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知非
虽已入夜，可他并非急于安睡，反而穿着里衣在院子里活动起来。
对于武者来说，有时候打一套拳活动筋骨，比抱着一个女人来得更舒服。
这代表着更加高级的精神追求。
虽然纳兰元述和叶问长着相同的脸，不过两人年纪不同，拳法招式更是一北一南，大相径庭。
叶问的咏春拳是典型的南方拳种，纳兰元述的拳则是较为典型的北方长拳，他是从北方调来本地做官的。
南北拳种的区别其实和南北地域的不同也有着很大的关系。
北方平原辽阔，所以长桥大马多有闪转腾挪之类的拳法有足够的施展空间；南方山多雨多，因此拳法多以短桥窄马、坚稳下盘、双手主攻为要，可以适应狭窄空间、泥泞道路乃至船舶摇晃等环境。
简而言之，南拳北腿。
纳兰元述的拳势很猛，双臂如同两条长鞭，双腿动起来更如刀劈斧凿，势大力沉的同时也极其稳健。
拳风呼啸，劲力勃发。
动静相宜，炉火纯青。
他已经是大成之境圆满，距离宗师也就一步之遥。
要不是受官位职责所累，他的境界应当不弱于已经步入宗师的黄飞鸿。
境界和战力不能完全画等号，一个末年宗师气血衰败、大限将至的时候，肯定连一个成年普通人都打不过，因为即便他技巧法理俱通，却偏偏没有了力量和速度，连走路都颤颤巍巍，还提战力就是说笑。
但是，境界会直接影响一个人的战力上限。
不同的人，在相同境界的战力受天赋影响是不一样的。
譬如洪尘，一只怪力右臂，大成境界一拳打死宗师也不是难事。
而纳兰元述，天赋很高，实战能力并不弱于寻常的宗师。
洪尘也是看得连连点头。
直到纳兰元述一套拳法打完，收势吐纳的时候，他才轻轻拍手。
“好拳法。”
纳兰元述身躯一震，猛然回头。
其双眸锐利似箭，官气加成，威势自然不凡。
洪尘一边鼓掌一边上前，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看不出半点异常，更没有透露分毫杀气。
而这，也让纳兰元述皱起眉头。
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悄无声息摸进总督衙门的，同样，一个普通人也不可能站在旁边那么久还让他无所察觉。
心念电转之间，他抱拳道：“阁下谬赞了，未请教？”
洪尘抱拳回礼：“在下洪尘。”
纳兰元述心中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时间没有找到相匹配的人物。
“不知洪师傅夤夜来访，有何见教？”
洪尘在距离他两丈左右时体内停下脚步，目光对视，道：“我知道你也许是一个不错的官，但是很遗憾，我的任务是杀了你。”
闻言，纳兰元述眼睛一眯，瞳中凶光闪过，但也没有大呼小叫，而是平静地继续追问：“阁下为何要杀我？”
洪尘笑了笑：“要杀你的恐怕不是我，而是这个迫切需要改变的天下。”
此言一出，纳兰元述顿时厉声道：“伱是反贼？！”
洪尘倒是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反贼，可惜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天知道他未来还要走遍多少世界，根本反不过来。
“不算。”洪尘摇摇头，“我敬你武艺非凡，所以不想刺杀。你我今夜交手，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如何？”
“呵！我若高声一呼，立时便有兵马前来围堵，轻易便能将你拿下，何必孤身犯险与你交手？”纳兰元述冷声道。
洪尘也是轻笑一声，转手从腰间取出一物。
一把手枪。
来自英国战舰上某位不知名的军官。
“那就试试到底是你的救兵来得快，还是我的子弹更快。”
热武器的蓬勃发展对武术传承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往日能够在战场上来回冲杀的高手面对枪械也只能喟然长叹。
相比打小奠基、数十年苦练而言，一支枪的价值简直低得令人发指。
所以，很多练武之人对热武器的态度是敌视的。
好比黄飞鸿，也许他嘴上不说，但要是有弟子敢在他面前说枪械如何，那就等着挨骂吧。
洪尘的态度自然要好一些，因为他知道热武器未来会发展到怎样的地步。
有句玩笑话：有枪不用用武功，怎么称一代宗师？
所以，他不会拒绝用枪来解决问题。
但是。
洪尘也更相信自己未来会前往个体武力上限更高的世界，因此，他也不会放弃继续磨练自己的能力。
以纳兰元述为例，你要是愿意跟我打，那我就用武功打死你，你要是不愿意打，那我就用子弹打死你。
这不是个选择题。
被枪口对准的纳兰元述感觉到了莫名的危机，浑身弱点被牢牢锁定。
如果用枪的人真的是个普通人，也许他还能奋力一搏，但是眼下，他没有把握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完成闪避。
火枪的威力，和使用它的人也有关系。
“好，我跟你打。”
纳兰元述调匀呼吸，拉开拳架。
洪尘收枪，转身来到墙边，抬腿将一根长棍踢出。
纳兰元述稳稳接住。
“你擅长棍法，那我们就用棍法来决生死。”说着，洪尘自己也拿起一根长棍。
纳兰元述愈发摸不透洪尘的深浅，握棍换架后不着急进攻，主动道：“请！”
“请！”洪尘话落之时，迅速向前逼近。
双手持棍前冲，拉近距离后突然变换单手，长棍猛地加速，遥点纳兰元述胸口。
纳兰元述眼神明亮，当即出棍横扫，将洪尘棍梢向左打出后，瞬间发起反击。
他脚迈沉稳四方步，长棍向洪尘右侧横扫而去。
洪尘迅速抓棍回收，单手换双手，架棍格挡。
纳兰元述立即向左横扫，紧跟着又是头上盖打，身下挑打，一气呵成。
这一套左右上下的连招，看似简单，实则刚猛凌厉，衔接自然。
“好一套四门棍！”洪尘赞道。
“你竟然还有余力说话，看来我的棍法还不够猛！”纳兰元述嘴上说着，手中片刻不停，甚至速度更快！
第42章 开眼
半空呜呜呼啸好似鬼哭。
一团棍影紧密相连，两个人影一进一退。
双棍互绞。
彼此劲力透过棍身，于棍梢处相互角力。
结实且不乏韧性的长棍弯到了惊人的弧度。
纳兰元述被迫后退，脚下每一步都能在土地上踏出一个明显的脚印。
可即便他如此卸力，从棍身传来的劲道仍然令他双臂发麻。
五指震颤中劲力透骨生疼，好似针扎。
反观洪尘，双手稳稳持棍，运劲绵延，坚定向前。
任何人都能从表面上看出来的优劣态势，透露出了内在的差距——对劲的运用和把控。
纳兰元述眉头一紧，后撤的脚步倏然拉大，退后之际，放缓了绞棍的速度，收力并顺势卸力。
然而，洪尘洞若观火，在察觉纳兰元述准备撤退的时候，他身躯一震，顺着纳兰元述的绞棍方向，将刚刚对拼过程中蓄积的力道一股脑地发泄出去。
洪尘在这里采用了太极搬拦捶的技巧。
搬·拦·捶，整体分为三个阶段，先搬，再拦，最后捶。
即对应大众所熟知的接·化·发。
而随着他最后看似轻巧的一拨，纳兰元述便承受了未曾预料到的冲击。
握棍双手不禁打颤，后退脚步连连倒换。
为免将自己绊倒，纳兰元述不得不强行运劲对抗，强大的力道冲击震得他脸色骤然发白，抓紧长棍后，他反手将棍子往后一戳。
棍入硬土，这才止住后退之势。
他紧跟着抬头，只见洪尘站在原地，并未趁机抢攻。
于是，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的表情也越发凝重。
“宗师？”
洪尘颔首。
纳兰元述吸了一口气，眼中羡慕流露。
他不需要嫉妒，因为他知道凭借自己的能力也可以进入宗师之境。
只不过，今晚遇到洪尘，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纳兰元述甩了甩麻痹疼痛的双手，道：“你是我见过的将劲运用得最为随心所欲、挥洒自如的人。”
“多谢夸奖。”
纳兰元述所说，的确是洪尘目前最大的优势之一。
洪拳三宝，为他打下了内外兼修的基础。
八卦和咏春为他提供了更多的技巧和理念知识。
铁布衫，令他身体更加强壮，力量、耐力与抗击打能力再度提升。
医术，让他能够随时随地了解自身内外状态，长时间沉浸于国术练习当中也不需要担心留下难以察觉的暗伤。
太极，不仅提供了练法、打法，更有源自杨露禅的国术记忆，让他对国术的经验、理解等造诣尽皆得到大幅提升，在圆满吸收这份记忆之后，洪尘不惜耗费一年多的时光，将一身所学熔炼一体，直至最终如纳兰元述所言：随心所欲、挥洒自如。
纳兰元述忽地笑了起来，抬头看向天中明月。
“看来，今晚是我最后一次看月亮，能死在你这么一位年轻的宗师手上，也算是我身为一个武人的幸运。”
洪尘跟着点了点头：“我很高兴能用这种方式送你一程。”
“那就来吧！”
纳兰元述大喝一声，抄起长棍，主攻上来。
洪尘提棍相迎。
可是这一次，纳兰元述没有采取分毫守势，反而将自己的全部精力一股脑地用来猛攻。
纳兰元述正在不遗余力地将自己一身功夫全部发挥出来。
他不求击败洪尘从而得到活命的机会，也不求旁人震惊艳羡的评价，只为倾尽全力一展所学。
如果他是一根蜡烛，那么这一刻，必然就是他人生中最为辉煌的时刻。
洪尘方才对他的评价没有出错，他的确是一位武学天才。
因为他舍命式的强攻，也给洪尘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四门棍本就以刚猛著称，舍下那些防守的精力之后，棍法威力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