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纯洁滴小龙
“来了,来了,小点声,别吵吵,孩子们都睡了。”崔桂英走了出来,先迎上李三江,“叔,您来啦。”
“哎,来了。”李三江也不墨迹,朝里头甩了甩袖子,“走,先看伢儿。”
来到门板边,李三江蹲下身,查看李追远的情况。
“我把孩子喊起来?”崔桂英问道。
“不用了,孩子没事儿了,没祟了,刘瞎子来过了?”
“来过了。”崔桂英将下午的事儿讲了一遍。
李三江听完点了点头:“也就是桂英你以前心善大方,肯让汉侯去接济帮帮她们母女,这才有了今天,积德报在了儿孙身上。”
“瞧叔你这话说的,又不算什么。”
“太算什么了,搁往日换其他人身上,你看她刘瞎子愿出手不?
也就是这人情债,她再不愿意也只得捏著鼻子认了,心里怕是委屈后悔得紧,现在估计搁家抹泪嚎自己命苦呢。”
“叔,你坐。”李维汉将一个小板凳递到李三江屁股下面,又掏出烟帮他给点上,转而对老伴儿道,“桂英,拿点吃食来垫垫饥。”
说著,看了一眼锁著的柜子。
崔桂英拿钥匙开了锁,从里头拿出鸡蛋糕、饼干这些,铺在了二人面前,对李三江很歉然道:“叔,明天我去割肉,再请你到家来好好喝顿酒。”
“嗐,折腾这些干啥,都收起来,我咋能抢伢儿们的吃食。”
李维汉用手掰开一个饼干盒,拿起饼干递给李三江,自己又端起铁盒子看了看,说道:“桂英啊,等饼干吃完了记得把盒子收好,拿来放针线纽扣挺合适。”
“晓得。”
李三江几口就将饼干吃下,李维汉再给时他就推开了,拍拍裤腿:“行了,伢儿没啥事儿了,我家去了。”
“我骑车载叔你回去。”
“别,别,不坐车了。”
“那就不骑车了,陪你走回去,桂英,把手电筒拿来。”
就在这时,原本熟睡的李追远忽然身体抽搐、鼻息加重,额头上渗出冷汗。
李三江马上坐回去,查看孩子情况。
李维汉焦急道:“叔,伢儿这是……”
“没啥事,估计是做噩梦了,正常。一开始被祟时,还觉得那脏东西美得很迷得很,等后知后觉了,才晓得怕了,不打紧,伢儿玩几天就忘了这茬了。”
李维汉和崔桂英点点头,他们当然希望孩子没事。
“啊!”
李追远叫了一声,从门板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
“小远侯,小远侯。”崔桂英上前将李追远搂住,轻拍后背,“没事了,伢儿不怕,奶在这儿,奶在这儿呢。”
李追远先看了看崔桂英,又看向李维汉,最后,目光落在了第一次见到的李三江脸上。
李三江指了指自己的酒糟鼻,笑道:“小远侯,我是你太爷。”
李追远眨了眨眼,随即像是想到了先前梦里的经历,马上扭头看向后门,手指著说道:“小黄莺,小黄莺,她来家里了!”
“乖伢儿,你这是做噩梦了,没事了已经,她已经被你奶打跑了,不敢再来找我家伢儿了。”
李追远有些疑惑地看著崔桂英:“真的么,奶?”
李维汉舒了口气:“看来,伢儿真的是做梦吓到了,呵呵。”
看事情都在顺著李三江说的在发展,李维汉两口心里算彻底踏实了。
唯有李三江,顺著李追远手指的方向看向后门,他的脸色,逐渐变得严肃下来。
“汉侯,手电筒给我。”
李维汉没给,而是说道:“叔,说了我送你回家。”
“给我!”
李三江把手电筒抢了过来。
“叔,我送你回去,你喝了酒,晚上走夜路……”
“让开!”
李三江将李维汉扒开,径直向后门走去。
“叔?”李维汉看了看外孙,马上跟了过去。
李三江踏过门槛,来到后门正对著的河边,手电筒对著下面照射著。
“叔,这是还有事?”
李三江对著地上吐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伢儿做其它梦都算正常也无所谓,但居然梦到死倒跟家里来了,这就吓人了。”
“啥,真跟家里来了?”
李三江抬起手,示意李维汉安静,然后继续用手电筒在那条船以及附近的河面上探照著,但找了好几遍,还是毫无发现。
李维汉小声问道:“叔,啥也没有啊。”
“嘘,汉侯,你听到声音了么?”
李维汉认真听了一下,摇摇头:“叔,有什么声音么?我没听到。”
“呵。”李三江用手揉了揉鼻子,“大夏天的晚上,河边,哪里可能这么安静?”
李维汉瞬间明白了过来,是啊,自己家这边,好像太过安静了,平日那些蝉鸣蛙叫什么的,每晚都跟开大会似的,今儿个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死一样的寂静。
这时候,再看眼前这平静的湖面以及水草荡,李维汉心里都觉得可怕起来,那个死倒,说不定就藏在哪里。
李三江转身走回屋内,对崔桂英道:“桂英,拿碗黄酒给我。”
“啊,那我再给叔炒点花生和鸡蛋?”
“去拿酒,别多话!”李维汉催促,他当然清楚李三江不是要在这里喝酒。
崔桂英将一碗黄酒拿过来,李三江接了后在李追远面前蹲下,笑著说道:“小远侯,待会儿有点疼,别叫,忍著点,懂吧?”
李追远抬头看了看李维汉和崔桂英后,对李三江点点头。
“嗯,乖。”
李三江将黄酒倒在李追远脖子上,孩子被激得身子本能缩了一下,但李三江马上左手抓住他胳膊,右手在他脖颈和肩膀处用力揉擦。
老人的手满是老茧,很粗很糙,像是砂纸在生刮自己皮肤,李追远很疼,但听话地只是用力抿著唇。
等把伢儿脖颈肩膀一带擦得红通通一片后,李三江把自己脸凑过去,用鼻子奋力吸著气。
吸完后,李三江眼睛一瞪,把伢儿轻轻推开,自己跌坐在地。
“叔,叔?”李维汉马上过来搀扶。
崔桂英则去查看李追远的脖子,她很是心疼,但她知道事情似乎又变了,没敢说什么,只是默默摸著孩子的头。
“烟,汉侯,给我烟。”
“哎。”
李维汉马上帮忙点上。
李三江深深吸了一口,鼻子喷出。
李维汉注意到李三江夹烟的手,在抖。
“桂英,把伢儿带进去。”李三江指了指里屋,“把门带上。”
“到底是又怎么了?”崔桂英忍不住了。
“叔叫干啥就干啥。”李维汉忙摆手做催促。
崔桂英深吸一口气,还是将李追远抱起,走进里屋,把门关上。
厨房里,就剩下两个男人。
“叔?”
“汉侯啊,事儿麻烦了。
下午时候刘瞎子肯定是把小远侯身上的祟给清了,她既然做了,就不可能不弄干净。
可刚才,我这鼻子又从孩子脖子那儿闻到了尸味儿,我捞了一辈子死倒,我跟你说,那水里浸泡的尸臭味儿和其它地方的死人味儿它不一样,我这鼻子绝不会出错。”
李三江说著,扭头看向李维汉,很严肃道:“那死倒,真追家来了。”
李维汉闻言,马上起身,从橱柜上头把家里劈柴的斧头拿了下来,家里孩子多,这类物件儿只能放高处。
“禽他娘,我跟那玩意儿拼了!”
李三江眯了眯眼,又吸了口烟,缓缓道:“她要是不出来呢?”
“啥?”李维汉有些没听懂,“不出来,不好么?”
“她就在你家旁边待著,你找不到的,她就盯著你家,一天,两天,三天……先是小远侯,再小潘侯、小雷侯、小虎侯……到桂英,再到你。
别人家供著神佛保佑,你家等于供了个邪秽。
不用多久,人会生病,会走霉运,会……家破人亡的。”
李维汉怔怔问道:“那怎么办,我……我不在这儿住了,去儿子家里住?”
“她能跟过来一次,就不能跟第二次?”
“叔,那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办法,倒是有。”李三江唇边的烟头,此时忽明忽暗。
“叔,你得帮帮我。”李维汉在李三江身侧蹲下,要是其他人跟他说这些话,他会怀疑那人是不是在故意吓唬他有其它目的,但李三江绝不会。
“这水里走的死倒,怨念大,本就不好惹,而这种能跟家里来的,你叔我这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到,简直邪门儿到家了。”
“可是叔,冤有头债有主,这和我家小远侯有什么关系?”
“呵。”李三江冷笑了一声,手指摩挲,把手里烟头掐灭,“我估摸著她是想冤有头债有主,但找不到冤家,就只能逮著第一个碰到的人不撒手了。”
李维汉像是想到了什么,目露迟疑和思索。
李三江继续道:“这死倒是昨儿个大胡子家白事儿上跳舞唱歌的那女的吧?你接我时路上跟我说的,叫什么小黄莺?”
“雷侯说他看见了的,我昨儿个没去大胡子家,所以不确定。”
“是小黄莺,雷侯可能看错,小远侯不会,他刚做梦醒来时喊的小黄莺。”
“嗯,这确实。”
“你不是说,村里人看见昨晚小黄莺和大胡子家小儿子钻林子去了么,白天白事班子的人还去大胡子家里闹了,大胡子还给钱了事儿了。
这是心里有……”
“鬼”字被李三江硬生生憋了回去,这个当口下,还是得注意点忌讳,
“……这是心里有事儿,发虚。呵,他家那做派,要真没脏事儿,咋能这么软?
大胡子大胡子,可不就和解放前东北的胡子差不离么,就他娘的一副土匪做派,也不晓得造过多少孽。”
说到这里,李三江顿了一下,他伸手从面前铁盒子里又拿出一块饼干,咬了一口,笑道:“这饼干奶香味很足,怕是不便宜哦,你家细丫头寄来的吧?”
李维汉掏出一根烟,给自己点燃,然后快速用力抽了好几口,最后用手擦了一下额头和眼睛,再看向李三江时,眼里浮出了血丝:
“叔,你是信不过我汉侯人品吗?”
李三江又拿起一块饼干,没接话,继续吃著。
李维汉继续道:
“叔,早年那会儿我为了给四个儿子张罗娶媳妇,那是真难啊。
你不光把你的田给我种,每次我给你打下手时,你还给我匀点劳费;桂英来帮你扎纸抹浆糊,她那手艺糙得我都没脸看,就这,叔你也给她算工钱。
后来最难的日子挺过去了,你的田我就不种了,因为我晓得你租给别人种能收更多的粮租,桂英呢,我也不好意思再让她去了,怕她整得跟以前在大队混公分一样。
你的便宜,我是真不好意思再占下去了,但你的恩,我李维汉心里一直记著。
我以前就说过的,等你哪天腿脚不利索了,我李维汉来伺候你,给你养老送终。
叔,你得信我汉侯的人品。”
李三江点了点头。
“呵呵。”李维汉笑了两下,伸手也要去拿饼干,他下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是真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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