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玩家 第421章

作者:鬼谷孒

  山本君,知道浮士德的交易吗?”

  “西方的魔鬼交易。”

  “对。”冼耀文示意冈田茉莉子,“富士山艺能的合约将分为两大类,艺人合约、偶像合约。艺人合约又分为两个小类,明星合约、学员合约。

  茉莉子进入会社签的就是明星合约,年限较短,条款也宽松,合约到期之后,来去自由。

  签明星合约的艺人必须是成熟艺人,即一进入会社马上可以开始工作,无须会社投入金钱和精力进行培养。

  需要会社培养的艺人只能签学员合约,当不需要继续培养,转换为明星合约。

  当然,为了收回投入的成本,这种明星合约条款相对苛刻,签约年限也会长一点。

  总的来说,会社和艺人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是双向选择,只要合约到期,艺人可以主动离开,会社也可以选择不和某位艺人续约。

  即使合约未到期,艺人同样可以离开,只需支付违约金,反过来也是一样。

  要说艺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一对一,会社将每一位艺人视作独立的个体,合约条款都是独立的。”

  冼耀文从碟子里捻起一片渍物到嘴里,细嚼慢咽后接着说道:“偶像合约又分三个小类,练习生合约、Idol合约、预备艺人合约。

  练习生就是还处于培训期的新人,只有投入,没有产出,她们只能领取一份生活费,按当下东京的赁金标准,我认为初始每月4000円是个比较合理的数字。

  每通过一次考核,适当增加。

  当练习生度过培训期,到了可以出道的时候,合约转换成Idol合约。

  Idol合约的分成分为两块,一块是演艺收入,包括发行唱片、登台、参演电影、作词作曲。另一块是应援物收入,我后面再细说。

  演艺收入的初始分成比例是9比1,会社9,偶像1;应援物收入的初始分成比例是7比3,会社7,偶像3。

  当会社收回培训期的投入,视偶像团的盈利能力,偶像的分成每半年提高一次,演艺收入的分成最高比例是5,应援物的分成最高比例是7。”

  冼耀文从盛龟足的碟子里捻了一只龟足,将“脚趾”一个个掰下来放在桌面,“在社会学理论体系中,资本是一个核心范畴,具有三种基本类型: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

  这三种资本及生活品位和风格,决定了以阶级划分的社会结构的差异。

  我觉得仅仅划分为三种类型还不够全面,应该加一个象征资本,或者说符码资本。

  资本有物质资本,也有非物质资本;它们相对自主,却可以在特定条件下相互转化。不论是物质性还是象征性资本,它们在特定社会组成中令人向往。

  个人、集团和阶级依托其习惯和资本在社会中争权夺利,极力积累各种资本,以改变或提升自己的地位。”

  冼耀文捻着一个脚趾,撞飞桌面的其他脚趾,“明星是活生生的人,同时也具备生产、消费及意识形态等符码表征意义。

  由亚当·斯密较早提出,大卫·李嘉图进行提炼和推广,然后马克思继承并融合其他人的理论成果及加入一些自己的新概念名词用作分析,重新解释的《劳动价值论》对明星所获报酬进行分析。

  明星所赚取的报酬,显然不是通过身体劳动而获得,更大部分来源于象征资本。

  如果将明星比作一种商品,‘明星’这一标签本身和各种奢侈商品的品牌Logo相似,自带高额附加值。”

  方才听得津津有味的冈田茉莉子,自从冼耀文亮出脚趾,“偷听”的兴趣值直转而下,她望向窗外欣赏沿途的风景。

  相反,山本紫朗变得更为专注,不仅倾听,且思考分析。

  “英国有一个鞋子品牌克拉克,从1941年起始,长期邀请女明星为它的鞋子代言,海伦·伯克、弗朗西丝·马斯登、贝比·丹尼尔斯、简·肯特、玛格丽特·洛克伍德等,都曾做过克拉克某款鞋子的代言人。

  克拉克可能是出于预算的考虑,邀请的代言人都不是顶级明星,仅仅是拥有一定的知名度,但尽管如此,明星代言也给克拉克带去不错的销量。

  有一个四字熟语是‘爱及屋乌’,因为爱上一个人,进而爱上她的一切。

  喜欢一个明星,进而喜欢明星穿的衣服,养的狗,主演的电影,代言的商品,盲目而热爱。

  好莱坞自从进入大片场时代,就伴生了明星制度,一个影片项目从选用具有观众魅力和个人特色的明星开始,为其量身打造剧本,从内容企划、幕前及幕后的团队筹组和宣传策略的拟定,无一不是为了依靠明星的号召力,替电影获得票房成功和新闻讨论热潮。”

  冼耀文指了指冈田茉莉子,“假如有一批数量不少的观众喜欢茉莉子,那么她主演的影片票房会很有保证。

  又假如她在观众喜欢的‘点’上进一步得到加强,她的票房号召力也会得到加强,即使她主演了一部大部分观众都不喜欢的影片,票房依然有保证。

  相反,假如‘点’减弱,她的票房号召力也会减弱,当她的票房号召力减弱到一定程度,会社不会再给她参演影片的机会,她出局。”

  将桌面的龟足收回碟里,冼耀文用手帕擦拭一下手,随即从西服内口袋取出钢笔,旋开笔帽,亮出笔尖。

  “明星是笔尖,每一位观众都是一个笔帽,有大有小,有的套在笔尖上大小正合适,有的不合适,而且,笔帽会热胀冷缩,上一秒大小合适,下一秒被放在火上烤或被扔进冰箱里速冻,大小就不合适了。

  一对男女刚进入热恋时,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等成为夫妻,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相处几年后,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男女关系很少可以一直保持热烈,何况是观众与明星之间的喜爱关系,如果我们赌观众会一直喜欢某个明星,这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一旦赌输,就意味着巨额亏损。

  何况我们无法保证明星一直保持初心,对事业的执着,对会社的忠心。

  与其冒险去赌,我们倒不如分析观众的喜好,然后投其所好,推出观众喜欢的明星,这就是会社打造偶像的基本准则,偶像只是工具人,会社需要怎样的偶像,练习生就该成长成什么样。”

第532章 赑屃

  “有个单词Fantastic,意为狂热者,大概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它的缩写‘Fan’被用在美式英语中,指代某一支棒球队的忠实追随者。

  比如我,是纽约洋基队的Fan,只要我在纽约就会去现场观看洋基队的比赛,也会买‘NEW ERA’销售的洋基队棒球帽。

  八嘎,帽子太贵了。”

  冼耀文抱怨一声,继续说道:“从江户时代到明治时代,商人文化蓬勃发展,富商成为自己喜爱的相扑选手、歌舞伎等表演者的赞助人,在物质和精神上给与他们支持,这就是所谓的谷町文化。

  山本君,这种赞助人是不是有一个专有名词?”

  山本紫朗点点头,“赑屃,来自中国神话里的神兽。”

  冼耀文在桌面轻点,“对偶像而言,每一个喜欢他们的人都是赑屃;对会社而言,每一个偶像都是一件商品;对赑屃而言,他们喜欢的偶像就是信仰或理想,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象征物。

  在统计学范畴,人们常常会在数据分析过程中排除异常值或无意义的数据点,以避免其对结果造成影响,这种处理方式称为忽略不计。

  社会如沙漠,人如沙粒,沙粒多一颗或者少一颗,对沙漠而言毫无意义,只有当沙粒形成沙堆,才具备一定的意义。

  绝大多数人是平庸之辈,从出生到死亡,对世界造成的影响忽略不计,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但是,没有一个人在具备思考能力的那一刹那是希望自己未来平庸的,每个人都有理想,都会在脑中编织自己喜欢的未来,这种未来往往不是单选,而是多选。

  在舞台上万众瞩目,一批人为自己欢呼,是许多人会为自己编织的未来之一。

  偶像就是赑屃无法成为的象征物,编织了却无法实现的未来,偶像承载赑屃的理想,去成为赑屃想成为的那个人。

  实现理想总是要付出代价,赑屃成为赑屃,成为应援团的一员,购买自己偶像的唱片,买门票支持自己偶像的表演,购买代表自己偶像的应援物,衣服、鞋子、帽子、食物、照片海报,所有东西。

  这些是赑屃为理想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我们的盈利点所在。

  我们要让赑屃成为一个有理想的人……”

  冼耀文的目光对向冈田茉莉子,轻笑道:“让他们省下去驮果子店买黄豆粉糖的钱,省下偷偷买烟买酒、玩柏青哥的钱,用来支持自己的偶像。

  为了让赑屃坚持支持自己的偶像,偶像应该回馈给赑屃愉悦、激动、被重视、满足等情绪,即情绪价值。

  前面我提到浮士德的交易,指的就是偶像签订的Idol合约,你可以视这份合约为魔鬼契约,会社是撒旦,偶像交出私人生活和欲望,扮演好会社为其编织的偶像形象,接受赑屃的审视与检验,有时候还有规训,做赑屃希望的事,不做赑屃厌恶的事。”

  “会长,偶像是木偶?”三观和认知被搅得稀碎的山本紫朗问道。

  冼耀文转脸看向他,淡淡一笑,“不,我更希望山本君视其为商品,将会社的偶像事业部当作生产车间来打造,员工们各司其职,负责偶像打造的其中一个环节。

  Encore的打造对会社最大的意义就是试生产,大家进行磨合,对批量生产进行探索,总结出一套效率最高、不良率最低的生产方式,源源不断地制造偶像团。”

  “源源不断?”山本紫朗惊诧道:“会社要保持多少偶像团?”

  “我们的生产车间是流水线模式,当一个偶像团盈利能力不能达到会社的期待值,也就到了该解散淘汰的时候,还有价值的偶像转换为预备艺人合约,没有价值的偶像直接出局。

  待偶像事业部上轨道,每年都会推出一个或几个偶像团,同时也会淘汰一个或几个偶像团。对大多数偶像团而言,我之前所说的最高分成毫无意义,他们没有机会成长到那个阶段。

  偶像只是会社用于销售的商品,牟利的工具,他们和艺人不一样,会社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压榨他们的价值,吃掉高额的附加值,只给他们保留通过身体劳动所获的报酬,以及会社给予的奖励。”

  冼耀文拍了拍山本紫朗的肩膀,“山本君,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精力最旺盛的阶段,也是人生观形成的关键时期,千万不要让他们形成不劳而获的错误观念,要向他们灌输多劳多得的真理,趁着年轻,多吃点有意义的苦,不会错的。

  现阶段,偶像传递给赑屃的价值观必须符合内阁的需要,东洋的经济正走在复兴的道路上,需要每一位国民努力工作,奉献自己的价值,千万不能让赑屃认为偶像很容易当。”

  “会长,如果会社对偶像过于苛刻的消息传出去,会社的口碑可能会有影响,而且赑屃也容易攻击会社。”

  “山本君,你多虑了,会社再苛刻,偶像获得的报酬也会远远超过东大毕业的精英、科学家,你该担心的是社会上关于公平和社会价值的言论,一个偶像的收入超过精英科学家,这才是不合理。”

  冼耀文的话令山本紫朗陷入思考,从影多年,有着丰富的工作经验,他却从未以冼耀文的这种视角去考虑问题。

  冼耀文端起酒杯,起身望向车窗外,心中寻思偶像这桩买卖前期需要投入多少试错成本。

  偶像这玩意他没有实操经验,纯属纸上谈兵,落实到细节上该怎么走,他只能触类旁通,移植其他领域的操作经验,以及对具体负责人保持信任,给予他们充分的试错机会。

  不管如何,偶像在东洋前景广阔是一定的,应援团的存在给应援物打造出一个大市场,富士山会社要做的就是形塑出赑屃们中意的带货偶像,将不华亦不实的玩意高价卖出去。

  至于什么唱片、演唱会,利润不可能太高,且得划算着给赑屃们谋点福利,送唱片,送个免费门票啥的,这种增加路人缘的事儿要多做。

  冈田茉莉子看够了外面的风景,转回身见山本紫朗在沉思,她又看向冼耀文,不清楚他在观赏风景还是在思考,踌躇片刻,她握着汽水瓶来到他身前。

  “会长。”

  “嗯。”冼耀文下意识回答。

  “你在想事情?”

  “不,我在欣赏风景。”冼耀文从思考中走出来,转脸瞟一眼冈田茉莉子,“你去过上海?”

  “哈依。”

  “在上海时住在哪里?”

  “北四川路。”

  “哦。”冼耀文换成国语说道:“你会说中文?”

  “一滴滴。”

  冈田茉莉子一开口就是别扭的上海口音,真是只会“一滴滴”。

  冼耀文淡笑道:“说只会一点点,听呢?”

  冈田茉莉子改用日语回答道:“简单的能听懂。”

  “能听懂简单的就没问题,过些日子你去香港参加一部影片的拍摄。”

  “去香港?”冈田茉莉子眼睛瞪得老大。

  “是的,母公司正要拍摄几部跨国题材的影片,需要东洋女演员参与。”

  冈田茉莉子一脸兴奋地鞠躬,“哈~依。”

  冼耀文心中暗笑,他在出差前布置了一个新项目“无名系列”,分为两个子系列英雄无名和无名花,分别讲述抗战时期牺牲的男女无名英雄的故事。

  第一部影片主题已经被他定下,名为《无名花·生死相随》,讲述女演员英茵的故事,有必要加入一个东洋女演员扮演特高课女间谍以增加可看性,该女间谍的定位应该是以色诱为主。

  如果公司那边已经立项,不赶趟也没关系,第二部影片的主题也已经定下,名为《人间富贵花》,讲述开明兽纪昆仑的战友叶于芬的故事。

  叶于芬和纪昆仑等数名抗日杀奸团的成员参与刺杀川岛芳子,因内奸告密而功亏一篑,事后,叶于芬身份暴露,被小鬼子宪兵队逮捕,宁死不屈壮烈牺牲。

  就纪昆仑所述,叶于芬是受到她哥叶于良的影响才加入抗日杀奸团,有那么一点盲从、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意味,但最终的结局是一起参加行动的人在牢里待了几年活到抗战胜利,而她从被抓到牺牲只有区区数日,颇有点造化弄人。

  说起来他挺混蛋的,不管谁问起来,他都会说无名系列是为了祭奠壮烈牺牲的抗战无名英雄,但其实掺杂了不少利益。

  《无名花·生死相随》要在他去台湾之前赶拍出来,他带去台湾联系发行事宜,以旁证他的政治立场。

  《人间富贵花》带着引出大IP川岛芳子的目的,他有想法打造一个多元宇宙,川岛芳子是初定的反派大BOSS之一,另外,川岛芳子也会是友谊影片的一个重要元素,出镜率会相当高,动作、喜剧、风月、神剧都会出现她的身影。

  作为川岛芳子的第一部影片,他有两个想法,一是讲述她和川岛速浪的虐恋,二是讲述她和李香兰的磨镜恋。

  第二个故事不好讲,他更倾向第一个,之前他对由谁扮演少女时期的川岛芳子没什么概念,现在觉得冈田茉莉子还不错。

  当山本紫朗结束思考,带着疑问接着和冼耀文聊工作。

  两人一路聊到片濑江之岛,在江之岛亭交谈依旧,这一聊一直聊到返回新宿车站分开为止。

  冼耀文回到高野庭园时,已是晚上十点,停车场却不见松田芳子的座驾,显然还没回来。

  庭园里错落着橘黄色的提灯,昏暗的灯光增添了静谧,照明的作用却是发挥不足三分。松永芳子说是有意为之,为了掩盖安在地表的地缚绳。

  说法有点邪乎,其实所谓的地缚绳只是一些套索陷阱,不求伤人,只为预警,每个套索都连接着电源开关,一旦触发,门岗墙上相对应编号的电铃顷刻敲响,少顷,探照灯便会循着编号区域扫去。

  如无意外,访客会被逼近已标记却故意留着的几个视觉死角,等着被瓮中捉鳖。

  松永芳子到底是街头火拼用过航炮的主,她手下的松田组老人无一蠢货。

  一路赏灯慢步,十分钟才走进玫瑰花园,却见三笼上下串联的提灯慢慢走过来,木屐的橐橐声清脆入耳。

  相距甚远,冼耀文看不清提灯之人的脸,却是从步态认出是山田喜美子。

  依旧慢步,二十秒后相遇碎步。

  “先生。”

  灯光的映照下,山田喜美子朦胧的躯体盈盈一躬。

  “嗯。”冼耀文轻应一声。

  山田喜美子直起身,提了提手里的提灯,“天黑,我给先生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