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392章

作者:衣冠正伦

这一次集军演武,除了宣扬国威、震慑四夷之外,对李潼自己也是一大警醒,既让他清楚的认识到他如今所拥有、所掌控的力量有多大,同时也是警告他,如此寰宇之内、难有匹敌的力量,若不能以道御之而任性挥霍,所带来的反噬也必将伤入骨髓,后果远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承受。

因此尽管接下来的几天演武过程中,大军不再毕集于骊山周围,而是在关东平原各处操演,但只要时间允许,李潼都会亲临现场观摩检阅,将一些让人心振奋的人事场景深记在心中,激励自己、也警诫自己。

当然,操演毕竟是操演,较之实际的战争情景要更加的简单与浅薄。而今次这一场演武,除了震慑四夷并磨练将士们的军事经验之外,还要激发出整个军事系统那种昂扬壮阔的精神。

所以在演武的过程中,除了基本的模拟操练项目之外,对于大唐立国以来各种辉煌的会战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还原与复盘。

当然不可能做到一比一的还原,毕竟从贞观时期开始,大唐军队的足迹远及西域、阔行海东,所面对的各种极端天气与地形的影响,远不是区区关中一地能够体现出来的。

但是战争的规模与基本的进程,特别是一些胜负关键的单场战事,也都通过阵伍对抗进行了一定程度表现。这么做,既能让将士们身临其境的领会那些前辈名臣们的战术韬略之精华,也能让他们重温每一个促使大唐走向更加辉煌的关键时刻,或许实际的军事经验增加不明显,但那种尚武与自豪的情怀激发,则就非常的显著。

自古以来,开创艰难而复兴相对要容易。每一次的辉煌,都会给这个民族精神留下深刻的烙印,让他们哪怕在逆境之中,仍能坚韧不拔、希望不泯,前人既可、我辈亦能!

生人万种际遇,未必尽是如意,而扩大到一个民族,一个政权,运势自然也是有涨有衰。一个强大的政权,未必能够让所有身在其中者都生活如意,但一个羸弱的政权,是绝对不会给民众们带来美满的生活。

骊山这场演武,持续了十天的时间,所产生的耗用也是极为惊人,京畿诸仓从去年便开始盛集的物料,在这过程中快速的消耗着。这当中所产生的消耗,甚至足以维持一场大战的花销,还并不包括各路人马返回各自驻防区域的消耗。

早在京中筹备这场盛礼的时候,朝中其实便不乏争议,认为这样的繁礼消耗太多,在国力刚刚有所恢复的当下,实在没有举行的必要。

尽管李潼力排众议的做出了如期举行的决定,但心里也有一些打鼓,担心劳民伤财却效果不佳,反而会拖累大唐军队向外开拓的步伐节奏。

可是当各项演武事宜举行完毕,大军再次汇集于骊山山脚下的时候,在感受到各路人马那精气旺盛、锋芒毕露的气质变化后,李潼心中的疑虑顿时便消散一空。

兵强马壮,杀气外露,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第0857章 借道西康,征伐六诏

骊山这场演武,给大唐军队的士气风貌带来的改变极大,仿佛暗哑锈钝已久的宝剑被再次打磨,重新变得锋芒毕露、杀气慑人。

而跟大唐军队气势旺盛相对应的,则就是随同观礼的诸胡酋宾客们,脸色普遍都不怎么好看。当然,他们也未必就人人都心怀鬼胎,意图与大唐为敌。

只不过,跟眼下这种强军壮势的姿态相比,无疑还是早年那个大而不强,内外都焦头烂额的状态更加让人放心,也更加符合周边诸胡的利益。

但不论他们各自想法如何,大唐的强与弱也并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无论是怎样一个现状,他们也只能被动的承受着。

演武结束后,李潼便吩咐朝臣们将这些观礼的胡酋们先带回长安稍作安顿,至于他则仍要留下来,主持犒奖今次参与演武并表现优异的将士们。

虽然演武整体进行的颇为顺利,效果也非常的不错,但具体到各个营伍当中,也就有好有坏。当然这主要是管军将领的责任,毕竟眼下募兵制新行,各方边镇包括中央禁军,也并没有长期的兵员固定,除了新卒旧卒之间有着比较显著的差距之外,各方兵员的素质倒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这一次演武除了此前的各种效果之外,还有一项比较重要的意义,那就是让朝廷中央有司重新获得了比较全面且应时的兵籍名册,对于天下各方的兵力分配也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了解。

这对内外调度与对外征战,包括朝廷中枢的机构改革都有着极大的价值。在犒奖的典礼上,李潼便正式宣布朝廷设立枢密院,以张仁愿为太仆卿并进入政事堂担任宰相,同时兼领枢密使。

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因为眼下政事堂仍然负责掌管许多军务相关的事宜,贸然一刀切的拆分开,会让许多事权都变得混乱冲突。以张仁愿为宰相,从政事堂内部进行审清厘定,能够将冲突与混乱集中在高层决策群体中,不会向下蔓延,干扰到实际事务的正常运作。

至于骊山汇集的这二十六万多人马,最终朝廷将会留下十到十二万之间暂驻关中,以备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之用。剩下的这些,则就各遣归籍。

毕竟多达几十万人马常驻关中,给漕运物资等诸方面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眼下朝廷还没有这么强的承受能力。

除了大军整体的安排与朝廷要司机构的改革,具体到将领个人的封赏倒也谈不上有多优厚,无非是散秩略加几等,钱物上的犒奖也是中规中矩。

一则是朝廷财政上并不允许大作滥赏,二则接下来还有对外征战的军事计划,在此之前若轻率的拔高赏格,接下来真正的战争功勋犒赏就不好安排了。

将领们倒也不需要因此而感到失落,他们这一次参与演武的表现也都会被记录在各自履历中,在以后的武铨选官中会有极大的补益,而且获得机会的时间已经不远。

至于广大的营卒们,除了衣食耗用给足之外,也都根据各自营伍的表现而加给三个月到一年的役期,满役三年则免一年之征,可以让他们尽快返回乡中休养一段时间。

对于这一点,其他地区的兵士还没有切实的感受,但河北与江汉之间的漕兵们则是振奋不已。

他们这些漕兵是比州县团练更加靠后的地方武装,在耕三年、入役一年,三番应役即入团练,不需要再应募州县摊派的杂役。若这一次参与演武运气足够好的话,可以直接加上一年的役期,那接下来六七年时间里都不必再服役,可以安心于耕织。

虽然说眼下朝廷针对当下的兵役也进行了各种改革与补贴,兵户们较之往年处境大有改善,但若覆及到整体来看,还是比不上普通民户们生活稳定和有保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眼下的大唐仍在国力的恢复时期,内外虽然都推动生产、奖励耕垦,但是由于家庭劳动力的缺失,这些政策天然就惠及不到兵户家庭头上。

而从贞观到永徽年间,朝廷对外征战虽然成果辉煌,但到了眼下这一阶段,战争所带来的红利也已经基本消耗殆尽。

扩军养军的投入增多,已经是各方周转磋商、尽量汇集的一个结果,如果还要在此基础上进行大规模的加恩犒奖,也会更加的难以承受。

想要让普通士兵们也能普遍享受到国力恢复发展所带来的各种利好,那也只能通过国力进一步的强大,以及对外战争开拓所获取到的新的战争红利,才能逐步推行。

在处理完一些后续事务后,当李潼再次返回长安城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入到了仲夏五月。整个长安城无论是朝廷百司,还是民间市井,也都因为这一次骊山演武而风气大有改变。

朝廷中自不必多说,无论圣人有什么样的决策与举动,最终推动实施的都是他们。这一场演武关乎方方面面,所带来的各种问题也需要他们逐一解决处理,因此上至政事堂,下到庶务曹司,也都异常忙碌。

至于民间坊曲,则就一时间武风大炽。尽管演武是在骊山举行,并不在长安城中,但骊山距离长安也并不遥远,不过几十里路程,便有好事者们成群结队的前往观摩凑热闹,自然也都深深被那雄阔壮观的演武画面深深震撼,返回城中后更是不吝口舌的大肆宣扬。

民众们或是见识不足领会军国大计的深意,但也耳聪目明,在知道朝廷拥有如此强大的武力保障后,一时间也都激动难耐,自豪不已。

所以近日坊间也都充斥着各种有关此次演武的谈论,特别其中一些事件也都被提炼出来,被添油加醋的各种加工、传颂起来。

比如近日京中孩童游戏,便盛行一个斩将戏,讲的就是演武中被枭首立威的回纥伏帝匐的事情。顽童们抓住坊间几个胡儿,伴着想象中朝堂相公该有的样子,连番训斥一通后,便将手刀在颈后抹上一记。

这样的游戏趣味自然谈不上高,而且还有可能破坏邻里的和睦。毕竟早在贞观年间开始,长安便是享誉天下的大都市,多有胡人于城中定居,胡儿们自然也是周街游走。

孩童们只觉得这种戏弄威风霸气,但落在一些年长者眼中便觉得不是滋味。因此长安、万年两县因此所产生的民户纠纷都陡增起来,搞得两县官吏们也是哭笑不得。

这些民风琐事自然上升不到朝堂层面进行讨论,而长安城的魅力也在于其繁荣与强大。

至于所谓的包容,还是在民族自信的前提下所衍生出来一种情怀,真要把这种事情当作政治正确去强调,也没有这个必要。

真正有格局、才能的胡人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自能在时局中找到自己立身之处,至于那些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底层胡人,你憋着就是了,憋不住自有铁拳教你做人。

朝堂与民间的风气变化之外,还有一件事情等着李潼去处理,那就是打发走那些入朝观礼的胡酋们。

尽管演武已经结束,但各方胡酋倒也没有直接拍拍屁股走人,除了要再次入朝请辞之外,还有一桩疑惑横亘在心头,那就是接下来大唐军队究竟要用向何处。搞不清楚这个问题,他们就算是回去了,睡觉也不会踏实。

不过这种军国大事,李潼自然不会随便吐露,不要说这些胡酋们,甚至就连朝中大多数官员们,只要不是负责相关事务筹备的,对此也都了解不多。

一些胡酋尽管心中好奇,但也只能干着急,根本就没有门路去打探清楚。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吐蕃的使者。

相对于其他诸方,吐蕃使者在面对大唐君臣的时候底气更足,而且对这个问题也更为关注。既然别处探问不到,索性趁着入朝请辞之际,直接开口试探询问:“南土蛮诏素来都是吾国藩臣,但近年贡赋朝拜都有失勤恳,吾国赞普因此恼怒,欲发兵训之,唯今东域乃尺尊公主封疆,若擅自行动恐有失和气,因此赞普着员东问大唐皇帝陛下,能否暂借兵道、以行方便?”

如今的南蛮六诏并不属于大唐的藩属,而是臣属于吐蕃,这也是早年大唐在青海大非川与承风岭两次战败后所产生出来的边事问题。

贞观、永徽年间,南蛮六诏虽然一度接受大唐的羁縻统治,但在之后,除了地处最南方、南诏的前身蒙舍诏之外,其余五诏则相继倒向吐蕃。

这其中,又有浪穹诏在武后当国的永昌年间重新向大唐称臣,对此武则天还欣喜不已,将之当作边功大事炫耀了一番,结果很快韦待价西征落败,搞得灰头土脸。

李潼虽然心里已经将南诏给安排上了,但眼下朝廷还没有人事大举投入于南蛮六诏的计划,虽然此境对于封锁吐蕃也有不小的意义,但在已经将手探到了西康的情况下,南蛮六诏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边事问题,与吐蕃的联系并不算大。

就算茶马古道中也有滇藏这一条路线,但眼下南蛮六诏本身就混乱不已,更加没有向外延伸的实力和需求。而且,滇藏路线的重要节点昌都,正是如今西康郡国的首府西康城。

此时听到吐蕃使者请求借道攻伐南蛮六诏,李潼先是一乐,也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开始思索这问题背后的意图,究竟是单纯的假道伐虢,还是另有别的深意。

第0858章 蕃土将躁,陇右严备

虽然说从开元元年开始,大唐与吐蕃关系变得还算不错,彼此间时有使节通讯,但双方各自也都心知,双方早晚都会必有一战。

不仅仅是双雄并立、一山难容二虎,也在于双方的势力布局互相抵在了对方的软肋上。吐蕃兼并了青海之后,时刻威胁着陇右的安全,更能以此为桥梁去竞夺西域的霸权。

至于大唐则更过分,其所侵占的东域西康距离吐蕃的王城逻娑仅只一步之遥,且中间并无雄关险塞为阻,可以说直接在吐蕃的家院中插了旗。

这样的一个边患形势,可以说任何一个大凡稍具力量的独立政权都不能忍受,更不要说双方在各自区域内都是绝对的霸主。

眼下之所以还能保持一定的克制容忍,关键还在于双方各有困境。吐蕃兼并了青海,但实际控制青海的是与赞普失和的权臣噶尔家族。至于大唐掌握了西康,但是由于西康深在蕃土,也很难直接派驻强兵以确保西康的安全,只能在陇南驻军稍作震慑。

大唐对西康的占有,本身并不是以武力作为背书,而是利用吐蕃上层权贵之间的利益纠葛与矛盾才得以实现。

正因如此,到听到吐蕃使者提出要借道西康而攻伐南蛮六诏的时候,并不觉得这是简单的假道灭虢。或者说就算吐蕃想从大唐手中将西康重新收回去,其实也很简单,直接派兵占有即可,因为大唐本就没有在西康派驻重兵。

至于陇南的驻军在针对吐蕃本土方面,象征的意义要大过了实际的军事效果,想要真正进入西康与吐蕃作战,眼下来说并不现实。陇南驻军的存在,还是为了镇压境域周边的生羌部族,以及对黄河九曲提供侧翼的护持。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大唐在西康的投入建设与利益就完全没有保障。随着西康与大唐本土之间的贸易联系越来越紧密,吐蕃那些上层权贵们自然会为大唐的利益背书。

对于他们而言,吐蕃国土完整还是不完整,意义并不大。但将西康建立成为一个独立于赞普王权体系之外的自由贸易港,给他们带来的利益会更大。

所以只要吐蕃的上层统治集体核心矛盾得不到解决,即便是派兵强行收回了西康,大唐也有各种手段让此境叛乱不断,让吐蕃的统治中心长期处于动荡之中。

当然,如果吐蕃的赞普已经在国中拥有了绝对的实力,自然可以直接消灭掉国中那些只顾门户私计、卖国求利的强权贵族们,大唐也就难以再在西康瞎折腾。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花招都是小道。

可问题就是没有啊,绝对的实力本身就是一个虚狂的概念。

高宗时期,疆域盛极,大唐军队东征西讨、战无不胜,偏偏就在吐蕃这里翻了车。开元天宝可谓达到封建时期的国力巅峰,结果一场内乱盛世夭折。

这个问题放在吐蕃同样如此,松赞干布十几岁就继承大位、为父报仇,更统一高原,完成前人未有的伟业,俨然天命之子,结果在松州跟大唐军队一碰,才知道天外有天。

要判断吐蕃赞普究竟有没有掌控大举的实力,也有一个最直观且重要的标准,那就是噶尔家族有没有被解决掉,很明显现在并没有。

所以当吐蕃提出假道西康,这个问题就很有意思了。

见李潼只是沉默不言,吐蕃使者便又继续说道:“我国与大唐,旧年虽有边事纷扰,但究极根本,还是边臣贪功所致。赞普冲幼当国,王母协理政务,也从未有挑衅大唐的举动。当年更厚遇尺尊公主,许配陛下潜邸,以壮声势。今赞普盛年当事,却遇下奴挑衅王威,国中上下众怨如涛、难以忍受,遂生借道之想,恳请皇帝陛下能感顾情义,包容此情!”

李潼闻言后便微笑道:“维国大体,诚不容易。朕得位以来,亦深有感触。旧者两国确是有失和气,但故谊重叙以来,你国主的确不失殷勤。今作此请求,于情于理,朕都不该拒绝。”

听到李潼这回答,那蕃国使者先是微有错愕,片刻后眸底便闪过一丝喜色。

但不待其人再作开口,李潼便又说道:“南蛮不化之众,的确是桀骜需惩。早年便有背弃唐恩之恶,但因唐蕃复好难得,朕也并未介意这疥癣小疾。如今竟又再恶你国,可见贼心怙恶、自取死路。你国主既欲征讨,朕亦有旧忿难消,借道之外,两国并出雄兵,永除此南疆恶蛮!”

“这、这……兹事体大,非小官能决……赞普只是、只是着卑员请问借道事宜,余者却并、并未……”

吐蕃使者本以为把握到了些许大唐接下来军事动向的秘密,可在听到李潼这一番话后,顿时傻了眼,搞不清楚此言究竟几分真假,又担心自己会不会弄巧成拙,一时间变得有些窘迫慌乱。

而在看到吐蕃使者这个样子后,李潼倒是对吐蕃国中一些思路动向有所了解。

吐蕃想用兵南诏,这不是没有可能,一则试探大唐对西康方面的底线所在,二则蚊子腿上也是肉,如今的南蛮六诏虽然不成气候,但搜刮一番也是有些油水的,起码对扩张步伐停滞已久的吐蕃而言,也算是一次难得的开荤。

但是,用兵于南诏绝对不是吐蕃的第一选择。如果有可能的话,吐蕃当然还是希望能够优先解决青海问题。

听到这使者迟疑之声,李潼顿时冷哼道:“胡闹!你国君臣莫非惯作此有头无尾的荒计?大唐教化施行以来,西康如今民风安详和顺、俨然地上佛国。你国主有此殷请,也让朕感念旧忿,不顾兵戈冲犯和气之扰、应求借道,更愿意劳军耗力,借兵共事,既然卑员不足议论大计,安敢擅言扰我心怀!”

“卑员失礼、失礼!所以迟疑难言,只因此事本我国务相干,虽情知大唐军威盛壮,但若相率讨之,恐蛮民事机迷惑,不能警知我主威严难忤……”

那吐蕃使者闻此斥言,连忙又开口说道,实在是话题突然扯到他意料之外的范畴,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此言更是偏狭!因恐我唐军威壮、埋没你国事迹,所以拒绝同行?南蛮故有叛我之罪,为唐蕃和气,我已经未作细言分辨。你主仆借道有计,却不思我唐家威严彰于何处,这是邦邻和睦的道理?”

李潼拍案怒喝,继续指着那吐蕃使者忿声道:“若不借道,则是唐皇无情。你主仆既然有此悍计,想必也已经筹谋在伐。这样罢,西康道途我仍可借给你国,但你国悍臣钦陵屡犯我陇边,我亦将发兵制裁,你国亦不可非议。置言于此,两下相得,你这下使若不足计议,不必再废唇舌之巧,归国着高官强臣来谈!”

说完这话后,李潼也不再理会那蕃使作何回应,直接从席中站起身来,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殿堂,留下那蕃使一脸的瞠目结舌。

一场蕃使辞行的宴会,就这么不欢而散。那蕃使在殿中虽然被训斥得有几分灰头土脸,但在返回四方馆之后,又将殿中一席谈话仔细梳理回味一番,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也渐渐变得稳定下来,到最后脸上甚至流露出几分浅笑。

“唐皇虽然强势狂言,但言义却有违这一番意气啊!他知阻我国借道实难,所以才用难题恫吓,不肯言深。唐国体大,四方多患,此前讲武滥杀北胡回纥之将,虽刚强却计拙。速速着员送信归国,再遣大臣入唐来谈,若唐国真用大武于北方,这是我国收拾乱臣的良机!”

一边念叨着,吐蕃使者一边伏案疾书,将自己的猜测详细记录下来,并派出亲信随员提前出京,快马加鞭的将这消息传递回国。

与此同时,大内之中,李潼在见过了吐蕃使者后,便也招来了即将离开长安、返回陇右的郭知运等人,吩咐道:“今次演武,蕃人观我军壮,必生危警之念,方寸失于从容。眼下暂以北方骚扰稍示以弱,促其威猛用力于青海。

钦陵虽凶悍可畏,可若蕃国迫之过甚,其党徒必生摇摆之心。待其途穷,便是除恶的良机。眼下朝廷并不宜直接增兵陇右,所以这前半程便尤需你们这些在镇将官们专心在守,但求无过,不必急功,收复青海之日,凡所在事之员,朝廷酬赏必重!”

过往几年时间里,大唐自是专心休养,在边事上没有什么开创,所以与吐蕃、与海西的钦陵对抗之势都呈胶着之态,彼此间也算是互相忍让、相安无事。

现在要打破这一份平静,李潼却并不希望由大唐主动去做,而是希望吐蕃先作发难,然后大唐再强势插手。这样一来,要更有利于对海西诸羌的招抚,一举收复青海全境。

骊山演武大唐军势雄壮,当然吓唬不住吐蕃这种凶悍对手,但却能让其君臣心情变得紧迫起来,打乱其大计筹划的节奏。

这种慌乱短期内或许无所体现,但是随着战略大势的张开与节奏加快,就能成为一个影响胜负的重要因素。

正当李潼在对陇西诸将面授机宜的时候,一支从咸阳皇陵出发的队伍也将要抵达长安城。

第0859章 丈夫无势,何异禽兽

人间贵贱恒有,际遇也不尽相同,唯一公平的,就是生老病死、人莫能免。

今天是凉国公契苾明发丧、亲徒扶棺前往乾陵配葬的日子。契苾明虽然出身铁勒胡部,但从父辈开始便入唐建功,不独势位显赫,本身也属于皇亲国戚,所以今日送葬的仪程也是颇为宏大。

朝廷派遣宗正少卿、新平王李千里负责主持契苾明的丧礼,同时许多朝臣勋贵、包括宗室成员们,也都在城外大道两侧架设起了帐幕,亲临现场沿途送葬。而送葬队伍中前后扶灵的挽郎们所唱挽歌,更是由当今圣人亲自拟写,情真意切、哀痛有加,可谓是极尽哀荣。

而与这热闹的送葬场景相对应的,则就是一路行人的冷清。

“区区一个胡奴风光发丧,我兄弟天家贵胄,却反而要避在道左、不能回城,这是什么样的光怪世道!”

在京西大道一侧的土坡上,刚刚结束丧期、返回长安的相王一家,眼见已经将要入城,结果却被这送葬队伍阻在了金光门外,心情自是愤懑、又觉得晦气,因此勒马顿在坡上的相王次子李成义便忍不住指着坡下大道上送葬的队伍忿声道。

“阿兄,亡人有灵,这样骂一个新魂不好。况且,咱们也不好跟死人争道啊!”

听到李成义这愤懑骂声,在一旁骑乘着一匹矮马的嗣相王李隆业便忍不住开口说道。如今这小子也已经是十岁出头的年纪,人事粗晓,加上在乾陵服丧待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神怪事迹听说不少,对于这些事情便很是忌讳。

李成义闻言后便冷哼道:“即便我不说,他便不是胡奴了?当年若不是这些贼员争媚西府,不肯顺从朝廷,咱们阿耶也不会无员可用,要任用一批拙员,搞得内外不定……”

讲到这里,他便察觉到一侧的三弟李隆基眉头隐隐皱起,便又连忙补充道:“三郎,我并不是羞辱莘国公,只不过……”

“二兄不必多解释,窦某丑劣误国,事迹确凿,我心里也是深恨他,不必为他隐恶。”

李隆基闻言后便摆了摆手,然后又正色说道:“但是,我兄弟久别人间,既没了父兄的关照,与当时人物也并没有什么接触。唯一能够循就的,还是这些残留的故谊,要靠这些员徒的帮衬,咱们兄弟才能尽快回到人间,立足稳定。所以这些话,阿兄但在兄弟们面前说一说并没什么,不要在人前过多议论。否则既要招惹圣人猜忌,也会让那些旧徒们情怯、不敢亲近。”

“我懂得、我懂得!这些话三郎你已经说过多次,我也一直记在心里,明白今时不同旧日,咱们兄弟都要小心做人,才能免于邪情的刁难。”

李成义闻言后便连连点头道,继而又微笑道:“人家有三郎,我家自也有三郎。诸情依稀相似,咱们兄弟也未必就全无出头……”

“这话更不要多说!人前私下都不可多说!想都不准多想,否则便是害了阿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