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第五十九章 晉餘生
北都,遠離鬧市的深山中,一座表層完全被白色金屬覆蓋的建築默然兀立,樹叢間的路燈投下熾白的燈光,透過林葉在建築外殼上倒映稀疏的樹影。
建築周圍沒有任何標明其功用的題字或標識,卻停靠著幾輛軍用卡車,穿黑色制服的人員在車與建築之間來往,從車上搬下一個個用黑布包裹的密封的鐵箱。
鐵箱在被轉移進建築後,直接由電梯送入陰冷的地下,再分別呷胍粋個只留有一扇小窗的鐵房間中。
房間的房門上依稀可見“收容物”之類的字樣,還有各種標示危險等級的編號。
建築地下五層的底角是一間記錄室,陳述的聲音四平八穩地響著。
“《食肉》副本,型別為十一人大型團隊生存,觸發型規則類怪談,主線任務為存活五天。已試探出規則如下:
“一,蘇氏村的鬼怪無法被來自村外的力量殺死……”
楊邧|靠坐在椅子上,疲憊但平靜地複述一條條規則,以及邊邊角角的文字資訊。
一箇中年男人無聲地站在一旁,端著錄音裝置,神情肅然。
他的身份在此地不是秘密——詭異調查局二室副主任邵慶民。
“……去村長家能獲得充足的神肉,村長的弱點是日光;要去祠堂祭拜,每次需要獻祭一個人……
“後續發展未知,死亡點未知,結局未知。”
在聽到“結局未知”的那一刻,邵慶民已經明白了一切。
他半蹲下來,握住楊邧|的手,澀聲問:“老楊,出什麼事了?”
楊邧|緩緩移動視線,看向邵慶民,看到了一雙同樣疲憊的眼。
他繼續用匯報的語氣說了下去:“自稱名為趙峰、周依琳、常胥、朱玲的四人有屠殺流玩家的傾向,符合列入重點觀察名單的標準,外貌資訊如下……”
口鼻處滲出鮮血,疼痛後知後覺,楊邧|輕輕搖了下頭,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褲子口袋。
這次,裡面並非空空如也。他顫著手,摸出一根菸,叼在嘴邊。
邵慶民幫他將煙點上:“老楊,你還有什麼話,都和我說吧……”
銀白色的煙像絲線一樣飄飄嫋嫋地向上了一陣,楊邧|猛然吸了一口,任那煙氣在肺腔裡打了個轉再噴出。
他瞪著那煙在空中氤氳,恍然好像跨越時空,回到從前還在當兵的那會兒。
過往四十餘年的經歷如河水般在腦海中流過,一寸寸地變淡變虛,又在某一個節點後化作濃郁如墨的血液凝痾。
他看到了一場大火,看到了那一個個早已在記憶裡模糊的面孔,頃刻間變成痛苦的臉和殘破的屍首……
他說:“野獸是不知善惡的,餓了就要進食,看到新鮮事物了就會感到好奇,引燃了森林大火也不知道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邵慶民陡然抬眼:“老楊,你都知道了?誰和你胡說八道的?”
楊邧|沒有回答,只繼續說了下去:“以往我們驅逐它們,幽禁它們,殺死它們,你們現在卻想著豢養它們……”
這話直指調查局最近在暗地裡推行的收容物再利用計劃,那些收容物不僅是死物,還有鬼怪和被詭異汙染的人。
邵慶民握住楊邧|的手,嘆了口氣:“老楊,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最終副本可能根本就不是為了我們人類準備的……
“野獸又怎麼啦?我們人也是從野獸中走出來的啊,獸的另一面是神。傅決他……想造出一位神。”
楊邧|依舊沒有接話。
他又吸了口煙,吐出團團煙氣,聲音帶著回憶的憊惰:“當年那場大火,我們整個班去了,除了我,都死在裡面啦……
“我沒有成家,他們都有老婆有孩子……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啊?”
男人渙散著瞳孔,聲音和呼吸逐漸一齊輕了下去,如遊絲般幾不可聞:“老邵你說,聯邦明知道那是詭異,裡頭全是鬼,人去了滅不掉……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讓我們一條條命往裡面填啊?”
……
“為什麼你這樣的人還活在這世上呢?”
齊斯做了一個夢。
夢裡那些早已死於他手的生靈都還活著,頻頻發出或鄙夷、或憎惡的質問。
孩子們嬉笑著撕碎他的圖書,用早有預料的語氣宣佈:“齊斯成天看這種可怕的東西,果然已經壞透了!”
伯母提著掃帚,翹著一根手指對他指指點點:“剋死了爹媽,還來吃我們用我們的,真是晦氣!”
鄉下荒田的深坑中一剷剷泥土淋到身上,黑工廠養的惡狗漫山遍野地狂吠,溼漉漉的水蛇纏上躲在棺材後的少年的脖頸,裝滿了人的軍用卡車,穿著白袍的聖徒,被拖出去的屍體,大火……
各種細碎的畫面在眼前混色,形形色色的影子你方唱罷我登場,好不熱鬧。
齊斯百無聊賴地看著這幫牛鬼蛇神鬧騰,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並沒有醒來的打算。
他是個很記仇的人,很喜歡咂摸過去發生的事,尤其是負面的、痛苦的、悲傷的那些。
好像唯有如此,才能認清自己是藏匿於人群中的惡鬼,而不沉溺於虛假的安寧。
並且從容地、心安理得地,將所有遇見的人,無論善惡,無論男女老少,盡數拖下地獄。
又過了許久,估算大腦已經得到了充分的休息,齊斯才向後仰墜,從夢中醒來。
他坐在沙發上,懨懨地打了個哈欠,低下頭繼續閱讀手中那本進副本前看了一半的書。
書很短,不出半小時便看完了。
由於太過無聊,他翻到後記,一字一句地閱讀下去。
【考察期間,我住在一個叫作‘蘇氏村’的村莊。招待我的是一個自稱‘蘇婆’的老人,書中的很多故事,都是從她的講述中抽絲剝繭,拼湊而出的……】
齊斯拿出手機,搜尋了“蘇氏村”三字,彈出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文字垃圾。
那本書的作者採風的地方在豫州,而“豫州蘇氏村”這個詞條無論怎麼搜尋,都無法找到確切的匹配項。
後記標註的日期是2017年7月6日,現在是2035年3月13日,偌大的村莊在十八年間銷聲匿跡,怎麼看都有些詭異。
後半夜,齊斯確定在公開網路上找不到什麼資訊了,索性進入遊戲論壇。
含有“蘇氏村”關鍵詞的只有一個帖子。
#新手池增添新副本《食肉》,已知規則如下#
這個帖子是九州公會發的,齊斯一目十行地看完。
長篇大論不過是將《食肉》副本中的文字類資訊複述了一遍,也不知九州公會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底下一群玩家叫得歡快,有說“副本都炸了幹嘛還出攻略”的,也有說“快透露一下是誰炸了副本”的。
又檢索了半天,依舊沒找到任何有價值的內容,齊斯直接撥通了朋友的電話。
他本意只是想留個未接電話記錄,等第二天讓朋友回撥過來。
不想,朋友在一秒內接了電話,一通連珠炮似的輸出:“老齊,你看這不巧了嗎?我剛想著給你打個電話向你彙報調查結果呢,你咋就打來了?我辦事你放心,不用你催……”
“晉餘生,”齊斯打斷了朋友的絮絮叨叨,“你再廢話的話我不敢保證下次見面不會把你塞進行李箱。”
能在齊斯身邊倖存至今,和他維持長達六年的友誼,這位朋友自然不是平庸之輩。
此人主業是天師,副業是情報販子,平日裡混跡灰色地帶,和三教九流都有所結交,各種零碎的事無一不通,自稱“當代江湖百曉生”,也不算誇大。
“老齊我錯了!”電話裡,晉餘生光速滑跪,“言歸正題,我把做你那手環的匠人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一遍,全是良民,就差去他七大姑八大姨那兒串一趟門了……”
齊斯有些餓了,便起身走進廚房拆了包泡麵,將面和調料一股腦倒進鍋裡,又舀了一碗水倒進去。
“……不是我說,你這被迫害妄想症也該去看看了吧,我覺得不僅折騰你自己,還廢朋友。”
齊斯將火開到最大,自顧自說道:“我還有一件事想拜託你,去查一下《豫州紀事》這本書後記裡提到的‘蘇氏村’,到底是不是確有其地,具體是什麼情況。以及,是否真的有‘蘇婆’這個人。”
他隔著廚房的玻璃門,望向窗外。
低垂的夜空被車燈和高樓的廣告牌映照得金燦燦一片,川流不息的路面一直鋪展到天邊。
沒有夜晚的都市盡顯繁華,所有邪祟、詭異、怪談似乎只存在於口口相傳的驚奇中,被街頭巷尾的喧鬧擠壓了全部的生存空間。
齊斯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鬼,他在十六歲以前天然能看見鬼,必要時也曾利用那些超自然力量做一些不那麼合法的事兒……
可惜六年過去,對往事的記憶隨著情感的流逝一同褪色,逐漸淡如宣紙上風乾的水痕,成為需要佐證才能證明其真實的譫妄。
哪怕在詭異遊戲中切切實實遇到各種詭異,齊斯也始終覺得遊戲和現實之間隔著一層屏障,是另一重虛幻的迷夢和假象……
事實卻似乎並非如此。
“欸,我說,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較真?人家小說瞎編亂造的你都要去查個所以然……”
齊斯掛了電話,將鍋裡的面倒進碗裡,又敲了敲尾指,對錶面飄著的一層牛肉丁發動了【邪神指骨】的道具效果。
詭異若能進入現實,必不可能無聲無息,世界上肯定會存在很多重點關注詭異遊戲的組織。
三天前,治安局的人調查劉阿九一事,本就十分可疑。
齊斯事後查過聯邦明面上的官方通報,劉阿九在近段時間沒有犯事,所以,那些裝扮成警察的人到底在查什麼呢?
——他們是否也知道詭異遊戲的存在?
官方的力量,各種在暗處滋長的民間勢力,都不容小覷。
齊斯知道,任何一個人但凡拿把好點的武器,都能輕而易舉地在物理上消滅他。
他煢煢孑立,誰也不曾信任;唯一能倚仗的,只有自己疑似不同尋常的、將遊戲道具帶到現實的能力。
只是不知,在聚斂足夠強大的實力後,他能否也坐到談判桌前,謯Z更大的利益?
齊斯用手托住下巴,垂眸盯著面裡的牛肉丁看。
【邪神指骨】的效果似乎真的是字面意思,只能改變肉食的口味。
牛肉丁看上去還是牛肉丁,吃起來或許是素的,但剛經歷過《食肉》副本的齊斯一點兒也不想將這玩意嚥下去。
於是,他拿起筷子,開始耐心地、一顆顆地把牛肉丁挑出來……
第六十章 進食
3月13日,齊斯起了個大早,順便洗了個澡。
不知是不是因為《食肉》副本的影響,他發現他的食慾變得旺盛了許多——他是被餓醒的。
考慮到家裡沒有一樣不帶肉沫的食品,他不得不拿了件白襯衣換上,不情不願地出門,鑽入人群熙攘的早市。
黃綠色的臭水上漂浮著黑白相間的瓜子皮,三輪車和平板推車顫顫巍巍地穿街而過,車輪劃過汙水,盪開圈圈漣漪,濺起星星點點的白沫。
汗臭味、腐爛的菜肉的氣味、廉價香水和劣質洗衣液的香精味混雜成一團,熱鬧吵嚷的氣味協奏中夾雜著一絲幽暗的血腥氣。
一條魚被老闆用刀背拍死了,白眼大睜,口中溢位鮮血,菜刀“刷刷”地颳著魚鱗,甩出的鱗片閃著明滅的光。
江城的霧霾依舊嚴重,喧囂聲的混響照例令人頭痛,老舊的收音機充斥著雜音,嘶啞地播報一則則訊息:
“聯邦擬透過《宵禁法案》,凌晨一點到凌晨四點之間,無特殊情況任何人不得外出。”
“治安局對‘天平’教會進行嚴厲打擊,日前已摧毀其在龍郡全部據點。”
“經調查,網上流傳的‘詭異降臨事件’系謠言,現已將傳播者以宣揚封建迷信罪抓捕。”
“……”
齊斯戴著耳機,熟門熟路地鑽進街角的早餐店,油煙味和油炸食品的辛辣香味立刻被熱氣攜著撲面而來。
老闆娘站在油鍋旁,塑膠帽將髮絲攏在腦後,口罩遮去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紅腫的眼睛,小心地打量過往的食客,看上去只要稍微問她幾句近況,就能得到一大籮筐的苦水。
齊斯無意瞭解他人的生活,雖然對嘲笑苦難頗有興趣,但並不想在浪費時間的同時增長麻煩。
他撥開人群走過去,言簡意賅道:“一個雞蛋餅。”
“好嘞!”老闆娘利落地掄了一張麵皮進鍋,往上面打了個雞蛋,又放了根肉腸。
齊斯說:“我不吃肉。”
老闆娘明顯不信,喋喋不休:“你這麼個大小夥子,咋就忽然不吃肉了呢?你上次來,上上次來,前幾次來,姨都還記得呢,鐵打不動,次次要的都是‘雞蛋灌餅’。”
“雞蛋灌餅”比“雞蛋餅”多一個“灌”字,落實到實物上便是多一根肉腸,貴三塊錢。
老闆娘我行我素地將麵皮一裹,硬生生將肉腸包了進去:“姨不多收你錢,就當請你了,都是老主顧了,咋還和姨這麼生分?下次你來吃,姨都給你打對摺!
“姨那不爭氣的兒子也和你這般大,最愛吃的也是雞蛋灌餅,每天都吃,也吃不膩歪。
“唉,你們這些小年輕也不容易,工作不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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