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姓琅琊 第154章

作者:东周公子南

“只是这个案子太大,王爷也没法保你。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了。但也不会一直让你在这儿做参军。你先做到年底,放心,我已经和治中从事(省|秘书|长,省|办公|厅一把手)殷昙粲打好招呼了,大的事情不会有。等风声过了,会找机会给你调到江州去,做刑狱参军(司法|局局|长)然后看你自己的了。只要连续三年考绩是上等,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调你回京。刑狱是你本行,应该不难吧?”

刘寅郑重一拱手:

“我必尽全力,不负王爷恩典。”

“好,你的话我会带给王爷。不过你新失势,虽然有殷昙粲周旋,但麻烦不会少,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再惹人眼。王爷的意思是,你先把账目过给我,由我代管,等确定安全了,再交还给你。”

“现在吗?”

“当然,早点交接,对你其实是件好事。你放心,这些生意都是你经营的,功劳苦劳王爷都看在眼里。我只是代管。在这件事上,王爷更信任的还是你。再说我还有王府的差事,也不会在荆州久留。等到你彻底过了关,我就完璧归赵。”

刘寅皱眉道:

“翟管事这话错了,生意是王爷的,我和你一样是代管,怎么谈得上‘完璧归赵’呢?我本戴罪之身,王爷不责罚,已是莫大的恩赏,还有什么颜面再管账目?”

翟管事笑道:

“是我说错了。不过你也不要这么说,王爷对你的才能,还是看重的。荆、江两州是王爷的钱袋子,换我来要是进账少了,少不得还要挨骂,说实话,要不是王爷下令,这活儿我还真不想接。但愿你尽早站稳脚,我赶紧卸下这担子,回京交差。”

“那就辛苦翟管事了,我去拿账册。”

“有劳。”

刘寅去了内室,没一会儿抱着一只木匣出来,放到翟管事面前:

“都在这儿里。”

翟管事打开木匣,取出账册,疑惑道:“怎么这么少......”

油灯乍灭。

刘寅一把捂住翟管事的嘴,匕首猛捅左胸!

灯灭的同时,院外一个小奴打翻了泔水桶,馊水溅到了四个佩刀男子的衣裤。在他们咒骂低头的瞬间,院内正在搬家具的苦力们突然健步如飞,从四人背后一拥而上,匕首乱捅!

屋外一片猩红温热,地面黏腻成泥。

屋内翟管事的口鼻被一只苍白的手掌死死封住,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闷哼声,鲜血顺着匕首刃汩汩涌出,很快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刘寅额头浸汗,一下一下地用力捅着,同时在翟管事耳边说道:

“给,王爷,托梦,我刘寅的命,不好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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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西晋时沿前例,诏令起草后便下尚书,至东晋时改为先由门下省审署。其实一般史料文献很少保存诏文的完整格式(包括正文内容也常有缩略)《文馆词林》里的稍稍完整一些,而《文馆词林》中的所有南朝诏书都是以“门下”为题头的,而非两汉时期的“制诏”。《隋书·百官志》载陈朝发诏程序:“作诏章草奏闻,敕可,黄纸写出门下。门下答诏,请付外施行。”所以诏书开头是门下。

当然,还有一种“中诏”的形式,是不经门下省的,以后会写到。

Ps受近代西洋文学观的影响,谈到文学首先想到诗歌、戏剧、小说,似乎它们比其他门类更像“文学”(其实是更像近代英语世界中的Literature)。这种视角延伸至关于诏令文体的文学研究中,导致两个问题。一是忽视诏令的文学性,造成严重的刻板印象,比如.....算了,例子太多又得罪人,不举了。

二是对诏令的研究限于什么比喻,什么壮阔,什么雄奇这种印象式的把握,停留在表面风格的层面,缺少问题意识与方法自觉,这就让研究沦为阅读欣赏类的“浮词”或者如教科书般“有结论、无思考”的文字。

其实重回六朝的历史语境中,诏令乃当之无愧的第一流文字。草诏者亦必臻一时之选,以第一流之文人作第一流之文字,岂非文学之盛事?(王融现在是中书侍郎,也是负责草诏的臣子之一)故中古文学极重之,《文心雕龙》、《文选》皆辟其门,《颜氏家训》“文章篇”、《文笔式》亦列其目。余嘉锡考《隋书经籍志》晋朝之诏令所著录凡十七部,三百六十六卷,“较唐大诏令多至三倍”,诏令于当时亦入集部,至《新唐书·艺文志》始转入史部,然犹未为定准。

《论衡》言“以文书御天下”,南朝则是“以诏令御天下”。这里并非指天子如何借助诏书对臣下发出命令,而是当面对半壁江山的正统危机时,在诏令文辞中维系住了王朝尊严与帝王法统。这是一个被文字所创造的世界,在指涉敌人的同时,也重新定义着自身,此种现实与理想的巨大沟通对于四到六世纪的草诏者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考验,他们必须用高超文学技艺在艺术规范与政治意图中寻找平衡,在威严与美辞间建立了稳定的联系,通过对语言元素做最大限度的运转安排,择取恰如其分的叙事策略,准确完成并不单一(很多情况下是复杂的)的表达意图,再现,或者说重塑一种事实。

这是具体可查的“文章经国”的案例。

文学研究者当具区别于史学研究者的独特技艺,主要着眼点不应在“写什么”,而应在“怎么写”。文学研究者当进行“重返现场式”的阅读,不仅要把自己想象成一个中古中国的读者,同时还要以作者的身份去思考下笔的其他可能性,从而判断草诏者为什么“这样写”而不是“那样写”。曾国藩言诏文“宜吞吐”(《曾国藩日记》),岑仲勉谓骈体制诏“易得含糊”(《隋唐史》),文学研究者的任务是把这些“吞吐”和“含糊”说得清楚些。

什么繁缛、抒情、骈散、比拟这些文学要素简单罗列组成的有知识、无思想的介绍性论述实在益处不大。至于外围研究当然不会过时,但此是史家故物,非文学研究者所应专擅;文献研究依然重要,但在诏令领域,很难成为未来发展之希望所在。而更有可能“盘活全局”的研究范式是——以细读的方式,基于鲜明的问题导向,寻绎权力话语的文学表达与运作机制,探求诏令书写的实践策略与深层结构。

在这其中,文本措辞应该作为诏令研究范式中的学术定量,而对文本措辞的细读则是研究此定量的唯一有效手段。

好久没写长注了,因为没时间,今天正好多写点,再次重申,我加注都是改好每章正文之后才加的,所以有没有注对当章的正文长短都没影响。下两周会忙成狗,不过会尽力保持更新!亚古兽进化!!

第239章 王见王见王

夜如墨,楼如璨。烛火荧煌,映照雕栏畔。

香雪楼三楼左廊一排的房间今夜皆悬朱牌,上书“谢客”二字。唯有最里间的那扇雕花门内华灯通明,亮光透过几层珠帘帷帐,在廊厅的墙壁中折出橘明色的光影,倒衬得门扉上的鎏金暗纹愈发鲜亮。

廊下一共七人。王泰的四名护卫站得笔直,神情机警;王揖只带了两名家仆,周身没有明显兵器,但气质渊渟岳峙,很有高手风范。最后一人是陈青珊,抱剑倚在门旁,神色清冷,身边放着一张齐腰高的立柜,柜上置小案,案上摆着精致小食和冰鲜水果。

陈青珊高冷一会儿后就用竹签扎剥好壳的荔枝肉吃,然后又高冷一会儿,再来一块金乳酥,如此循环,吃得津津有味,看得四卫两仆怨念甚重.....

房间内,气氛微妙。

三王各有所私,各有所惑,各有所求,又各有所忌。似乎都想以静制动,一时间谁也不开口说话。

王揖放下筷子,准备开场。

王扬率先举杯道:

“两位族叔——”

王揖手掌一切:

“诶?等等!怎么两位族叔?这辈分不对呀......”

王泰啧啧摇头:

“之颜呐,你连自家长辈的辈分都没搞清楚......”

王扬神色一肃:

“懂了。”

他先向王揖一拱手:“族叔。”

王揖满意微笑。

再向王泰一点头:“阿兄。”

王泰神色一僵:

“等会儿!这怎么出来个阿兄?”

王扬纳闷道:

“我族叔是你五叔,你可不就是我阿兄吗?”

王泰连连摆手:

“不对不对,我是你族叔,我五叔是你族叔公。”

“阿兄你这是按没分宗前的原谱论的。按分宗之后的新谱,我高祖父和我族叔的祖父是同辈,后来我们这房承嗣大宗,兼祧小宗,平白涨了一辈。是吧族叔?”

王扬看向王揖,一脸乖巧。

王泰也看向王揖,一脸懵比。

王揖笑道:

“是按分宗前论,还是按分宗后论,你们俩个定,我无可无不可。”说完就开始干饭。

王泰看着王揖,疑惑问:

“这怎么又出来个分宗呢?之前也没提过啊!”

王揖专注地饮酒吃菜,也不应答,彷佛根本不知道王泰问的是他。

王泰只好看向王扬,语气微嘲:

“之颜呐,你之前拜族叔的时候,可没说什么分宗前后的事儿。”

王扬眨眨眼:

“我说了的。阿兄不记得了?”

王泰摆出长辈的架子,轻飘飘的一笑:

“没有的事儿。”

王扬认真说:

“第一次见面时就说了,无前也听到了,阿兄你一问无前就明白了。”

王泰眉间闪过一抹隐怒,手掌攥紧,然后松开,笑道:

“那我兴许是忘了......”

王扬重新举杯,先向王揖:

“族叔!”

王揖持觞,热情回应:

“贤侄!”

王扬再转向王泰:

“阿兄!”

小畜生!

王泰扯出个笑脸:

“阿......阿弟!”

小畜生!!

王扬动情说道:

“我这一脉,家世早衰,人丁零落,虽有琅琊之姓,而无鼎食之资。初至荆州之时,身无长物,形影相吊,举目四望,唯余一人,茫茫然如坠雾海。幸蒙二位尊长不弃,时加照拂。每忆及此,未尝不临风流涕......”

王泰嘴角一抖,瞄向王揖。

王揖撂下酒杯,感慨道:

“剑出昆吾,必千锤以成器;玉生荆岫,终百琢而呈章!贤侄虽际有坎坷,然能养成如此才气,实乃家族之幸!族叔心中甚慰!但这杯酒,族叔不能饮。族叔惭愧呀!”

王揖说到此处,唉了一声:

“族叔初至荆州,对你哪里谈得上照拂?还是多亏你阿兄,你这杯酒,当先敬他。”

王泰马上道:“其实我——”

王扬朗声道:

“阿兄容禀!弟初至荆州时,虽知阿兄在此,然家门衰败,不敢贸然登访,以宗枝流远,飞伏异路,恐有攀附之嫌。阿兄不弃弟之鄙陋,通亲问,叙人伦,查谱牒,排辈行......”

“我我没查谱牒!”

王泰有些措手不及。

他这次赴宴,事先并不知道王扬在场,是王揖给他来了个突然袭击,直接上门说是自家人聚一聚,王泰不便推辞,只好跟着上车,到了地方王揖才说还有一个王家子侄,王泰问是谁,王揖还卖关子不说,说等见了就知道了,王泰抱着一丝侥幸,以为王揖说不定是带了哪个同宗小辈来,结果一看是王扬,顿时头皮发麻!

他不怕见王扬,但在王揖面前见王扬,这事儿就有点复杂了。

他祖父生九子,他父亲是长子,王揖是老五,虽说是嫡亲的叔父,但分家已早,可谓同亲不同心。更何况如今朝局晦暗,便是亲兄弟之间,立场都未必相同,叔侄之间,又怎敢交心?正如自己暗中投在竟陵王门下,王揖是不知道的,同理,他也不知道王揖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个五叔表面上优游度日,从容自在,但其实为人精明得很。不说别的,单说官运,就比自己通达许多。王融曾经有过一句戏言:“三真六草,为天下宝。七廉九锐,不如五巧。”

前两句是说书法,三叔的真书(隶的变体,当时又称今隶、楷书)和六叔的草书,并为至宝。七叔廉而不刿,小九叔豪锐气盛,但不如五叔妙巧。

所以当他“妙巧”的五叔把王扬引入宴席,他一下就蒙了。当场揭穿王扬?那小畜生肯定拖他下水;不揭穿他?那自己这算是给王扬身份证明了......还有五叔是怎么回事?他引王扬来是什么意思?他知不知道王扬底细?王扬那小畜生是怎么和五叔搭上线的?

王泰一肚子疑问,骑虎难下,连私下里试探地问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同席,还开家人宴,现在被王扬当场指出“查谱牒”,一时情急,脱口反驳。以前当着那群学子面和王扬以叔侄相称,就算日后有人问起,尚可推说是一时不察,被王扬蒙蔽。若是查了谱牒,还认了亲,到时王扬身份一漏,自己岂不成了包庇?

王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泰:“阿兄,你查过了。”

“没查过!”王泰断然否决。

“你看你又忘了,你当时说你听闻我白虎道场论学,‘一战成名’,是‘大喜过望,与有荣焉’。赶忙打听,是族里哪一支出的‘青年才俊’......”

王扬说到这儿一顿,向王揖解释道:

“这是阿兄勉励的话,侄儿是不敢这么自夸的。”

王揖连连点头:

“知道知道,你是最谦虚的了。”

王泰:???

他忙解释道:“我是那么说,但没真打听——”

“打听了!阿兄你曾经在司徒府任职,帮司徒府参军贾渊修过十八州士族谱,和义兴的几位同宗都有书信往来。所以你就给他们写信询问,结果他们没听说过我。你说没听过也正常,譬如‘兰之生谷,虽无人而犹芳’。许是‘我在家乡久伏,到荆州才高飞’......”

王扬又是一顿,向王揖解释道:

“这是阿兄抬爱的话,侄儿是不敢这么自诩的。”

王揖频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