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612章

作者:瑞根

  “谢大爷的提携,侄儿一定用心做好。”贾蔷连连点头,然后这才让出路来,“大爷,这边请,已经安排妥当了,您的客人您看是,……”

  “嗯,你和瑞祥留在这里,待会儿会有人来,是龙禁尉卢大人,直接请他上来就行了。”

  冯紫英无意在贾蔷面前遮掩什么,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甚至他还有意要借某些人嘴里说出去,自己就是得了龙禁尉支持,而龙禁尉背后就是皇上,那么这种让人浮想联翩的联想,也能制止一些蠢人的蠢蠢欲动。

  清理腐肉很有必要,刮骨疗伤也会带来一阵阵痛,这朝廷也是认可的,但是如果说动作太猛太大,甚至可能危及根本元气,朝廷就要斟酌了,便是冯紫英也不愿意那样做。

  若是换了前两年他要力主这样大动干戈,但是今年,他还真有些投鼠忌器。

  面临着江南隐忧可能带来的威胁,如果再因为通仓漕粮引发太大震动,冯紫英还真怕这个有些老迈的朝廷架构要摇摇欲坠了,固本强基之后才能谈得上大动干戈,现在还真不行。

  这一点上他和齐永泰、乔应甲都隐约提起过,虽然他们不太认同江南那边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但还是不希望造成太大的震荡。

  在他们看来,毕竟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三个江南士人领袖仍然是内阁主导力量,江南那些士绅便是要生出些事情来,叶向高和方从哲也有能力控制住不至于造成太大风波。

  至于说义忠亲王等人,不过是没牙老虎,只要永隆帝还在位,大义不失,边军屹立,就没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挑起皇位之争,那是以卵击石,智者不为,就算是太上皇也不敢。

  冯紫英也承认他们判断有些道理,但是他总感觉这里边会有些变数,但是具体在哪里,还不好说,毕竟边军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那才是真正的柱石所在。

  牛继宗这个宣大总督顶多也就是掌握宣府军罢了,面对蓟镇军、辽东军和大同军、山西军、榆林军,哪怕不算宁夏甘肃两镇,牛继宗都翻不了多大浪花。

  登莱军也好,荆襄军也好,还没成立的淮扬军也好,要和与蒙古人、女真人鏖战了数十年的辽东、蓟镇、宣府、大同、山西、榆林几镇相比,还差了不少。

  正因为如此,没有人会相信江南那帮士绅或者义忠亲王能搞出多大事儿来。

  听到是龙禁尉的卢大人,贾蔷全身一颤,连声音都变了,“呃,大爷,是龙禁尉指挥同知卢大人?”

  “龙禁尉还能有几个卢大人?”冯紫英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径直上楼了,只留下呆若木鸡站在楼下的贾蔷。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结交

  真的是龙禁尉的指挥同知卢嵩卢大人?那可是让民间小儿不敢夜啼的凶人啊。

  贾蔷倒不至于像民间那般对龙禁尉的人畏之如虎,好歹贾蓉也还卷了个龙禁尉身份,当然那是不坐衙的官身而已,不能比,但作为武勋子弟,对龙禁尉自然不像民间愚夫愚妇那般不敢仰视。

  但真正的龙禁尉,如北镇抚司那些人,对皇亲武勋也好,文武官吏也好,一样是具有相当威慑力的,便是文臣,只要不是正牌子的士人出身,也就是说只要不是科举出身的文臣,那些个捐官监生贡生出身的官吏,一样在面对龙禁尉时要矮三分。

  卢嵩在京师城里哪怕是官员们那里,也很多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贾蔷也一样早就如雷贯耳,但是却从未见过,寻常能见到一些龙禁尉的百户级别就算是牛人了,没想到今日居然有幸接待指挥同知大人。

  更让贾蔷觉得震惊的还是冯大爷的态度,对于卢嵩卢大人要来,不该是他亲自立门相迎么?那可是三品大员,比冯大爷还要高一级啊,而且关键是龙禁尉诶。

  此时的贾蔷脸色无比精彩,不断变幻,望着冯紫英潇潇洒洒上楼去了的背影,目光里也是充满了崇拜。

  难怪蓉哥儿会奴颜卑膝地成日大爷长大爷短的阿谀奉承,难怪芸哥儿能心甘情愿鞍前马后效命,难怪琏二叔也是言必称紫英如何,难怪倪二这等猛人也在冯大爷面前像个腼腆的小姑娘,这特么才是真正的猛人啊。

  贾蔷颤颤巍巍把卢嵩送到二楼包房门口时,冯紫英也在门口迎候了。

  他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虽然文武分途,但卢嵩毕竟是三品官员,而且属于皇家鹰犬,和文武官员还有些不一样,不能等同视之。

  “紫英见过卢大人。”规规矩矩地一揖,没有多余动作和言语,看在卢嵩眼中却是爽朗大方,不落俗套,第一印象就好了许多。

  “小冯修撰客气了,卢某也是早闻其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英姿勃发,蔚为可喜啊。”

  给冯紫英的印象眼前这个男子完全看不出什么鹰视狼顾或者隆准隼眸的那种锐利气势,就像是一个普通中年男子,甚至是那种丢在人群中就很难想起他的样貌特征的,或许这才是搞这一行的标准模版?

  “卢大人太过誉了,民间传言不足信,就像卢大人在民间的传闻一样。”冯紫英朗声一笑,“卢大人请。”

  “呵呵,卢某可是凶名在外,比不得小冯修撰的英名,……”卢嵩也忍俊不禁。

  两个人的名声要说都不算是太好,自己凶名在外,那是受龙禁尉之累,那是没办法,但是这位小冯修撰可是风流之名,一门三房,还有媵妾无数,连皇上都曾经开玩笑一般地问起过说冯紫英是否一夜连御七女,是否尤喜丰乳肥臀的胡女。

  “卢大人见笑了。”冯紫英也忍不住摸了摸脸颊,尴尬地摊了摊手,“下官紫英不过是因为家族之累,不得不兼祧三门,怎么就以讹传讹成了每夜无女不欢的登徒子了呢?”

  “老夫就托大教你一声紫英吧,你这说法有些谬误,小冯修撰可没有流连青楼,甚至连诗会文会亦不参加,这让京师城中的高门贵女们失望得紧呢,至于说你兼祧三门之事,那甚至是美谈嘛。”卢嵩乐呵呵捋着颌下胡须道:“苏州沈家乃书香世家,沈家姑娘也是文采惊人,而薛家姐妹娥皇女英共嫁一夫,也是嘉话啊。”卢嵩摆摆手,“外界多好事之徒,咱们听这些话也需要有选择性嘛。”

  “紫英受教了。”冯紫英再度作揖,“有卢公的拨云见日,紫英今日才算是放下心来。”

  这好色之名只要不断传入永隆帝耳中那就是好事,看来这一门三兼祧还真的兼祧对了,起码极大减轻了自己对很多人的威胁性,毕竟一个喜欢女人,成日流连床笫的人,其危险性就要小许多。

  卢嵩不动声色地看了对方一眼,若是谁敢轻视这小子,真以为这小子沉湎于女色,那可是要吃大亏的,此子固然喜好女色,但是你看他做的事情又有哪一桩是因为女色而耽误了的?

  不敢说此子是用喜好女色来掩盖自己,但是最起码是两不误,而且这风流之名甚至还更为其扬名京城了。

  二人这才坐定,早有茶泡上来,贾蔷也趁机进来见礼一番,也算是在小儿止啼的卢嵩卢大人面前混个脸熟,日后真要出什么事儿,也可勉强报个名头,免得进了北镇抚司吃顿黑打把小命儿丢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待到闲杂人等离开,二人这才步入正题。

  冯紫英也没有绕圈子,直截了当把从都察院得到的线索开始着手调查,然后牵连出通仓大使和副使一干人的问题,做了一个大概介绍。

  漕运总督府的上吊事件卢嵩也有所耳闻,原来一直是南京都察院那边再查,后来刑部也插了一脚,南京刑部为此很不满意,强烈要求由南京方面来查,结果刑部干脆就同给了都察院。

  如果说南京六部江南势力还占着主导力量,连京师这边在涉及南直隶那边的事宜上要尊重一二,那么南京都察院却一直是京师掌控着,所以都察院立即和南京都察院开始调查,问题越差越多,后来连竟是这边儿都觉得太过棘手,有意就把句号画在南京那边儿了,但是牵扯到北直隶这边儿的,那在根据情况而定。

  现在顺天府却抓住这样一个线索查出这样大一摊子出来,不能不让卢嵩也有些迟疑了。

  “紫英,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你这番动静有些大啊,按照你说的这般,岂不是要把通仓翻个底儿朝天,通仓是干什么的,你应该知晓,朝廷怕是不能容忍通仓这样瘫痪几个月的。”卢嵩坦然直言:“我这边,你要让龙禁尉配合一二,没问题,但得藏着点儿,我不想让都察院的御史们觉得龙禁尉什么都在插手,你这么大动静,准备怎么动?”

  “通仓肯定不能乱,更不能瘫痪,但是现在现实摆在我们面前,不动的话通仓就快要便空仓了,届时朝廷有急用的时候,怎么办?”冯紫英沉声道:“内阁那边,我会去说,户部这边也基本说通了,如卢公所言,这么大动静,顺天府拿不下来,龙禁尉这点儿人也不够,其他人我也不放心,所以我想请卢公去见皇上,由皇上召见紫英,有些情况要当面向皇上禀报,嗯,也就不瞒卢公,我准备请皇上下御旨,调动京营一部协助顺天府抓捕相关人犯。”

  卢嵩吃了一惊,“京营?不能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么?”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是城中最正份儿的治安力量,顺天府请调也是理所当然,巡城察院不会不同意。

  “卢公知道通仓涉及到多少人,哪些人,我们不敢冒这个险,一旦走漏几个重要人物,那这桩案子就要煮成夹生饭了。”冯紫英摇摇头:“就算是京营,也要选择,要选从周边调进来的良家子弟,城内子弟,和武勋出身,一个不要。”

  卢嵩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紫英,你可也是武勋出身啊,这话慎言。”

  “呵呵,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冯紫英淡淡地装了个逼,“卢公,我二位伯父一个战死疆场,一个病殁边塞,当下家父一样是为国戌关,紫英又岂敢妄谈其他?”

  卢嵩耸然动容,下意识地起身一作揖:“卢某失言了,既如此,那此事我应允了,明日我便进宫禀告皇上,至于皇上如何决断,我不敢妄言,但我会将你的想法坦陈我的意见。”

  “如此甚好,紫英也不敢奢求其他,但求皇上明鉴臣心,紫英来顺天府不是混资历的,是要来做事的,国事维艰,我辈若是蝇营狗苟,何以对得起皇上期待,对得起黎民期盼?”冯紫英也起身回了一礼。

  二人谈完正事,这边戏台上也已经正戏登场,不过是《捉放曹》,不过现在能在大观楼登台的都是名角儿了,便是柳湘莲现在也轻易不登台了,今日柳湘莲便没有来。

  一边听戏,一边卢嵩也问些顺天府和永平府那边的情形,冯紫英见有此机会,自然也要谈一谈自己的一些看法,尤其是在涉及到白莲教的问题上。

  冯紫英又专门强调并非因为自己在沽河渡口遇刺才会这般,而是从临清到永平府,他都感觉到了白莲一脉在北地的蔓延趋势,而且从原来的贫苦人家日益向士绅渗透,而官府在此事上显得过于宽纵和漫不经心,不仅仅是顺天府和北直隶,便是整个北地都是如此。

  卢嵩对白莲教的活动还是有些了解的,但是更多的还是了解一些细枝末节,对于这种成系统的情况他却知之不多,毕竟龙禁尉主要是针对武勋、武将和官员,对于地方上这种会社更多的还是刑部在管,除非是涉及到谋反。

  当然谋刺官员已经算是形同谋反了,所以龙禁尉才会介入冯紫英遇刺一案,但是至今也没有太大进展。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觐见

  卢嵩离开的时候,应该说两人谈话的氛围已经非常好了。

  冯紫英也感觉得出来,卢嵩对自己印象很好,这种选择话题和相谈的契合度就能觉察出来。

  这位从龙禁尉底层熬出来的指挥同知在永隆帝还是忠孝王的时候就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对方,所以在忠孝王登基成为永隆帝之后,就毫无意外的成为新一任龙禁尉的掌舵人。

  当然上一任的指挥使顾诚并不愿意就此彻底退出,而太上皇的存在也使得这个交接过程有些漫长,但是这还是在不可逆转地推进着。

  冯紫英给卢嵩的提醒还是让卢嵩有些警惕。

  他能感觉得到冯紫英并非危言耸听或者公报私仇,他也知道在北地,尤其是北直隶和山东这两地的打着各种幌子的白莲教十分盛行,甚至连宫中一些小太监都私下里信这个。

  早在元熙三十三年宫中就出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宫中的内侍只是结交外边白莲教徒,而外边的白莲教徒也只是希望通过宫中内侍来交好朝中一些官员,希冀获得地方上官员的照应。

  这桩事情后来在不动声色地处置了,几名内侍均被秘密处决,而涉及的一干白莲教徒也被龙禁尉秘密捕杀,但是线索却在一名白莲头目那里断了,未能继续深挖下去,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居然想出了从宫中打通关节的主意。

  现在冯紫英谈及的在永平府几乎县县都有闻香教、棒锤会这些白莲变种,牵扯面极广,甚至有些县份都是乡绅出面举办各种法会道场,弄得乌烟瘴气,县里边也多是轻描淡写的予以取缔,但是根本没有从根子上予以铲除掉。

  而且冯紫英也提到他来顺天府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已经发现在顺天府这种情形更是有过之无不及,不但州县有之,便是城中亦有发现。

  这就有些骇人了,卢嵩立即就警觉起来,若是其他地方也就罢了,但在京师城中都有了这类蔓延,那就是龙禁尉的事儿了,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显然就失职了。

  另外一桩事儿也让卢嵩觉察到冯紫英的敏锐洞察能力,那就是冯紫英认为江南士绅这半年来不断鼓噪,士人争相上书,认为朝廷对江南勒索过甚,虽然并没有什么出格举动,但是这种舆论鼓噪往往就是一种征兆,一种有意掀起民意对抗的前兆。

  冯紫英对朝廷将南直隶批复杂志报刊的创办权力授予了南京礼部坚决反对,尤其是在南京礼部一口气同意了在金陵、扬州和杭州批复同意了三家报刊杂志的开办,分别是《江南时报》、《商报》和《观江南》,京师礼部则同意了《两浙快报》的申办,据说是方从哲专门打了招呼。

  其中《江南时报》和《观江南》时政策论性最强,兼顾商业民生,而扬州《商报》和杭州的《两浙快报》则是以商业气息较浓,兼顾时政民生。

  冯紫英谈及舆论掌控的重要性,尤其是如果为别有用心者所掌握,那么其带来的危害性甚至不亚于军队。

  卢嵩觉得冯紫英的观点虽然有些偏激,但是其用心是好的。

  南直隶那边不断有小动作他知道,但是他还是认为无论是江南士绅还是义忠亲王都成不了什么气候,现在朝廷容忍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内阁首辅次辅都是来自江南,他们应该要给江南包括江南势力占优的南京打招呼,超过了界限,那朝廷便不会再容忍,便会果断剥夺他们的权力。

  总而言之,一番长谈,让卢嵩也亲身感受了这个年轻得吓人的小冯修撰绝非浪得虚名,或许文采不那么出众,但是做事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尤其是看事情分析问题的眼光嗅觉都相当灵敏,加上还能沉下心来做事情,这样的士人,堪称能臣。

  皇上能得这样的文臣,也是幸事,而且关键此子如此年轻,便是再干四十年都绰绰有余,也就是说,皇上完全可以让此子好生打磨几年,等到日后交给自己的儿子来大用,这样才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一边想,一边卢嵩便招来自己心腹,叮嘱了几句,“你告诉他,有些事情不是他能掺和的,能及早切割,避免卷进去最好,顺天府衙这是有了尚方宝剑,谁都不能挡得住,……”

  卢嵩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顺天府衙能查到这个程度已经殊为不易,幻想一网打尽所有参与者,那是太过天真幼稚的想法,卢嵩感觉得出来,冯紫英也没有这样的奢望,但必须要达到冯紫英的预定目标,他才能满足。

  冯紫英并不清楚卢嵩所想,但他知道这第一印象很重要,而卢嵩又是永隆帝的潜邸老人,对永隆帝也是忠心耿耿,所以在他面前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日后卢嵩在永隆帝面前随便不经意的一两句话,也许就能让一件事情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就能让自己受益匪浅。

  ……

  斜靠在御座上的永隆帝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时又瘦了不少,冯紫英记得自从自己离开中枢去了永平府之后,就基本上没有多少机会能见到永隆帝了。

  这就是中枢和地方的差别,也是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去地方,而想要留在朝中。

  无他,哪怕见不到皇上,起码可以经常在内阁诸公和七部大佬面前混个脸熟,偶尔发表一些观点意见还能获得他们的认可,这样一来,每年考核和几年一度的京察大比时便能有更好的机会。

  不是每个人都能下地方就能看出一番耀眼政绩的,那既需要能力毅力和决心,更需要机遇。

  许多人下去之前都是雄心勃勃,但是下到地方之后才发现,上有上司掣肘制约,下有乡绅豪强的牵制反对,要想做点儿事情太难了,而且下边的生活也要艰苦许多,哪里比得上京中繁华?

  又有几个能又大决心大毅力大魄力想要干出一番事业来,为此不惜付出努力和汗水?又有几个真正对自己的目标有着清晰的规划和想法,并且还有切实可行的操作细则?

  绝大多数士人更多的只有一腔热血和冲动激情,真正遭遇冷水泼面和打击挫折之后,就会迅速消退,只有那种能够在各种不利因素下仍然不屈不挠地去寻找对策解决问题的坚持者,才能有机会达到最后的目标。

  冯紫英知道自己不一样,从青檀书院开始,不,因该是从临清民变开始,自己就踩准了节奏。

  交好了乔应甲,获得了他的认可,才能进入青檀书院,而齐永泰和官应震的欣赏使得自己同时获得了北地和湖广两大士人派系的青睐,再加上自己祖籍山东,却又在山西长大,然后又是寄籍北直隶顺天府参加科考中式,使得无论是山东还是山西抑或是北直隶士人们都对自己有这天然的亲近感。

  可以说正是在这个时代士林官员最重要的几大要素,座师、同年、乡党,这些有利因素都集结于自己身上,才使得自己能够在众多士子中国一跃而起拔得头筹。

  自己是永隆五年这一科中最先升迁为正四品大员的,便是连国事这个状元现在也不过是五品同知,如果没有特殊功绩,他最起码都还要六年才有机会爬到正四品的门槛。

  即便是自己集各种天赋于一体,那还是正巧赶上了京营三屯营大败之后自己在迁安成痛击蒙古人这一鲜明对比之下,为永隆帝清洗京营创造了良机,才获得这样的机遇,而这还是建立在了前期自己通过宁夏平叛和开海之略在永隆帝那里积累了相当好感才获得最终的升迁。

  否则,冯紫英自忖若是没有十年时间,自己也无望爬到当下这个位置,所以他才一心要在这个位置上干出一番事情来,以证明永隆帝和朝廷诸公将自己放在这个位置上,绝非酬功那么简单,自己当得起这个位置!

  “臣冯铿见过陛下。”

  “冯卿来了,免礼,赐座。”永隆帝略显疲惫地面孔看上去清瘦,精神状态似乎也不是太好,好在一双眼睛还算有神,起码在看自己时,目光里还有几分气势。

  冯紫英心里也在评估,都说皇上这一年多几乎两点一线,除了处理政务,就是在寝宫修心养性,原来还要偶尔去几位皇子母亲那里坐一坐,现在几乎不去,都是皇妃们带着几位皇子来寝宫中拜见,而且永隆帝留他们的时间也很短,大多都是一盏茶时间就打发离开。

  虽然诸位皇子下边都是力图表现自己,皇上也给了他们一些机会,但是自身却从不评价几位皇子的表现,而是由内阁和七部的官员们来进行书面评价交由他来存档,而且严禁外人知晓。

  可以说现在寿王气势受挫,福王、礼王竞争激烈,禄王声誉鹊起,还有一个恭王已经十一岁了,据说因为艳羡禄王进了青檀书院,郭贵妃正在谋求让其子恭王也能进青檀书院读书,只是恭王尚不到十二岁而被书院婉拒。

第一百四十章 揣摩

  “听卢嵩说,你顺天府有要案查捕需要动用京营?”永隆帝没有和冯紫英废话,径直问道,目光里也多了几分不满:“你可知京营职责?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就那么不堪,一个都不值得信任?”

  “回禀陛下,陛下应该知道顺天府当下所查何案,京通二仓,关乎京畿百万人粮食安全,一旦漕运遭遇意外中断,这京通二仓就是保障京畿官员百姓数月饥饱的生命线,若是有闪失,那就是弥天大祸,但谁都知道这关系什么,但是还是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打京通二仓的主意,陛下焉能不知他们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和影响力?只要稍有走漏,那便功亏一篑,其影响陛下可以想象,……”

  永隆帝问得不客气,冯紫英回答同样不太客气。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在这里讲陈规陋俗,要照这么说,你清洗京营,难道就是符合规矩的?将京营中武勋子弟的影响力几乎削弱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这难道不是违反前制?要知道大周泰和帝建立大周时便明确规定,京营将佐皆以武勋子弟为主,不得与边军、卫军等等同,就是希望用替他打江山的武勋来确保张氏皇权的安稳,很有点儿与武勋共享天下富贵的意思。

  只不过武勋打天下可以,治天下却还得士林文人来,所以随着士林文人势力迅速在大周朝中站稳脚跟取代了武勋,以文驭武也成为大周的国策。

  武勋根基所在的军队也随时间推移而分化,边军随着与蒙古、女真的数十年鏖战逐渐成为大周军事力量的绝对主力,而京营则蜕变为养尊处优更多成为摆设,当然边军不得入京的规矩下,京营十多万人马仍然是左右京中局面的决定性力量,只不过在永隆帝手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变革。

  永隆帝并不太在意冯紫英的态度,对于一个一心为公的臣子,这点儿肚量永隆帝还是有的,而且他也并非不知道京通二仓现在烂成什么样了,的确是早就该解决了。

  只不过这个脓包一旦挤破,肯定不可避免的会牵扯到太多人,引发朝中震动,在自己身体不太好的情况下,永隆帝真的感觉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完全交给内阁这些士人去处置,他心里又不放心,那些人太过于精于算计,往往借此机会扩张他们的权力,所以他才会有这份纠结。

  他需要认真评估冯紫英所谈的一切可能带来的风险因素。

  “京通二仓,关乎全局,朕当然清楚,但是正是因为事关重大,一旦大动干戈,通仓被查,可会牵连京仓?”永隆帝目光直刺冯紫英。

  冯紫英沉默了一阵,这才启口:“就目前情形来看,尚未有这方面的反应,……”

  “朕没问你有无依据和线索,只问你认为会不会牵连京仓?”永隆帝不耐烦地道:“冯卿,少用朝中那些滑不溜手的言语来糊弄朕,朕只想听你的真话!”

  “应该会涉及,京通一体,通仓如此,京仓焉能例外?”冯紫英沉声道。

  “既是如此,那一旦京通二仓皆要彻查,那你所提及的一旦有事,如何应对?你能保证京通二仓能迅速恢复正常运行?”永隆帝嘴角浮起一抹冷峭的笑容,目光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