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玩家 第398章

作者:鬼谷孒

  张爱玲看着冼耀文离开的背影,目光闪烁了一下,那道门缝在背影消失许久后才合上。

  冼耀文到了柳宅门口,翘首以盼的冼骞芝如离膛之弹,砰一声射到他怀里,吧唧一下头,膝盖杵两下胸,“爸爸,你怎么来这么晚。”

  “哪里晚,还不到八点呢。”

  “我不是说时间,我是说日期。”冼骞芝嘟嘟嘴道:“我好久好久没见爸爸了。”

  冼耀文轻笑道:“爸爸的错,爸爸带你去收红包,让你收好多好多红包。”

  “哼,我不稀罕。”冼骞芝脚蹬了一下,示意冼耀文抱低一点,然后抱着他的头,凑在耳边说道:“昨天坏爸爸来了,给我红包我没要,我只要爸爸的红包。”

  冼耀文乐道:“真好,爸爸没白疼你,是直接去爸爸那里,还是在北角转一转?”

  “北角今天很热闹。”

  冼骞芝的意思不言而喻,冼耀文将她送到自己肩上,驮着就往外走,走出安静,走进热闹。

  路过一间店铺门口,冼骞芝见到石臼还有“上等水磨年糕”的招牌,低头问道:“爸爸,你那里有没有水磨年糕?”

  “不仅有水磨年糕,还有百果年糕、五仁年糕、豆沙年糕、巧克力年糕,你想吃哪一个都行。”

  “笋干呢?”

  “有的。”

  “嗯……江湾人切的吗?妈妈说江湾人切的笋干才好吃。”

  “是的呀,昨天才切的,被打抽丰了。”

  “爸爸,打抽丰什么意思?”

  “就是农历廿四这天开始,很多东西的价格都会翻倍,一直到正月初五。”

  “吃的也要翻倍吗?”

  “不一定,但肯定比平时贵。”

  冼骞芝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好讨厌,我想吃好多好多东西,可是妈妈只给了我五块钱。”

  冼耀文呵呵一笑,“果然又要涨一岁啦,知道跟爸爸耍心眼了,跟爸爸上街还需要你付钱吗?”

  “嘻嘻嘻。”冼骞芝灿烂地笑道:“爸爸,今天放不放电影?”

  “放呀,爸爸家里就能放,爸爸放《小飞象》给你看,说的是一只大耳象与妈妈生活在马戏团的故事,很好看的。”

  “我要看,我要看。”

  一大一小,一问一答,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很热闹。

  冼耀文一心二用,不时往街边的店里看,今天是除夕,警队和社团也要过年,一些规矩都会暂时放松,比如说赌,上海人将过年的赌风带到北角,才是早上,牌九声、骰子声,不绝于耳。

  街边的赌摊隔上三四十米就有一个,一个碗盖着一个盘,三粒骰子置于其间,摇好骰子再以簸箕盖之,一张纸上写着壹贰叁肆伍陆,参赌者押任意数字,揭盅之后有一粒骰子的点数和所押的对上,就是一赔一,对上两粒,一赔二,依此类推。

  如果庄不出千,这种玩法的赢率还是挺高的,但这种玩法十赌十骗,没有不出千的。本就是流动摆摊,逮一个杀一个,没有放长线钓大鱼一说。

  街边有些楼道口站着流氓,楼上某个窗户传出热闹的喊声,这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年档。

  有这么一群人专门在过年的半个月赚够一年的花销,入局必输,也是逮一个杀一个,只要被忽悠进去赌,很容易一年白干。

  路过一个弹珠赌糖的摊子,小丫头被吸引,一毫一次,玩了七次依然没有中她心心念的卯兔,第八次弹珠弹出时,冼耀文在台子的支撑柱上踢了一脚,弹珠听话地掉在大奖的那一格。

  小丫头欢呼时,冼耀文塞给摊主五元钱,吹胡子瞪眼的摊主瞬间眉开眼笑,给小丫头吹了一个大大的卯兔糖。

  走出继园街时,不再往前逛,带着小丫头坐进车里,驶向蓝塘道,接上孙树澄和孙树莹两姐妹,过海在尖沙咀下车,感受粤式过年氛围。

  尖沙咀这里,同样充斥赚“过年”钱的人,有人手里拿着财神纸仔,见店铺就进,嘴里喊一声“财神到”,店主为了讨个吉利,通常都会花钱请财神。

  派财神的人过去,又来一大队人敲锣打鼓,逐家叩店门,店主图个好意头,会奉上一封利是,狮子就会跟着锣鼓声摇头晃脑并鞠躬,稍稍舞上一段,换下一家。

  往往这个舞狮队刚走,后面又会来新的舞狮队。

  这种类似喜来宝的舞狮方式,是这两年才兴起的,皆因武馆多了,除了收徒授拳,也只有跌打和舞狮是大部分武馆都能做的行当,这不,大年三十了,一家家武馆都组成舞狮队上街,有的过个肥年,有的这年就甭过了。

  冼耀文一行刚走了半条街,舞狮队走了三个,又来了一个新的,俗话说事不过三,好意头都三遍了,还来?

  这不,新来的舞狮队根本没有店主搭理,有搭理的也没好话,从孬话中,舞狮队搞清楚了怎么一回事,锣鼓快敲,狮子快走,去追前面的舞狮队,一场大战眼看无法避免。

  冼耀文冷眼旁观,心说过了今天,武馆明年的生存环境会更差。

第508章 猪笼入水

  路过一间茶楼,听见广播里送出的歌声,“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这首由陈歌辛于1945年所作,姚敏、姚莉兄妹演唱的《恭喜恭喜》,被冼耀文要求改编的更为欢快,从庆祝抗战胜利的歌曲变成拜年歌。

  姚莉这个原唱带着训练班的女学员在电台演绎全新的版本,歌曲朗朗上口,一听就会,不少人跟着调子哼唱。

  “经过多少困难,历经多少磨练,多少心儿盼望,盼望春的消息,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冼骞芝跟着哼了一段,冲冼耀文抱拳作揖,“爸爸,恭喜恭喜,新年快乐。”

  冼耀文哈哈一笑,给了她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乖,真乖。”

  沉甸甸的红包到手里,冼骞芝眯出两个小月牙。

  小丫头给了,两个大丫头也不能少,冼耀文干脆也在街上将红包给了孙树澄和孙树莹。

  今天过年,个人情绪都得压一压,营造出其乐融融,孙树澄没说有的没的。

  三个大人围着一个孩子在街上走着,买零食吃,当店家的电光炮轰鸣过后,到鞭炮屑里捡没有炸的鞭炮。

  鞭炮质量不错,很难捡到幸免于难的鞭炮,冼耀文甘愿被打抽丰,在路边花高价买了串鞭炮,拆成一个个装在袋子里,点一支雪茄给冼骞芝当引火物,小丫头一路走一路放。

  中午时分,三大一小回到家,进饭厅一起参与到年夜饭的准备工作。

  在找佣人的时候,就注重有家有口有保人,宋师奶和家里的其他佣人都放假回家过年,年夜饭只能自己做。

  开心果王霞丽也不在,平日可以混在冼家吃喝,过年还是得回自己家。

  戚龙雀赶了时髦,还未摆酒,李娟娟已经住进戚家照顾戚老太太,几个月前戚老太太用了靠谱的链霉素,身体稍有好转,能以一个较好的状态等待更好的药物异烟肼。

  甫一到家,戚龙雀放假,回自己小窝和媳妇高高兴兴过大年。

  苏丽珍、周若云、冼玉珍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却都是会做饭的,这是当下妇女的基本素养,王霞敏就更不用说,烧得一手好杭帮菜,孙树澄和孙树莹姐妹也能动动手,六个女人很快打成一片准备大菜。

  午饭只需要糊弄,留着肚子吃晚上的丰盛大餐,女人做大菜,糊弄的就交给冼耀文。

  从泡年糕的坛子里捞几块年糕,凑在砧板上切片,冼骞芝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摆跟在边上,另一只手时不时出击,捻一片年糕放进嘴里嚼。

  生年糕干巴巴的,没滋没味,冼耀文切了半条年糕,锅里盛水放蒸屉,急火一蒸,年糕变得软绵绵、粘糊糊,切成小块,拿空碗盛点白糖,年糕蘸一蘸白糖递给冼骞芝。

  小丫头将年糕放进嘴里,两朵熟悉的小月牙又眯出。

  “爸爸,年糕好吃。”

  “好吃也不要吃多,今天好吃的多着呢,不要把肚子塞满了。”

  “嗯嗯。”

  冼耀文切了点肉丝、香菇和冬笋,锅里放油一炒,等七八分熟,往锅里盛水,等水开的空当,洗了几棵上海青,切成大丁,水一开下到锅里,搅一搅,下年糕。

  年糕易熟,仅仅三分钟,冼耀文往锅里加了调料,搅一搅等上片刻,关火出锅。

  冼耀文先盛了一碗给冼骞芝,“要不要加胡椒粉?”

  “要。”小丫头点点头。

  取了胡椒瓶往小丫头碗里抖撒一点胡椒粉,让她端到边上吃。他将其他年糕盛到碗里,喊一声开饭了,自己端了一碗,找到坐在楼梯上的小丫头,跟她挨着坐。

  “爸爸,年糕好吃。”

  “嗯。”

  “晚上还吃年糕。”

  “晚上吃菜,宵夜吃汤圆。”

  “汤圆不好吃。”

  “甜甜的不好吃吗?”

  “不好吃。”

  “让你妈妈给你做咸的。”冼耀文说话的时候已经看见柳婉卿上楼,他放下碗,起身抱了抱柳婉卿,随即说道:“晚上给骞芝做一碗咸汤圆。”

  柳婉卿一听,说时迟那时快,从身上拿出一张草纸,往冼骞芝嘴上一抹,“挑三拣四,不吃甜的就别吃。”

  “呸呸呸。”

  草纸粗糙,冼骞芝嘴唇上沾了纸屑和稻草屑,连呸好几口。

  冼耀文嘿嘿一笑,在柳婉卿翘臀上拍了一记,“进去吃饭,孩子我来带。”

  待柳婉卿离开,冼耀文带着冼骞芝上到天台,蹲到狗舍边,看小白的孩子吃奶。

  小白平日里都是冼玉珍带着,也不知道哪天没看好被公狗给糟蹋了,昨天临盆生了五只小奶狗,毛色虽然尚浅,但可以看出来没一只纯色,都是花里胡哨。

  虽说冼耀文没怎么管过小白,但小白大概记得是他救自己于刀口,一直跟他挺亲,见到他使劲抬了抬后腿,示意还有位子,想吃可以来。

  冼骞芝嘻嘻一笑,“爸爸,小黑叫你吃奶。”

  “它叫小白。”冼耀文在小白的后腿上拍了拍,让它收回去。

  “它的毛都是黑的。”

  “毛黑的也可以叫小白。”

  “哦,爸爸,我可以要一只小狗吗?”

  “当然可以啦,但要过些天,现在小狗离不开妈妈。”

  “嗯。”

  冼骞芝的小眼睛从每一只小奶狗身上扫过去,大概是在挑选自己最心仪的。

  楼下饭厅。

  对柳婉卿的到来,苏丽珍和周若云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也没有太过亲热,保持着客套的和谐。

  冼耀文有言在先,在外面的不会进冼家,一年只有大年三十和八月十五两天大家一起吃顿团圆饭,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交集,一年最多见两面,有意见也得憋着。

  三女互相未表现出敌意,不代表不别苗头,吃点年糕垫垫肚子,纷纷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做重头菜压过其他两人。

  王霞敏表示纷争与她无关,在一旁默默料理着做八宝菜的食材。

  吃完年糕,冼耀文带冼骞芝下楼,参与孙家两姐妹的救国十锦菜制作。

  1938年上海沦陷后,春节被寄予了更多的内容,如爱国人士号召,在除夕夜吃救国十锦菜:

  肉代表资本家、豆腐代表工人、菠菜代表农民、虾米代表商人、胡萝卜代表八路军、青菜白菜代表国民党、冬菇代表教友、笋干代表军人、金针(黄花菜)代表学生、线粉代表统一战线共同抗日。

  不得不说,上海就是不一样,救国都带着小资产阶级情调。

  或许这个调调延伸一下,可以应用在产品营销上,民族和爱国向来是糊弄人的好工具,买风扇不买风扇侠牌,绝对可以被称为港奸卖港贼、英国佬的走狗。

  帮忙切个胡萝卜,冼耀文也能联想到产品营销上,没谁了。

  十二点二十,广播里又传出欢快的歌曲,冼耀文从基督教新年圣曲改编而来的《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 We are sing, We are dancing. 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重唱:友谊影业祝贺大家)祝贺大家新年好。”

  “值此新春佳节之际,友谊影业‘掂过碌蔗乐队’恭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不要走开,接下来有请友谊影业‘四万咁口乐队’为大家送上《恭喜你》。”

  此时,百家千户在收听广播准备着晚上的吃食,喜庆的歌曲,讨口彩的乐队名字,深受大家的喜爱,朗朗上口的歌曲一学就会,已经有不少小孩子嘴里在哼哼。

  “恭喜你恭喜你,大家新年添新禧,赚钱多多笑嘻嘻,买屋买田又置地。合:恭喜贺喜,喜上加喜庆双喜,更祝每年获厚利……”

  “大家好,我们是四万咁口乐队。女:我是四万咁口乐。男:我是队。合:四万咁口乐队祝大家新年快乐,瑞兔生风嚟入宝。千万不要走开,接下来有请友谊影业‘猪笼入水’乐队为大家送上《祝福你》。”

  “祝福你,在每一天里,永远多彩多姿;心坎中,聚满百般好,长存百般美;祝福你,在你一生里,永远充满欢喜;好开心,共你好知己,时时笑开眉;春风为你吹开满山,花秋月伴你天空万里飞……”

  “大家好,我们是猪笼入水乐队。我是李湄,吉林滨江人。我是葛兰,浙江海宁人。我是乐蒂,上海浦东人。我是林黛,广西宾阳人。我是钟情,湖南长沙人……我是尤敏,香港人。

  合: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我们远离家乡在狮子山下相聚,纵使搵食艰难,也请大家不要气馁,请相信明天会更好。

  接下来有请方静音小姐为大家送上《狮子山下》。”

  唰,饭厅里数道目光射到王霞敏身上。

  王霞敏淡定地说道:“先生说今天做年夜饭比任何事都重要,电台放的是唱片。”

  冼骞芝站在冼耀文边上,胡萝卜切了半根,剩下的半根被她拿走放在嘴里嚼,一边嚼还一边哼,“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不开不开我不开,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

  哼了几句,音调一变,串台了,“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不等天明去等派报,一面走,一面叫,今天的新闻真正好,七个铜板就买两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