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領著玩家進院子的當口,她大致說了下村裡的概況。
蘇氏村沒有村長,也沒有其他村官,所有事務都由蘇婆和她孫子阿喜操持,所有旅客也都由他們一家接洽。
接下來五天,玩家們將住她家的屋子,吃她家的飯,遵守她的規矩。
——她儼然是事實上的一村之主。
楊邧|聽了蘇婆的介紹,擰著眉問出先前齊斯問過一遍的問題:“你們村其他人呢?”
蘇婆笑著答:“大白天的,他們都歇著呢,等太陽下山了,他們就爬出來幹活啦。”
這話的表述怎麼聽怎麼奇怪,張立財壓低聲嘟囔:“哎呦我去,村裡其他人別都是鬼吧?這是給俺們幹鬼村來啦?”
沒有人搭理他。
朱玲看著和活人無異的蘇婆,嘴角漾開盈盈的笑意:“蘇婆,您孫子真可愛,就是有些太瘦了,男孩子要多吃點肉才好。”
她有意無意地將話題引到“肉”上,也就是玩家們最在意的地方。
蘇婆的臉色倏地垮了下來,語氣不善:“不能吃肉,再吃肉要出事情的。”
這話直指副本的關鍵,有幾個玩家忍不住越過朱玲追問。
“再吃肉會出什麼事?為什麼會出事?”
“你孫子說你們村出過一件事,很久都沒人來旅遊了,是怎麼回事?”
“祠堂為什麼要留人打理啊?有什麼講究嗎?”
先前積攢的問題一股腦兒砸下來,七嘴八舌,好不熱鬧。
蘇婆冷冷道:“這是我們村子裡的事,和你們這些外人無關,你們只管在這兒住五天走掉就好。”
她略有些遲鈍地轉過身,在前頭一搖一擺地走著。
十一個玩家不敢怠慢,不聲不響地跟上,不多時便盡數站到宅院裡。
眼前的宅院沒有多少陳設,四面的圍牆和房屋的牆面多有磨損,露出石灰和水泥覆蓋下的紅色碎磚。
院角的一口井不知為何被封上了,邊緣殘破、廢弛已久,旁邊明顯是從井裡引水的洗手檯卻詭異地能用,生鏽的水龍頭不停往下滴水。
庭院正中擺了一張巨大的圓桌,周圍滿滿當當地放了一圈凳子,雖還未上菜,卻平白給這座寂寥的宅院添了幾分人味。
西邊的柴房堆著歪七扭八的薪柴,旁邊斜擱著柴刀、鋤頭之類的用具,刀刃都變形蜷曲了,殺人估計只能活生生將人砸死。
北邊主屋的門上貼了鮮豔的倒立福字,東邊則是一排被分隔成小隔間的廂房,瓦片零落,門戶緊閉,上面貼滿了破破爛爛的黃色符紙。
朱玲指著門上的符紙,壓低聲道:“這些都是最平常的驅鬼求平安的符,不過已經失去作用了,應該是線索。”
周依琳抽著鼻子,小聲分析:“我猜在村民變成鬼之前,村裡就……就鬧鬼。”
楊邧|搖頭:“也可能是這些村民心裡有鬼。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同志,俺見過這種符,鬧大災死了人後,各家各戶都要貼上去去晦氣。”
一個老人操著口音插話:“尤其是鬧饑荒,餓死鬼,被吃了的鬼,太多太多了,要是不去晦氣,子子孫孫都要倒黴。”
他叫做“朱大福”,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滿頭白髮,儼然是個老實本分的老農。
見玩家們都看過來,他用粗糙的手摸了摸自己同樣粗糙的手臂,有些侷促地說:“這地兒俺看著熟悉的勒。
“俺家以前也有這種院子,一個大院裡要住好幾戶人家。要說整個院子都歸一個人管,放那時候可想都不敢想。”
蘇婆聞言,咧開嘴笑:“這院子不是老婆子我的,就主屋那間是。左鄰右舍一共六間房,是人死光了,才都空下來嘍。”
她指著一間間房子,挨個兒數道:“這間原先住著石頭他娘,她抓了把麥子藏褲管裡沒交,被社裡查到了打死嘍。”
“那間住著的一家六口,煮草根跟榆樹皮吃,吃了拉不出來,肚子脹得跟皮球似的,都死啦。”
“最裡頭那間,那老頭子腿腳不好下不了床,被發現死了的時候,餓得只剩下一層皮啦……”
每間房間按蘇婆的說法都死過人,死法不一,無一例外十分悽慘。
玩家們的臉色都不好看。
在現實裡,聽到旁人的苦難或許還能作為談資聊個新奇,落幾滴淚水錶示同情;但在副本里,他們切切實實地知道,死了的人是真有可能變成鬼來索命的。
張立財白著一張臉囁嚅:“我們就一定得住這兒嗎?能不能換個地方?”
蘇婆冷笑:“咱們村一共就這六間空房,每個房間最多住兩人,你們是一起來的熟人,自己商量吧。”
看來是沒得商量了。
一個肩膀上紋了條青龍的短髮女人幾步走到周依琳身邊,按著她的肩膀道:“小妹妹,姐和你一個房間。姐道上的,這輩子還從沒打輸過。”
十一人中,三女八男,按照傳統的男女有別的分法,大機率會有一個女人落單。
紋身女無疑不想成為落單的那一個。周依琳弱歸弱,至少算個人頭,出事了當替死鬼也不錯。
——老玩家是威脅,新玩家則是“資源”,詭異遊戲就是這麼現實。
周依琳被嚇了一跳,吭哧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朱玲湊過去,笑著解圍:“我建議一個第三次進副本的老玩家帶一個新人,這樣觸發什麼特殊情況,也好及時應對。”
紋身女不甘示弱:“通關次數多又怎麼樣?誰知道是不是抱上了大腿混過去的……”
齊斯聽著玩家們的吵吵嚷嚷,默默往邊緣靠了幾步,向站在一旁的蘇婆走去。
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婆子正伸著浮腫的手指,和骨頭架子一般的阿喜玩“抬妞妞”的遊戲。
見齊斯接近,她停了下來,上下打量來人:“這位客人,找老婆子我有什麼事啊?”
齊斯禮貌地笑了笑,道:“蘇婆,您應該知道,我們這些遊客都是聽了‘神肉’的傳說,才從各地千里迢迢過來的。
“只是這傳說傳來傳去,越傳越亂……看您的年紀,應該是切身經歷過的,您能給我講講這‘神肉’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神肉’啊,當時,我們都夢到了神仙……”
蘇婆開始了講述,臉上現出回憶的神色,皺巴巴的眼皮下,混濁的眼珠緩緩轉向,好似透過齊斯的肩看到遠方,進而看到過去那段離奇曲折的歲月。
“那會兒我們餓啊,沒東西吃,餓得晚上都睡不著。但那天晚上,我們都睡著了,都做了同一個夢。我們夢到了一個看不清臉的神仙,和我們說祂的身體就落在我們村子裡,只要我們答應供奉祂,就可以吃祂的肉。
“第二天早上,我們同一時間醒來,一起去神仙告訴我們的地方看。神仙祂長得是真漂亮,沒有呼吸,也不動,就像是睡著了一樣。我們知道那是神仙的身體,可哪怕神仙可憐我們,允許我們吃祂的肉,我們也不敢啊……
“我們就把祂放在那兒,可祂開始散發肉香,我們這輩子哪聞過那麼好聞的味道?”
蘇婆咽起了唾沫,發出黏黏搭搭的近乎於呼嚕的聲音,眼中流溢貪婪的光彩,好像在回味當年品嚐過的珍饈。
齊斯總感覺蘇婆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在他身上流連,傳遞想啃一口嚐嚐味道的訊息,讓人很不舒服。
他側了側身,錯開蘇婆的視線:“然後呢?”
“然後啊,然後我們老村長就帶頭去割了一塊肉,煮給我們吃。那肉是真好吃,那可是神仙肉啊……”
蘇婆呵呵地笑著,不疾不徐地講下去:“過了沒多久,我們就發現,神仙身上被割下肉的地方又長好了,一點看不出來割過。難怪神仙願意給我們吃祂的肉,我們怎麼吃,祂都受不到一點傷害的。
“我們所有人都活了下來,後來有收成了,我們就不吃神仙的肉了。我們建了座祠堂,把祂供在裡面。但我們窮啊,神仙就又託夢告訴我們,說可以讓外人也來我們村,吃祂的肉,交錢給我們……”
齊斯問:“你們老村長呢?”
蘇婆先前說過,蘇氏村是沒有村長的;講述中卻出現了“老村長”這個角色,著實可疑。
蘇婆說:“村長他啊,他跟神仙走了,也去當神仙去了。”
“具體是怎麼回事,可以和我說說嗎?”
“當神仙就是當神仙啊,哪有什麼怎麼回事?”蘇婆嘀咕著,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不能再問下去了。
齊斯深知需要把握的分寸,微笑著道了個別,退回到人群中。
這會兒,玩家們已經分配好房間了。紋身女在和朱玲的爭搶中敗下陣來,只得嚷嚷著“詭異遊戲裡哪有那麼多講究”,硬拉了一個瘦麻桿似的男人組隊。
短暫缺席的齊斯自然成了落單的那個,被分到了最靠近主屋的房間。
他並不在意這些,或者說進副本以後,他故意表現得不怎麼合群,便是期待這麼個結果。
饑荒年,人相食,儘管不確定這個副本會不會涉及這方面,但齊斯依然覺得,以他的武力值還是獨處比較安全。
其他人沒什麼表示,倒是朱玲走過來,面露擔憂之色:“常胥,你要是遇到什麼危險,就大聲喊出來。我住在你隔壁,聽到了肯定能及時趕到。”
她看上去憂心忡忡,好像真為萍水相逢的同伴著想似的。
齊斯在唇角勾起感激的笑容:“多謝朱姐了,我要是遇到鬼,就跑來你房間向你求助,你到時候可一定要開門救我啊。”
朱玲臉上的關切裂開了,兩秒後才笑著接話:“如果我醒著,肯定會盡力幫你的。
“對了,剛才蘇婆沒有和你說什麼吧?大家集思廣益,總比一個人悶頭想要好。”
齊斯裝作聽不出她的試探,從善如流地將蘇婆所說的故事講了一遍,細節上語焉不詳。
朱玲又東拉西扯了半天,意識到問不出更詳細的資訊了,才轉身回到周依琳旁邊,細心地叮囑起來。
片刻後,周依琳臉上掛著緊張又堅定的神情,怯生生地走向蘇婆,開始比劃著說些什麼……
很快,又陸續有別的玩家注意到了那邊,走過去悶聲不響地旁聽,比幼兒園的小孩聽保育員講故事還要認真,臉上現出驚異、恍然的神情。
當大部分人都知道某一資訊後,資訊的傳播成本和價值會相應變低,最終導向全部人知曉該資訊的納什均衡。
齊斯懶得再去湊熱鬧,徑自走向自己被分到的那間廂房。
蘇婆沒有分發鑰匙,廂房的門自然也都沒鎖,只是輕輕地虛掩著。
齊斯拉開門,腐臭的潮氣撲面而來,伴隨著嗆人的灰塵。
入目是一張一米五寬的木床,上面鋪著富有鄉土風情的印花被褥,和門上的對聯、符紙一樣褪色嚴重,遠看斑駁著幾塊灰跡,像是沾上了髒東西。
床邊是一張長方形木桌,邊緣嵌著破破爛爛的凹痕,看著像是用刀劃出來的,不知是磕碰在了哪兒。
桌上放著一本製作粗糙的旅遊手冊,分明是一張卡紙對摺後,隨便寫了幾行字。
桌上塵灰太厚,齊斯並不想直接上手。
他走過去,垂眼掃視旅遊手冊攤開的扉頁。
上面赫然寫著一首語焉不詳的詩:
【倉廩盡無糧,何以慰飢腸?】
【百里皆食人,血肉穿腹亡。】
第三十三章 食肉(五)肉食
四句詩意義不明,看上去像是對苦難的描述,又像是滿含惡意的詛咒。
齊斯環顧四周,在角落看到一根笤帚和兩塊抹布。
抹布是嶄新的,比起滿目塵灰的房間算得上乾淨。
他拿起一塊抹布擦拭桌面,差不多將灰塵除盡後,才用手指拈著旅遊手冊的紙頁,往後翻動。
紙頁背面是一張村莊的地圖,標了“祠堂”“村史館”“村長家”三處地方,玩家所在的蘇婆住宅用紅圈標註,一眼望去簡潔明瞭。
讓齊斯感到奇怪的是,這張地圖的左側分明有路,卻沒有任何標記,就好像那邊什麼建築都沒有,只是一片荒蕪。
平原的村落向來佈局緊湊,真的會有這麼大一塊空地麼?
故意空出來,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呢。
齊斯摩挲著下巴,覺得到時候可以優先忽悠個人去村西看看。
完美通關不僅能獲得更多積分,還有道具獎勵,他雖然很想觸發保底死亡人數機制,儘早結束副本,但一想到結算介面可能顯示低於“S”的評價,就免不了渾身難受。
綜合考慮下來,還是盡心盡力收集線索,破解世界觀比較好。
“飯做好了,快來吃吧!”門外傳來一聲沙啞的吆喝,是蘇婆的聲音。
齊斯放下手中的紙頁,推門而出。
庭院中的圓桌上已經擺滿飯菜,除了正中心的鐵盆裡裝了一團白花花的凝膠狀物體,周圍一圈都是普通的農家素菜。
一共十三張座椅,前面各自擺了一副碗筷。
玩家們在桌旁圍成一圈坐定,齊斯順便掃了一眼幾人的手,沒看到誰戴了指環之類的東西。
楊邧|率先將旅遊手冊的線索描述了一遍,其他玩家紛紛應和,基本上確定了這是公共線索,每個玩家得到的資訊都大差不差。
其間,蘇婆拉著阿喜最後落座,分別和齊斯、朱玲相鄰。
朱玲寒暄道:“又是騰地方給我們住,又是做這麼一大桌子菜招待我們,真是太麻煩您了。”
蘇婆笑著說:“應該的,應該的,你們是來旅遊的客人嘛,按規矩就得這麼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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