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139章

作者:衣冠正伦

第0314章 枝冠渐茂,回护近人

禁中西上阁侧殿中,来俊臣一脸忐忑的等待圣皇陛下召见,时间悄然流逝,他心里也越来越慌。他自以圣皇陛下爪牙心腹自居,凡有请见,可从来没有如此多的困难波折。

感觉如坐针毡,自然要思忖对策。趁着宫婢们不注意,他抬手在胸口上用力推按,顿时吃痛得连连倒抽凉气,却也拉扯得纱布包裹下的鞭痕伤口再次破裂开,血水缓缓渗出来,很快就连胸前衣袍都印出血迹。

自觉得模样已经足够凄惨,来俊臣才满意的抬起手来,哆哆嗦嗦的擦了一把额头冷汗,同时心里暗骂为他治伤的医师,这么用心做什么?伤都快治好了,让他怎么能在圣皇陛下面前卖惨?等到出宫,就收拾这家伙!

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来俊臣才终于等到宫婢传告圣皇陛下召他入见,他这才扶案颤颤巍巍起身,并示意旁侧宦者上前搀扶,一步一缓的登上西上阁殿堂。

入殿之后,他不敢再如此失礼,垂首趋前,一脸的扭曲吃痛之色。这倒也并不是伪装,伤口本来就被他自己拉破,此刻行走起来,结痂的纱布戳刺着伤口,自然疼痛得很,衣袍上渗出的血渍也越来越显眼。

待到行至殿中,来俊臣微微抬头窥望圣皇神情,待见女皇眉头紧蹙,心里自觉一暖,缓缓俯身下拜并语调沙哑道:“臣、来俊臣,叩、叩见陛下,请陛下恕臣失仪失态之罪。”

殿上武则天开口道:“既然自知不能端正仪态,安心在家休养,几番往来宫苑,是担心臣格体面丢得不够尽?”

来俊臣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惊,吸气张口欲言,气流却又触痛咽喉,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逆气上涌,直接吐出了几口血块,脸色则惨淡如纸,这一次不需伪装,也足够凄惨了。

武则天见这一幕,也抬手让宫婢上前探视,来俊臣则强压下胸口逆气,叩首哭告起来:“臣、不过闾里蚁徒,幸为陛下拣选、授以司刑勾奸重任,天恩浩大,须臾不敢有忘……唯以忠勤事君,无惧群众声讨。本意此身才器、性命俱捐陛下,却不想没有丧命事中,反而祸发道左……”

听到来俊臣充满凄厉的哭诉,武则天眸光微有波动,但片刻后又变得冷厉起来,转为冷哼道:“你若行事都在律令之内,会有群众擅作声讨?河东王何者?皇宗久养、亲长殷望的俊秀少流,是你悍臣能以私欲触之?即便不察自己的过失,哪怕考虑为少王保全仁义时誉,也不该以此形容毁失的姿态行走人前!”

来俊臣听到这话,更加胆寒,他本以为就算圣皇陛下存心包庇河东王,多多少少也会给他一些安慰,却没想到遭遇如此苛刻的指责。

武则天于殿上继续说道:“你既自知出身微贱,世道微众入事、登此显途者能有几人?忠勤不是应该的?才力捐报,积事有功,朝廷酬你、只多不少!如此恩重,非但不能让你谨慎励己,反而滋养出了骄性,连朕的亲徒都敢逞私勒索,如此心迹,还能感几分天恩?勒索不成,还要叫嚣杀王全家,朕的伦情所系,都被你一言斩断!”

“臣。没有……臣不敢,臣实在没有作此厉言……是、是河东王、求陛下明辨,臣真的没有……”

连番诘问之下,来俊臣已经顾不得再卖惨或是攻讦河东王,连连叩告申辩自己被冤枉了。

可是他这一番申辩,又能取信何人?如果不是自己确知的确是河东王诬陷他,只怕自己都不会相信。

“今日还肯见你,是念你往日任事确有可称。”

武则天抬手,让人将河东王旧衣取来,抛在了来俊臣的面前,并冷声道:“此事此物,予你自警。退下罢,自赴刑司待决。”

来俊臣当然不想退下,可是自有宦者登殿,将他扯出了殿堂。

在来俊臣入宫的同时,韦团儿也匆匆走入李潼所居闲苑,口中疾呼道:“大王,不好了,圣皇陛下召来中丞入殿陈情……”

听到这话,李潼倒没有过于惊讶,放下手中书卷,指了指案上凉茶,示意一路跑来、已经一脸汗水的韦团儿喝茶解渴。

韦团儿坐下端起茶杯,喘息片刻后,口中还是忍不住劝道:“妾久侍御前,常见来俊臣巧言说邪,他眼下登殿陈情,大王还是不可不防啊。”

李潼闻言后便笑语道:“他刑徒事窄,就算邪言巧进,不过是更露自己不知分寸的浅薄。我若为此惊慌不定,则就是不能体会君恩眷顾的深刻,反而是拙念辜负圣皇陛下的包容与关怀。”

韦团儿闻言后,大眼珠子扑闪扑闪,却是满满的不解,但情绪倒也因此稳定下来,转又脸色羞红道:“妾于人情形势实在浅拙,只请大王能包容愚态。”

李潼闻言后,抬手指了指腰际的承露囊,并又笑语道:“一丝情寄,一分回甘。往年我也只是禁中一个不入世道的小株而已,如果不是诸多良善关照,难得茁壮至今。如今枝冠渐茂,当然也要荫护左近傍身的人众。眼下韦娘子尚有君恩可恃,暂且谨慎守此,也不必为后计彷徨,日后自有荫情长久。”

韦团儿听到这话,美眸泛彩,不久之后则蓄泪欲垂:“妾只是户奴中的卑贱人物,荫顾之下能有寸土相容,余生再也没有憾事……请大王放心,妾自知拙能,唯谨守分寸,绝不招惹闲情杂扰大王!”

正在这时候,廊外又响起脚步声,韦团儿连忙拭去眼角泪痕,侧身避出席外。来者是另一名近侍宫官,奉女皇之命赏赐少王新衣,至于那穿入宫中的旧衣去向,言语中自然也略作交代。

房间中,韦团儿听到这话,脸上已经忍不住泛起惊喜笑容。

李潼虽然起身谢恩,但心里其实也有几分激动,来俊臣荣辱如何,他并不关心。但他奶奶对来俊臣的态度,则表明单就此事是绝对站在了他这一边,说明他近日陈策种种,的确是让他奶奶对他更加看重。

其实关于这一点,李潼近日也是深有体会,只是不如这件事感受得如此清楚明白。他奶奶近来对他的关心,不独体现在生活起居的过问上,而且还将一部分政务细节向他透露,这应该是已经要将他当作一个政务助手来培养,而不再只是一个只能兴凑闲趣的小孙子。

李潼近来陈策诸种,是真正上升到国务大计的高度,特别是有关财政方面。初唐时期一直到高宗年间,开国红利逐渐消耗。

而到了武周时期,时局动荡更加频繁,使得内耗加倍,国家社稷该要如何往前行,也是武则天心里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原本的历史上,她在高宗时期忙于巩固自己的地位,跟大臣斗、跟儿子斗。高宗死后,又一直忙于代唐履极。就算是代唐成功,又要面对李武夺嫡、以及大臣们那种试图复唐的或明或暗的尝试。就这样磕磕绊绊,一直熬到了神龙年间。

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武则天的一生可谓是一个极端,从踏入这个时局中,她就一直沉浸在与人心搏斗的纷争中。虽然也不乏尝试,但最终也没能摸索出一条明确的前行道路。

李潼近来所论国计诸事,可以说是完整包含了开元、天宝时期,乃至于安史之乱后,历代财政人才的种种尝试与探索,既能切入时弊,又没有超出时代太多,绝不是置身事外的夸夸其谈,有着很高的可行性,可以说一旦认真执行,必能收得成效。

这对武则天而言,自然是有一种如拨云见日的明朗。

对于来俊臣这个家伙自取其辱,李潼真要说上一句:你这家伙还只是自己丧尽天良,可老子都已经数典忘宗了,怎么比?根本不成对手啊!

当然,考虑到来俊臣的乖张身世,他想卖祖宗也卖不了,倒不是他祖宗值不值钱的问题,而是他还没有出生,他老子就先把他给卖了。

但也不得不说,来俊臣的养父对他是真爱,自己那破名字讲出来就是敏感词,给儿子取名倒还挺不错。讲到责任心,还是比李潼他老子一窝小鸡崽儿打发了要高一些。

不过李潼这一份心理优势也没能维持太久,当这案件最终处理结果出来的时候,他才又深刻领会到他奶奶折腾人的本领是真高。

第0315章 夺王封爵,沦为黔首

河东王与来俊臣之间的纠纷颇为牵动人心,而负责推理案件的司刑少卿杜景俭自然也就颇受瞩目。

女皇临朝以来,大用酷吏制造冤狱,这已经是一个标签。因此大凡与刑司有关的朝臣,往往给人印象不佳,但也并非所有刑徒都以酷戾为能。

天授年间,杜景俭与徐有功、来俊臣、侯思止专理制狱,时谚便有遇徐、杜者必生,遇来、侯者必死。

虽然刑令本身就以威慑人,仁慈并不代表尽职,但在那样的氛围之下,此二人能够不一味的迎合上意,刑令法威之下能够不失仁恕,足见是有着公直的一面。

不过因为案件过于引人瞩目,杜景俭也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案情本身并不复杂,毕竟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公开场合,杜景俭所承受的压力,主要还是案件之外的人情请托。

其人甫一受事,朝野之间便不乏人奔走相告,而且有人专候在他归家的道路上,高声叫嚷希望他能主持公义、凭此案一举解决掉近乎毒瘤一般的来俊臣。

来俊臣入事以来,便以鲜血人命铺垫自己的上升道路,自然结仇积怨颇多。所以当其人涉入到罪案中时,想要置其于死地的人简直数不胜数。甚至有人直登杜景俭家邸,刺面出血,表示只要杜景俭能除掉来俊臣,愿意终生为奴。

当然,除了来俊臣之外,河东王也颇惹许多人情问事。只是相对于时流对来俊臣的积怨爆发,有关河东王的声议则要复杂一些。

河东王时誉不弱,甫一归都,便引得时流竞相趋迎,甚至想要以女妻之。可是当那些人情问事传到杜景俭耳中时,结果却让杜景俭大感意外。

他本以为那些人家应该是要为河东王求请居多,实则不然,真正为河东王求请、希望能宽容处理的并不多,反而是有许多声音希望杜景俭能不畏王势煊赫、人情杂扰,秉公处理。

身为一个法官,秉公处理本就是分内之事,这一点也无需人言。但杜景俭还是不免有些奇怪,时流何以对河东王的态度如此表里不一。

一直等到西京薛季昶将西京有关卷宗使人送达神都司刑寺,杜景俭翻看到一些有关河东王与关中窦氏的纠纷案事,才渐渐有所了然,转又不免叹息起来。世道变革,人情乖戾,身为李氏宗枝,总是难免遭受刁难,哪怕河东王这种还有圣眷所系的少王。

与事双方俱难引入案问,来俊臣自以伤病拒绝,尽管每天往来皇城请求拜望女皇。至于河东王则深居禁中,外臣根本难见。

抛开人情的杂扰,关于如何量刑裁断,杜景俭也是深思良久,一直等到政事堂连催几次,才将自己的意见呈交上去。

这样具体的案事,自然无劳政事堂诸相公亲自过问,之所以连番催促,则就是代圣皇陛下发声,所以杜景俭的判书递上去之后,很快便得到了批复。

关于来俊臣的判决,单纯此案以论,并不足以入死。但杜景俭也在规则之内做了最重的量刑,判决将之流放西南万里之外的爱州。

但是圣皇陛下的批复当中,则是循引旧功,将流放地量移到了江州,可见仍然没有将来俊臣完全放弃掉,直接将流放路程缩短几倍。

对此,杜景俭自然有些不能接受,准备再作申诉,认为即便是要作叙功量移,来俊臣的流放地起码也要不出岭南道。

不过,当他看到有关河东王的判决时,则不免又是大吃一惊,乃至于直入直堂宰相李昭德面前询问道:“如此判处,是否量刑过重?河东王虽然确有罪实,但不至于如此……”

圣皇陛下的批复,李昭德当然也过目了,此时面对杜景俭的询问只是说道:“河东王才器可珍,仍有用地,逐之事外,才是荒废了名王才力,是一事二惩。”

讲到这里,他又拿过了判决书,指了指有关来俊臣的部分,说道:“至于来某,罪事不只此案。此前数日,坐失官仪兼车行皇城,要一并入量。你如果不能将他系引案中问事,案事发回省中秋官,入呈政事堂,我亲自审理!”

李昭德讲到这里的时候,神态间颇有几分不满,前日他就打算在南省道途直接逮捕来俊臣,但被别的杂事牵扰,等到转过头来,来俊臣已经闭门不出。

他虽然是宰相,但南省诸司做事都有章程,也不能直接越权插手下司问事,但言语之间已经对杜景俭的保守行事非常不满。

被宰相如此训斥,杜景俭心情恶劣可想而知,他本来不想接手此案,可是既然事情发在了他的案上,如果不能处理周全、还要呈送上司,年考的时候便是一大污点。

尽管杜景俭还在争取量刑轻重,但圣皇陛下的相关批复也已经流传开来。涉事两人俱高位,本来就不能完全按照刑律裁断,圣皇陛下既然已经公开表态,基本上就算是已经定论了,不会再有什么变数。

来俊臣流放江州,自然让人不满,感觉判处太轻。但也不能说完全的失望,起码这家伙是被踢出了朝堂,不会再毒蛇一样盯着在朝群臣,也能让南省诸众长松一口气。

而来俊臣被贬,本身也是一个信号,意味着圣皇陛下对这些酷吏们已经不再像此前那样过分纵容。所以朝内朝外也都不乏人摩拳擦掌,准备乘此势头去围攻其他仍在朝局中的酷吏们。

至于河东王,近日都居禁中,有关其人与圣皇陛下的相处细节,其实也通过一些渠道传递出来,时流不免有感少王所受宠眷之深。

可是当河东王的判决作出后,还是令人大跌眼镜,越发觉得天意高难测:河东王竟然被直接夺爵且免了司礼少卿的官职!

如此惩罚,不可谓不重。河东王既是李氏宗枝,又是圣皇陛下亲孙,即便是当街殴打宪台大臣,惩罚应该也以训诫为主,诸如削邑、削阶、罚俸、免官之类。如果上升到需要直接夺爵,那几乎已经是谋反之类的十恶大罪。

原本杜景俭的判决也是河东王年少性躁、资浅历重,不当官长,建议免官警诫。

杜景俭在做出这一判决的时候,虽然不失公正,但也不乏对河东王这宗枝少者的回护。

在他看来少王本就身世敏感,一旦再居事中,所招惹的情势纠纷难免加倍,避得了一次避不了两次,还不如干脆侧身事外,深居王邸、安享富贵。

可是圣皇陛下这一番加惩,实在是太苛刻,不只夺职,还要夺爵,以至于让人怀疑此前禁中流传出来的讯息究竟是不是真的。

且不说外朝的喧扰,武则天在将批复发放外台之后,转又忙起别的事务。

一日政务处理完之后,转又吩咐宫官去召少王入殿,宫官离去不久转又返回,却禀告少王自陈抱恙溃闷,不敢以病气递染陛下,所以不来。

武则天闻言后便笑道:“这小子日间还在练鼓,现在就染疾了?受此严惩,能不溃闷?婉儿去传告他,若入殿来,自有导气之言,如果不来,此际就收拾收拾自归邸中吧。”

上官婉儿领命而出,一路趋行直至闲苑,走入阁堂中,便见少王居坐调琴,也不抬头看她。

她上前一步,将圣皇言语转告,但见少王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于是便又忍不住软语说道:“大王如此身世,显贵与否本不在于官爵如何,但有圣眷常在,何忧眼前并后事。”

李潼闻言后便哼哼一声:“不当上官应制此称,小民已是黔首,卑微纤弱,雨露尚且不禁,遑论堂皇圣恩。既遭言逐,不敢顿候,这便远离宸居,自放于野。请应制如此归告,并请赐我出宫手符。”

上官婉儿听到这话后不免愣了一愣,但见少王言虽幽怨至极,但神情却仍平静,心绪略有安定,于是便转身退出。

望着上官婉儿离去背影,李潼神色转为郁闷。上官婉儿那番劝言,他当然也明白,但被如此涮了一把,心里当然芥蒂难免,对他奶奶充满怨念:你这老娘们儿不把孙子当人物,老子对你这么好,你却这么玩弄我!

当然他敢这么耍性子,也是感情到了这一步。会哭的娃有奶喝,武承嗣在禁中发了一次病,皇辇都有得坐。老子被这样敲打还啥反应不给,那也太卑微了。你要是对我连这点容忍都无,那关系还怎么继续下去?

上官婉儿趋行归告,武则天闻言后,眉头也微微皱起,略作沉吟后从案侧一堆早就拟好的敕书中抽出一份递给上官婉儿,并又说道:“送去示他,如果还不来,那就归家继续溃闷着。”

不久之后,李潼便从上官婉儿手里接过敕书,展开一看,嘴角便抖了一抖,转又觉得情绪太外露,显得自己肚量浅,控制住表情后,这才跟在上官婉儿身后一溜小跑行向殿堂。

第0316章 鸾台给事中

武则天坐在殿上,眼见少王趋行入殿,嘴角一翘冷笑道:“小儿自有调养之能,区区短刻,闷气已经消解了?”

李潼听到这风凉话,自然不免腹诽,但是想到怀里揣着的敕书,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上前见礼并恭谨道:“臣、小民确感溃闷之苦,但念及恩亲殷念频问,不敢久避,只能强支入叩。”

说话间,他还似模似样的咳嗽两声。

武则天见他这幅样子,又忍不住摆手笑斥道:“行了,知你屈气在怀,不用常作厌态。如果连体己诸众喜忧如何尚且不念,又怎么能有感天下百姓生人渴欲。夺爵只是短时,让你能从宜入事。用事积俗,岂有显在王者躬行入事人臣之下。”

这话倒也不是虚假,一般宗室王爵是很少出任百司佐贰官,要么外州刺史,要么遥领大牧,要么就是南省官长。哪怕是年资仍浅,也有亲府宿卫或者台省供奉,一般是没有辖属关系极为明确的上级。

像是李潼此前担任的麟台少监和司礼少卿,虽然表面上看来头顶是有大监、大卿这样的上官。

但是少卿本身属于通判官,即就是能够完全处理所判诸事,直接向君王或者政事堂汇报,这又属于通贵,上司并没有对他的人事任免权并处罚权。

不能再做大王了,李潼自然是满腹怨气,但之所以怨气消散的这么快,当然还是他奶奶给了他实际的好处。此前上官婉儿传递的那份敕书中,将他任命为鸾台给事中。

鸾台给事中秩为五品,单纯从品秩上而言,自然比不上司礼少卿这样的四品通贵,可是讲到事权,那加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给事中属于谏官群体,而且还是谏官中最为显贵的。所谓侍奉左右、分判省事。下驳百司奏抄,上封君王制敕。能复审刑狱诸事,能复核文武典选。奏发使臣,课察典藏。大事小情,无有不问。

这么说还有点虚,说的再精准一点,那就是鸾台门下省最重要的封驳权,给事中是直接责任人,可以直接提出驳回百司奏抄、封还君王制敕,呈交鸾台侍郎进行批复。

换言之,以后朝廷大小事务,老子如果看的不顺眼,都能插上一嘴!

诸寺少卿或是显贵,但事权也仅仅只集中在本寺本署。如果说要拿给事中职位去换少卿职位,相信不换的人寥寥无几。给事中虽然品秩不高,但路子却宽了。大臣所以能够出将入相,可不只是资历熬到就可以,这种关键职位的历练是资望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李潼吹牛自己有宰辅之才,但也明白这话只是说说而已,他想要做宰相,简直比想要做皇帝还难。而如果还是原本那个不尴不尬的河东王,能够被授予这种职位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他奶奶虽然夺其王爵,但却将他安排在给事中这样关键的位置上,所谓栽培,已经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已经落实到了行动上来。

即便不考虑事权显重与否,担任给事中这样的关键枢纽职位,也能让他更加深刻、细致的了解朝廷政令的定制与实施各种详细流程,而不再只是走马观花的浅历。

否则,他想要了解到这些的时候,除非是担任监国。但那是不可能的,别说他奶奶、他叔叔包括武家那些远房亲戚与各个派系的大臣不答应,他自己也不答应啊。

监国?老子监个屁,都混到这一步了,还不抡起膀子自己干。

看到这个孙子于席中挤眉弄眼的将喜色强自按捺,武则天心里也颇生感触。她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安排,但其实自己心里也仍有迟疑未定,不清楚如此安排,对时局还有对少王究竟是好是坏。

但是这个小子所表现出来的才器,也的确让武则天欣赏有加,眼下还浅在事表,对诸事已经有了相当深刻与长远的方略。如果能够历练出来,可以说是不逊于近世所有以才器称的名臣。

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武则天还是很有信心的。但唯一让她有些迟疑难定的,还是这个小子身份的敏感。倒不是在武还是在李,毕竟无论李、武,总是她自己的亲孙子,她担心的是这小子未来或将无地能容。

此前她将与少王近日讨论诸事向政事堂群宰相们稍作吐露,在没有透露少王与谋的情况下,宰相们自然都是众口一辞的称许不一。可是当她将少王言引出来时,反应就各不相同。

宰相们态度的变化,更让武则天认识到,这个孙子虽然才情可夸,但放眼天下,除了她之外,世道中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全无顾忌的去赞赏并使用。

甚至就连她,可能都做不到这一点。尤其是这小子实在太能折腾,西京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统合诸多官面人物,如果真不加节制的放出去,武则天都有些担心自己可能控制不住这小子。

所以她才决定如此安排,先让这小子以一个低姿态入局,看一看效果,再考虑之后该要怎么调整。而且通过这样一番高落的打压,她也希望能打磨一下少王的性子,包括时局中人都能稍微冷却一下。

祖孙两人各有思计,殿中一时间没有人声。

过了一会儿,李潼才猛地一拍大腿,起身再拜道:“臣自有罪实,夺爵应当,也甘领此罚。但想到后续人情刁难,还要求陛下护我救我!”

武则天听到这话后先是愣了一愣,片刻后则皱眉道:“就连来俊臣这样的刑事干才,都被你痛打远逐。就算荣爵不再,世道中还有什么情势喧扰敢加害你?”

“棍棒加身,能养恭德。陛下以此教臣孰近孰远,臣也能大感深意。虽然说即便没有荣爵加身,守此恩眷,世道俗流无有能害。但世道之内,终究还是有俗流之外的人选。”

李潼讲到这里,已经是一脸忐忑有加:“建安王所以家财托臣,除彼此情义深厚之外,还有就是臣封食恒出,无患臣不能承担财事。可是眼下一惩加身,臣封食荡无,建安王能不惊疑生恐,邪计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