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184章

作者:衣冠正伦

听到他姑姑这么说,李潼心里又是一乐。今天这一场纠纷,他与魏王武承嗣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暂且不论后续余波如何,是少有人能再在彼此之间左右逢源。

武承嗣他们撺掇薛怀义来刁难,或还只是存意羞辱,大概也想不到李潼反应会如此激烈。障车敲诈,虽然有些失礼,但也还算是时俗。

可是李潼却直接抄了魏王邸,自然让事情的性质变得恶劣起来。他这一反应已经超出了常规尺度,而武氏诸王会再作什么样的回应,也不能再以常情度之。

现在的情形就是谁如果还想跟代王保持亲近,那就一定会得罪魏王。像是左羽林大将军麹崇裕,干脆就保持距离。若是常情的话,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好歹登门作一下观礼,也算是给个面子。

回到王邸后,李潼并没有换下皮甲,只是将大红礼袍又罩在外,叮嘱二兄李守礼严守家门,他则自率五百名护卫匆匆出门,去迎他的新娘子。

一则是担心武家和薛怀义仍然贼心不死,不敢再闹已经被羽林军控制起来的积善坊,转而刁难仍在途中的迎亲队伍。

二则是担心婚事会再生波折,郑家方面或会闻事心怯,干脆将新娘子再拉回家去,叫停婚事。李潼对世家大族的节操向来不作高估,这些人做惯了锦上添花,雪中送炭却难。

他如今抄了魏王邸,双方彻底交恶,算是保住了面子不失。

可如果婚事因此产生什么波折,那就不仅仅只是面子问题了,是严重的政治事件。武承嗣大可据此反诘李潼,因为他的狂悖无礼、肆意妄为,好好的一桩婚事被破坏,还因此连累到圣皇威严受损。

在这样的情况下,武则天也未必会力挺孙子、转而追究郑氏。

郑家虽然势位不著,但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山东门户的脸面,王城驿事件已经搞得关陇勋贵惴惴难安,武则天如果还要穷问郑家悔婚的责任,那么山东门户也将人心不定。

权衡利弊,最大可能就是严惩李潼的肆意妄为,将这场闹剧的所有责任归在他一身。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李潼莽上这一波,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愚蠢行为了。

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郑家仍然坚定不移的站在代王这一边,那么意义就不一样了。

这桩婚事是圣皇钦点,对山东门户屡屡加恩,意思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武家诸王跟薛怀义居然还要搞事情,这便不仅仅只是打脸代王、打脸郑家,更是打脸圣皇陛下!先撩者贱,抄了你的家都是轻的!

李潼阻止他姑姑入宫,一方面是更加确定他跟他姑姑在这件事情上的同一立场,另一方面也是给武家人机会,让他们提前进宫去诉苦告状。

因为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关键并不在于武则天的态度如何,而在于郑家能不能顶住事态压力、继续跟代王联姻。

只要婚事继续进行下去,代王能惹事也能兜住,至于武家诸王,那就是干啥啥不行,捣乱第一名。关键时刻,时流中坚根本不鸟你,不就抄了你的家么!

所以李潼也就不再拘泥礼程,亲自出迎,郑家如果真的打了退堂鼓,那就抢也要把这新娘子抢过来。应付过眼前,过后再收拾你们。

与此同时,迎亲的队伍也已经抵达了洛水南岸的横街,因为杨思勖快马来告,速度陡然放慢下来。

队伍中还有众多郑家的送亲人员,察觉到速度放满之后,自然不免疑窦,派人上前去打听,众傧相们当然不敢据实以告,只是含糊回答前方障车的闲员太多,需要肃清路障。

对此郑家人也不感意外,障车戏闹本就是时俗,再加上这桩婚事满城俱知,神都城里不乏闲员,障车戏闹的肯定不少。甚至不排除有的人家嫉恨郑家因这桩婚事荣宠过甚,组织徒众刁难添堵,人心百样,又怎么可能尽是良善。

可是很快,送亲的队伍还是很快察觉到异样,横街两侧树荫下不断有人影晃动,对着队伍大声喊叫:“新妇子,归家去!前方无良缘……”

这一类的喊叫声,已经超出了障车该有的尺度,甚至还有一些无赖直接冲进队伍里戏闹捣乱。虽然是被两家人众不客气的逐出,但也更加拖慢了队伍的前进速度。

武家这一次障车搞事情,除了平素便有积怨之外,最直接的一个原因就是知道了代王兄弟掌握了一条肥得流油的财路。而这条财路,就是因为武攸宜愚蠢而拱手相让。

如果是政治场面的纠纷,武家也并不是人人想要做皇帝,对此感触还不怎么深。可是一条惠利以亿万计的财路,就这么被代王兄弟生生夺走,这自然激起了武家徒众同仇敌忾的心理,更不要说圣皇陛下还收取他们各家存金给代王作礼。

这一次凑起来搞事情,总之就是不能让代王这小子太舒服。所以除了薛怀义率领那千数徒众在天街横阻之外,这迎亲的一线也布置着许多人众,就是要给这桩婚事添堵。如果不是在外布置了这么多的人员,武承嗣也不会那么简单就被代王抄了家。

各种超出尺度的滋扰,让郑家人自觉有些不妙,更暗觉这桩婚事似乎没有最开始所预想的那样尽是好处。特别随着时间的流逝,前方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确凿,甚至有人直接叫喊今次出面刁难的就是薛怀义与武家诸王。

队伍勉强再行一坊之地,更有百数悍徒各持棍杖出现在街面上,叫嚷声也充满了威胁:“代王跋扈,忤逆宗长!今日不准成婚,归家可以免祸!”

虽然这些徒众们被前方傧相下令驱散,但那些威胁的口号也传入后方队伍中,许多郑家送亲的人员脸上已经没了喜色,转为惊疑不定。

有一些郑家人员脱离了队伍,往来路奔行,要把消息传回家中。更有几名胆小妇子凑近婚车,向着里面低声道:“三娘子,态势不善啊,还是暂停前进,等待家人后讯……”

郑文茵端坐车帷内,虽然团扇遮面,但也能听到外间的喧哗嘈杂,及至听到那几名送嫁妇子的话,俏脸转为严肃起来,口中沉声道:“既然出门,便是王邸新妇,耶兄送我,已经尽力,岂敢行途回顾!转告前行傧相,无惧道途横阻,单车瘦驴、可以成礼,照常前行,不准逾时!”

王妃嘱令很快便传到前方迎亲队伍中,王方庆等傧相们这会儿也有几分迟疑不定,待听到这话,神情也转为笃定起来,大声道:“王府诸员,叉杖开道!加速行进,不误吉时!”

正在这时候,后方也传来奔马声,近百人众各持棍杖,纵马加入到送亲队伍中来。

王妃之父郑融更策马行入婚车前,手把长杖指于身前,大声叫道:“名门淑女,得幸天家!皇恩浩大,名王垂青,良辰嘉缘,非鬼魅能阻!”

他翻身下马,亲自登上婚车,驾车而行,微微侧身对帐内女儿低语道:“娘子勿惊,阿耶送你成礼!我女贞格固在,谁也不能强损丝毫!”

李潼刚刚率众行至尚善坊北侧横街,便见到对面迎亲队伍正加速行来,心中略感诧异,但很快就心绪大定,挥手让诸员上前驱赶那些游窜的闲员,并清理掉乱七八糟的路障,策马入前,对王方庆等人说道:“诸君临事能定,信能托事!助我成就嘉礼,此惠铭记不忘!”

“殿下言重了,是王妃与郑家亲翁……”

王方庆拨马上前,小声将刚才的事情快速讲述一遍。

李潼听完后,先是略有错愕,然后也不免大感汗颜,他本来已经想好要冲去郑家抢亲了,却没想到这个新丈人临事这么靠得住。

小觑了对方,自觉有些惭愧,连忙让人腾出一驾车来,自己下马行入队伍中,站在路上对仍在驾驶婚车的丈人郑融抱拳道:“少辈作礼,岂敢劳丈人亲引,请丈人换登前车。”

御者上前换下郑融,郑融落车后对李潼点点头,然后摆手道:“此夜出行,本不在礼,礼成归省,再款待殿下!”

说完后,他便退出了送亲的队伍,翻身上马,率着几十员自家子弟原路返回。李潼担心途中或还有乱,连忙吩咐杨思勖引出百数员,一路追随护送。

第0414章 后进小子,恃才薄我

当婚车驶入积善坊的时候,时间已经完全到了后半夜,距离天亮不过只有一个多时辰。

若是朝日,在京群臣都已经需要赶到天津桥准备上朝了,如果看到被羽林军层层环卫起来的积善坊,又不知会有怎样感触。

当然就算没有亲眼所见,这一夜风波也会在最短时间内传遍全城。

积善坊里,彩帐通街架设,被破坏得一片狼藉的魏王邸自然也被遮掩起来,没有对喜庆的氛围造成破坏。婚车一路抵达代王府邸门前,在热闹喜庆的鼓乐声中,王妃郑文茵被几名等候多时的命妇簇拥落车,跨过了门前拜访的马鞍,府员前后传毡递进,足不沾土的步入青庐中。

王邸后堂中,听到拜堂的礼乐声终于响起来,提心吊胆的房太妃终于松了一口气,口中喃喃道:“儿郎总算成家……”

另一侧的李守礼生母张氏则低声道:“这位代王,锋芒总是太露,平日但能忍耐一些,也能免于这些骚扰、波折……”

她话音未落,便见太妃厉目凝望着她,心中一凛,不敢再作抱怨,低下头不再说话。

太平公主瞥了张氏一眼,心中不免一叹,拉起房太妃说道:“慎之行到这一步,许多事已经不是私意能决。一举一动,要受世人审视,露怯一分,又会滋生杂情无数。”

房太妃继续瞪着张氏,口中则沉声道:“儿郎是家门柱石,自该有坚毅勇当的气魄,非此何以支撑门庭?宅中诸人,只需安享从容,再有什么厌声抱怨,决不轻饶!”

此时的外堂中,一对新人对坐礼床,自有力仆搬来大筐大筐的干果金钱于畔等候。

在一片热闹的祝贺声中,新妇遮面团扇徐徐降下,露出一张端庄美丽的脸庞,更有眼疾手快的少年郎冲至近前,抓起落在床边的团扇,两手紧护在胸前便要往人群中钻去,却在观礼人众的戏闹围堵中只是原地打转。

“新人交拜,百子万福!”

有充当喜娘的命妇抓起大把的彩果金钱往青庐帐中撒去,这些喜物有的砸落在一对新人的衣袍上,有的则洒落在青庐中。

在周遭围观诸众的嬉笑争抢声中,李潼也抬眼认真端详对面的新娘子。好记八卦的清代纪晓岚曾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过,一对新人交拜、新娘却扇后,丑得新郎失声狂奔。

李潼自然不会那么悲催,对面的新娘子钿钗礼衣、端庄得体,礼衣外一层辟尘的明纱罩衣,在灯火的映衬下被一团朦胧的光晕所笼罩住,显得有些梦幻。

唐人那种浓盛的妆容,李潼本来有些接受无能,但对面的新娘子在这盛妆之下眉眼如画,却并没有被妆容喧宾夺主,自有一份大气秀美。

对面的王妃也并没有低头回避眼神,两手交放于身前,微仰起脸庞凝望着代王殿下,眼神专注至极,就连身外的嘈杂都没能造成丝毫的游移。

撒账结束之后,有家人入前抬起了礼床,平稳的将一对新人送入洞房,宾客们在后方拍手喝彩、大声祝贺着。

洞房里,花烛已经悉数点燃,高低不等,彩纱轻罩,将房间照耀得一团华彩。

喜娘手托金绞剪缓步登堂,膝行床前说道:“请殿下、请王妃剪发合髻。”

李潼接过剪刀剪下一缕头发递回,对面王妃同样如此。喜娘便在床前细编,一边编着两缕头发,口中还唱着喜庆的歌谣。

合髻的发结又经合香之后,分装入两个绣囊中,递回新人手边。李潼接过绣囊、手指轻捻,心中方有一丝奇异感生出,对面却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声,抬眼望去,只见新妇两手紧攥绣囊,细描的眼眶中已经蓄起了泪花。

“辛苦王妃了。”

李潼只道经受半夜的喧噪惊扰,这新娘有些承受不住,于是便随口安慰了一声。

“妾得幸天家,名王重礼迎就,礼成堂中,是喜极而泣,唯恐陋质、余生不能深报恩典……”

王妃眨着眼、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并收敛了这一点失态,垂首低诉道。

接下来便是共牢合卺,诸礼作成后,喜娘们悉数退出,房间中只剩下十名婢女并一对新人。王妃自被婢女们簇拥送入内室,不旋踵内室中便传来窸窸窣窣脱衣声。

李潼听到这声音,心中倒无多少绮念,此时外间天色已经逐渐透亮,接下来还要入宫行拜舅姑之礼,有那个精力也没那个时间了。

趁着王妃换衣之际,李潼也吩咐女婢取来另一套礼衣,脱下了贴身的皮甲、换上新衣后,将这些甲具收在箱笼里送进内室。

房间中王妃只着贴身的罗纨,有婢女小心翼翼的除去钿钗等佩饰,待见代王手中箱笼承装的器物,眼神微微一凝。

李潼也并不避讳王妃,将箱笼摆在了床帐一边,回头对王妃微笑颔首,然后便退了出来。与魏王武承嗣撕破脸后,接下来形势将会更加紧张,他希望这位王妃能够尽快适应新的身份、进入状态。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从王方庆并其他员众口中、对王妃一家已经有所了解并放心。这一家人遇事不失笃定,能够风格自守,并不是只凭门第余泽浑浑噩噩混日子的人家。

走出洞房后,李潼行至中堂后,让人召来长史王方庆,稍作交代,让府员们代为接待宾客,余者等他归邸之后再细说。

昨夜的骚乱波折,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最明显便是府中的宾客减少许多。有许多来贺的时流不待礼成便悄悄退去,当府员们簇拥代王夫妻离坊入宫的时候,李潼便见到坊门前许多人仓皇走避,唯恐被代王察觉他们早退而尴尬结怨。

不过这些人倒是多虑了,当李潼决定撕破脸时便已经有了这样的认识。

随着他声势渐壮,一些虚浮的人气已经不再重要,想要在时局中再作进步,已经不是与人和气就可以,是要凭着自身的硬实力。

一个首领人物做事风格如何,便能决定整个派系,如果就连他遇事都畏畏缩缩、委曲求全,能指望大事临头的时候别人为他拼命?即便是有,那也驾驭不住啊。中宗之所以除掉神龙五王,何尝不是彼此之间气质本就不搭。

当李潼还在迎亲行礼的时候,武氏诸王早已经入了宫。讲到各自心情,自然是既有忐忑,又满是幽怨。特别尽管已经入了宫,但圣皇陛下却仍迟迟不见,则就不免更加如坐针毡。

他们当然也想到此夜搞这些小手段,当然会令圣皇陛下不悦,毕竟陛下对这桩婚事的重视程度也是人皆有见。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圣皇陛下如此明显的偏爱,他们也未必会搞这些小动作。

如今圣皇陛下竟派麹崇裕为代王作势,而代王又如此狂悖,忐忑之余,武承嗣等人也不免越想越是窝火。

随着时间流逝,黎明时分,终于有一名女官行入侧殿,向殿上诸王说道:“陛下着魏王殿下、梁王殿下入见。”

两人闻声起身,武三思上前一步说道:“请问夫人,陛下心情如何?”

女官出身陇西李氏,嫁入河内司马家,夫亡之后为颍川王武载德募请入宫,如今在宫中担任御正,早前被代王黜免的千牛卫中郎将司马珙正是其夫家族亲。

听到梁王这问话,李御正叹息一声并说道:“陛下自是心情欠佳,两位殿下登殿后还是要谨慎作答。”

武三思闻言后点点头,并谢过女官,武承嗣则冷哼一声,直往殿中行去。

殿堂里,武则天深坐御床,及见二王行入作拜,也并不说话,仍是闭眼假寐态。

两人见状,武三思脸上忧色更浓,武承嗣则深跪在地,一动也不动。

“起身罢。”

过了好一会儿,殿上的武则天才开口道。

武三思闻言后作礼道谢、便要起身,却见武承嗣仍是不动,便悄悄拉了拉武承嗣的衣带。武承嗣非但不起,反而撤下头顶幞头,再叩首而后悲声道:“臣此一身,敬拜陛前。陛下若觉得臣有罪,臣不敢狡辩。但臣与代王,势难两全!”

武则天本来就在强压怒火,听到武承嗣这么说,抬手拍案冷哼道:“天家难得喜讯,与山东名家结成良缘,内外群众瞩望称贺,无不赞美。你是宗枝长者,即便不参礼诸事,也不该戏闹阻挠!闹出这种丑乱,使人讥我门风不雅,还敢作戾气声张!”

“臣或有失长者气度,但代王所为,又几有恭谨姿态!障车俗戏,庶民尚且凑事助兴,代王却目我为仇,指使家奴劫掠臣家,如此狂悖,难道只臣一人过失?”

武承嗣痛声道:“臣进事以来,或乏长才可表,但凡所任用,俱以忠勤为先!后进小子,恃才薄我,臣也只恨才器不及。如今盛世安享,能循旧情幸在势位,或因骄纵偶有小失,但即便诉于朝堂刑司,真有重罪至此?

代王今次所为,使臣体面荡无,臣不敢问圣眷所施,但若代王仍不足惩,臣请罪臣一身,黜落刑监,臣自领受,盼能清静人事之外,但能避世人讥贬一二,臣谢皇恩仍然眷我不失!”

武则天本来是一脸怒色,但听到武承嗣一番幽怨至极的抢白,脸色渐渐有了变化,眉头也皱了起来。

武三思察言观色,便也连忙跪在地上,低声道:“察迹论心,代王狂态彰显,区区小隙,敢作如此凶恶行径!随其势力弥张,臣兄弟恐再难富贵从容,一身享受只是小节,但我宗家享国不易……”

第0415章 慎之慎之,勿负乃祖

殿中二王继续声色俱厉的控诉着代王,他们自知那小子狡黠难当,眼下是被婚礼困住、没能及时赶入宫中,换个时间未必还能再有这种畅所欲言的独白时刻,自然是各种诛心之论不要钱的往外涌。

随着二王倾诉,殿上的武则天脸上也已经没有了怒色,转为神情凝重的思索。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东方已经露出鱼白,又有宫官入告左羽林大将军麹崇裕归宫复命,武则天这才端正坐姿,示意召麹崇裕登殿。

待麹崇裕登殿见礼完毕之后,武则天才开口问道:“礼程后半,还有什么波折?”

麹崇裕闻言后便摇了摇头,说道:“迎亲队伍依时入坊,后续礼程如序进行。”

武承嗣又叩告道:“臣自诉或是不乏怨情,但请陛下垂问交河王,代王是如何践踏臣家?若臣所言有虚,甘受刑罚!”

说话间,他又指着麹崇裕说道:“交河王无需忌惮,只需诉你所见!”

麹崇裕闻言后便皱起了眉头,但在魏王连番催促下,只能垂首说道:“魏王邸确是遭强力破坏,门阁多损……”

他是圣皇陛下肱骨信臣,虽然不想涉入二王斗争,但也没有多少忌惮,便将自己所见稍作陈述。

武承嗣还恐麹崇裕描述得不够细致,还要发声催促麹崇裕继续补充,但武则天已经抬手说道:“少辈作婚,还要有劳麹卿看顾,非情强使,实在失礼,且归第休息罢。”

打发走了麹崇裕之后,武则天脸色又是一变,敲案叹息道:“坊中事迹如何,说到底只是家事,何必强引大将频曝家丑!”

武承嗣闻言后又瞪起了眼,悲声道:“如此恶行,能作家事视之?天家本就无私,臣在宗为拙长,在朝亦有虚尊,国法家规,代王全都无顾,如此狂悖,让人胆寒……”

“够了!你也知你在宗在朝都有一席?登殿所说这番蠢话,可有一点这样的自知?生人在世,岂有万事俱顺、万众俱恭?就连朕,都竟日如履薄冰,博大推人,盼能广纳群才,不敢作势不两立的狂言!国恩宗眷,在你眼中是怎样轻微事务,能一言轻弃?能任大者,不以才取,唯重志坚!”

武则天继续拍案怒声道:“代王事迹如何,暂且不论。你这样的狭计轻率,配得上你而今所享?君王在你看来是如何偏颇?世道在你看来是怎样乖张?究竟是人事离奇,还是你心胸狭隘?可笑、可笑!心腹中的族子且要狂言弃朕弃世,朕将何以面对天下苍生?”

眼见圣皇如此震怒,武承嗣一时间也是愣在当场,片刻后才仓皇下拜,再也没了此前那种怨气冲天的气壮:“臣不敢,臣只是、只是悲愤结怀、郁气……”

怒气勃发,镇住侄子之后,武则天又长叹一声,垂眼望着武承嗣,有些怒其不争道:“你一番蠢话长吐,但有一点没有说错,后进小子,恃才薄你。代王今次所为,的确是有失礼教,但这只能是家门内的闲情互扰,决不可喧噪庭外!他若真是秉性狂悖、逆骨横生,难道诸山东礼仪门庭都不能带眼识人?”

听到圣皇这么说,殿下的武家二王神情俱都一愣,才醒悟到这一点,他们这里给代王泼脏水泼的挺尽兴,可是宫外山东人家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们的立场啊。

“代王巧诈,能隐恶自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