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国师 第296章

作者:一语破春风

  “你们不要被蛊惑了啊.......”

  他先开口说了这样的一句,周瑱缓缓抬起袖口,就那么立在墙垛上,拱起手朝下方汹涌而来的军队拜了下去。

  “......南北一统,已有许多年没有战事了,这片土地,不用再担惊受怕想着哪天死在战场上,可为什么诸位要跟着这些乱臣贼子重起烽烟啊,故国已灭,可故土还在,乡亲都还在的啊,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城墙上,都是咱们陈人,陈人为何要杀自己啊!!”

  安静的城墙上,苍老的声音传开,周围,挽弓、持刀的士卒偏过脸看去老人,就连下方已快推进城墙,进入箭矢范围的三支方阵里,抬着云梯的士兵偏头看去左右的同僚,迈开的脚步有些迟疑了。

  “诸位......”

  老人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你们心里好生想想如今天下一统,是否太平了,家中的日子也比往昔好过许多?

  今日战事之前,想想你们老弱的爹娘,操持忙碌的妻子,期盼诸位回家的孩子,今日你们战死,会如何的痛心疾首,就算今日胜了,往后大隋的军队再度打来,想想你们的处境,会累及他们的啊,你们就那么想将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阴府团聚吗?!!”

  老人一侧,郡守转了转眼珠,顿时跑近墙垛,趴在上面,朝外面大喊。

  “诸位兄弟,我们也是陈人啊。”

  将领当即也明白了郡守的意图,一咬牙,冒险的让弓手垂下弓箭,让周围士卒跟着呐喊,一群士兵趴去墙垛,朝下方推进而来的叛军,纷纷开口。

  “兄弟,你不认得我啊,之前,我还在万通郡受过一阵子城门,咱们还一起喝过酒,上过青楼啊。”

  “对对,我也在的,咱们还三个钱还不够,就要了一个女子......”

  “前面方阵里左边倒数第三个,我认得你,我是你村旁边的啊,小时候说不定还一起玩耍过。”

  “别打了,大家都认识啊。”

  “干脆来我们这边,放下兵器,我们给你们开城门,二愣子,我看见你了,你要敢再走一步,下回回家我告诉你娘听,使劲抽你。”

  各种各样的话语传去城下,原本推来的叛军越来越慢,有人走着走着就停下来,后面跟着走的同僚撞去他后背,将更后面的士兵堵住,整个推进的阵型陡然间拖拖拉拉,失去了之前的威势。

  片刻,有人垂下托着云梯的手,在阵型里说了句:“我不想打了!”

  甚至有人将手里的兵器丢到地上。

  “老子好好当兵吃粮拿钱,家里婆娘给我生了两孩子,眼看都快能走了,上次回去还叫了两声爹爹.......”

  也有声音响起了起来:“凭什么替他们送死,去爬城墙。”

  都是一群军中粗汉,复起成了叛军,大部分还是被命令驱使,脑子一热,就拿起兵器轰轰烈烈的造了反,可也不是听不懂道理,那城墙上的老人,显然是位老先生,也没有满嘴酸儒说的那套,说出的话语一提醒,不少人心里有了顾虑,想起家中亲人。

  噹噹.....

  一片片兵器丢到了地上,原本抬起的云梯,轰的一声被砸去地面,就算还有想执行将令继续攻城的士卒,见许多同伴都停了下来,握着刀看着高耸的城墙,一时间不知如何做了。

  整个战场嗡嗡的嘈杂乱响,充斥着人的话语。

  曹守仁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方止步不前的五千士兵,又望去身后‘陈’字大旗下骑马望来的陈靖、陈辅二人,没想到这样的事,竟让他给碰上了,红着眼睛,捏紧刀柄抬起宝刀挥开。

  “传令,让他们前进,谁止步不前,本将杀了他,派督战队上去——”

  随着命令被传令兵慢吞吞的带出去,骑马立在大旗下的陈靖也是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望着前方那片举步不前,军心涣散的攻城队伍,他心情已是复杂至极。

  ......才几年啊,陈人都不再记得故国了吗?!

  “陛下,不用慌张,那些人不过是被对方言语滋扰生出了顾虑,让为师来吧。”

  一侧,陈辅轻声开口,手中缰绳一抖,促马上前几步,光复陈国的大业不能在区区一座小城折戟,至少必须要在陆良生赶来之前,拿下这里,完成他战略上重要的一步。

  望着前方的城墙,陈辅摊开手掌,掐出了法决,连接天地的雨帘,顷刻间,弯出了弧度,狂风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

  伸手从士兵手中拿过一张弓,望去城墙搭上了羽箭。

  ......

  北面大河,波涛翻涌间,陆良生背负双手立在水面上飞速穿过两侧延岸,进入那方最大的那条江河。

  顷刻。

  脚下一点老蛟头顶,手中月胧唰的投去天空,陆良生跃上半空,追在剑身之后,握住剑柄的下一个刹那,剑面游云雕纹移动,露出半轮清月泛起一层法光,剑尖一转,遥指南面。

  “在此处江河等我!”

  不等老蛟回话,半空之上,陆良生持着月胧划过阴沉的天空,空气都在瞬间发出轰的爆鸣。

  ........

  世间已是正午,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城头、人身上,老人周瑱站在墙垛后,四周尽是呐喊的士兵奔走,陡然一阵大风刮上城头,附近一支旗杆‘啪’的发出脆响,折断落下。

  哈哈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自城墙外的军阵里响彻,那声音传开:“周学士,你妄为陈人,那乱臣贼子之称呼,该是落到你头上才是!还有你教过的陆良生,此刻他在哪里?哈哈哈......待老夫重整山河,会亲手砍下他脑袋,让你师生两人一起作伴!”

  陈辅抬起双臂,弓弦吱吱的向后绷紧起来,箭头上亮起了火红的光芒,看着城墙上的那道身影。

  .......妖言惑众,只要他一死,一切就都变得简单了。

  下一刻,绷紧的弓弦,老人拇指一挪,弦音荡开,亮有法光的羽箭唰的一下射了出去。

  然而,顷刻间陈辅只感身子变得沉重,一旁的陈靖自然也感受到了,刚说道:“师父,陆先生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呼呼~~~

  风声变得猛烈,一道流光从远方天际划过阴沉的雨天。

  锵——

  剑吟骤然响彻,流光直奔城墙,奔走的士卒,飞来的身影握着剑柄,撞去带着法光射来的箭矢,怒斩而下。

  “噹!!”

  月胧接触箭头的瞬间,金铁炸开,声音在这片天地、山间、城墙上回荡,也有声音响彻。

  “谁要砍下我脑袋,与授业恩师一起作伴——”

  法箭断成了两段,落下城头。

第四百六十六章 狂言雄心天下,不如父母祖宗

  青白夹杂淡蓝的光芒刺入所有人的眼帘,本能的闭上眼睛,或偏开脑袋,金铁断裂的巨响震一瞬,斩断的羽箭一端抛飞出去,划过长长一道轨迹,翻落去城墙外,呯的插在下方一名叛军士卒脚边,杆身还在微微摇晃。

  几乎在同时,站在墙垛后的老人,激荡开的风浪吹来,发髻都散乱开去,身子跌跌撞撞向后退出几步,只感觉有什么在背后抚了一下,才站稳脚跟。

  过得片刻,刺眼的光芒才褪去,周围两方的兵将这才睁开眼睛,后退止步的老人才敢睁开眼来。

  沸腾的战鼓戛然而止,原野、城墙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战场后方,坐在马背上的陈辅缓缓垂下手中长弓扔去侍卫怀里,之前的豪迈、笑容,渐渐收敛,面色沉如深幽古井。

  “......这......这么会这么快就到了,仙剑一定是仙剑......”

  光芒彻底退散,望去前方的视野,眸子陡然缩了一下。

  一柄古朴的长剑悬在墙外,法光犹如一缕缕仙气袅绕浮动,下一刻,剑身轻吟刷的飞离,冲去附近的城楼。

  那边,一道身影屹立楼顶,袍袂在吹拂的风雨里摇曳。

  “良生......”老人叫了一声,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只感身上放松,摇摇欲坠要去抚墙垛,一旁的郡守叫了声:“大学士!”冲来,陡然一道气旋卷裹老人身子,才没有跌倒。

  城楼上。

  月胧带着颤鸣缓缓游弋一侧,陆良生学着某只蛤蟆的动作,负起双手站在铅青色的雨帘里,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来,在周身两寸不到化作一丝丝白气散开。

  “陈靖。”

  话语用法力传开,良生目光冷漠的越过下方黑压压的军队,望去那招展的‘陈’字大旗下面的老者,片刻,才看去一旁的青年。

  “陈国已灭亡多年,这片土地、百姓早已接受隋国治理,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天下分裂已久,何苦还要将这片土地燃起战火!”

  远方城楼的视线看过来,猎猎旌旗下,陈靖抿了抿双唇,微微低下头去,他性子坚毅,可也温和,被质问起来,多少有些犹豫。

  “陆先生......”

  旁边一骑促马缓缓出来,陈辅抬手让陈靖不要说话,论学识和口舌之利,远非对面那人对手,何必让自己处于下风。

  “曹将军,前队不进,就用你的嫡系,那陆良生出手,就破了他这副大义凛然的嘴脸,若不出手,正好攻城掠地,拿下河谷郡!”

  那边,曹守仁正看着仙剑环侍的陆先生,听到老人这番话,脸色怔了一下。

  .......你娘的,这是拿我本钱去赌啊......

  然而,做为叛军将领,早就骑虎难下,紧了紧手里的刀兵,满嘴浓须裂开,挥刀嘶吼。

  “听令,擂鼓进军!!”

  三辆辕车山,裹着头巾,光膀子的三个大汉一时间互相对视,只得挥起鼓槌,狠狠砸去鼓面,静谧的尘粒在‘咚’的第一道鼓声响起,弹了起来。

  接着,鼓槌不停敲击而下。

  咚咚咚——

  中军四周一万步卒,枪林轰的下压,提盾的前卒高举盾牌延绵展开,右手紧握的刀锋抬起、落下,刀背齐齐嘭嘭的敲在盾牌上,逼迫之前停歇不前的三只方阵继续前行。

  远方的城楼,听着战鼓骤然响起,陆良生望着重新推进上来的军队,心里无数的想法飞快闪过,停下的一刻,大抵猜到了对面打的注意。

  “我果然不是那种能狠下心的......”

  陆良生叹了口气,负在背后的手里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收回去,双臂缓缓垂去身侧,他一向给人的印象,就是法术繁多、杀人之法,可真要计较起来,最拿手的还是画道一途的法术。

  火纹袖口里,一小棍滑到手心,遇风见涨,眨眼化作枯木作轴的一幅画卷,这是他当年为抵御普渡慈航专门炼制的法宝,想不到此时还能派上用场。

  顷刻,陆良生另只手掐起剑指,袍袖洒开,乾坤正道的法力牵引下,空气里画出一个个篆文,附着那老松树枝做的画轴,像是苏醒过来一般,渐渐亮起的法光,变得幽绿,阴气一丝丝溢了出来。

  城楼上的书生,衣袍猎猎作响,手中的画轴猛地抛去城外原野。

  ——《阴府索魂葬》

  风吹着雨点打来化作白烟飘散,陆良生剑指一抬,那半空的画轴哗的一下展开,下方攒动推进的叛军抬起头来,看不是太清的画幅上,满是恶鬼、骷髅。

  “那.....那是什么?!”

  “上面好多鬼。”“怕什么,我等士兵岂会惧怕!”

  “将军有令,登城者每人白银五两!”

  后方旌旗下,战马不安的晃着脑袋,踢踏着蹄子,陈靖安抚它时,也在看着那飘在空中的画轴。

  “师父......那可是法宝?”

  一旁的陈辅不答,眼皮不时跳动,总有股不好的预感,连忙祭出六丁六甲术法,挪移这方天干地支,来破解对方的法术。

  可......飞快掐着法决的老人,手指停下来,猛然抬起脸,他根本感觉不到对方没有借用五方五行。

  “不对,这不是五行道法......”

  下一刻。

  陆良生城楼上,拂袖挥开,另一个法术也在同时施展而出。

  “复神咒!”

  原野四周林野哗啦啦一阵乱响,惊慌的飞鸟,拍着翅膀冒着细雨飞了出来,朝更远的方向消失。

  那飘浮的画轴,法光绽放,阴气溢出画幅,沉去地面迅速蔓延过一个个士卒的脚背,有阴气升起一缕,被人吸进口鼻,眼睛顿时瞪大,就见一个凄美的女子朝他舞袖飞来,快至面前的一瞬,姣好的面容,瞬间化作骷髅,“哇啊——”的惊声嘶鸣。

  宽广的原野上,此时朝城墙推进的叛军里,就听兵器噹噹的接连落在地上,士兵浑身发抖的立在原地,陷入了恐惧当中。

  “进攻啊,你们在干什么?!”

  “传令,擂鼓啊!”

  “我要扒了你们的皮——”

  两侧还有留下做为后备的千余人阵型,士卒惊慌的向后退缩,生怕被弥漫散开的阴气沾染到,曹守仁看着这一幕,气得大声吼叫,挥刀剁翻一个想要逃走的士兵时,陈辅使出六丁六甲中唤风的法术。

  吹起的大风卷过原野,然而蔓延的阴气丝毫不受影响,继续向四周扩散。

  巽风不是寻常自然中的风,乃是从六丁六甲神借来的,克制邪鬼妖魔有着莫大的威力。

  ......不是阴气。

  老人收回法术,如此尝试了一番,这才猜出一个可能——幻术!

  ‘那阴气是幻术,陆良生借用幻术为媒,用法力将人拉入幻觉,想不到平日不被修道中人看在眼里的法术,竟被他另辟蹊径......’

  “师父,陆先.....陆良生不见了!”

  陈辅短暂的思绪里,徒弟的声音忽然在一侧响起,他回过神来,那方城楼屹立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心里的不安,犹如蚁虫密密麻麻的爬过后背,一拉缰绳,老人朝旁边的青年皇帝喊了声。

  “靖儿,你快走!”

  马匹调转方向的刹那,后方破空疾响传来,陈辅咬破指尖在陈靖所乘战马后臀上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