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233章

作者:衣冠正伦

“此前建安王要在后路督运军需资用,我虽然有与你并肩杀贼之心,但也不能以此扰事。但王今日既然亲临营垒所在,就不必急于速归,一定要胜览这漠南边塞风情!”

薛怀义已经饮得有些微醺,乜斜着武攸宜笑语道:“大漠飞沙,金戈铁马,磨刀单于台,这才是男儿豪壮!神都几人,所夸无非风月色艺,马上击鞠便觉勇不可当,但对咱们这种饲马塞外的壮士而言,不过只是留恋家门、不敢远行的犬才罢了!”

听到薛怀义这么说,武攸宜并帐内众将自然纷纷开口夸赞薛师豪壮。

薛怀义受此鼓舞,不免更加兴奋,抬手指了指契苾明说道:“久宿营中,也是无聊。既然建安王也已经入营,明日契苾总管就安排一路精锐骑众,咱们直往单于台,稍作休整,扑杀突厥南牙,逐猎默啜之后,便可凯旋了!”

契苾明听到这话,眉梢已经忍不住暗跳,忍不住瞪了几个吹捧薛怀义最过火的将领一眼,话说起来好听,真要勾起这一位的心火,那可不好扑灭。

与此同时,契苾明也频频望向武攸宜,示意他赶紧说撤军之事,否则看薛怀义这兴头,说不定明天真就要冲营而出了。

武攸宜平时虽然乏甚担当,但眼下图谋大事,自然也就不容退缩。

于是他便迎着薛怀义已经稍有迷离的视线,叹息说道:“薛师有此壮志,诚是可嘉。但憾在卑职运浅,今次所以入营,却不是为了要与薛师并肩逐功漠南。大军久顿于外……”

武攸宜一同解释,无非大军所耗太多,后继支持已经乏力,实在很难再维持大军长留于外了。

这倒也并非纯是诈辞,初秋朝廷用兵时,本就打算是速战速决,虽然筹措的给养不少,但也已经将要见底。特别朝廷发生惊天剧变,想也可知后续绝对不会再有更多援助到来。

薛怀义本来兴致满满,却没想到武攸宜说出这样一番败兴的话出来,很快脸色就阴郁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怒火压下,转头看向另一名总管苏宏晖,沉声道:“营中物资,还能支用几日?”

苏宏晖看了一眼坐在大帐角落里的那些胡酋们,起身答道:“前期准备充足,营中物资自是足用。但漠南之贼畏我王师之壮,远遁无踪,大军顿此月余却不见战机,只怕再留于此、近期之内也无转机……”

随着苏宏晖开口,其他几名行军总管也纷纷进言,所述理由大同小异,无非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军长留于此,锐气已失,不如暂退休养,来年再战。

薛怀义本来满心的不悦,他此番率军出征,是很有几分要作从零到一的突破,想要真正给突厥放放血,毕竟每一次都是郊游一通也实在说不过去。

但他也知兵者大凶,不容任性,耍威风是耍威风,不至于连小命都给搭上。特别诸将都这么说,总是有几分道理,因此心情也稍稍冷却下来。

不过薛怀义还没来得及开口,席中端坐的蕃将李多祚已经推案而起,怒声道:“圣皇陛下使我十八路总管、大军十万,壮势巡边,所为正是讨伐贼逆,打杀不臣,扬我大周天威!大军久顿不战,空耗谷米,已经有负君恩,如今更不战而走,将使我代北道将士如何归告陛下!”

李多祚这一发声,顿时打破了此前那种默契氛围,诸将各自喑声,而薛怀义眼神也闪烁起来。

武攸宜见状,心中顿时一乐,他正打算拿下一两个刺头,并打算勾引李多祚站出来,此际正和心意。

于是他也愤然起身,劈手将手中杯盏砸在李多祚身上,同时大骂道:“大军是战是走,自有大总管裁决,岂有你蕃奴妄自置喙余地!自卖骄勇,贪功不恤,我大周将士性命难道是你谋功之资?诸将齐聚一堂,大总管尚未发声,你这蕃奴便先勃然咆哮,将大总管典军之威置于何地!”

薛怀义听到这一番话,顿时也坐直了身躯,抬眼望着李多祚不悦道:“让你发声了么?”

“卑职失礼,但卑职以为大王所论撤军之由实在有失偏颇……”

“住口!”

武攸宜继续怒声道,同时给不久之前约见的苏宏晖打一个眼色。

苏宏晖见状,便也连忙起身下令将一些中层的军官并诸胡酋引出帐外,不让大军上层矛盾广为人知。

待到众人撤出,帐中只剩下十多名总管一级的高级将领,契苾明便又开口说道:“卑职请两位大总管宽恕李将军失礼之罪,今次行军所征召边胡仆从,多有李将军故旧相识,此番若无功而走,诸仆从不得犒奖,李将军恐负故旧,一时情急……”

他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顿时便将李多祚挤兑到更加尴尬的处境中。

虽然契苾明所言也是事实,李多祚乃是出身东北的名将,而且也曾在黑齿常之麾下奋战在与突厥作战的一线,与境域周边诸胡都有着不错的交情,今次如果不战而走,那些胡酋们少了讨要封赏的理由,总归是要不满的。

但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可如此直白的一解释,便显得李多祚是为了关照那些胡酋们,所以无顾大军眼下的困境,一意孤行的希望大军继续留驻于此。

在诸军总管看来,这些胡族仆从们无非是游食边塞的秃鹫罢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们的诉求又怎么会成为决定大军去留的理由!

薛怀义一时间也是大怒,指着李多祚怒声道:“给我把这触犯军威、犯上媚下的贼胡拘押下去!不得我令,不准解禁!”

李多祚心中虽然委屈,但见自己已成众矢之的,一时间也不敢再多作争辩,只能老老实实受缚退下。

武攸宜本就将李多祚视作一个潜在的威胁,眼见借着薛怀义的权力这么轻松就搞定此人,心里也觉欢喜,于是又拍手道:“大家群策群力,赶紧拿出一个撤军的细则吧。”

在他口中,这件事俨然已经成了不需要再做讨论的定计。

第0504章 勤王难行,怀义伏尸

当代北道大军还在朔州商议撤军事宜的时候,苏味道等一行使臣已经进入到了河东道区域开始宣抚活动。

所谓使职,有事则置,无事则免。大唐立国以来,政治上的结构便是重内轻外,上下的沟通除了固定的行政管辖之外,主要便通过名目众多的使职来完成。

自秦朝设立郡县制度以来,古代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制演变,基本上就是遵循从临时的差遣到常设的职务。这其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如汉代的刺史,唐代的节度使、按察使、巡抚使等等。

天下统一年久,统治结构趋于稳定,上下之间的交流也越发频繁。朝廷对地方较为常设的便是诸道监察使,而地方对中央则有朝集使。

不过随着中央强盛或者中枢政局动荡频生、迫切需要加强对地方的控制时,单纯的监察使已经不能满足这种需求,于是名目繁多的各类使职便应运而生,诸如黜陟使、存抚使、巡抚使、按察使、廉察使等等。

这些使职,名目不尽相同,职权也都各有高低,遣使的目的也都不尽相同。诸如黜陟使,乃是初唐时权柄颇重的一个使职,黜为罢免、陟为升迁。

这是直接针对地方官员进行考核赏罚,通常设立在初唐贞观以前,因为这时候内重外轻的局面还没有完全形成,地方仍然具有颇高的权力。通过黜陟使直接入州进行赏罚处理,以补充朝廷铨选的不足。

在节度使之前,除了各类专事专遣的军事相关使职之外,使衔又可以分为两大类,即就是“抚”与“察”。这两个字是最频繁出现在各类使职名目当中的,其中抚侧重于政务层面,而察则就侧重于司法刑律。

诸如天授年间,武则天为了确保天下人能够不抵触武周代唐,分置十路存抚使。而在神都政变之前不久,因岭南流人谋反而派遣诸路按察使。

各类使职最开始还可以凭着本职的高低和职权的范围来进行判断,但是随着遣使越来越频繁、特别是军事权的下放,需要让地方能够直接感受到各类使职的职权高低,有无受节便成了一个显著的标准,这就是节度使的由来。

在节度使正式出现以前,所谓的节权都是不言而喻,并不需要特别强调,所有的使职基本上都是受节遣之,代表了朝廷对某些事物的态度与看法。

府兵制的崩溃,使得中央不再具有军事上的绝对优势,吐蕃的日渐壮大、突厥的死灰复燃再加上契丹的营州之乱,又促使朝廷不得不加强军备建设。

于是一批拥有军事色彩的使职便应运而生,比如团练使、防御使、镇守使、招讨使等等。

这些使职各自拥有高低不等的军事权,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需要常驻地方,于是此前不需要特意强调的节权便需要加以强调,节度使便成了这一类使职的领衔职务。至于节度使的畸形壮大,那就是开元以后的另一个话题了。

今次朝廷派遣十道使者,正式的使职是宣抚采访使,掌宣命抚恤、采风访遗。职权范围比较宽泛,除了要将朝廷政令宣及州县、大赦天下之外,还有审察武周时期的刑狱冤案、肃清地方上的武氏残余,以及举荐在武周朝遭到打压迫害的才遗。

河东道有州府一十八数,地域阔大,再加上诸宣抚使职权颇重,当然不可能凭一人奔走便宣抚得宜。所以诸道宣抚使也都各自搭配数量不等的佐员,以配合行事。

河东道地处两京之间,兼有山河表里的险峻地势,又是武氏故里,并不止一次承担讨伐突厥的大基地,最近一次的代北道行军,河东道便是主要的募兵地。

所以相对而言,河东道形势较之其余诸道要更加复杂,能否宣抚得宜直接关系到都畿安危,因此朝廷对于这一道宣抚也是极为重视。

除了担任正使的苏味道之外,其下诸佐员也搭配了足足有二十多人,甚至朝廷还专遣精兵千人护送入境。除河东道之外,还有关内道也拥有这样的待遇,毕竟西京长安才是真正的大唐根本之地。

苏味道一行并没有遵循旧法,诸州抚定后循次北上,而是在渡河伊始便直入河东道腹心所在的汾州。

一则河东道虽然地域广大,但却是狭长分布,如果逐州过境,并不利于先发制人。二则河东道局势虽然复杂,但最主要的隐患还是来自于代北道行军以及并州长史武攸宜,只要搞定这二者,其他的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十一月中旬,当雍王还在黄河岸边布防待战的时候,苏味道一行已经抵达了河东道腹地所在的汾州,再往前去便是并州,也将迎来此行真正的考验。

但接下来该要怎么做,使者队伍里却产生了分歧。

有人建议暂且停在汾州,向周边各州宣达朝廷敕命,并让各州县分遣府员来汾州迎接使者一行。

虽然他们一行也是日夜兼程,不敢怠慢,但哪怕车马再快,较之消息的传播总要落后许多。而且他们也并非政变之后即刻出城,朝廷商议对策以及选派使者又花了几天时间,所以并州的武攸宜必然已经知道了神都发生政变的消息。

假使武攸宜真有什么忧惧或是不臣之心,这会儿想必也已经做出了相应的准备。他们如果贸然进入并州,无异于自投罗网,如果武攸宜真的悍然拘禁他们,自身生死尚是其次,对朝廷的威仪损害那就太大了。

所以便有人觉得,应该传告左近诸州,让诸州响应王命,从而对并州进行施压,让武攸宜不敢轻作逆反之想。

而且此前代北道行军,周边几州也是主要募兵地,虽然大军仍驻代北,但想来周边几州应该还有一部分乡团残留,借此招募节制,即便并州和代北道发生什么异变,也能有一定的应变之力。

持有这一论调的,主要是刑部郎中袁恕己等人,所言倒也并非全无道理,不失持重之想。

但另一派人对此却持不同意见,特别是随队而来的都畿道行参军张嘉贞,对此更是嗤之以鼻,听完袁恕己等人所陈述的理由之后,便冷笑道:“此行直入汾州,为的便是定势于捷。风言之速,诸君难道今日方知?并州难道又是什么化外的番邦?

朝中拨乱反正,天下士心欢腾,正因有此预计,我等才奉命宣抚州县。若区区二三邪念便能阻大势,那镇抚州县需要的是雄大王师,而非数员清谈之客!宣扬王命,示以浩大,才是我等为使者当思要务!

如今尚未入境,敕命未宣,便已经先谋权术之变,则受命之人不免自疑,不乱亦乱!”

张嘉贞这番话讲得颇不客气,袁恕己等人闻言后脸色也顿时拉了下来。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个未及而立的年轻人乃是雍王所看重的门生,但就算对雍王有所忌惮,可当听到张嘉贞暗指他们这么做隐有逼反武攸宜之嫌,一时间也是不免怒形于色:“并州长史是正是邪,此事朝中都还没有定论!张郎既知我等领受王命而来,当知生死事小,王命为大,若只凭一念意气便擅入幽隐之心迹,身辱事败,又该如何补救?”

且不说针锋相对的袁恕己与张嘉贞,队伍中其余众人也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总得来说,倾向于袁恕己的人数还是更多。武攸宜一人或不足惧,但若加上代北道大军,则就难免势壮胆魄,武攸宜究竟会做出什么,谁也不能确定。

但张嘉贞所言也自有其道理,眼下距离并州已经咫尺之遥,他们若在此时裹足,则就不免示弱于人,此前日夜兼程的赶路便没了意义,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稳步推进。

眼下争执不下,决定权自然落在了苏味道这个正使身上,而苏味道也不负众望的再次发挥他模棱两可的作风,并没有直接决定接下来要怎么做,只说先行投馆,短作休整。

一行人入住馆驿之后,张嘉贞仍有几分不忿。他也知自己在队伍里人微言轻,就算背后站着雍王,但眼下已经进入河东道腹地,别人也不会将他放在眼中,所以还是打算先行说服苏味道。

入夜后,当张嘉贞来到苏味道居舍时,发现已经有人先一步到来,乃是监察御史解琬。

“我就说,张参军此夜必至,果然如此!”

对于张嘉贞的来访,苏味道并不感到意外,先是示意张嘉贞入舍,然后又对坐在对面的解琬笑语道。

解琬微笑点头,并不多说。

张嘉贞却没有心情与这二人闲谈,入席坐定后便说道:“并州与代北道瓜葛如何,实为可知,同路者怯行难免。但既然身领此命在身,决不可逡巡观势。袁郎中等进言,看似不失持重,但其实是将使权分授地方,河东道能否定势,须仰州县之力,这实在大大不利于朝廷恩威树立!”

张嘉贞虽然资望尚浅,但并不是一个蠢人。他心里很清楚,袁恕己等人的建议,是让本来朝廷与并州直接对话解决矛盾,转为拉拢州县乡势。

如此一来,他们这一行人对于河东道的局势影响,将会退为其次。

姑且不论这对朝廷威信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起码对雍王是极为不利的,雍王在地方上乏于经营,一旦形成诸州对并州的包围施压,那么雍王在河东道的话语权就会被快速边缘化。

苏味道立朝多年,张嘉贞都能看明白的问题,他又怎么会不清楚。袁恕己等人之所以到了汾州才发难,就是为了避开朝廷特别是雍王的干涉。

雍王在畿内哪怕兵权再重,但却难以直接作用到地方州县。袁恕己等人便可以绕开雍王的影响,与地方官员乃至于团练势力进行交涉沟通,拿下武攸宜、分化代北道大军。

当然,苏味道作为一个正使,如果任由袁恕己等人入此操作,他的使权也将被大大分割。

“张参军既有此见,那又有什么良策陈述?”

苏味道并没有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又问向张嘉贞。

张嘉贞闻言后便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唯今之计,只有速入太原,与并州长史结成共识,才能即刻定势,不受乡情所扰。但如今使团已有分歧,实难说人以性命之重。卑职愿单身北进,游说并州长史。”

对于说服武攸宜,张嘉贞还是颇有信心的。

一则来自于雍王的授意,张嘉贞这里有雍王给武攸宜的亲笔信,同时也知道苏味道握有圣皇给予武攸宜的书信,但是后者不能轻动,如果武攸宜真的逆骨顽强,圣皇也说服不了他,反而有可能被他利用以控制代北道大军。

二则就来自于使团的分歧,袁恕己等人要营造诸州围攻的架势,本身已经把武攸宜定在该死的位置上,一旦这样的局面形成,那么武攸宜必死无疑。

听到张嘉贞这么说,苏味道微微点头,对这个年轻人的胆量不乏嘉许,但却并不赞成其人的想法:“张参军勇气可嘉,难怪能得雍王殿下垂青。但日间你也说,风言迅于足力,此刻再往太原,怕是难觅攸宜踪迹。其人已知神都惊变,焉能不作自图?”

张嘉贞闻言后,脸色不免一变,忍不住惊声道:“若武攸宜已经与代北道大军合于一处,那人心情势将更加难判。我等贸然深入此境,不是进退两难……那更该要直入并州,据太原雄城,与贼相抗啊!”

“如此一来,与袁郎中等所谋又有何异?”

苏味道闻言后又笑起来,继续说道:“攸宜所图者,活命而已,即便已经入军,也难作恶行,否则雍王殿下也不会作谋保他。并州此地,兵势不可仰,人情不可望,但却仍有根本之计,非俗邪能扰。所以召解御史入论,正为此计,张参军你知不知是何?”

张嘉贞听到这话,不免满脸疑窦之色,并下意识看了解琬一眼。雍王门下分抚诸道,具体在河东道方面,只有苏味道与他还有眼前这个解琬。

严格来说,解琬还不算是雍王门生,从雍王口中得知乃是圣皇向雍王推荐的一个人才。

略作沉吟后,张嘉贞脑海中灵光一闪,压低语调道:“武兴县?”

听到张嘉贞这么说,苏味道与解琬俱都满意的点头,对这个年轻人所表现出的悟性颇为欣赏。

“攸宜或许已经不在太原,但太原人事也不乏复杂,非我等能够轻入。但若能据武兴皇陵,则事机根本已经在控,不惧外邪所扰。”

武兴便是文水,武氏祖陵所在。只要控制住此地,武攸宜哪怕狂野到上了天,也要被拉下来。同理,无论袁恕己等人拉拢到多少河东道州县官员,也都不敢入此招摇。

解琬乏甚家世背景,是圣皇武则天提拔起来的寒士人才,此行随队而来,主要就是为了保护武氏祖陵不受侵犯。

最开始,苏味道也不想将此当作一个手段,但袁恕己等人到了汾州却突然持此异调,一时间也让他有些进退两难。

队伍裂痕已经存在,其实白天里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不算好,苏味道虽然是他们的上级,但也并没有直接收斩异议者的权力。

如果任由这样的裂痕存在,此行宣抚河东道效果必然会大打折扣,再回奏朝廷的话,时间上也来不及。一旦河东道乱起来,不说袁恕己等人处境如何,苏味道必然难辞其咎,所以这是争端发生的底气所在。

苏味道虽然处事模棱两可、乏甚原则,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糊涂蛋,所以入夜后便召解琬来商议此事。

得知苏味道与解琬已经有了这样的谋算,张嘉贞安心之余,不免也有些羞惭,自觉得跟这些长久立朝之士相比,他还是有些稚嫩。

第二天一早,苏味道便以正使的名义将袁恕己等人分遣前往左近各州,让他们负责联络州县官员们。待到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分遣出去之后,一行千余众便加快行程,沿汾水直往武兴县而去。

武兴县的武氏祖陵,自有一批陵卫驻守,当苏味道一行到来,验看符节之后,自然接手了陵园的防卫工作,并顺便将这一批陵卫也给收编。

这一批陵卫,自属于并州大都督府下,归于并州长史武攸宜节制。苏味道一行之所以这么轻易便将陵园控制权给夺取过来,一则是武攸宜忙于抢夺代北道大军的控制权,二则也是得到消息后不敢声张,因此并没有顾得上这方面。

掌握了武氏祖陵之后,苏味道心中大定,一方面着令张嘉贞速往太原的并州大都督府、召武攸宜往武兴县来见,一方面又分遣各路使者传告州内诸县,即刻往陵园供奉衣食、佣力。

当张嘉贞抵达太原时,果如苏味道所料,武攸宜果然已经不在都督府,主持都督府事宜的乃是司马张晋客。而且此时,神都政变的消息早已经传入了太原城中,整个太原大都督府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

当从张嘉贞口中得知宣抚使苏味道已经抵达了武兴县的皇陵,并召大都督府一众官佐即刻往见,张晋客一时间也是惊骇有加。

因为就在张嘉贞到来之前不久,还有人前来太原游说张晋客自据太原、响应诸州以诛武攸宜,张晋客正犹豫不定。

不过随着张嘉贞的到来,张晋客倒也不需要再作犹豫。原因很简单,如果听信了游说之言,他在外要与武攸宜敌对,在内则是抗拒宣抚使之名,怎么算都是得不偿失。

所以张晋客也快速作了决定,虽然本人不宜离开太原城,但还是派遣近千力役胜载酒食送往武兴县,并以大都督府名义传告境内诸县做好迎拜宣抚使的准备,直接投诚了。

张嘉贞倒是不知已经有人来游说张晋客,但从太原城内一片混乱的局面也意识到情况不妙。袁恕己等人在途中已经敢分持异见,当然也会有针对代北道大军的后计。

所以他也并没有留在太原城等候消息,而是请求张晋客派人为向导,引他直往朔州的代北道大营而去,希望能够赶在别人之前与代北道诸总管进行沟通。

张嘉贞反应不可谓不敏捷,但终究还是落后一步,早在他抵达太原前几日,已经有数路人马快马加鞭的赶往代北道大营,甚至第一路人已经在并州北境迎上了正从朔州撤回的大军。

代北道大军行营宿地中,武攸宜突然收到契苾明邀请,不疑有他,率领十几名亲卫士卒便往契苾明营地而去。

入帐之后,不待坐定,契苾明突然振臂一呼,左右顿时涌出近百名武装整齐的贲士,将武攸宜一行在营帐内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