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182章

作者:衣冠正伦

殿堂中,杨丽紧紧跟随在李潼身后,亦步亦趋,甚至就连入前作拜时,动作都一板一眼的跟随,看起来就像是少王的影子。

殿上的武则天见到这一幕,脸上也浮起笑意,开口道:“蜀女杨丽,乍入宫廷,既是代王引见,不必强就宫礼,俗礼即可。”

听到圣皇的声音,杨丽动作稍有紊乱,片刻后倒很快镇定下来,再作礼拜,伏地说道:“民女乡野草芥、寒户拙质,能为名王所引,曝丑于至尊座前。宸居威重,远世卑俗难抵,圣皇慈恩普降,人世无有不沐,得成此参,是民女幸甚、苍生幸甚!”

听到杨丽的应答,武则天脸上喜色更浓,抬手道:“苍生亿众,概是王民。凡有慕道之诚,造化绝不远之。国朝恩恤,自是远迈前代,你有事迹能为代王雅重荐献,不须自谦卑贱,入席说话。”

杨丽这才微微抬起头来,见大王也在点头,这才又作谢恩,然后跟在李潼身后,行入殿中侧席坐定。

此际殿中除了武则天之外,还有上官婉儿等一众女官,这是因为李潼早就向他奶奶汇报、引杨丽入见是为了汇报飞钱经营,所以才让这些女官在殿盘账。

武则天对杨丽兴趣极大,待到其人落座后,更垂眼仔细打量。包括对面的女官们,也都好奇区区一个商贾之女何以能够得到代王赏识,眼神中多有审视。

“听代王陈述你的身世,颇可称奇,眼下在殿,倒想听你细讲一下。”

武则天打量片刻,又开口说道。

杨丽闻言后便微微欠身,便从父亲患病身亡、自己接掌家业讲起,一通叙述下来,言语虽然不多,但脉络都分讲清楚,一直讲到遭受刁难、困阻于西京时,便又望向李潼一脸感激道:“殿下当时身在西京,博爱施眷,使家业转危为安,得此从容,方有后事。”

因为杨丽此前表现的那么紧张,李潼本来还有些担心,可是见到她登殿之后的表现,心里不免暗暗喝彩。这女人真是有奇才,事前紧张或是对未知的恐慌,但真正临事之际却能保持镇定,心理素质真是不差。

听完杨丽的讲述,武则天脸上的笑容已经转为赞许,指着杨丽叹息道:“雌雄内外,只是世道的俗计。但人事乖张,谁又能畅言笃定?不测之事,生人常有,事到临头,勇敢能当,筋骨内壮自能彰于事情。你这娘子能不受世俗困扰,胜于人事,真是难得、难得!”

虽然是在夸着杨丽,但李潼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古怪,感觉他奶奶有点找到灵魂知己的自剖。可问题是人家的确遭到了不测之事,但你这所作所为,大概是旁人没测到你敢这么干更多吧?

但无论如何,武则天对杨丽的欣赏那真是溢于言表,特别在听到杨丽禀奏飞钱运营这几个月来的营收时,更是激动得有些失态,指着呈送上来的账簿对上官婉儿等人说道:“速速核实!”

众女官这会儿也都是惊诧有加,实在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便有多达百数万缗的盈利,这数字几乎已经超出了她们的认知,各自入前、展开账簿,便摆筹核算起来。

当这些数据核实无误后,武则天更是激动得从席中站起,走下殿堂直接将杨丽拉到身边来,拍着她的手赞叹道:“蜀女英才,羞煞男儿啊!”

第0409章 巨财将入,可议封禅

武则天缺钱,方方面面的缺。

一则从高宗后期开始,国事便外亢内虚,一直在透支维持。二则她彻底掌权之后,边事连亏,几次对外作战损兵折将不说,还大耗钱粮。三则国中大兴土木,各种典礼、铺张浪费。

李潼虽然拿不到具体的国用数据,但通过方方面面的体现,也能感觉到如今国用的窘迫。最直接的一点就是,自他归都以来,所见他奶奶在财帛上的封赏已经保守许多,远不像永昌年间那么豪迈,很明显是进入了剁手后的冷静反思期。

其实要说清楚唐代前期的财政收入并不容易,因为所施行的租庸调制,是以实物作为赋税收入。田租、户调所收物料,本就很难简单的对标钱数。而包括府兵征战在内的诸种丁庸与各种杂徭色役,则更加不能以钱财进行衡量。

当下朝廷岁收两百余万缗,这是能够统计折算出来的一个数据,但并不代表租庸调所收全部。

起码朝廷内外大大小小的工程,诸如建造明堂、维持大运河等等,所使用的大量人力成本,根本无从对标市场进行数据化。如果这些都能加以核算,朝廷岁收当然会更高。

这样的财政收入构成,能够确保朝廷的物料储备与征调效率,能够经得起折腾。但哪怕再经得起,到如今也已经将要油尽灯枯,特别是均田制这一基础制度已经遭到严重破坏的情况下。

面对恶劣的财政现状,武则天也不得不收敛剁手败家的力度,像是天授年间已经在议的封禅嵩山,到如今也没定论。除了政治层面的动荡、不稳定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没钱、玩不起!

为了改善财政状况,朝廷不久之前还颁行令式,禁止民间蓄锦,让财帛流通起来,以增强朝廷各项收入。但想想也知道这样的政令能收效多少,越不让藏越要藏,有种你挨家挨户的去搜、去挖。

武则天跟她老公高宗皇帝差不多,花钱是把好手,讲到敛财,则就全都乏甚创意,无非横征暴敛那一套。高宗旧年恰烂钱,铸造新钱乾封泉宝,结果被民众们自发抵制,还没流出长安便无奈收回,到现在西京城里还在说。

所以当听说飞钱运营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获利百数万,武则天自然惊喜有加。不过在称赞完杨丽之后,她眸光又闪烁起来,沉吟道:“蜀商藏货惊人,丝缕不产、只凭囤积,竟能兴聚如此重财。府库空竭,原来是财在私门!”

李潼听到这话,顿觉头疼,这老娘们儿明显是觉得坐地抽利已经不过瘾,想要直接来抢的。可问题是,还没你的时候,人家蜀商就已经这么有钱了。至于府库空竭,那不都是你造的?你个败家娘们儿居然还挺仇富!

他连忙起身说道:“货殖均输,盈缺互补,这是商贾能够通行古今四方真义所在。蜀地闭塞,却有物饶。作业诸众,多有累代事此。财货重屯私室之内,诚然有害国用民用。往年朝廷并无良策治此,但如今既然已经有飞钱通达两地,百代所积、一革此时,徐徐抽引,久则不患不均。”

老子好不容易发现这一片韭菜地,让你割上一茬已经挺痛心了,你还想连地皮都铲走?我不答应!

杨丽自是蜀商一员,闻言后也连忙跪地说道:“民女生自蜀商门庭,幼时便见父执所以勤此,所见乡人虽有物产、却仍长困,物料沉积、同于尘埃,人工物力、一概虚置。正因有感乡事之困,才勇行蜀道,以命压货、泛于江湖。虽无丝缕之产,却能通沟壑深阻、人物两绝之疾弊,蜀内蜀外,人物两安……”

武则天一时间被这巨利刺激到了,所以才有此言,听到两人陈辞,便又笑起来:“朕为天下主,牧治百姓,所见勤耕者无足衣食,贾徒不产却能暴利横夺,一时有感罢了。生人百业,各有所司、各有所得,调剂多寡,也是治国治民的道理。慎之你能呈献良策,更引荐良才,真是不错。”

“臣不敢居功,蜀道艰行,人物所耗、岂止千年!飞钱此计,古时未有,陛下襟量宏大,能够不循千年旧格而引试此法,虽有小得,概是陛下宏量能享,小臣能夸者,无非勤思善事而已!”

李潼担心他奶奶还不放弃吃完砸锅的绝户计,便又继续说道:“蜀人或擅商事,所精钱帛而已,百代之众俱困于道途险阻,朝廷小计略施,便能解此危难。所抽虽是巨利,但若要化实为国事物用、千家惠利,仍欠变通。”

钱财到了一定程度,真的只是数字而已。飞钱获利虽然惊人,但若只着眼巨利,也就只能局限于金融领域之内,仅仅只是一个账目上的加减法。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路子不够野,这么多钱想花都花不出去。

武攸宜为啥被李潼釜底抽薪、抄了家底?想象力不足,钱财只能满足他的囤积欲望,却不能产生其他。但是到了李潼手里,就能作为本钱,搭建一个谋利更大的飞钱体系。

朝廷岁收课钱虽只百万缗数,但背后所控制的则是几十万的成年男丁,又不是简单的财富多寡能够衡量。

李潼是希望他奶奶能够明白,飞钱不仅仅只是一个谋利的工具,更可以将之作为管控蜀中与关中的一个标尺。

只要飞钱系统能够健康发展,就意味着两地商贸的交流正在频繁进行,意味着民间没有大规模的骚乱滋生,商品的交换有序进行,民众对生活仍然存有美好需求与愿景,这也是加强国家宏观调控的一种手段。

武则天能够走到这一步,当然也不是俗道妇流,很快就从最开始的惊讶中抽离出来,望着李潼重重点头:“能作此计,能有此见,政事堂缺我佳孙,真是名不副实。”

李潼听到这话,便心中微哂,漂亮话谁不会说,你真把我送进政事堂才算你牛逼!

返回殿中坐定之后,武则天又略作迟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这些飞钱盈利,短时之内能否调入神都?”

看他奶奶那神情,李潼严重怀疑这是见到横财入门、这是又打算放飞自我了。不过他本也没打算现在就开始截留盈利,先做一段时间的孝顺孙子,只负责搂钱,供他奶奶败家。

略作沉吟后,他便回答道:“如果只收利得,在账利钱都能抽出,短时之内便可运抵神都,但臣不建议这么做。”

“为什么?”

武则天先是眉梢一扬,然后又皱起了眉头。

“飞钱新营未久,民间尚在观望,恐怕朝令夕改。一旦大批钱本提出,必会令群情惊恐,争相挤兑,再想让民财附于案簿,那就要作十倍之功。”

飞钱虽然属于汇票性质,并不担心挤兑的问题,但作为新兴事物,眼下还在树立信心的时期,还是不可贸然作打击信心的举动。

两地开具的飞钱虽然只有四百多万缗,但盈利却能达到一百五十多万缗,这就是在于民众信心仍然不足,一笔钱频存频取,来回转调,所抽取的手续费自然会加倍。

李潼之所以要在初期设定那么高的抽利比率,就是为了促使大家养成钱沉案簿的习惯,不要那么频繁的调取。

武则天对于人心是有足够了解,很快就能想通这一点,但还是有些不满道:“如此财利仍是虚在,几时才能得真利?”

“飞钱钱本比日在增,重财存于诸境,也是不便,自当徐徐抽引。更不需朝廷大费周折的转运,只需两地利率各有高低,财帛自能专汇于西京,届时再作押运,更省途中折耗。”

只要飞钱盘子做得足够大,由蜀中发往西京的飞钱抽利增加,而西京往蜀中的飞钱抽利减少,那么商户们自然会把更多的钱存在西京,从而获取这当中的利差。西京存钱变多,便可以直接抽取。

武则天是权斗满分,金融小白,但胜在理解能力不错,听完李潼的解释后,脸上便又流露出笑容,拍案说道:“慎之真是妙才,那么能不能在年前调出五、七十万缗钱帛押运入都?来年将作封禅大礼,朝廷却乏钱物储备。”

“臣并未专事飞钱,陛下还是降敕提问阿兄,料想应该不难。臣兄弟毕竟人力寡弱,若再增补才士为助,运作必定更加从容。譬如蜀中集财数百万缗,眼下还未显为人知,但防备贼盗,也是不可不加以重视啊!”

武则天闻言后便点点头:“光顺虽无令声驰誉,但笃静自守、不辞辛苦,隐于人后、作此大事,可见才器不只当下。此事从谋至定,俱你兄弟所为,增补宫用,不假外人,且加益州大都督府司马!”

听到这话,李潼顿时一乐,果然世上没有用钱砸不晕的人,如果有,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李光顺出都的时候,还仅仅只是几个不尴不尬的使职,结果搞出了成绩后,便直接被加官大都督府司马,掌握了益州大都督府实际权力。

远在蜀中的李光顺都被重赏,入宫拜见又深得武则天欣赏的杨丽自然也不例外。

杨丽出身蜀中商户,本身又不曾婚配,武则天询问其人心意、知其不愿入宫担任女官后也并未为难,内外命妇皆不能赏,但这也难不住武则天,授为大内玄坛道场女观主,秩比四品郡君,随节时入参。

第0410章 皇恩厚赏,代王迎亲

陶化坊郑氏宅邸,自纳吉之日后便门庭若市,一直热闹喧哗。但在这喧哗之下,却也有一份人情的困扰。

中堂别厅里,郑融坐在席中,看着自家子弟逐一检查那些宾客来贺所奉送的礼货箱笼,一些礼货简单的抄录簿上,但若是送礼过于厚重奢华,则就封存起来,此时对案墙边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加以封存的箱笼。

不多久,郑融长子郑浮丘与郑杲一同走进房间里。

郑浮丘没有入坐,站在父亲席前垂首道:“阿耶,宅业已经选好,位在洛南兴教坊,一进三亩的庭宅,是我国子旧友故业,年前得授,将要远游,知我家要在畿内访买宅业……”

郑融闻言后便点点头,又问道:“比拟市价多少?”

“近年畿内居户激增,宅价也是高涨,若要购得,还差三万钱。”

听到儿子的回答,郑融不免皱眉道:“这么多?”

旁边的郑杲听着父子对话,有些无奈道:“叔父,三娘子得幸代王殿下,本就是咱们合宗大事,带挈家门。全家人众都望此,只待叔父一言,捐物捐力,又何必要一味的寒俭、冲淡喜气?”

郑融闻言后便微笑道:“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懂,也不敢将此荣幸专据。得幸权贵,礼事铺陈,甚至就连待礼发嫁,都在族宅。亲徒共力,才能作成大喜,且在心中,不作言谢。但这女子生在我家,如今将入别庭,为父为兄,岂能没有表现,让她妆奁空空便走入陌生人事之内。”

说话间,他又对郑浮丘说道:“若你那故友能容短时,乡中我还藏有一些旧器,即刻着人取来,市中变卖。”

郑浮丘闻言后便点头退出,郑杲见这族叔仍是顽固,叹息一声便也告退往前庭去接待宾客。

待到这一批礼货清点完毕,郑融吩咐将那些录入的礼品送入存放妆奁的房间,然后拿起名目便往内宅行去。

房间里,郑文茵正在伏案写文,得知父亲行入便连忙起身相迎。

郑融将那礼货名单递给女儿,吩咐她收起来,然后便坐在房中望着女儿。

“阿耶有话要说?”

郑文茵见父亲这副模样,便发问道。

郑融叹息一声,示意女儿近前来坐,说道:“你兄弟外出访买,将在洛南置下一处三亩的小宅,届时添入妆奁。文茵,你会不会怪父兄做事寒气?”

“阿耶这是说得什么话?比权论势,我家又有什么出奇?所以得选,便在于一份清素自守的节操。阿耶半生为人做事可称清白,如果为了争求一时的浮华、为了强幸贵邸而自损品格,女儿才是不孝罪大。”

郑文茵见父亲情绪有些失落,便微笑道。

郑融看着女儿,又是叹息一声:“我家不过乡居的门庭,让你这娘子骤入繁华人世,是有些为难。但这是合族心愿,事通天家,我也不敢孤僻强阻。所以不借别人丝缕、舍尽家财都要给你添置一处宅业相随,是给你日后留一份底线、留一份保全。若贵邸实在难居,不患没有一个去处。

如今世道,人事繁杂,你入天家,更加艰难,若有族人循此强作非分之请,你也不要拘泥旧惠、不敢回拒。这三亩小宅,便是你父你兄给你备下的从容所在。贞格自守,俯仰无愧,这天下永远都有一处我家小女容身之地!”

“阿耶教诲,女儿铭记……”

郑文茵听到这话,已经是忍不住的泪水涟涟。

父女两个还在舍中闲话,突然前庭里又响起一阵喧哗声,有郑家子弟匆匆入告,言是又有中使入邸宣敕,郑融便也连忙起身出迎。

这一次中使宣敕,主要内容是赐永丰坊甲第一所为阳城县男邸,并加赐绢帛金银等等诸物。整整十大车的礼货运入邸中,当郑氏家人受敕入前搬卸时,更是忍不住的惊叹连连。

绢帛之类财货并各类器物暂且不提,单单用作婚礼的礼钱便有三千枚之多,俱由赤金打造,每一枚半两重,上有“百子万福”铭文。更有各类真珠、玳瑁、珊瑚之类奇珍,各自满斗满斛,几乎摆满了大半个厅室。

郑家本不以豪富著称,待见满室珠光宝气,一个个也都惊得瞠目结舌。

当然,仅仅只是单纯的财货也算不上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宾客盈门,入门的礼货较之眼前这些只多不少,只不过其中大部分都被郑融吩咐封存起来。但眼前这些礼货出自禁中,意义则又有不同。

这一批赐货不入聘礼,聘礼多少自有定制,哪怕皇室论婚也不例外。换言之,这一批赏赐是可赐也不可赐,是直接表明了圣皇陛下对这一桩婚事的态度。

与此同时,跟随中使前往临坊永丰坊验收赐宅的郑家家人们也返回来,入门后便手舞足蹈的介绍,那座宅邸深阔数进,占地足有二十亩,在整个洛阳城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宅。而且装修张设一应俱全,直接便可入住,很明显是圣皇陛下体恤照顾,希望代王妃能够在自家宅邸中出嫁。

如此一番厚赐,也让这桩婚事以及整个郑家都更受时流瞩目,一时间整个神都城里都热议此事。更有甚者,许多人家甚至无顾婚礼还未完成,已经在打听门路,想要将自家女儿也塞入代王府,不计较为妾还是为婢。

代王邸中李潼得知郑家受此殊赏,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打算找时间跟郑家人解释下,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们所受的恩宠那都是我真金白银的巨款砸出来的,可不要被我奶奶慷他人之慨挖了墙角。

总之,在圣皇陛下大手笔的恩赐之下,这一桩婚事一时间成为都中时流瞩目的焦点。甚至就连原本牵动时流人心的王城驿凶案,都变得不再那么受关注。

在这万众瞩目的氛围中,时间终于到了四月上旬迎亲这一日。

整个上午,积善坊代王邸中人员出入频繁,全都在准备着傍晚迎亲的事宜。整个积善坊都是张灯悬彩,沙堤铺出了坊外直接连上定鼎门天街。

东西坊门都由代王邸亲事、帐内接管,在坊的金吾卫街徒包括众武侯坊吏也都暂时被代王府接管,全力筹备迎亲事宜。

偌大一座代王邸,人声鼎沸。

后堂自有房太妃与太平公主领衔督事,指挥着几百名奴婢张设装点,单单各类彩灯便悬挂上千个,阳光的照耀下已经是美不胜收,可以想见夜幕降临后一起点燃又是怎样的美不胜收。

太平公主对婚事筹备可谓是热心十足,亲自游走于各房舍之间,指挥每一件器物的摆设位置,甚至吩咐奴仆们将后院诸多本就繁花盛开的花木全都缠绕上彩帛,看得房太妃一阵心疼,忍不住劝道:“孩儿圣眷在享,势位贵极,又何必再耗用这些闲力,浪费铺张。”

太平公主闻言后则大笑道:“天家论婚,哪有奢俭的算计。慎之他邸库充盈,不用此时,更用何时?今日铺张,有了做事的经验,来日两小儿作礼,可以忙中有序,嫂子你不用操心,诸事有我看顾,一定作弄得惊艳全城!”

说完后,她又着急忙慌的走进王邸库房中一通搜拣,练起手来热情十足,别人想拉都拉不住。

李潼偷闲往后院逛游了一圈,心疼得有些笑不出来,角落里抓住李幼娘忿忿道:“你这阿姑有点疯,拿我家财货作粪土使用,来年你要成礼,可不要怪阿兄出手寒酸!”

李幼娘闻言后嘿嘿笑道:“阿兄你就由她造弄,总之废了多少,待我去了她家,全都给你补回!”

李潼听到这话,大感欣慰,总算感觉到这妹子是没白疼养。

午后,外堂百子帐已经搭起。百子帐即就是青庐,后世多有人论这是所染鲜卑胡俗,但这一习俗古已有之,《玉台新咏》便有“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魏武曹操跟袁绍做街痞混日子的时候,就拔刀入青庐、抢人新娘子。

这时候,迎亲的队伍也已经整装待发,为首四名傧相分别是王方庆、李峤、苏味道与沈佺期。这四人年纪都已经不小,但为了配合喜庆的气氛,一个个也都帽上簪花,骚气外露。

后方二十名贺郎,除了原本的李祎、裴光庭等人外,薛崇训也加入进来。一众贺郎们打扮的要比傧相们还骚气,各着团彩锦衣,各自熏香浓郁,顶风估计都能传出一里路,就连坐骑都批挂彩缎,首尾结花。

再加上各类车驾随员,整支迎亲队伍足足千余众,浩浩荡荡从积善坊王邸出发。李潼倒是不需要跟随迎亲队伍同往,但也要跟随队伍同出,在坊门外等候。

路过魏王邸门前时,李潼发现门户紧闭,甚至就连列戟都收了起来。他自不觉得这是武承嗣要给他面子,多半是憋着什么坏主意。

来到坊门外,目送迎亲队伍离开后,他便又抓来二兄李守礼,吩咐他赶紧召集人手聚在邸中,并加派人手控制住坊门,如果婚礼一切顺利那就罢了,如果真要有人搞事,肯定要予以还击,总之有备无患。

第0411章 风吹鸾歌早会迎

代王邸迎亲队伍出发的时候,对面的郑家也在紧张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婚嫁自是生人大喜,而对于一些高门大族而言,婚庆诸事更是彰显门风、门仪乃至于整个家门底蕴的时刻。尤其这一桩婚事如今已经是全城瞩目的焦点,如果郑家有什么应对失礼,那对整个家门都有着非常大的负面影响。

简而言之,你既然已经享受到了人所不及的荣耀,当然要拿出足够匹配的底蕴,否则必然要遭受世人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