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皮卡丘梦蝶
这话听在不同人耳中,有不同的含义。
殿内大部分人都从中听到的是敲打、立威的含义。
咸阳狱是关押朝堂重臣、要犯之地。
不罗列个罪名,强关隶属于顶层贵族的公子成蟜于此地,触犯了贵族利益。
但新王就是要这么做。
公子成蟜犯什么罪不重要,重要的是下咸阳狱是新王决定的,不允许问。
这是测试忠诚、测试服从度,酒桌上逼酒也是一样道理。
好些人认为这是糟粕,这确实是糟粕,但糟粕也是有逻辑的。
我让你喝酒你都不喝,那我让你办别的事你能办吗?
领导、甲方不单单是想让你喝酒,而是想看看你听不听话,好不好打交道,原则性强不强,做事圆滑不圆滑。
蒙骜、王龁、麃公、王陵四个老将除了听到敲打、立威之外,还听到了尊重。
新王率大军围了咸阳宫,先王在咸阳宫内离奇病死。
先王最宠溺公子成蟜,公子成蟜性情冲动,无法无天惯了。
这些因素加起来,不难猜出公子成蟜犯了何罪。
新王对群臣称呼一直是诸君,只在说“那竖子累诸公”挂念的时候换了称呼。
这分明是在说看在他们四个老将面子上,留条性命。
四个老将皆长出口气。
虽有些怅然,未能救出公子成蟜,但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新王私下答应他们不伤公子成蟜性命,今日在群臣面前明说出来,已然践诺。
四人心中原本已生成、未生成的芥蒂都被秦王子楚一句话说没了。
尤其是官复原职的王陵,感触更深。
当年昭襄王要能如此该多好?这样的秦王,如何能不叫他王陵效死命呢?
秦王子楚给了群臣一个消化时间,又笑笑道:“玩笑已过,该正事了,太史”
“我王且慢!”相邦魏辙打断秦王言语,站起身:“敢问公子成蟜,犯了何罪。”
原本活泛的氛围立刻又僵了下来。
群臣眼见新王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变成一片清冷。
“魏辙。”秦王子楚直呼其名:“寡人不是说,这是寡人私事,尔等不得过问,你没听到吗?”
相邦魏辙板着脸。
“王上若是抽公子成蟜一顿,那老臣管不着。
“可王上下公子成蟜入咸阳狱,老臣就不得不过问。
“动用刑器,这不仅是私事,更是国事!
“王上不要忘记,王上是君,不仅是公子成蟜一个人的君父,更是秦国千千万万人的君父!”
群臣暗暗咂舌,多觉得魏辙死心眼,倍感离奇中又觉得有一丝正常。
相邦魏辙就是这样。
从在殿上斥责太子秦子楚不好好管嬴成蟜,揭露王后羋不鸣挟私报复损国家威严。
到静泉宫不肯给先王单“文”谥号,催促宗正尽快举行仪式。
再到今日在新王上位第一把火上冒头,就是要问出公子成蟜犯了甚罪。
不论敌友,群臣对这个死守教条的老相邦不由产生一丝敬意,谁都会敬佩君子的气节。
他们看向新王。
老相邦魏辙自昭襄王晚年开始担任相邦,到现在服侍三位秦王,可谓是劳苦功高,权倾朝野,还曾为了太子据理力争,不惜得罪王后。
今太子继为新王,会如何做?
秦王子楚眯起眼。
“魏辙。”还是直呼其名:“寡人只问你听没听到寡人方才所言,没问你其他,你只回答便是。”
“老臣虽已年迈,耳朵却还不背,自然是听到了。”相邦魏辙说话夹枪带棒。
“知道了,你还问,那你是明知故犯啊。”秦王子楚点点头,淡淡道:“那寡人,就唯有罢魏公的相了。”
他张大嗓门,提高声音。
“来人啊!”
两名时刻戍守在外的斧钺郎官放下斧钺,大步入内,在群臣椅子后面站定。
拱手低头,等待命令。
“将魏公带出朝堂!”
群臣大躁,窃窃私语不断。
相邦魏辙多站在太子一边,有大功于太子。
只是多说了一句话,就要罢官了吗?那可是文臣无可争议的第一官职相邦啊!
两名郎官不管那个,只听命令。
应了声“唯”,上到群臣最前一排,一人扣着魏辙一条胳膊便走。
魏辙挣扎,连连踢脚。
被两位郎官倒拖着,面对秦王子楚痛声怒斥。
“荒唐!荒唐!
“王上新立!朝政未稳!朝野混乱!
“为秦王者该以法治国,守制安民!
“王上私设刑罚,不依商君之法,王上这是要害了秦国啊!”
“等等!”秦王子楚站起身,似要回心转意。
相邦魏辙一系秦官多屏了口气,深切地望着新王,希望他们的领头人能被赦免。
群臣也在观望。
若是相邦魏辙无事,新王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那……对大家都好。
站在高台之上的秦王子楚指着扔在挣扎的老相邦,对两个站住脚,等候命令的郎官沉声道:
“魏公曾是我秦国社稷之臣,尔等怎可拖曳?”
未等两名郎官请罪。
未等魏辙一派秦官露出微笑。
未等群臣心底放松。
秦王子楚手指一甩,指着前殿宫门一声厉喝:
“架出去!”
老相邦痛心疾首的呼喊犹存。
秦王子楚拍拍手,群臣死寂一片,骇然而色变。
“诸君方才议论纷纷,可是以为寡人处置不当?有要为魏公分说的人吗?”
一人自位上站起,乃是魏辙提拔的御史中丞李力。
其属于上卿御史大夫的属官,铜印黑绶,统领侍御史和诸郡监御史,可以命令御史按章纠弹百官,权力尤重。
屁股刚离开位子,手还没有拱起。
秦王子楚就手指点住其人,笑道:
“寡人说再敢问就罢官,魏公问了,寡人罢他的官,你认为处置不当?”
李力自秦王笑语中听出危机,但深受魏辙厚恩的他硬着头皮道:
“魏公他”
刚说三字,又被秦王子楚言语打断。
“那你是拿寡人的话当放屁啊。”
李力大骇。
“臣绝无”
“来人!拖出去杖责五千!”秦王子楚不听,猛的一挥大袖。
一脸绝望的御史中丞李力大喊着“暴君”,“昏君”,“秦将亡于你手”被拖了出去。
言犹在耳,秦王子楚又笑问:
“还有人要为魏公说话吗?”
群臣噤若寒蝉,无人敢言。
五千廷杖,这就是要李力死。
秦王子楚笑看廷尉华阳不飞,道:
“华阳公,你是廷尉,乃我秦国最高司法官,最懂秦法,你认为寡人所为合适吗?”
华阳不飞眼睛都没看胞妹羋不鸣,就立刻起身,恭敬说道:
“法乃王治国之器,王上所为,自无不适。”
秦王子楚点点头,指着廷尉夸赞道:
“华阳公是个明事理的人啊,赏五百金,璧一双。”
华阳不飞谢恩。
之后朝会,琐事不少,自不多言,值得提的是又确定三件大事。
第一、秦王子楚立吕不韦为相邦,无人有异议。
第二、太史令西史秉书算出先王下葬之日,说定在十二月三十的腊祭之日最好。
秦王子楚、华阳太后皆允之,群臣无异议。
第三、秦王子楚命典客羋宸照会各国,亲派使臣前来咸阳,为秦国新王登基送上贺礼。
秦国,自此进入秦王子楚执政时代。
下朝后,正值晌午。
秦王子楚在议政殿用膳。
少常侍。
不,常侍嬴白入内通报,言称公子成蟜今日没有吃早饭,声称见不到父亲就效仿伯夷、叔齐两位贤者,绝食而死。
秦王子楚面色微变。
他刚刚立威收摄人心,群臣无有不服,心情正在澎湃激荡,准备大干一场,觉得这世间万事没有其不可为之的。
此刻听到次子绝食威胁,要相见之,一下子觉得还是有他不可为之的事,比如见某竖子。
前夜,那竖子骂的简直是太狠了,句句都是往他心窝扎秦剑。
他现在一想起来都胸闷气短,有晕厥之意。
他考量片刻,略显无奈道:
“收拾吃食,寡人去与那竖子同食。”
嬴白“唯”了一声,正要出去准备王上出行事宜,被秦王子楚叫住。
秦王子楚叹了口气。
“白啊,那竖子不待见你,寡人见不得你受委屈,你不要跟着了。”
[没了嬴白,那竖子应该能少骂几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