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唐皇 第138章

作者:衣冠正伦

于是他连忙解释道:“飞钱往来,看似两地俱财不出境,实则还是有不同。蜀中人事所需远不及两京之量,商贾贪此货利,不辞艰险劳远输货于外,往年无有飞钱之便,输货是一苦,入钱又是一苦。如今钱物不需再劳远输送,只以货出,商行自然加倍……”

道理讲起来很简单,蜀中虽然以富庶而称,但讲到市场需求量和货品流通速度,是远远比不上两京这样的天下中枢。即便是没有飞钱,蜀中物货的输出也要远远大于流入。

现在有了飞钱,蜀商们已经不需要再将外地交易所得的钱财辛苦运回蜀中,直接拿着飞钱汇票在当地支取钱财,然后再采买货品,行商的效率有所提高,货品的输出自然也会有所增加。

武则天浅望表意,担心这样会让钱利截留于地方,这其实是多虑了,这样不独让蜀中货币涌入量减少,还能刺激蜀商热情,让蜀中物货的输出增加。

“可是这样一来,商贾获利增多,地方入钱反而减少,如此能作长久维持?”

武家虽然旧为商贾门庭,但到了武则天出生的时候,其父早已经贵为大唐开国元从的国公,自然不会再作贱业。而她自己又是十几岁便入宫,虽然前半生也是起起伏伏,但基本上与市井庶事绝缘。

及后虽然执掌国事,但除了宫斗权斗之外,所面对也都是宏大的概念问题,对于具体的商事乃至于财政问题,其实都没有什么深入的了解。

毕竟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而如今又没有后世那么发达与便捷的资讯获取途径。认知有所偏颇,也是正常。

“蜀商家境底细如何,臣未有亲见,不敢妄断,唯以所知诸事引论。”

李潼讲到这里便顿了一顿,决定再卖一把武攸宜,于是继续说道:“建安王邸财托我,臣此生未见如此巨财,当时乍得,心意惶恐。寒家用度捻丝数,豪室储铜论石埋。街头不乏饿死鬼,闲园邸舍撑破仓!如此惊人财利,人不能享其便,唯积尘空耗而已。”

武则天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低声道:“如此贪婪,能不取祸自伤?”

“建安王留任西京,不过短年。蜀商世代操持贩业,积钱必定也丰。钱者,通行才能得利,得其量物之准,得其市易之能,久囤实在无益。”

李潼又继续说道:“一地一隅,短时之内,人有恒员,物有定产,抽其浮钱,沉积之财自能荡起。蜀地长年久积之财力,若能尽数流通市上,哪能物力轻易破之。”

货币本身只是一种交易媒介,并不能代表生产力的高低,蜀地这些年积攒下来具有货币属性的财货,远远不是短时之内的抽取就能跌破市场需求量。

而且通过飞钱业务抽取钱财,当积累到一定规模之后,正可以开展一个新的业务那就是放贷,如此便具有了银行的雏形。

但这样一来,无疑是将政府的财政权力进行剥离。武则天对于事权下放已经这样敏感,李潼索性也就不提。想要发展到那一阶段,不是短年能成,到时候他奶奶还在不在位都两说。

武则天听完少王的讲述便沉默起来,显然是在消化这些。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点头说道:“此事的确大有可为啊,若只用蜀中一地,还是有些量小。你既然想到了这一节,有没有放大去做的方略?”

“臣是小有计略,但毕竟浸事不深,不敢夸称良谋。”

李潼见他奶奶已经有些意动,便继续加把劲说道:“朝廷公廨本钱,本意是为在京百司谋取福利。但事态积演,到如今已经广散于地方。任事者才有高低,技有优劣,虽设本钱,却未必能长有收利。与其任由诸州各理其事,为何不由朝廷专设监署,直理各方本钱?”

武则天对于分权当然是满怀警惕,可是听到将各州公廨本钱进行集中管理,顿时来了精神:“该要如何专理专营,有什么想法,尽管道来。不要担心计浅,也只是殿中闲聊。”

第0312章 本钱自收,一本万利

唐代的公廨本钱,自然就是官营的高利贷,官府拣选一部分治下高户发放本钱,逐月收利,一般是六分或者七分利。这一部分收入,一般作为官员们的福利如月料、课钱进行发放。

高利贷本就是暴利的行业,而且还是官营,则就更加的一本万利,完全没有什么风险。但即便是这样,许多地方包括在京百司,都往往有盈收不足乃至于本钱都亏空的现象发生。

出现这种现象,无非几种情况,要么经事官员中饱私囊,要么官府与富户勾结,那些受前富户们作为中间商,将本钱强派给贫户,那些贫户所仰无非耕织薄收,本身便负担着租庸调等诸多重担,再被强行加派,自然破产。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反应出官营高利贷是有其制度上的缺陷。那么可不可以直接废了?

还真废不了,一则这一部分收入是政府正常赋税所收之外的重要补充部分,二则官府也可借此钳制治下的富户,第三高利贷在眼下的确具有其存在的基础,即便官府退出这一市场,自然会有权贵、豪室、寺庙等等加入进来争抢市场。

当然还有一个根本的原因,那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外快享受已经成为习惯,而且利益关乎整个官僚集团,想要直接废除掉,谈何容易。

李潼将视线落在官府公廨本钱上也非一时,从很早开始便有了这样的想法。一则这件事本身就属于军政大事之外的杂事,二则所涉财货、人事诸多,大有可操作的余地,三则这还关乎他奶奶的一桩心事。

公廨本钱虽然渊源已久,但却并非常置。早在高宗永徽年间便曾一度叫停,但是不久之后,随着高宗攻略边地加上营造东都,对于这一部分额外的开支也应付无力,只能放弃管制,而且其间还由原本的在京百司向地方快速扩散。

高宗后期的仪凤年间,病情越来越严重,当时还为天后的武则天也越来越有了专权的趋势,并与太子李贤的矛盾越来越深。

在这样的情况下,武则天便对公廨本钱下手,转以加征户税的方式进行支付,目的自然是将这一部分事权集中在手中。想要让人听话,当然要先抓住他们的钱袋子。

但是这样的情况也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徐敬业与越王李贞接连作乱,加上代唐革命的步伐越来越急促,为了稳定住人心局面,既要薄民赋、又要对百官加赏俸料、杂钱,同时还要大作兴造以及举行典礼,只能将这禁令再放开。

所以当李潼提出可以将公廨本钱纳入朝廷统管,武则天才如此有兴趣,甚至摆出一副不耻下问的态度。她虽然贵为天下之主,但目下也为钱所困,很有几分要剁手的烦躁。

“诸州县本钱各置,自几十至千数缗不等,各自量虽不大,但若汇总观之,则有百数万缗之巨。若不审远近,直纳中枢,诸州脚力所耗还要倍增!”

武则天闻言后便点点头,同时眸子也亮起来。

如今天下所置本钱,内外还有不同,两京之间官署多,所以公廨本钱量大,足有二十余万缗。

具体到地方上,官廨分散、并不集中,而且除了公廨本钱之外,还有其他各种本钱,舟车、桥梁、赈济等等,遇事则置。

少王所估百数万缗,其实还是保守,若论公钱总量,三百万缗怕都止不住。而朝廷周年所收租庸调数,不过堪堪两百万缗出头。近年虽然新增输资抵课,诸色役可以交钱代役,但所收不过百万缗之间。

数量虽然很大,但是因为遍及天下,运输实在困难,想要进行统筹管理,难度之大甚至还要高过她女主为尊。

可是现在少王创设的这个飞钱汇票,却能够将运费抵消到忽略不计。各州虽然钱财不必出境,但朝廷却凭这一张纸,将他们对这些钱的管理权给剥夺。

武则天虽然不具备太超前的金融理念,但也绝不是死盯着钱财实物的寻常人,如果能够以律令形式剥夺各州对本钱的管理权,她还怕各州阳奉阴违、仍然私自放贷?

当然,钱不出境也需要考虑该要如何进行管理营收,原本这些事权都在各州县之中,如果为了这件事再专门搭建一套班底,且不说效率如何,用人成本也是一个让人伤脑筋的问题。

不过她也并没有急着发问,而是饶有兴致的盯着少王。

“飞钱汇数,本身脱离钱本。若想胜用其力,则就必须以物为载。诸州所设之常平仓,足当此用。”

李潼语调缓慢,因为一边说着,一边还要整理思路。飞钱汇票根本就是有票必须要有对应的钱或物,如果没有,那就是废纸一张。

至于信用货币,在当下这个时代,无论是统治技术、商品经济包括基本的生产力发展,都太过超前。不要说拿纸当钱,就算是高宗年间所造的新钱都因为简陋粗糙而不能流通。

飞钱汇票与信用货币,本身就是两种概念,所以必须要有实物的支撑。重新搭建一个网络,耗费巨大且收效不可预期。但是常平仓制度由来已久,如果将二者并行操作,那么票行天下就有了物质基础。

武则天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拍掌赞叹道:“妙,实在是妙!”

这就妙了?汇票与常平仓结合起来,还仅仅只是解决了一个基本的汇兑问题。虽然常平仓是相对独立于地方官府的管辖之外,但本身并不是一个盈利的机构,而且实际上也没有根本解决钱、粮仍在地方的事实。

“钱、物之用,可附诸州土贡输入京畿,随都邑时价而作加额。州以贡物行牒于上,朝廷则以飞钱汇票落符于下。”

时下金融行为,不可脱离实物载体。所谓土贡,便是常税之外地方上各自贡献的土特产,这些特产在乡或为贱物,在外则为奇珍。

如果用都中时价让地方进奉,作为上缴的公廨本钱,能够最大程度的抵消地方官员们的抵触心理。

这就相当于他们只需要实际拿出几千乃至更少的钱,就能在朝廷这里兑到几万钱的票,但前提是你要听话,否则的话,你连一根毛都拿不到。

武则天听到这里,眉头先是微微一皱,片刻后又舒展开来。她终究不是数米度日的市井妇人,相对于财货的多寡,其实还要更加看重通过这番交流,对那些地方官们心理上形成的把持。

但她还是又忍不住问道:“所言诸种,虽可称善,但终究未涉营利根本。诸州所设本钱,关乎群僚衣食切用,若无足利酬之,何以应付百官需求?”

李潼听到这个问题自然不怵,继续笑语道:“朝廷所设这本钱专署,自然不能只收不营。诸州抵钱所献土贡,大可市易卖之。虽然只是时价入手,但本钱已经收得,凭此所积巨财,大可从容营作。”

“继续说。”

武则天眸光透亮,一脸好奇的举手催促道。

各州的本钱通过这样一番周折收取上来,李潼并不打算将这些本钱直接投入市场买卖活动中。一方面数量实在太大,不好操作,另一方面本身就有着官营的背景,又兼资本雄厚,一旦与那些市场上的商贾争利,用不了多久,就会百业萧条。

“之后营收,臣有几点所计,是否可行,还需陛下斧正。”

他先是谦虚一句,因为接下来要说的是得罪人的话:“在京百司,职事之余更有诸多事外余惠。诸如驾部诸厩所饲群马,病死之马虽然皮入司府寺,肉则自易于市,不入官用。百司年计勾检,诸库余残剩不知所踪。地方刑司追赃平赃,为求自匿治中,而量刑有轻。桩桩种种,不可计数。”

李潼所言这些,都是时下官场上的积弊。古人从来也不傻,千数年来官场上的一些小勾当早就琢磨通透。像是年终审计突击花销预算之类,玩的都挺溜。

唐律规定,赃款超过一定数额才需要上缴中央,一定数额之内,则留地方自用。自然就有人钻这样的律令漏洞,在估赃的时候刻意压低价值,既能将犯人罪责减轻,还能将赃物留用地方。

“若将这些事外余惠俱置本钱司,所谓集腋成裘,周年盈余必有大长,而且还能让吏治廉洁……”

手里掌握这么多钱,欺负老百姓不叫本事,要搞就搞官府。

武则天听到这里,脸上笑容已经大盛,指着少王连连点头,可见满意至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说道:“最近这段时间,且居内苑,闲来与你祖母畅论人事。外间诸事,无需你操心,也无需你过问!”

第0313章 慈爱如春风温暖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李潼便住在禁中闲苑,算是深刻感受到了他奶奶春天般的慈爱关怀。每天早晚赐食,并嘱令宫婢每天起居勤奉,那都基本操作。

同时武则天本人对这个孙子也是非常上心,每天退朝归苑,若不召集宰相公议事务,必定召少王入殿,哪怕处理政务的时候也不例外。有时候遇到一些可堪咂摸的章奏事务,甚至直接将奏章推给少王,并询问少王对此的意见。

祖孙之间讨论最多的,自然还是有关百司诸州公廨本钱缴公处理的问题。在这方面,李潼的许多看法,都能深得他奶奶心意。

像李潼所主张的百司事外余惠进行归纳统筹的处理,武则天除了深表赞同之外,甚至已经开始讨论具体的细节问题。

其实有关这方面的问题,朝廷也并非视而不见,只是管理的力度一直不够高。

像是李潼眼中所涉的诸司库余、回残等等名目,其实早在垂拱初年颁布的《勾帐式》就有所涉及,最主要的内容就是确立了四柱记账法的应用。

原本朝廷所采用的三柱记账法,只有收、支、余三项内容。而四柱法则新增了旧账余这一项内容,将旧库剩余也纳入了统计之中。

但这样的改革,仅仅只是在勾检审计上进行管理。至于具体的管理操作,则就一直延续到开元、天宝时期,在宇文融、杨慎矜这些理财能臣的努力下,才成为政府行政的一部分,并扩展成为一项新的财政收入。

回残、库余名目虽然不算好听,但却不可小看当中的利润之高。

像是李潼在西京时,他丈人唐修忠曾经向他引荐陇右马王张万岁的儿子张克己。李潼与之谈论马事,其中便涉及到有关陇右诸厩税草与死马处理的问题。

陇右马事繁荣,诸厩饲马几十万匹之多,这当中所牵涉的物用之繁可想而知。

像是每年的税草出入,往往每年季末的时候,诸厩仓邸中还会残留着多少不一的旧季剩草并食料,但是新的税草又需要接收入库,于是这些旧的只能压价处理给当地牧民。

张克己本身便拥有着规模颇大的私人马场,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每年单单通过这一项买卖,便能节省成本数万缗。

还有就是那些病马死马的处理,朝廷只是规定马皮要上缴司府寺备用,但是马的肉骨胶等材料,则就由地方各厩自己处理。

每匹马这些材料加起来,能得几十、上百钱不等,单独来看不算多,可是数量一旦大起来,竟年所出,绝对是一个惊人数字。而这些所得,既不入账,朝廷也就无从勾检。

张克己还仅仅只是陇上一个私人马场主,所论也仅仅只是马事一桩,言语中所透露出来的朝廷各种虚耗流出,每年就已经有十几万缗之巨。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如果朝廷能够有一个专门负责此事的机构统筹处理,那么每年额外的收入,必定惊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开元、天宝年间,仅仅只是关西马事围绕这些回残进行的剩利经营,在不考虑朝廷所增加的成本投入情况下,便直接将马政规模又扩大数分。

至于将常平仓作为飞钱汇票的物质基础,李潼主要意图也不是贪此便利。常平仓的基本操作是贱买贵卖,以平抑物价,防止谷贱伤农。

但在天宝年间之前,诸州常平仓各自为政,只是负责自己的一摊事务,不独盈利有限,甚至就连基本的维持都很困难。特别是在一些产粮的大州,更是每年都需要耗费朝廷大量的钱财贴补才能维持。

不过安史之乱后,名臣刘晏改革常平法,将各州常平仓进行统筹管理,采取贸迁制度,常平买卖不再只局限于谷米,万货入法,仅仅常平盐一桩,便为朝廷创收巨万。

甚至由此延伸出一个专门的使职,那就是盐铁转运使,并在唐中后期包括北宋前期,成为财政大臣三司使重要的职能部分。

时下虽然以农为本,但是各地物产多少不均却是一个天然的问题,互通有无也是必须要进行的,商业行为作为社会行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是有其存在的意义。

李潼的整体构想是,以官府公廨本钱作为成本,统筹包揽各项行政冗余和虚耗,借助常平仓这本来就已经具有的仓储系统,打造一个国营的商业体,或者可以干脆直接说,就是国营的供销社。

当然,设想这些的时候,李潼的目的也并不纯粹,因为这涉及到这对朝廷百司包括各州县职权方方面面的侵害。

比如清点各方库余、回残,涉及到财政勾检审计,这本来是秋官刑部下属比部的职权范围。而常平仓,本来隶属于司农寺。至于诸州土贡的收储并支用,则就隶属于司府寺与少府尚方监。

正因为涉及到方方面的事权与利益分配问题,所以才要拿诸司公廨本钱作为运营成本。因为这关乎到官僚集团整体利益,你敢瞪眼抵触,伤害的是大家的钱包。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消弭各个方面的抵触与阻力。至于最终完成度如何,那就要看具体的操作实施了。

如此一个计划,武则天的兴趣之大可想而知,最近这段时间,脑海里几乎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情。同时,对于提出这样一个构想的少王也是欣赏到了极点。

这一天,祖孙二人又讨论到了深夜时分,待到少王退殿休息,突然风雨来袭,气温骤降,武则天本来已经登榻休息,听到暴雨拍打门窗的急促声音,便又睁开眼问道:“闲苑中帷帐可曾加设?”

旁边奉寝的宫官上前,小声禀告道:“日间还秋燥未消,不想寒气转眼来袭,大王入住的闲苑不常使用,还没有来得及加挂帐幕。”

武则天听到这话后便皱起了眉头,开口道:“速遣人往宫库……算了,先拆下此殿帐幕,速速加设少王寝居。”

宫官还待劝告,武则天却摆手催促速行,于是便也不敢再多说,只能吩咐宫婢做事。

所拆除的帐幕当然不是女皇陛下寝居所设,但哪怕仅仅只是外殿的张设,这一份恩宠体恤也实在是令知事者大感惊讶,自然也原原本本将圣皇陛下这一份厚爱转告河东王,以至于李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默念几十遍“我不是抖M”,这才缓缓睡去。

禁中祖孙关系,一片融洽和谐,但宫外人事情景则就有所不同。

且不说朝堂上针对河东王与来俊臣纠纷的种种讨论,来俊臣这个当事苦主,最近一段时间就很是意志消沉。

来俊臣虽然出身不高,但是自从凭着告密解褐入事之后,便极受圣皇宠眷,加上本身又的确有罗织弄奸之能,过往几年之间,可谓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青云直至如今,何曾受过这样的闷气。

可是这一次,却被河东王当众殴打几近至死,肉体上的创伤不用多说了,自尊更是被践踏的一地渣滓。

当日被人送回家邸,一直休养到了第二天,来俊臣才能勉强坐起。第一件事便是召来他的那些党羽们,商量该要如何炮制报复河东王。

当得知河东王在事后便逃入了东宫重光门内的慈乌台,他便冷笑道:“他得罪了我,无论逃在何处,又岂能逍遥法外……”

只是这一笑,气息又难免摩擦触伤了几被勒断的喉咙,痛得他一脸青筋,好久没缓过劲来。

但他报仇心切,虽然不能随便大声说话,在听到武氏诸王因此事而齐齐入宫时,念头一转便又提笔疾书,当门徒拿着他的手令去拜访魏王、梁王等,既是探一探口风,如果二王急欲将河东王置于死地,顺便再打一把秋风。

同时他又吩咐党徒们去履信坊王邸昼夜盯守,记录下出入诸众,要扩出河东王在神都的人事关系,以方便接下来报复用事。

可是他这里刚刚布置妥当,转天一早便得知河东王被圣皇陛下召入禁中,且当晚便直接留宿于禁中,心中顿觉不妙。

他自己便是一个弄刑构陷的行家,自然明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谁能距离决事者更近几分,便能获得更大的主动权。

与此同时,司刑少卿杜景俭又派遣属官登门,询问来俊臣几时可以前往司刑寺交代案情始末。

听到门仆禀告,来俊臣更是恼羞成怒,将此当作对自己的羞辱。他被殴打一幕,神都城里亲眼所见者,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眼下还来问他!

他一边吩咐门仆将司刑寺官员打逐出家门,一边让家奴备车,自己则拖着伤痛病体,直往皇城而去,希望能够在圣皇陛下面前诉冤。

虽然被少王殴打一番,但来俊臣凶威震慑也没有折损多少,车驾直接驶入皇城丽景门,可是在抵达大内隆庆门的时候却遭到了阻挠,只得到值守禁军传达圣皇陛下让他专心在家养伤。

可是仇人如今起居都在宸居左近,来俊臣又怎么能安心休养,每天不断入宫请见,如是几日之后,才终于获得了圣皇陛下的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