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斷刃天涯
“陛下,說實話,臣能為這些工匠做的太少了,內心實慚愧。”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加上一閃而過的憂慮眼神,立刻抓住了承輝帝的注意力。
“裘世安,尋個地方喝茶歇腳。”承輝帝的聲音變得嚴肅,賈璉感覺慚愧的事情,要聽!
啥意思呢,賈璉都能看到的問題,可見下面藏的問題更多。
這就好比家裡看見一隻蟑螂的時候,說明已經有很多蟑螂在家裡了。
堪比勞模的承輝帝,當然知道,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
這裡是京師,這裡發生的任何事情,到地方上至少放大十倍,甚至更多。
稍稍注意一下歷史上那些有成就的皇帝,不難發現都是相對關心底層百姓的皇帝。
最典型的就是朱元璋,就因為文官們繼續執行了元朝的一個婚姻制度,導致一個百姓上京敲登聞鼓告御狀,一口氣自上而下的殺了個血流成河,人頭滾滾。
道理其實很簡單,這些百姓是交稅的,交稅的才是皇帝的基本盤。
那些生長於深宮的皇帝,接受的是文官的教育,沒聽過沒見過,怎麼能不被忽悠呢
找個茶樓,要了個雅間,君臣二人入內落座,賈璉見禮之後,下首坐了半個屁股。
千萬別覺得這些細節不要緊,皇帝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那一切都不是問題,厭惡一個人的死活,左腳先進門都是取死之道。
賈璉在皇帝跟前,打造的就是一個守禮忠盏娜嗽O。
這三個詞裡頭,諏嵶钪匾W龌实鄣模詈蕹甲赢斆嫒鲋e,所以欺君是大罪。
“臣初至工坊,見工匠們自帶糧食,交於伙房,午餐多為粗糧窩頭就鹹菜。工匠們乾的都是力氣活,吃不飽哪來的力氣呢?臣不解,遣人私下打聽方知,工匠們不是不想吃飽,而是沒有更好的選擇。工錢從來都只拿三成,餘下的發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發一些陳雜糧還是好的,有時候發一些舊麻布,碎木炭,還發過草鞋。大多數工匠在外攬私活,乾脆逃往的也有。工部官員讓工匠為在家做私活的事情很多,手藝精湛的還能掙點,一般的飯都吃不飽。公器私用都是小事,可怕的是生產均需偷工減料,火器炸膛,對於士氣打擊太大了。”
深知承輝帝有雄心,賈璉在講的時候,重點放在了產品質量帶來的後果上。
承輝帝端著茶杯的手捏的緊緊的,努力的平息心情,不讓自己失控。
事情肯定是早有耳聞的,只是不知道敗壞到這個程度。
“臣在神機營對比過,一杆十年前造的火繩槍,可連續十次,冷卻之後繼續射擊,毫無問題。一杆新造的火銃,最多打三發,就必須停下,幫忙試射的官兵說,再打一定炸膛。臣讓他用繩子綁好,遠遠的點火擊發,實驗三次,炸膛一次。”
賈璉停下不說了,承輝帝已經很清楚了,這要是上了戰場,士氣直接到底!
“臣只是觀政,本不該輕易置喙工部之事,然則耿耿於懷,心意難平,故而壯膽於陛前。規矩流程這一類的事情,臣已經顧不上了。臣讀史書,前明關寧鐵騎善用三眼銃,此物不善遠射,鐵騎對沖時糊臉用的,談不上破甲。此物很快就退出了軍事舞臺。是關寧鐵騎不知道此物的缺點麼?非也,實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真要有一把五十米內能破甲能精準射擊的手弩,你看關寧鐵騎還用不用三眼銃。
網上那些吹噓明朝火器強大者,全靠想象。還有什麼明軍不滿餉,滿餉不可敵。
你還真是敢吹,關寧鐵騎不滿餉麼?袁崇煥回京勤王時怎麼做的?要進城防禦!
一支軍隊,在袁崇煥死後直接跑路,後來聽調不聽宣,你指望它有多少戰鬥力?搞笑呢!
扯遠了,言歸正傳。
見承輝帝表情還算平靜,情緒還算穩定,賈璉繼續:“陛下,眼下正值戰時,工部不宜大動干戈,可派員抓質量,改善工匠生活,日後徐徐圖之。”
這番話說到承輝帝心坎上了,眼下的大周朝是個啥情況呢?勞模承輝帝表示,看似花團宕兀瑢崉t千瘡百孔。針對一個部門大規模的反腐,就眼下的情況,承輝帝還真不敢。
抓質量,抓工匠生活,這個倒是完全沒問題的。也算是敲打一下工部的官員們吧。
想到這裡,承輝帝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說著話鋒一轉:“令叔在工部為郎中,倒也勤勤懇懇。”(賈政:你竟不肯叫我一聲岳父!)
透過這麼一個稱呼,賈璉算是徹底看明白了,元春在宮裡的地位。
現在的得寵是一時的,隨時可能因為價值降低被閒置。
“二叔此人,做個人形圖章還是稱職的。”賈璉回答的時候,笑的很勉強。
一句話給承輝帝幹失語了,人形圖章,太形象了,完全無法反駁。賈赦不貪,但這個人在工部做郎中,真就是一點用都沒有。你敢讓他去主持修河堤麼?
不敢的,他去一定是要壞事的。
即便是不貪的賈政,每年都能收到地方上各種孝敬,什麼冰敬碳敬之類的,五花八門。
賈政收不到還不要緊畢竟是外行,他的同事們收不到,地方上的工程就等著吧。
即便是承輝帝,對於這些陋習,也只能假裝看不到。
怎麼講呢,只要不耽誤正事,也只能由著它去了。
承輝帝心裡還有另一個想法,眼下的賈璉能說真話,將來涉及到重大利益,還能不能保持呢?人都是會變的,到了張廷恩與孫化貞這個年齡這個地位,還能保持初心,太難了!
難得有一個臣子能說說話,把一些憋在心裡的事情說出來,一吐為快。
承輝帝忍不住提起了兩江的事情道:“孫閣老在兩江,怕是要見血了。”
賈璉果斷的雙手捂著耳朵:“臣不聽,陛下也別說。”
承輝帝見狀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淤積在心頭的難平之意,隨之散了許多。
“朕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卿何故作態?”說著話,承輝帝的語氣也帶上點感傷。
賈璉見他表情有變,無奈的放下雙手道:“臣是不敢聽,生怕聽了忍不住要指摘。臣一介新丁,在工部鬧出的動靜已經讓臣後悔了。”
第165章 先天的病
與皇帝相處的時候,賈璉謹慎的保持一個年輕人的狀態!
忠眨瑹嵫瑢Τ休x帝心懷崇敬之意。要表達出來,讓承輝帝感受到。
這點功夫,基層老官僚還是有的。也不能說是表演,實在是兩者之間利益一體。
一方面賈璉表現出賈家上一代的失望,另一方面表達出忠眨�
年輕人遇見點看不順眼的事情,哪有不噴兩句的。
最最重要的一點,賈璉要表現出自身的價值。這個才是最重要的。
現階段的賈璉的價值來自家庭出身,正在一步一步的展露自身更多的價值。
一個價值不高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還是自認平凡,做一個普通人吧。
當然了,大周這個世界,家裡沒幾十畝地,也談不上有奮鬥的本錢就是了。
承輝帝並不打算放過賈璉,所以笑著安撫一句:“隨便說說就是,年輕人有衝勁,聽聽你的想法,也許能有啟發。”
至此賈璉無法再推脫,只得面露思索之色,金陵之行加深了賈璉對兩江地面的認知。尤其是林如海那邊的交流,提供了很多幫助。
準備了足足一炷香左右的時間,賈璉才緩緩開口:“兩江因地利而富庶,因富庶而興文教,故而人才輩出。加之朝廷為酬兩江稅比之事,每年分給兩江的進士名額稍多於其他各省,朝中為官的兩江人也多一些。富庶的兩江吸引了朝中大量的權貴之手的介入,加之本地官紳的存在,利益一致,欠稅的事情自然難解決。”
承輝帝聽到此處,微微頷首,以示認可。朝中諸多權貴,插手兩江地面,求的不僅僅是錢財,更是因為兩江乃太祖龍興之地。事實上也造成了兩江之地,各方勢力錯綜複雜。
“如此說來,你不看激烈一點的做法?”承輝帝也聽出一點味道來了,如果這話是賈赦賈政說的,承輝帝心裡會質疑一下,賈家、王家、史家,都是從金陵開啟的發家之路。你這麼強調困難,是不是因為牽扯的利益太多呢?
賈璉在逼不得已的情況下說實話,自然是不會有嫌疑的,而是會被認為就事論事。
“微臣溡姡瑑山ど贪l達,地裡那點稅可以緩一緩,多加一點商稅,反倒更為合適。先以沿江富庶府縣以及羊城等對外開放港口為試點,取締各地政府設立的卡子,為方便商業行為的順暢的前提下加徵商稅。如效果良好,可推廣全國。本朝商稅十稅一,而且搞一刀切,這是不妥當的,應該根據商品的屬性,適當的調整稅率。農業稅對於朝廷而言,應該是保證穩定的基本盤,想要國庫充盈,應該從工商做做文章。農民地裡種出來的那點收入,刮不出多少油水來的。要收商稅,就必須加強管理,商人最是奸猾,能逃的稅,一定要逃的。”
賈璉非常小心的開啟了引導之言,現代社會接受過義務教育的人,都知道一個道理,那就是工業化是一個國家強大的必經之路。賈璉沒想過過有生之年能看見大周朝的工業化,但做點事情,推動一下並不是問題。
賈璉的話與承輝帝的認知存在不小的偏差,並不能滿意的承輝帝也沒有生氣,而是顯得很耐心的反問一句:“兩江太過重要,諸多問題不能得到根治,一旦病入膏肓,恐動搖國本。”
根治?別鬧了,任何一種體制任何一個國家,經歷一個長期穩定的階段後,一旦發展速度放緩,肯定會冒出一大堆的問題。這麼說吧,除非人類滅絕,否則社會問題沒法根治。
沒人能根治社會問題,老天爺往地球丟一顆大一點的小行星,或許還能解決問題。
這麼說吧,我們現在處在的現代文明時期,其實時間很短。資本主義帶來的工業化生產,極大的提高了生產力之後,才有了現代文明。即便如此,網際網路上搜一搜,歐美髮達國家,哪怕是最像社X主義的北歐,也有一大堆狗屁倒灶的事情。更不要說,當下的北歐也處在經濟倒退的狀態,那點老本還能吃多久,真就不好說。
發達國家的高福利,都是從全世界吸血才能做到。北歐都是小國,人口少,個別國家靠賣能源都能過上高福利生活,但這從來都不是長久之計。
對於承輝帝的質疑,賈璉並未慌張,而是有所準備的回覆:“陛下,兩江的問題很多,也很嚴重。然則,很多問題並非兩江所獨有,甚至兩江存在的多數問題,放眼全國各省同樣存在,比如土地兼併,地方官員腐敗。臣不看好激烈的做法,正因為這樣處理問題的時候,容易眉毛鬍子一把抓,想著畢其功於一役,這是不現實的。陛下一國之君,應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兩江的問題,把兩家獨有的問題找出來解決,其他問題以先易後難,一點一點的解決,萬萬不可操之過急。兩江亂不得,這也是兩江官紳的底氣所在。”
承輝帝聽的很仔細,露出思索之狀,賈璉繼續加一把火:“做臣子的,要為國家解決問題,為陛下分憂,而不應該為了所謂的個人功業,給陛下添麻煩。”
“你的意思,如果採取激烈的手段會惹出大麻煩?”承輝帝語氣中帶著考量,賈璉微微點頭道:“當今天下,很多問題是不能碰的,碰就必定出大亂子,比如兩江,比如漕摺!�
一番話,真就戳在承輝帝的肺管子上,搞的他意興闌珊,非要讓賈璉說,結果聽了一堆更難受的話。沒能控制住情緒的承輝帝,苦澀的搖頭嘆息:“朕就不該逼著你說話。”
賈璉聽了頓時起身告罪:“不能為陛下分憂,臣之罪也。”
頭腦清醒的承輝帝擺擺手道:“卿想多了,朝廷袞袞諸公都解決不了問題,還能指望你一個後生晚輩?真若如此,亡國不遠也。即便強硬如孫相,此番也僅僅是想整頓兩江官場。朕起初還以為,你一個後生,想法會比較激烈。”
賈璉……,好吧,年輕人確實比較容易衝動,更喜歡用簡單粗暴的手段解決問題。
從一個後來者的角度看問題,農耕+集權的組合能延續兩千年,從最初的分封發展到完善的科舉制度,歷代皇帝已經把聰明才智發揮到了極致,如同一個人,孃胎裡帶來的疾病,沒法根治,只能緩解。
所以承輝帝才表示,【你想多了。】
“如果將來有那麼一天,因為工商業足夠繁榮,國家不需要收取農業稅,並進行一定程度的反哺。這樣的世界,臣心嚮往之。”賈璉平靜的講述一個事實,當然他並沒有說,即便那個世界裡的農民,生活得到了一定的改善,普通的小農也依舊是社會底層。可以不用交農業稅,卻逃不過資本家的鐵拳。
種子、農藥、化肥、農機等等!
承輝帝聽了賈璉的【心嚮往之】,非常的想翻白眼。大白天的想什麼美食呢,兩千年來這片土地上出了多少俊傑,他們的腦子早就把能想到的問題都想到了。
伱看,這就是思維的侷限性,是由認知造成的。
所以,對於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最好不要胡亂開口。
無論如何,這一趟微服出門,承輝帝自覺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賈璉說的內容,證明他是一個大才。放在亂世,輔佐明君,能成一方霸業的那種。
至於賈璉幻想出來的那個世界,承輝帝表示想的很好,以後別想了。
“兩江之事,也只好止步於吏治。”承輝帝說出了深思熟慮的決定。
賈璉對此選擇了沉默,不再就這個問題發表意見。皇權不下鄉,治理只能達到縣城一級,這是由生產力決定的,也是由治理成本決定的。沒有二十世紀之交那一波猛人的出現,就沒有那一場深刻的社會革-命,也就沒有後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基礎。
人在大周的賈璉,對於很多事情,多想一下都覺得虧了。
或許將來能搞出一個二元制,誰知道呢,肯定不是現在。
這或許是一個努力的方向。
無論如何,發展工商,朝著工業化的方向去發展,肯定是沒有錯的。
承輝帝回宮了,賈璉只能站在茶樓下目送。
回到工部,張主事又帶來了一個好訊息,賈璉想要的機器,做出來了。
“工匠呢?怎麼沒跟著來?”賈璉看看張主事的身後,問了一句。
張主事表情略顯尷尬,我不是先來一步,想討好您這陛下的寵臣麼?
“守著機器呢,要不一起去看看能不能令賈大人滿意?”張主事的情緒控制的很好,對於賈璉更關心工匠和機器,表示可以理解。如果不理解,那也是自己的問題。
大家都是進士出身,也沒見誰在進士觀政階段,直接去了御書房。張某不過區區一介工部主事,小小的六品官,如果不努力一點,這一輩子大概就這樣了。四十歲的人了,才是一個工部六品主事,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萬一呢?
今天有一位貴人去工坊找賈璉的事情,張主事知道後,立刻下了決心。
對於他而言,反正也沒啥可失去的。
賈璉感謝了張主事,跟著他一起去見了工匠,順利的看見了一臺捲菸機。
一個人一雙手,一次只能卷一根菸,而這臺機器的作用,就是一次能卷十根。
工作效率提升了十倍!
也不知道張主事那邊許了工匠什麼好處,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工匠,竟然自己花錢準備了原料,進行了一次操作表演。
看著出料口一次性出來十根,賈璉露出滿意的笑容,接下來需要考慮的就是紙的問題。
“這位大匠手藝精湛,在下佩服。今後相同的機器還需要很多,所需原料本官來出,每造一臺機器,你可以拿到十兩銀子的工錢。”賈璉不是資本家,但是他知道,給的太多了,會害死這個優秀的工匠。
“多謝大人賞賜!”這位工匠姓吳的工匠,激動的再三感謝,甚至要給賈璉磕一個。
工匠在大周初期,太祖時期的地位有一定的提高,經過官僚們的不懈努力,工匠的社會地位又回到了低點。開倒車這種事情,越是高階越熟練。
別問,問就是階-級固-化,歷史必然。
作為統治階-級的一員,賈璉的屁股當然是歪的。之所以要推動工商發展,那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傳統賽道里跟別人鬥,就算能贏也是慘勝,更別說,自身就是傳統勢力的一員。
那行,我繞過去,走皇帝的路子,換一個賽道,這就不有先發優勢了麼?
吩咐工匠繼續製造,最好能改進一下工藝,順手先賞了十兩銀子,在吳工匠的千恩萬謝之中,賈璉與張主事回到了辦公室。
“近期諸事纏身,差點都忘記這事情了,多虧張大人費心。”賈璉表達了感謝,張主事並沒有居功,笑著自謙:“在下不過跑跑腿,事是吳大匠做的。”
“無論如何,張兄的情分,在下記下了。”賈璉是不肯欠人情的,一句話堵住張主事的嘴。對於張主事而言,沒能進一步拉近關係,多少有點遺憾,但也不虧,今後慢慢相處。
賈璉的工作重心還是線上膛槍上,只是他沒想到,工作進度快的超出想象。
工匠們對於能做官的熱情,賈璉是無法感同身受的,那種為了做官,激發出來的動力,根本就不是賈璉這種含著金湯勺出身的人能體會的,也不是穿越者賈璉能體會的。
下值回家,小丫鬟鴛鴦又等在這裡,這次是她主動請纓,搶了人家襲人的活。
見了賈璉,鴛鴦道明來意,請賈璉去量身裁衣,要做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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