重,仍當萬事小心為上。”
“多謝王爺關心。”
曉夢的語氣依舊沒什麼起伏,彷彿只是聽到一句尋常客套。
她不再多言,轉身,徑直拾級而上。
一行人往山上行去,出乎意料的是,沿途竟未見半個望城山弟子出面阻攔或詢問,山道寂靜得有些詭異。
眾人心中正暗自疑惑,待行至山門處,才見景象——一群望城山弟子或坐或臥,散在山門附近,大多身上帶傷,氣息萎靡,顯然剛剛經歷過一番衝擊。
蕭崇的侍衛上前,沉聲問道:“你們望城山這是遭了何事?何人在闖山?”
那些受傷弟子見來者氣度不凡,且有甲士隨行,不敢怠慢,忍痛回話:“是……是雷門四傑之一的雷雲鶴!
他方才強行登山,說要再會我家掌門!
我們阻攔不住,被他掀翻了山門,他……
他已經徑直往掌門清修之處去了!”
一旁的曉夢聞言,青裘下的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清冷的聲音響起:“看來今日,倒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只盼這位雷前輩……
莫要讓趙真人耗費太多真元才好,免得傳出去,讓外人說我曉夢趁人之危,勝之不武。”
她說著,走過那些受傷弟子身邊時,看似隨意地抬手,指尖在空中劃過一道玄妙的軌跡。
剎那間,一縷精純溫和、充滿盎然生機的青木之氣自她指尖流轉而出,如春雨般悄然灑落,沒入那些弟子體內。
奇蹟般的一幕發生了——弟子們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止血、收攏,萎靡的氣息迅速平穩下來,不過幾個呼吸間,竟似已恢復了大半!
眾弟子又驚又喜,紛紛掙扎著起身,朝著曉夢離去的背影鄭重拱手:“多謝仙姑施展妙法!感激不盡!”
曉夢並未回頭,身影已消失在前往大殿的山道拐角。
蕭崇等人連忙跟上。
穿過巍峨卻略顯凌亂的山門,來到供奉三清的主殿外的廣闊平臺。
遠遠便見平臺中央,兩道身影正在對峙。
其中一人,相貌俊朗而白淨,紫衣道袍無風自揚,頗具仙風道骨 。
周身氣息與這望城山渾然一體,宛如山嶽本身,正是道劍仙趙玉真。
他對面之人,獨臂傲立,眼中精光吞吐,正是雷雲鶴。
只見趙玉真並指如劍,凌空一劃,輕喝一聲:“青霄!”
一道清亮如秋水、煌煌如天光的劍氣匹練應聲而出,橫貫長空,直斬雷雲鶴!
這一劍看似輕描淡寫,卻蘊含著至精至純的道家劍意,彷彿能切開雲霧,滌盪乾坤。
雷雲鶴眼神一凜,不閃不避,獨臂抬起,食中二指併攏,指尖竟有紫色電芒“噼啪”作響!
他沉聲吐氣,一指點出!
“驚雷!”
指尖紫電與煌煌劍光轟然對撞!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股無聲卻沛然莫御的巨力在場中爆發,氣浪滾滾,吹得四周古松巨柏簌簌作響,落葉紛飛。
下一刻,令所有人瞳孔收縮的景象出現——雷雲鶴那繚繞著紫色電芒的二指,竟穩穩地夾住了那煌煌“青霄”劍氣的鋒銳之處!
劍氣嗡鳴,電芒嘶嘯,兩股截然不同卻同樣霸道的力量在空中僵持、湮滅、對抗……
片刻之後,兩人身形同時微微一震,倏然分開。
趙玉真袖袍輕拂,散逸的劍氣歸於無形。
雷雲鶴指尖電芒亦悄然斂去。
雷雲鶴望著趙玉真,獨眼中光芒複雜,最終化為一聲長嘆,沉聲道:“這次……還是沒能破了你的‘青霄’。”
趙玉真神色平和,淡淡道:“你重拾驚雷指鋒芒,心氣貫通,比之當年,銳意更盛,後勁尤足。
方才那一指,我也未曾完全接下。
這一陣,便算打平,如何?”
“多謝。”
雷雲鶴頷首,不再多言,轉身便欲離去。然而他抬眼間,正好看見曉夢、蕭崇一行人緩步登上平臺。
趙玉真身旁一位年長道人眯起眼睛,低聲道:“是朝廷的人。”
趙玉真微微點頭,目光掃過眾人,尤其在顏戰天身上略作停留,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位獨臂抱劍、怒氣內蘊者,應是怒劍仙顏戰天。
旁邊那位氣度雍容、目不能視卻步履沉穩的年輕人……想必是天啟城的白王蕭崇殿下。”
他心中疑雲微生,“朝廷親王與劍仙聯袂而來,又恰逢雷雲鶴挑戰之後……不知所為何事?”
他整頓了一下道袍,上前幾步,對著蕭崇等人方向,行了一個道家稽首禮,聲音清朗平和:“不知白王殿下、怒劍仙駕臨敝山,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不知諸位今日登臨望城,有何指教?”
他禮數周到,話語客氣,卻自有一股方外之人不卑不亢的氣度。
然而,他話音未落。
一直安靜站在蕭崇與顏戰天身後,幾乎被眾人忽略的那道纖秀身影,忽然向前踏出一步。
這一步,並不沉重,卻彷彿踏在某種無形的韻律節點上,瞬間吸引了場上所有的目光。
青裘微動,她抬起清亮如寒潭的眼眸,直視著前方的道劍仙,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地響徹在這片剛剛經歷了一場頂尖較量的殿前平臺,字字如玉磬,敲在每個人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