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71章

作者:衣冠正伦

大唐攻灭高句丽的战事,从显庆年间正式开始,一直到了总章年间,才彻底攻灭高句丽,即就是这一场战争从公元660年一直持续到668年。

而到了这时候,大唐国力达到了最高点,同样的,民力也消耗到了一个极点。毕竟从高宗继位伊始,在西攻灭西突厥,向东讨伐高句丽,这两大政权都是当世强国,两大战场又各极西东、相距万里之遥。战果虽然辉煌,但对民力的使用消耗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但留给大唐休养的时间并不多,到了670年,随着吐蕃初步消化完吐谷浑故地,便再次向外亮出了獠牙,在这一年出兵攻陷安西四镇,开始挑战大唐在西域的霸权。

大唐对此自然震怒无比,高宗即刻任命薛仁贵率军反击吐蕃,护送吐谷浑王归其故地。不独要重新夺回对吐谷浑的控制权,更要给予吐蕃迎头痛击。

薛仁贵此行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而逻娑正是吐蕃的都城,这说明大唐此番行军是以攻进吐蕃王城作为最高目标。但之后的战事,便是后世无数军迷都为之扼腕的大非川之败。

大非川这一场战败,成就了禄东赞之子论钦陵吐蕃军神的威名,也是大唐在对外用兵中首次大败。须知就在显庆四年,苏定方在攻讨西突厥之余,顺带着还让吐蕃吃了一场大败仗。

可现在仅仅只过了十年时间,吐蕃再次走下高原,竟然杀得百战百胜的大唐强军大败亏输。这对大唐的威严,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损害。

大非川此败,论者诸多,但归根到底,大唐此战是输在了战略上,低估了吐蕃崛起的速度,也小觑了吐谷浑之于吐蕃的重要意义,同时对于大唐多年征战所带来的民力损耗没有一个正确认识。

此战中,论钦陵一共投入了四十万兵力参与作战,其中有超过一半都是所消化的吐谷浑亡国之民。

大非川之战,是大唐与吐蕃霸权争夺的开始。从此之后,近二十年间,安西四镇数番易主,大唐与吐蕃在西域霸权的争夺渐趋白热化。

垂拱年间,有鉴于内忧外患的局面,武则天暂时放弃了安西四镇,但很快吐蕃在西域的活动就变得频繁起来,西域诸胡根本不是吐蕃的对手。所以在长寿元年,王孝杰收复安西四镇后,武则天决定在四镇留守三万重军。

从此以后,四镇便一反此前频繁易主的状态,一直在大唐的掌控之中。只是在安史之乱后,吐蕃趁大唐虚弱出兵夺取了河西走廊,但即便如此,四镇仍然坚守几十年。

所以,安西四镇驻军的战略意义,并不能以利弊作为权衡。

假使武则天在四镇收复后没有做出重军驻守的决定,一旦四镇再次陷落,就算到了开元年间大唐权力斗争再次告一段落,重返西域之际,怕也要面对另一个吐谷浑,西域早成吐蕃霸权的一部分。

第0586章 雍王勇健,使人心折

听到雍王这么说,在场一干陇右官员们,脸色多多少少是有几分不自然。

过去这些年的时间里,朝廷内外局面都不够平静,他们这些陇边士民也感受很深。特别是吐蕃崛起的势头越发迅猛,所带来的困扰与压力也越来越大。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却一反此前对西域的经营策略,于四镇陈设重兵,这无疑又给他们增加了一个大大的包袱。安西四镇驻军,就像是一个胃口无穷大的吞金兽,不断的抽取着陇边的人力物力。

这还仅仅只是一年多的时间,若长此以往的维持下去,负担无疑会越来越大。

此前朝廷内动荡频频,就连宰相都朝不保夕,他们这些外州官员既不敢非议军国大计,也担心就算进言,未必能够达于天听。现在雍王亲临陇边,正给了他们表达的机会。

可是现在听雍王言中意思,似乎也赞同继续维持安西四镇的驻军,这自然让他们大感失望。

李潼将众人神情变化俱收眼底,他心里也清楚,既想让马儿跑、又想让马儿不吃草,这并不现实。

因此在稍作沉默后,他便又继续说道:“安西驻军,不容置疑。但因此所带来的边务负担,朝廷其实也有计略。我眼下身兼陇右军务,同样不能置身事外,集会众位,当然是要商讨出一个能得两全之法。”

闻听此言,众人不免又打起了精神,就算安西不撤军,但既然雍王肯愿意谈下去,就意味着情况还有改善的可能,起码跟朝廷对此边情况不闻不问要好得多。

“生民养息,尤重衣食,耕桑不误,生产随时,无饥寒之困,民自心安。陇边地近腥膻之所,处境较之内州本就多了几分凶险,庸役更重,更兼资输军机的负担,所以我是打算奏请朝廷能酌情减免一部分陇边诸州庸役。脚直之费,也略作减免,以敷助各州州事。”

众人闻听此言,也都各自流露喜色。若能减免庸役,无疑对治中民众们是一大喜讯。陇右本就不算太平,所以民众们要频频参与各种军防建设,力役方面的确是一沉重负担。

至于各种脚力,那就不用说了,单单运送各类助军的物资,从年头到年尾几乎没有停歇。而且近年来,随着朝廷用度困难,又开始流行脚力折钱,名义上不再需要外州官府组织派遣脚力运输资货,但是需要折钱上缴。

可陇边情况如此,脚力钱要收,脚力一样要用。反正一旦贻误军期,那就是大罪。

雍王能够在这两个方面进行一定的减免,这就绝对不是口惠,一旦能够实施起来,对当陇边下诸州县官府的状况一定会有极大的改善。

当然,也有人对此持不同看法。比如河源军的夫蒙令卿便开口道:“吐蕃凶势欲炽,备贼防患,仍须加力。若减免陇边庸役,这会不会影响到河源军机?”

军方与政方,从来都存在一定的竞争,各自都想掌握更多的国家资源。文官贪名,武官贪功。像夫蒙令卿虽然也在诉苦,但其动机与州县官府并不相同,更主要的还是作为军镇,有些不忿于安西四镇享有更多的资源,希望能够为河源军争取一定的待遇。

可如果民众庸役免除,这所影响到的是整个边军体系,自然还是要强调一下。

李潼闻言后便微笑道:“吐蕃凶恶,我大唐士民俱受困扰,多感疲敝。陇边诸胡,能无贡献?此前除微薄土贡之外,诸胡部尚有傍城助军的职责。可胡卒胆怯羸弱,不堪使用,若非如此,安西又何必重兵镇之?既不能披甲为战,那索性为奴为婢。诸州官府各自括胡为吏,生口充用,可补庸力不及。”

不给胡人太优渥的生存空间,这是李潼在针对边事问题上的一大思路。此前大唐征服诸夷投入那么大,但对战争红利的开发却不够细致具体。现在既然崛起新的边患,自然没有让唐军顶在前边拼命,胡虏龟缩于后安心发展的道理。

诚然,胡人所组成的城傍武装是大唐控制边地的一大助力。但胡人战斗力普遍不高、或者说立场不够坚定,这也是一个普遍的事实。

特别是在安西四镇的得失方面,这个问题体现的尤为明显。从大非川之战前夕,围绕安西四镇,吐蕃与大唐针对西域霸权展开了争夺。

四镇几次易主,两国都是客军作战,在这种角逐的过程中,这些西域诸胡便也逐渐意识到他们对两国胜负拥有着不弱的影响力,继而便因此滋生骄心,不乏人打着左右逢源的念头。

早年朝廷决定放弃四镇,依靠西域本地胡人来抵抗吐蕃的入寇。结果这些胡人根本不足用,除了带路党之外,剩下的都被打得抱头鼠窜、纳头便拜。

既然如此,那不妨把四镇驻军的压力转移一部分在这些胡人身上。所以李潼又继续说道:“诸胡州府,依其大小,各置吏户,随征调用,一年三番。三番俱不足数,即撤其州府,收其土地、牧场!”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又是变色,甚至就连首先诉苦的段达都忍不住说道:“贞观旧制,推尚宽大。显庆以来,用役渐繁,滋生突厥复逆。如今吐蕃狼视于畔,抱戈待攻,一旦诸胡不能恭役,滋生内乱,恐怕……”

“敢于滋乱者,诛其族、绝其种!”

李潼闻言后便冷笑道,接着他又正色说道:“诸位,凡所用事,随时就宜才是当然之法。方今世道,先有所施,遂有所得。故制或美于当时,但却并不宜于当下!”

贞观时期,大唐立国未久,正需要积极扩大影响力,以自身为中心建立起区域秩序。一手大棒,一手萝卜,只要周边诸胡肯俯首听话,基本不会赶尽杀绝,这一策略也极大的促进了以大唐为中心的羁縻秩序的建立。

可是现在,基于宽大而建立起来的羁縻政策给大唐国力带来的增长已经微乎其微。特别是随着与吐蕃的斗争渐趋白热化,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更该要认清楚。

至于说这么做会不会将众多胡部逼向吐蕃一方,这完全是多虑了。吐蕃眼下所奉行的是一种相对纯粹的军国路线,是要通过战争吞噬敌人从而强大自身。

这个崛起于高原上的政权,本身并不具备维持一个大帝国的底蕴与造血能力,需要的是能够直接吞食的目标,而不是貌合神离、苟合一时的盟友。

不要说眼下李潼仅仅只是决定将诸羁縻州的力役征发从临时性质转为定制,就算政令再严苛数倍,相对于吐蕃而言,仍然非常宽容。

眼下的吐蕃,还远没有达到中唐之后盛极一时的强大,本身又不具备模仿大唐崛起的底蕴,很难通过宽大的政策扩大其影响力,甚至就连佛教这种高消费的宗教都玩不起来。那些边胡们也不是傻子,跟这种穷横玩意儿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任何改变也都阻力难免,需要有一定的条件配合。就算要加强对羁縻州的管制,也需要先解决眼下的战争危机。

李潼眼下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构想,主要还是为了安抚这些陇右官员们,办法总比困难多,我跟大家一条心。顺便,我帮你们,你们也得帮我。

“我新执陇右军务未久,所言诸事只是浅论。眼下还是需要专注陇边军机,但请诸位放心,使我能居关内、兼直陇右一日,一定尽力促成此事!”

他这番话又是两层意思,首先这件事不该我来过问,毕竟我只是兼领陇右军权、并不负责政务。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愿意设身处地为你们着想。其次,只有妥善解决了眼下的事情,我才能掌握更多话语权,让你们缓解困境的梦想照进现实。

众人听到这话,无论各自感想如何,但望向雍王的眼神中还是带上了一些认同感。虽然雍王所提出的方案未必尽善尽美,但起码指出了一条路线,这比朝廷置若罔闻的态度要让人安心的多。

与此同时,他们也终于体会到何以逃向陇右的那些长安人家为什么提起雍王来都要恨得咬牙切齿。雍王这里还没有进入陇右地界,已经打算要对那些羁縻州府下手了。

但也不得不说,雍王这种对人事内外分明的态度还是颇合众意。类似的解决方案,其实他们各自也都有存想,但一则人微言轻,二则牵涉到大唐对整个羁縻秩序的调整,他们也都不敢轻易建言。

但其实私底下,也是不乏官员暗暗加强对羁縻州府的管控勒取。此前或还担心这么做一旦引起骚乱,可能会受到朝廷追责,但现在雍王跟他们一条心,底气无疑就壮大许多。

不谈大势大局,雍王这种行事勇健的作风,还是颇合他们这些边州官员的脾性。毕竟他们才是直当前线,承受压力的一个群体,所感受到的困扰要更加真切直接。

这一场会谈,李潼主要听取了陇右诸众的诉苦,也提出一些自己的设想,算是初步达成共识,彼此还算愉快。

因知雍王远来疲惫,所以众人并未久留,沟通一番后便纷纷起身告退。至于刘幽求等亲信,自然是留了下来,要向殿下进言更多细节问题。

等到众人离开之后,一直敬坐末席、颇为安分的郭元振蹭蹭上前,于雍王席前大礼作拜并大声道:“仆蜀中下吏、不才卑员郭元振,叩见雍王殿下!”

第0587章 噶尔掌国,父子为继

眼见郭元振执礼如此恭谨,李潼倒是颇感意外。可当听到他言中咬字“下吏、卑员”都是重音,便意识到这家伙是在嫌弃自己官位低呢。

刚才听了一通陇右文武官员们的抱怨,李潼心里本就不爽,再加上郭元振这家伙节操总是不高、底线放得比别人都要低一些,属于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货色。

于是李潼便拉下脸来,冷哼一声,并说道:“沉寂下僚者,有器不能展、怀才不遇,有马齿增生、力不能事,你又觉得你是哪一种?”

眼见雍王殿下神态略有不善,郭元振自有几分讪讪,连忙说道:“仆耽于事外年久,即遇殿下,怎敢再称不遇!才力或不足夸,但志气未有懈怠,唯岁龄渐长,多有时日困蹇之叹。渴能蹈舞王前,献功表事。骥力渐老,更无长年与后进竞夺,唯奇功才可争先!故事不及,盼日后能为王先驱、东行问鼎!”

听到这话,不独李潼神情微微一滞,刘幽求等故员们望向郭元振的眼神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这家伙拍起马屁来可是真敢说。

他们久从雍王,一路追随而来,内心里自然也是渴望雍王能够问鼎大位,希望自己能够从龙潜邸。但这想法也只是在心里盘算,实在不敢像郭元振说的这么直白。

李潼沉默片刻后,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狠狠瞪了郭元振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搞得老子多眼馋那个位置似的!

“且先专注陇边诸事,不要杂言余者!”

在场众人倒都是李潼的心腹,但郭元振这大嘴巴还是让李潼颇有不自在,为了避免这家伙再胡说八道,他便又说道:“既然渴于建功,那就说一说眼前事务。若无计略创建,也不必再自憾卑下,通泉县尉你都不必再做!”

“仆既得用王事,自然夙夜为计,不敢懈怠。殿下既然垂问,仆便斗胆言之。”

郭元振见殿下没什么耐心跟他畅论大计,便也不再敢继续放肆,连忙端正了态度。

其人正色起来,倒也真有几分气度可观,沉吟片刻后又继续说道:“仆觉得,西京闹乱新定,殿下实在不宜轻出。吐蕃之患诚是可虑,但就算殿下至此,未必能有深助于事,更有内外不能兼顾之虑!”

李潼听到这话,心情更不好,感情老子到了陇边,净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过既然是讨论正事,他也不让情绪干扰,只是沉声问道:“怎么说?”

“吐蕃贼国,欲外向取势,所出唯陇边、西域而已。殿下若不赴陇,则此战有九分将发于安西,殿下既至,战于何地便不再可测。陇边群情焦灼,殿下亦有所见。四镇劳军费巨,亟待战功傍身,否则将更非议糜然!”

郭元振讲起正经事请来,倒是显得不再那么讨厌。

可李潼听到这里,还是有些疑惑,继续追问道:“吐蕃两向出口,我自然也知。可为什么说我若登陇,则其出难卜?难道论钦陵还要凭我立威,所以必攻陇右?”

此番出行,李潼自然也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抛开对关内道诸州的巡视需求,对吐蕃方面或会有的反应也进行过一番考量。

他倒是记得,原本的历史上,在王孝杰收复四镇之后不久,吐蕃便继续向西域发起了进攻,希望能够重新夺回四镇。所以郭元振分析吐蕃会有九成可能进攻西域,这也是比较靠谱的。

毕竟这一次大唐对四镇的控制大异前辙,重军镇守。只有趁着唐军新入未久,吐蕃才有可能再次夺回西域。否则等到唐军站稳脚跟,那就难了。

但那是原本历史上会发生的情况,可是现在,大唐境内接连发生动乱,特别是弃周归唐,对于那些敌国自然是一个可供利用的机会。突厥的默啜甚至都亲自率军入寇,吐蕃论钦陵难道会放过这个机会?

西域的霸权虽然重要,可吐蕃前往也是客军作战,并不具备主场优势。可是在陇右这里,随着吐蕃拿下了吐谷浑,已经直接可以向大唐本土发起进攻,这样的选择无疑更加符合吐蕃的利益。

像历史上,吐蕃就是趁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先出兵陇右截断了河西走廊,然后才继续向西域用兵。

所以李潼觉得吐蕃这一次大几率会放弃安西方面,转从陇右入寇,这是两国博弈的大环境所决定的。但郭元振却将吐蕃的战略选择归咎为自己登陇与否,这就让李潼有点不能接受了。

论钦陵成名已久,难道还指望进攻自己一个后进晚辈来树立威信?

“钦陵不过蕃国一奴而已,怎可与殿下争辉!”

郭元振先拍了一个让李潼都觉得有些脸红的马屁,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吐蕃为患日久,丈夫欲功,必以为敌。所以仆对蕃国事务,也多有探访。禄东赞父子相继禀国,蕃国徒众苦之日久,吐谷浑故土俱为其封,若攻陇右,凡所利得俱为噶尔一家所有。

举国之战、资于一家,此其君臣俱不乐见。所以钦陵即便有志战于陇右,未必能行。如今殿下亲临陇边,以钦陵之智,或将大肆宣扬我大唐将要再战吐谷浑故地,迫其君臣聚力出击陇右。”

听到郭元振这通分析,李潼真是有些不能淡定了,莫非这一次自己真的来错了?

从大唐目下的局势而言,此番与吐蕃作战,自然是西域要好过陇右。一则不在本土,能够避免本土受到滋扰、激化各种潜在的矛盾,二则安西方向新置大军,四镇也的确需要一场大胜来彰显其战略价值,以杜绝国内非议之声。

郭元振这一通分析,核心就是吐蕃的君臣矛盾,按照郭元振的说法,噶尔一家与国内君权的矛盾,甚至已经深厚到足以影响吐蕃的战略选择。

对于这一点,李潼还持保留态度,于是又转望向刘幽求等人,开口问道:“吐蕃君臣积隙,已经如此深刻?”

刘幽求闻言后,先是沉默片刻,然后才又说道:“郭参军所论,确有理据。吐蕃自禄东赞以来,大权长执噶尔一家之手。其国寒荒贫瘠,地无丰产,所得吐谷浑地却水草丰美,大能补益,禄东赞父子得此之后便长久镇守,拒绝旁人染指。因是国人积忿,并非短年。赞普渐壮,裂痕尤深。”

讲到吐蕃,便不能绕开以禄东赞父子为代表的噶尔家族。整个吐蕃两百多年的历史,但松赞干布死后,光禄东赞父子就玩了将近五十年。

一则噶尔家族确是父子人杰,对吐蕃所作出的贡献,无论怎么赞誉都不为过。二则松赞干布死后,吐蕃接连少主继位,常年都是掉线挂机的状态,这也让君权长久的不振。

但吐蕃作为第一个统一高原的王朝,其国中自然不只禄东赞一家。噶尔家族在吐蕃本身就属于后起之秀,又占据了最为富饶的吐谷浑故地,国中对他们一家不爽的自然有很多。

诚如郭元振所言,吐蕃崛起于高原,快速成长为大唐西陲最大的边患。特别在大非川之战后,大凡渴于建功者,都将吐蕃作为假想敌。

刘幽求同样也不例外,他在成为雍王佐员的第一天,便进献了一份自己所写的陇事边略,就是针对吐蕃的一系列设想。现在看来,那一份方略自然许多稚嫩可笑,甚至就连刘幽求想起来都多觉羞惭。

被雍王派往陇右后,刘幽求也更加努力的搜罗有关吐蕃的情报,因此对噶尔家族与皇权的纠缠较量,也了解颇深。

“吐蕃豪族,欲制噶尔并非短年。早在龙朔二年,吐蕃便罢禄东赞大相之位,欲夺其权。禄东赞反杀成功,复任大相,之后便长镇吐谷浑,不敢轻归逻娑王城……”

李潼听到这里,不免大生感慨,果然任何一个政权,政斗起来都是肮脏的。龙朔二年就是公元662年,正是吐蕃进攻吐谷浑最为紧张的时刻,到了第二年吐谷浑便被吐蕃攻灭。

噶尔家族的政敌选在这个时间点罢免禄东赞的相位,必然是为了摘桃子。禄东赞在攻克吐谷浑后久镇此地,除了消化战果之外,大概也是为了避开国中的政斗陷害。

“禄东赞死后,其子赞悉若继任大论,局中主持大局,次子钦陵等典军在外,仍揽大权。垂拱元年,赞悉若于国中主持大料集,欲趁大唐内乱之际,兴国人之力断我河西。但于此集会中,国中豪贵游说赞悉若族亲袭杀赞悉若,钦陵随后归国定乱,因是大唐免于边患……”

李潼听到这里,不免心生后怕。垂拱年间正是多事之秋,朝廷中皇位数迭,北方突厥寇边,河曲铁勒部反叛,国中还有徐敬业谋乱,可谓是内忧外患,混乱之际。而当时为了平叛,朝廷还将坐镇河源的黑齿常之召回朝中,先平定徐敬业叛乱,之后又进攻突厥。

如果不是恰在此时,吐蕃国中也发生动乱,真要让吐蕃这一次攻出来,那对大唐而言,无疑是一个更加沉重的打击。

正在这时候,郭元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嘿嘿笑了两声,接着便发现众人都向他望来,忙不迭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吐蕃王母没庐氏,倒是略具圣皇之风,噶尔族亲互啖,没庐氏依稀事中。”

李潼就知道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闻言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示意刘幽求继续说。知己知彼,才可谋战。对于吐蕃权臣与赞普的权斗,他虽然知道有这么回事,但具体细节还真不了解。

第0588章 殿下丰姿,绘影护身

通过刘幽求细致的讲述,李潼对噶尔家族这吐蕃第一权门也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

简而言之,老子英雄儿好汉,难怪能够执掌吐蕃权柄近五十年之久。随着松赞干布死去,整个吐蕃前期,基本上就是这个家族的独角戏。

但强大是一方面,李潼也从刘幽求的讲述中感受到笼罩在噶尔家族身上的阴影越来越浓厚。禄东赞的确是一个全才,与松赞干布君臣相得、携手并力将吐蕃从原来的部落联邦代入一个全新的警戒,更亲自主持了针对吐谷浑的攻占,奠定了吐蕃成为一个高原帝国的基础。

禄东赞的几个儿子虽然也都极为出色,但很明显在能力上并不如其父那么全面。长子赞悉若继承了父亲的行政才能,能够在禄东赞死后仍然控制住吐蕃大局,维持继续向外扩张的步伐。但是在军事上却乏甚亮眼表现,更直接死于家族内乱中。

至于被后世军迷推崇备至的吐蕃战神论钦陵,也真是人如其名,军事才能的确卓越,政治能力却马马虎虎。随着论钦陵继承父兄的相位,噶尔家族的颓势也开始体现出来。

赞悉若死于家族内乱,噶尔家族经此一役已经元气大伤。论钦陵虽然继任大相,但却远不如其父兄的政治才能,政治上逐渐被孤立,噶尔家族此前过于强势的积弊也开始逐渐体现出来。

尽管论钦陵掌权以来,吐蕃在战场上的表现仍然强势,像此前攻掠安西四镇、败韦待价,但这些方面战果,既不能长期固有,也达不到转移国中矛盾的效果。

特别是一些原本依附噶尔家族的吐蕃酋首们,因为论钦陵长久以来的疏于安抚,也渐渐的选择了背叛。有的投靠了赞普王室,有的则干脆直接向大唐投降。像长寿初年,就有吐蕃大酋率部归附,这也是当时武则天再次决定发兵收复四镇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