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錦夜微涼
“但白王、赤王他們呢?”
葉鼎之輕輕搖頭,彷彿在嘆息,“即便親眼見識了天啟城深不可測的武力底蘊,他們心裡根深蒂固的觀念,恐怕依然是‘個人武力能主宰一切’。
所以,他們才拼命地拉攏一個又一個頂尖高手。
在他們看來,只要攥住了武林中最強的幾柄‘劍’,自己就掌握了最大的籌碼,佔盡了優勢。”
“白王有怒劍仙顏戰天,赤王身後有孤劍仙洛青陽,蕭瑟身後站著無所不知的百曉生。
他們還想盡辦法,試圖將槍仙司空長風,甚至雪月城的酒仙、劍仙都拉攏到自己陣營……”
葉鼎之語速平緩,卻字字如刀,剖開那華麗謩澫碌闹旅J知缺陷,“在他們眼中,只要能將當世五大劍仙中的幾位聯合起來,聯手一擊,雷霆萬鈞,總能撼動甚至掀翻那座天啟城。”
他最終搖了搖頭,結論清晰而冰冷:
“可他們沒看透,或者說,不願承認——如今的天下,早就不是一個兩個劍仙說了算的時代了。”
雷夢殺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他們……他們就一直這麼活在老黃曆裡?
帝國的百萬精銳大軍,各地的鎮守府兵,在他們眼裡難道是擺設?”
葉鼎之聞言,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或許,他們和那位皇帝一樣,都把帝國的精銳大軍看作棋盤上的‘棋子’。
但不一樣的是——”
他眼神陡然銳利:
“那位皇帝,是把天下人都當棋子,包括他自己,包括所有的劍仙、將軍、官員、士卒,甚至一匹馬、一石糧、一畝田地的收成……都納入他那龐大無比的計算之中。
當他把整個帝國的資源、人心、制度都統合起來,如臂使指時,手底下任何一個環節——可能是一個恪盡職守的縣令,一支訓練有素的百人隊,一座咿D良好的糧倉——都能在特定的時刻,爆發出不遜於甚至超越單個劍仙的力量。”
葉鼎之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敬畏的感慨:
“他的胸懷,能裝下整個天下,他的棋盤,覆蓋了山河社稷。
當他用這樣的胸懷和棋盤去駕馭力量時,他所掌握的力量,自然超越了任何只盯著幾柄‘絕世名劍’的個體。”
他話鋒一轉,語氣沉凝:
“而這三位王爺,眼裡只有那幾個高高在上、光芒萬丈的‘劍仙’,他們的棋盤太小,容不下芸芸眾生,更容不下那些看似平凡卻構成帝國基石的萬千‘棋子’。
從一開始,這就註定了是一場不對稱的戰爭。”
百里東君與司空長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以為然的神色。
百里東君忽然看向葉鼎之,臉上露出他那標誌性的、帶著幾分酒意與不羈的笑容,打趣道:
“葉哥,你說……他們是不是聽說了你魔教東征,憑一己之力逼得整個中原武林不得不暫時聯手對抗的‘壯舉’,覺得自己也能照貓畫虎,拉攏幾個頂尖高手,就能複製一遍?”
葉鼎之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搖頭道:“東君,你這張嘴……”
話音未落——
天幕畫面,驟然流轉!
【天幕之上,雷無桀蔫頭耷腦地離開藥廬,像根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步三晃地往東歸酒莊方向挪。
他一路唉聲嘆氣,嘴裡碎碎念個不停:
“我又不喜歡千落師姐……去湊什麼招親的熱鬧?
阿姐這不是為難我嗎……
就算我修為不夠,闖不過白王赤王帶來的那些高手,可萬一……萬一走了狗屎撸孀屛蚁关埮錾纤篮淖樱秦M不是……要娶千落師姐?!”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頓時頭皮發麻,臉“唰”地一下白了,活像大白天見了鬼。
好不容易蹭到東歸酒莊門口,就聽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來:
“雷無桀,你這是被狗追了八條街?
一臉苦大仇深,跟誰欠了你八百兩銀子似的。”
雷無桀抬頭,只見涼亭裡,唐蓮和蕭瑟正相對而坐。
出乎意料的是,兩人臉上也恢粚映铍叄碱^微鎖,面前茶杯裡的水早已沒了熱氣,顯然已坐了許久,正被什麼事困擾著。
雷無桀像見到救星,幾步衝過去,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抓住唐蓮的胳膊急聲道:“大師兄!蕭瑟!不好了!
我阿姐……我阿姐非要讓我去參加千落師姐的比武招親!
這可怎麼辦啊?!”
“阿姐?”唐蓮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一旁的蕭瑟卻依舊一臉平靜,甚至慢條斯理地又給自己斟了半杯涼透的茶,彷彿早就料到了這一幕。
雷無桀這才想起自己說漏了嘴,趕緊解釋:“就是雪月劍仙李寒衣!
她是我親姐姐!同父同母的親姐姐!”
“什麼?!”
唐蓮驚得手一抖,杯中的茶水都濺出了幾滴,“二師尊……是你姐姐?!”
這時,雷無桀猛地轉頭瞪向蕭瑟,像發現了什麼:“蕭瑟!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雪月劍仙是我姐!這事兒不夠嚇人嗎?!”
蕭瑟雙手抱胸,身體微微後仰,靠向涼亭的柱子,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銀衣軍侯雷夢殺,與劍心冢傳人、青龍守護李心月是夫妻,這事兒江湖上老一輩誰人不知?
雪月劍仙李寒衣是他們的女兒,這也從未刻意隱瞞過。
你之前自己說過,你爹是雷夢殺。
那按照這個關係,你和雪月劍仙是姐弟,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雷無桀指著他,張了張嘴,半天沒憋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早就知道了?!那你為啥不告訴我!”
蕭瑟微微挑眉,瞥了他一眼:“你自個兒親姐姐站在面前都認不出,是你眼拙。
雪月劍仙明知你身份卻一直未與你相認,自然有她的顧慮和安排。
我若貿然戳破,萬一壞了她的籌郑M不成了罪人?”
雷無桀聞言,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但他立刻又把焦急寫回臉上,“那現在怎麼辦?
阿姐非逼我去千落師姐的招親,你們快給我想想法子啊!”
唐蓮此時已從震驚中稍稍平復,他緩緩放下茶杯,開口道:“千落師妹模樣都不差,性格英姿颯爽,行事光明磊落,就是脾氣急了些,但心地純善,是實打實的好姑娘。
你武功根基紮實,樣貌也周正,二師尊與三師尊又是同門至交。
你二人若真能結親,於雪月城而言,那是親上加親,再好不過。”
“可……可喜歡不喜歡,不是光看‘好不好’啊大師兄。”
雷無桀支支吾吾,臉又有點紅,“千落師姐再好,她……她也不是我心裡想的那個人。”
唐蓮看著他這副模樣,忽然也長長嘆了口氣,眉宇間的愁色更濃:“誰說不是呢。”
“啥?”雷無桀眼睛瞪圓,“大師兄,難道三師尊也逼你了?”
唐蓮無奈點頭:“三師尊派人傳話,說白王赤王那邊不知暗中網羅了多少高手。
讓我也報個名壓陣,關鍵時候,想辦法替千落擋掉一些真正棘手的,至少……緩解些壓力。”
兩個難兄難弟對視一眼,同時耷拉下肩膀,唉聲嘆氣。
忽然,兩人眼角餘光瞥見一旁那位依舊氣定神閒、悠悠品著涼茶的蕭瑟,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神一對,瞬間達成共識。
“我們倆都逃不掉了,”雷無桀猛地拍桌。
“你也必須來!”唐蓮介面,語氣斬釘截鐵。
蕭瑟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一頓,眼神飄向亭外:“我?我一介不會武功的閒人,去了也是添亂,平白惹人笑話。”
雷無桀和唐蓮對視一眼,同時起身,一左一右湊到蕭瑟耳邊,壓低聲音,急促地嘀咕起來,間或還夾雜著“你必須負責”、“要不是你……”、“想想辦法”之類的隻言片語。
蕭瑟起初眉頭微蹙,似在抗拒,但聽著聽著,臉上那副事不關己的表情漸漸鬆動,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微光,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彷彿認命。
一個時辰後,三人神色各異地從涼亭散去。
唐蓮走在回住處的路上,眉頭依舊沒有完全舒展,嘴裡低聲唸叨著:“有雷無桀和蕭瑟在前面擋著……
我先想辦法解決掉那些真正難纏的,再找個機會,‘合理’地輸給他們倆中的一個……
這樣,千落師妹不會真的被王爺的人娶走,我……應該也不算對不起天女蕊吧?”
他推開自己暫住院落的房門,卻猛地一愣。
司空長風正坐在屋內桌旁,手中把玩著一個空茶杯,顯然已等候多時。
“三師尊!”唐蓮連忙拱手行禮。
司空長風抬眼看他,點了點頭:“回來了。”
他頓了頓,放下茶杯,從懷中取出一個古樸的烏木小匣,放在桌上,推至唐蓮面前。
“大師兄離開雪月城前,曾留下一言。”
司空長風的聲音低沉而鄭重,“他說,若日後遇到棘手局面,我與你二師尊不便或不能直接出手時,便將此物交予你。”
唐蓮心中疑惑,雙手接過那觸手微涼、卻彷彿重若千鈞的木匣:“三師尊,這是……?”
“你一個人時,開啟便知。”
司空長風起身,走到門口,駐足回望,“對你接下來要面對的事,尤其是……擋住無心他們,大有裨益。好好參悟。”
說罷,他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門外夜色中。
唐蓮關好房門,回到桌邊,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啟木匣。
“嗡——!”
一道精純凝練、彷彿蘊含著海喏H鵬之意的淡藍色內力,自匣中猛然竄出,在空中舒展開來,化作一行行流轉不息、奧妙非凡的文字與吖D譜!
唐蓮凝神看去,只看了開頭幾行,瞳孔便驟然收縮,臉上浮現出極度的震驚與難以置信,失聲低呼:
“這是……《垂天》!?”
天幕畫面,倏然流轉!
從雪月城微涼的夜色,瞬間切換至那座俯瞰九州、氣吞天下的——天啟皇城。
月華如練,灑在巍峨宮殿的琉璃瓦上,泛著清冷的光澤。
皇帝一身玄色常服,負手立於那恍若神宮般的大殿之外的白玉欄杆前,靜靜仰望著浩瀚無垠的漫天星辰。
夜風拂動他未曾束冠的墨髮,身後是深不見底的殿宇陰影。
殿內,數名內侍正安靜而高效地將皇帝批閱完畢、堆積如山的奏章文書,一擔擔、一箱箱地咄鶜w檔之處。
整個宮廷在夜色中咿D,肅穆而井然,唯有輕微的腳步聲與器物摩擦聲,襯托得皇帝的身影愈發孤高寂寥。
這時,一名身著墨青軟甲、氣息近乎完全融入夜色的羅網密探,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皇帝身側三步之外,單膝跪地,雙手高舉,呈上一卷密封的絹帛名單。
皇帝並未回頭,只是隨意地伸出一隻手。
密探將名單輕輕放入他掌心,隨即身形一晃,再次無聲隱沒於黑暗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
皇帝展開名單,目光平靜地掃過其上一個個或顯赫、或隱秘的名字。
月光照在他俊朗的側臉上,投下深邃的輪廓。
片刻後,他嘴角微微勾起,發出一聲極輕的、帶著玩味的輕笑:
“看來這雪月城的比武招親,倒真成了武林一樁盛事。
名單上的人物,比朕預想的還要熱鬧幾分。”
他目光彷彿穿透千里雲煙,看到了那座江湖名城:
“這出戏……還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低聲自語,像是在點評一出精心編排的劇目,“就是不知道,朕那三位‘好皇兄’,此番暗中角力,究竟誰能……技高一籌?”
不過,他也只是這般輕輕感慨了一句,似乎並未真的將這份匯聚了各方勢力動向的絕密名單太過放在心上。
指尖微微用力,那堅韌的絹帛連同其上的墨字,便無聲地化為了一撮細膩的灰燼,隨風飄散在欄杆外的夜風裡,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