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冼耀文转头看去,两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正说着话一路走来,左边的那个长相偏普通,但一看就是能过日子的女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高雄嘴里的欣瑶。
右边的那个面容姣好,五官既精致又立体,偏向西方人,身材同苏丽珍比较接近,属于微胖型。
一张倾向混血的面庞,令冼耀文不得不怀疑高雄在确定人选的时候,考虑过于全面,就连冼耀武的需求都考虑进去。
稍待片刻,二女来到近前。
高雄一介绍,冼耀文的猜测得到确认,右边的是林婉珍。
握住林婉珍的手,冼耀文脑子里浮现对方的简历:
林婉珍,1930年生人,父母是福建人,在上海经营布店时生了她,她是亲妈的老小,排行第八,其父有一姨太太,生了七个。
因其父偏爱姨太太,对正妻和嫡出子女皆不待见,林婉珍这一支日子不怎么好过,她姐姐不是早早嫁人,就是给人做了童养媳。
1947年,她跟着两个哥哥来台湾投奔大姐和大姐夫,不久后,两个哥哥返回内地,她自己一个人留了下来,寄居在大姐家。
没有单独卧室,她只能睡客厅,如果有客人,就要等客人走了才能睡……
高雄当初寄给王霞敏的林婉珍简历上记录了不少私密性很强的信息,冼耀文原来误以为高雄的工作做得细致,现在看来信息主要来源于欣瑶之口。
“老板,你好。”
“林小姐,你很漂亮。”
林婉珍平静地说道:“谢谢老板夸赞。”
显然,林婉珍对自己的颜值有充分的认知,大概平时有不少男生对她表达过好感。
冼耀文收回手,问道:“林小姐有没有谈男朋友?”
“没有。”
“好不容易考进台肥,为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工作从台肥离职,你的姐姐有没有说你?”
台肥是国营企业,按台湾对公务员的解释,国营企业的职工就属于公务员,在台湾就业情况不理想的当下,成为公务员约等于捧上铁饭碗,工资虽然不高,但日子可以过得相当平稳。
由于国营企业成立的时间不过是四五年时间,裙带关系并未泛滥,成为公务员,既证明个人能力,也获得不错的社会地位,走在外面相当体面。
林婉珍离职的含金量,约等于八十年代中期从国有工厂离职,跑到街上练摊,成为被唾弃和被羡慕交织的个体户,用“老人言”的口吻来说,“别看这傻逼现在挣得多,一点保障都没有,生场大病就知道后悔了。”
“说了。”
冼耀文淡笑,“看来我需要做点什么,帮你排除呆仔的嫌疑。”
说着,他冲已经知道姓孟的孟欣瑶轻轻颔首,“嫂子,你没来之前,我刚和阿雄说你们两个早点举行婚礼,酒席算我的,房子我送给他。
这两件是给阿雄的礼物,对嫂子,我也要有所表示,嫂子尽管去看房子、挑家具、上百货公司挑东西,凡是你看上的,除了男人,都由我付账。”
孟欣瑶闻言,瞠目结舌地看向高雄;林婉珍闻言,小心脏不争气地乱跳,酒席、房子、家具、摆饰,全……全包?
高雄冲孟欣瑶点点头表示肯定,孟欣瑶转头冲冼耀文磕磕绊绊道:“冼,冼先生,你的礼物太贵重了,我……”
“嫂子千万别客气。”冼耀文摆摆手,“我和林小姐去走走,方便嫂子你掐阿雄问疼不疼,嫂子你不疼就是真的。”
不等孟欣瑶反应过来,冼耀文已经转身迈步。
林婉珍看了高雄两人一眼,旋即跟上。
待走出十几米远,冼耀文轻声说道:“我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你迫切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卧室。
你陪孟欣瑶去看房子,买下一栋条件相当的房子,我会把房子的产权划分为1095份,你为我做一天事,就可以得到1份产权,三年后,你没被我开除,房子就归你了。
即使中途被我开除,你也可以折现已经得到的产权份额。
这是我给你的福利,满意吗?”
林婉珍的眼睛弯成月牙,连连点头。
冼耀文驻足,盯着林婉珍的面庞,“我给你的待遇一定会让你满意,同时,你的工作表现也要让我满意,如此,你的待遇才会芝麻开花节节高。”
林婉珍再次机械点头,她的脑海已经被“房子”二字填满,失去了认真思考的能力。
“做生意,高收益往往伴随着高风险,做事,高待遇自然伴随高要求,钱你会拿得很多,工作也会很辛苦,你能做就做,不能做可以离职,没有什么限制。
但是……”
冼耀文将手虚按在林婉珍的小肩上,“有两点你必须做到,第一点,闭嘴。无论是否为机密,你的工作内容绝对不能告诉无关之人。
任何人,包括你的姐姐以及你将来的丈夫。
第二点,忠诚。
跟着我吃饭,就要为我的利益考虑,我可以容忍你可能的能力平平,但绝不容忍背叛,假如你吃里爬外,即意味着你主动放弃职业操守和法律庇护,成为我的敌人,赋予我无限追究权。”
冼耀文将手从林婉珍的小肩拿开,“请相信我,你根本无法承受来自我的追究,不要被一点蝇头小利蒙住了双眼。我对自己人向来大方,你所拿到的,一定超过你应得的。
好了,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往后只有践行,请铭记于心。”
林婉珍又一次点头,“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土报之。”
冼耀文淡淡一笑,掏出一个信封,“这是给你的置装费,去置办几身行头,明早七点,带上报纸去衡阳旅社找我报到。”
看着厚厚的信封,林婉珍的小心脏又不争气起来,“好,好的。”
牯岭街在日治时期是总督府的宿舍区,街上建有不少日式建筑,住着不少高等文官,陈长桐的府邸就在其中一栋日式建筑。
来到陈府的大门外,入眼一堵半砖墙,砖块裸露,只有院门边上一块刷了水泥,院门为铁制,刷成暗绿色,一侧种着一棵肖楠,另一侧院墙拐角种着一棵翠柏。
叩门。
费宝树开的门。
“老爷。”
“阿姐呢?”
“在厨房里。”
“你没有打下手?”
费宝树指向院中的篾片凉亭,“我在择菜。”
冼耀文望向凉亭,只见一张矮几上摆着半个西瓜、一个装着瓜瓤的玻璃钵,以及几块西瓜皮。
“西瓜皮炒毛豆?”
“没有毛豆,炒雪菜。”
“我帮你一起择。”
冼耀文拥着费宝树进入凉亭,切了西瓜,同戚龙雀三人分食。费宝树手里拿着一支竹签,挑着藏在瓜瓤里的西瓜籽。
“树莹还没来?”
“打了电话,会晚点过来。刚刚顾正秋打来电话,她会过来。”
“顾正秋来参加家宴?”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阿姐和顾正秋是旧识,在上海就认识了,到了这边后,两人走得更近。”
“哦。”
这么一来,昨天陈长桐去给顾正秋打招呼不免有了做给别人看的嫌疑,又或者顾正秋这个关系只停留在费宝琪个人,没变成陈家的关系。
“老爷今天去了哪里?”
“没走远,就在西门町一带,中午吃了臭肉鲑、米酒蛤蜊蒸丝瓜,下午在茶艺馆坐了几个钟头,认识一个陪茶妹,花名幼韵。”
“打听消息?”
“嗯。”
“我和阿姐去了百货公司、裁缝铺,中午吃了四川牛肉面。”费宝树咯咯笑道:“卖面的老板是四川退伍军人,但他在老家从来没有吃过牛肉面。”
冼耀文淡笑,“没吃过不要紧,四川人做的牛肉面当然可以叫四川牛肉面。”
“这么说也没什么毛病。”费宝树切了一块清理好西瓜籽的瓜瓤送到冼耀文嘴里,“老爷,这里许多军人家里食指浩繁,低微的薪水很难维持家计,不少人都经营副业贴补家用,有的做裁缝,有的给人烫头,最多就是摆摊卖吃的。”
“哦,说这个做什么?”
“我是想你在这里开厂,招人可以从眷村的眷属当中挑。”
“匹夫犒天子军,乱民也,宜诛!这个事要从长计议,我会找机会和台湾方面说一说。”
费宝树愣了愣,“老爷,要不还是算了。”
“没关系的,事情有正反两面,就看怎么做。”冼耀文拍了拍费宝树的手,“等下我去打个电话,正式告知雷震我已抵台,我想一顿接风宴是免不了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嗯。”费宝树捏住冼耀文的手,凑到脸颊上摩挲。
“这里是我家,你们不要在这里秀恩爱。”费宝琪走了过来,故作娇嗔。
冼耀文嬉笑回应,“阿姐,我不见外,你家就是我家。”
费宝琪挨着费宝树坐下,“你还是见外一点好,搞了五道菜,够了没有?”
“阿姐,刚让我见外一点,你又不见外了,我们那里贵客登门,没有十二道菜拿不出手。”
“你也算贵客呀?”费宝琪白了冼耀文一眼,“没让你去厨房帮忙就便宜你了。”
“别帮厨,干脆让我下厨好了。”
“你会做?”
费宝树捂嘴笑道:“阿姐,老爷真会做菜。”
“耀文,真是难得。”费宝琪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冼耀文,“长桐十指不沾阳春水,酱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
“不好比的,姐夫忙。阿姐,还有什么菜没做,我来好了。”
“不要了,你是客人,怎么好让你下厨,菜已经配好,等下炒一下就好。耀文,一会正秋,就是顾老板要过来,你不要介意。”
“阿姐,无碍的。”
三人的闲聊令夕阳沉醉,顾正秋披着霞光而来。
在凉亭寒暄完,四人进入室内,费家姐妹进厨房忙碌,留冼耀文和顾正秋在客厅。
“冼先生来台湾做生意?”
“受雷震雷先生邀请,过来考察。”
“冼先生和雷先生是熟识?”
“未曾谋面,有中人代为邀请。”
“我和雷先生倒是相熟,多次到他府上吃午饭。”说着,顾正秋眉尖轻蹙,想到就是在雷府认识蒋经国那狗皮膏药,一沾上甩都甩不掉。
“昨日刚到台北就听闻顾老板的偌大名气,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冼耀文抱拳道:“耀文初来台北,如无头苍蝇,还望顾老板多多关照。”
顾正秋闻言,咯咯笑道:“冼先生,你真是妙人。”
“妙人谈不上,无非是逐利之人罢了,为了五斗米,走南闯北四处折腰。”
顾正秋呼出一口气,感同身受道:“谁又不是呢,如果有的选,我只想做一个平凡人。”
“如今这个世道,做一个平凡人的确不错,烦恼会少一些,每天只需要操心如何填饱肚子,无需为情情爱爱、家国大事而烦恼。”
“呃……”
顾正秋错愕地看着冼耀文,少顷,说道:“冼先生这么理解平凡人?”
第653章 大生意
“顾老板喜欢狗吗?”
“我养了一条贵宾犬。”
“为什么养贵宾犬,而不养其他品种的狗呢?比方说路边的丧家之犬,多可怜,饿得瘦骨嶙峋,风一吹即倒,随时随地有可能被人一闷棍敲死,拔了毛炖成一锅香肉打牙祭。”
“为什么?”
顾正秋眉头变成一字宽,陷入深思。
良久,她说道:“因为我喜欢贵宾犬胜过其他狗。”
“这么说来,贵宾犬对你而言比较特殊,它不平凡,可以跟着你吃香喝辣,而其他狗你大概不会在意它们沦为丧家之犬。
假设顾老板的重要之人突发恶疾,需要用贵宾犬的肺做药引子,顾老板你肯不肯杀狗取肺?狗肺,狼心狗肺的狗肺。”
顾正秋的眉头深深藏进皮肉里,她听懂了冼耀文话里的逻辑,想反驳却又无法组织起反驳之词,搜索枯肠许久,依然无所获,她放弃了。
“冼先生,做一个平凡人很难?”
“不难,想做就可以做,只是平凡人活得艰难,几乎没有主动权可言,有祸首当其冲,有福置身事外,平凡即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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