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常胥在那巨大如太陽般的金色眼眸前懸浮,全身被粘稠束縛,動彈不得。
耳邊錯雜著陣陣尖嘯,還有各種辨不清意義的奇異的聲音。他看到一道猩紅的身形在眼前顯影。
青年一身紅色西裝長褲,本該是貫穿身軀的傷口的位置覆蓋著黑白相間的柔軟的羽毛,遠看像是完好無損的軀體上的裝飾。
本該死去的人輕描淡寫地出現,帶來厲鬼重返人世的驚悚。
他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還是他本就不曾死去?
常胥看到齊斯對著眼睛說了一些話,眼睛的主人、邪神黎回應了他。
常胥聽不見他們說了些什麼,卻能猜到那大抵是在談判,而他是桌上的籌碼。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紅衣青年轉過身,噙著戲謔的笑,一步步向他走來。
耳朵復又能聽見聲音了,他聽到齊斯喟嘆著說:“我本以為你終於聰明瞭一次,不曾想到頭來還是這套愚蠢地恪守普世價值的無聊戲碼。
“曾有人為了拯救鹿而屠殺狼,反而使得草原受到破壞。狼吃鹿,鹿吃草,是再正常不過的規律,就像每個人基因裡寫定的生存本能。
“未置身局中,旁觀者誰有立場加以干涉?你不是神,又有什麼資格來審判我呢?”
齊斯似是很想知道答案,歪著頭看他,眼中流露出困惑來,卻不曾映出他的影子。
那困惑一閃而逝,被濃厚的惡意取代,紅衣青年握著海神權杖,行至他身前,忽然像惡鬼一樣笑了起來:“便是神,若要來審判我,我也合該試試殺不殺得了祂。”
齊斯的笑聲被風吹卷著在天地間迴盪,透著酒神宴會上迷醉般的瘋狂。
常胥想要反駁,卻發不出聲音,只聽從地獄中爬回人間的死者語調戲謔:“這話題其實挺有趣的,只可惜你恐怕沒有機會研究它了,下次過節,我給你燒炷香再研討吧。”
又是這不合時宜的幽默感……
常胥感覺自己的胸口綻開劇烈的疼痛,海神權杖攜著海水的鹹腥貫穿他的胸膛。
齊斯翻轉手腕,向下劃拉,壓碎心臟和五臟六腑後挑出腸子,勢要造成比之前斷命砍在他身上造成的傷勢更重的豁口才罷休。
疼痛超過了閾值反而開始褪色,常胥眼前的世界一寸寸陷入黑暗,意識逐漸昏沉,再也無法打撈和拼接。
終於,最後一根和世界連結的弦也斷開了,他只聽得一聲絮語在耳邊飄散。
“永別了,常胥。”
第六十七章 鬥獸場(完)“我賭贏了,我要帶走他”
【天平兩端皆放砝碼,裁決之劍永懸頭頂】
【當罪孽成為通貨,審判不過是權力的流通儀式】
【你賜予公正的幻覺,卻在宣判時矇住所有人的眼】
【恭喜您回收身份牌“黑暗審判者”】
銀白色的文字在眼前浮現,齊斯含諷帶刺地笑著,隨手捏碎掌中的黑色紙牌殘像。
他的復活計劃從來都建立在常胥的選擇之上。
《青蛙醫院》副本結束之際,林辰曾對他使用過【鳥嘴醫生】的效果,沒能對他造成任何影響,足以證明【鳥嘴醫生】的復活機制對鬼怪狀態下的玩家無用。
哪怕他流乾了最後一滴血,以【不死者】的描述,他也只會陷入永眠,而非死亡,不符合“復活”的前提條件。
也就是說,如果常胥什麼也不幹,由著他在地穴中半死不活地躺著,那麼無論林辰發動多少次【鳥嘴醫生】的效果,他都無法復活。
詭異遊戲各種道具的效果和機制環環相扣,就像上個世紀的傻瓜機器人,哪怕指令只相差一個字,都無法成功驅動。
所以,齊斯必須真正意義上死一次,讓靈魂先墜入地獄,才能藉由身份牌的機制回到人間。
而在這個副本中,唯一能殺死他的方法,只有向斯芬克斯許願。
齊斯在賭,賭常胥會為了救其他人,找斯芬克斯實現殺死他的願望。
他賭贏了。
……
林辰在另一個時空的《鬥獸場》中,被金色藤蔓編織而成的囚徽肿。磉吪c他同被罩在恢械氖撬年犛选�
“殺死他,然後成為神。”黑髮金眸的神明漠然宣佈,眼中沒有悲憫和仁慈。
隊友退到蛔舆吷希璧乜粗殖剑焐系偷偷啬畹溃骸傲帧謺L,三分鐘後我們應該就能離開副本了吧?只要再等三分鐘,我們就都能活下去了……”
林辰沒有搭理這位已經亂了陣腳、六神無主的隊友。
他抬眼,直視神的眼睛,問:“你需要從鬥獸場中誕生一位神,對嗎?”
“是。”神出奇地耐心,“你曾目擊生息之主的隕滅,自然知曉諸多神位今已空置。我希望能在規則下次甦醒前填補這些空缺。”
規則麼?林辰聽齊斯說過相關的秘辛,顯然這位神明也知道齊斯和他說過這些,因此才會不加解釋地將其當做約定俗成的常識說出。
他想起不久前《青蛙醫院》副本的最末,大地像是被鼓槌擂動的鼓面般劇烈地震顫,飛濺的池水、黑煙狀貌的怨靈和青蛙的屍體碎片在空中狂舞,浩大而洶湧的悲哀徽至怂孟駞⒓右粓鍪澜绲脑岫Y。
那是一位神明的死亡,玩家的所作所為不過是拔掉了巨大機械的一枚螺絲,匆匆路過後又被迫駐足旁觀。
那時的林辰還是一個剛成為正式玩家沒多久的新人,跟在齊斯後面,按照齊斯的計劃行事。
他永遠忘不了那樣一副畫面:飄拂的金色藤蔓和葉片之下,一身白大褂的齊斯倒在血泊中,心口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過去的情景清晰地在眼前浮現,好像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都是曾經未來得及收尾的事態的延續,並即將在此畫上句號。
細究起來說是恍若昨日也不為過,明明只夾了一個《倀鬼》副本而已,不到兩週的時間,卻為何會覺得像是一輩子那麼長呢?
神問:“你會救他,是嗎?”
林辰說:“是。”
黑沉的意識底部懸浮著一枚猩紅的葉片,如鮮血淋漓的傷痕般深嵌,如溫暖明亮的火光般飄搖。
在某一剎那,它撲閃了兩下熄滅了,像是深秋凍斃的蝴蝶般翩翩飄落,墜入浩渺的深黑。
林辰忽然就明白了先前黎那句“時間不多了”的意思。
齊斯等不了太久了,他必須儘快做出選擇,在齊斯所處的《鬥獸場》副本關閉之前。
隊友聽著林辰和神明近乎於啞迷的對話,雲裡霧裡,只覺得這位未命名公會的會長“林烏鴉”愈發深不可測,竟然能夠與神明一級的存在平等交流,更是曾目擊神明之死。
他在心底盤算著等通關副本後,要去遊戲論壇開個貼八卦一波,卻見林辰一步步向他走來,黑沉的眼中泛起複雜的情緒。
“對不起,等下我會復活你的。”輕柔的聲音在耳邊散開,下一秒他只覺脖頸一涼,疼痛隨之一字炸開。
林辰將沾血的刀片收回道具欄,不再看隊友軟軟垂落的屍體,將目光重新落在神明金色的眼眸上:“如你要求的那樣,我殺了他。”
這是他第一次親手殺死無辜者。
《倀鬼》副本中,他還能站在高地,為唐煜的死感到不平;而如今,在真真切切陷入兩難的境地後,他終於認清了自己。
他和齊斯沒什麼不同,也並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美好,他只是一個懷有私心的普通人罷了。
親疏遠近有別,若真要做出取捨,他願意用其他人的命換齊斯活下去。
“好。”神說,不知是在表示讚許,還是僅僅為了說明祂知道這件事的發生。
構築囚坏奶俾溉槐罃啵⒙涞墓恻c幽幽浮動,附著在林辰的體表。
系統介面消失了,道具、身份牌和技能以一種介於實體與意識之間的狀態存在,可以被他隨時感知和呼叫。
大量資訊灌入林辰的腦海,有關《鬥獸場》副本的歷史在眼前具現。
黃金時代人類的王坐在王座之上,面前的祭壇上湧動著奇詭的黑煙。白袍的舊神被黑色的鐮刀貫穿胸膛,新神從天而降,頒佈製造罪惡的諭令。
大理石材質的鬥獸場拔地而起,人類以神諭為藉口滿足自己的慾望,沉湎娛樂。新降臨的神果斷放棄了不馴的人類,賜予動物本是人類獨有的智慧。
動物與人類之間爆發規模巨大的戰爭,滾滾黑煙幾乎瀰漫整片天地,大量的罪惡在血腥的死亡中產生,被收攏於舊神殘破的神殿。
可惜戰爭很快結束,動物們也開始像人類一樣耽於享樂。神便令他們分出階級,用痛苦釀造新的矛盾,卻終究無法榨取更多的罪惡。
他們同樣不再願意冒險,而變得虛偽、貪婪和惡劣。他們演起了鬥獸遊戲的戲碼,報復當初人類對他們的虐待,並逐漸走上娛樂至死的舊路。
於是,神又一次將目光投向人類……
世界觀背景和史詩中呈現得有所偏差,大方向上卻沒有太大的出入。
林辰的意識前所未有地清晰,好像不再受生理的限制和軀體的約束,靈魂和思維融入到資訊的海洋,隨時可以從中取用更多。
和知識一起在海洋中沉浮的是大量的血腥畫面:分食人類軀體的野獸抬起頭顱,掛著肉絲的牙齒流淌血腥;衣冠楚楚的貴族拿著鞭子,肆意抽打跼蹐縮縮的奴隸;身姿傴僂的鼠人們被驅趕著關進無光的地下,周身傷痕累累……
令人不適的畫面被黑煙裹挾著,如同遠古祭祀場上的牲醴,被呈遞到他的面前,似乎將融入他的骨血和靈魂,成為構成他的身軀的一部分。
他問神:“這些是什麼?”
“罪惡。”神答道,“規則以神明為食,所食的便是薈萃於神明的最濃郁的罪惡。”
話語的描述十分簡單,卻像是開啟了一個開關般點亮了資訊海洋中的一串知識。
林辰看到金色的光屑如潮汐般漲落,看到無數個象徵生靈的斑點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密密麻麻地蠕動,看到若隱若現的絲線聯結斑點和光屑,上面纏絡揮之不去的黑煙……
他恍然知曉,諸神進行過諸多製造和收集罪惡的嘗試,試圖尋找或開創新的罪惡的來源,詭異遊戲便是其一,鬥獸場是其二……
有那麼幾個剎那,他甚至看到了一張青銅長桌,各種樣貌的神明在長桌兩側坐下,有長著觸手和魚頭的海神、懷抱嬰孩的生息之主、黑衣金眸的黎……
這是一場諸神的宴會,祂們似乎在激烈地討論什麼,主座上一襲紅衣的存在做了個下壓的手勢,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我明白了。”林辰閉上眼,澀聲道,“罪惡的來源是殺戮、傷害與痛苦。你希望透過戰爭收集大量的罪惡,所以製造了動物和人類的對立。
“在一方沉溺於和平與享樂後,另一方便會奮起反抗,週而復始。這樣你就能源源不斷地向規則提供罪惡,避免被饗食的命摺�
神說:“你的理解沒有錯處。”
林辰在諸神的宴會中看到了自己,他一身黑袍,被鎖鏈和藤蔓高高吊起,大量的黑煙經由他匯聚,又順著絲線向高天之上輸送,在某一個剎那,他碎了,像玻璃一樣片片散落。
他問:“為什麼一定要讓玩家成神?那些動物在這個世界的時間更長,他們不可以成神嗎?”
“我試過,但是失敗了。”神說,“他們天然鄙夷智慧,崇尚本能,不懂得遏制自己的慾望,自然無法成為他人慾望的載體。”
林辰的眼前閃過鼠人化作的石像,以及在血池中沐浴的各種動物的形影。一具龐大的大象形狀的石像被獅子和豹子們馱著,放入池水,短短几秒間便恢復了鮮活。
所有動物都身負詛咒,在慾望生長到一定程度後會化作石像,作為控制和篩選的一種。
但不同的是,其他動物能夠安然享用殺戮人類後積蓄的鮮血,鼠人卻不得不親身上陣投入廝殺,才能得到幾滴血珠。
用鮮血解除詛咒的機制也並非出於神明的悲憫,神明不過藉此將動物和人類推向你死我活的境地,逼迫兩大族群按照祂期望的那樣發展。
正因為隨時有可能會被動物們屠殺取血,人類中的英雄才積極參加鬥獸遊戲。畢竟,無論如何事情都不會變得更糟了……
神不愛世人,也不愛任何存在。神自是神,雖然擁有更高的位格和強大的偉力,卻也和野獸一樣掙扎求生。
林辰默然良久,看著名為“黎”的神明道:“你急於拔擢一位新神,應該不僅僅是為了填補空缺吧。你說過,‘規則以神明為食’,等規則再次甦醒,我會是祂的食材,對嗎?”
黎說:“是。你別無選擇。”
“我明白了。”林辰又一次吐出這四個字。
他轉身在隊友的屍體前蹲下,手中現出【鳥嘴醫生】牌的虛影。兩張黑色卡牌在面前倒扣,他信手抽出其中一張——
【正位】。
正位時,可令副本中的一個死者復生。
黑色的羽毛覆蓋在屍體脖頸處的傷口上,隊友蒼白的臉色恢復紅潤,雙目緩緩睜開,在看到林辰後現出驚懼:“林……林會長,別……別殺我!”
林辰淡淡道:“沒事了,你活了。”
他再度起身,看向黎:“讓所有人離開,然後帶我去見齊斯——像你許諾的那樣。”
……
所有《鬥獸場》副本的時空碎片一朝聚合,林辰所在的空間中,倖存的玩家陸續化作白光消失,並在最後時刻聽到了NE通關的提示。
林辰知道自己註定將作為規則的祭品,在此之前死亡是不被允許的。他神情淡漠,在進入齊斯所在的《鬥獸場》的那一刻,再次發動了【鳥嘴醫生】的效果。
——復活齊斯。
他還了齊斯一條命,還剩兩條,卻再也沒有機會還了。他將永遠留在這裡,就像唐煜永遠留在《倀鬼》副本中那樣。
他食言了,沒能如唐煜期望的那樣活到最後,通關最終副本。但他想不到更好的解決方法了……
浩大高遠的天地間,常胥的身影在神明的金色眼眸前懸浮,齊斯紅衣的身影鬼魅般閃現,將海神權杖捅入前者的胸口。
鼠人們追隨它們的神明上到地面,含著長久積攢的憤怒撕碎一切。他們掀開鬥獸場的地磚,裸露出其下湧動的血池,往常求之不得的資源被身居高位者奢侈地佔有,他們的憤怒更為洶湧。
大象因為體型較大,沒有被狂風捲走,立刻成了他們攻擊的目標,他們一擁而上,憤怒地撕咬下粗糙的皮肉。
大象們疼痛地嘶鳴著,恐懼地甩著鼻子,卻因為身體過於笨重,而無法傷到行動敏捷的鼠人一分一毫。它們的聲息漸漸消歇,很快化作一具具血肉模糊的骷髏。
齊斯站在神明的眼睛之前,聽到了【主線任務“覲見邪神”已完成】的通關提示。
他靜靜地看著場中的狼藉,緩緩將手覆在自己的心口,感受到了砰然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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