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560章

作者:瑞根

第七章 震动

  贾政的这一帮子清客相公们这半年里有日渐增加之势,都是在得知贾政可能要出任江西学政之后,呼朋引伴而来。

  贾政的清客相公们不过寥寥三四人,如单聘仁、詹光、卜固修和程日兴,后来胡思来也来了,稽好古和王尔调就是在得知贾政要出任江西学政之后被单聘仁和程日兴唤来的,这一下子贾政的清客相公们便增加到了七个人。

  这些清客们在贾府多年,跟随贾政的日子虽然不能说是只图温饱,但是却也难得发财,现在骤然听闻贾政要外放担任一省学政,个个眼睛珠子都红了起来,都摩拳擦掌,准备跟着贾政去江西大干一番,捞个钵满盆肥,尽享荣华富贵。

  一省学政,管着整个一省的科考、教育,若是能运作得好,这里边大有油水可捞,一干子清客相公们虽然都从未科考过关,但是也有几个都是考中过秀才参加过秋闱大比的,谙熟里边的规则,深知这里边的门道深浅,一句话,大有可为。

  只是贾政迟迟未曾离京赴任,也让几个清客相公们如坐针毡,所以这一段时间几个人都随时在府里伺候着,得知贾政回府便来打探消息,却未曾在这荣禧堂里骤然听闻到这样一个消息。

  “顺天府丞?!”一干人都是骇然无语,一时间竟然不敢插话。

  即便是在这京师城里,顺天府丞也是一个显赫职位,面对朝中的尚书侍郎们也一样可以挺直胸膛说话的。

  在京中厮混了这么多年,这些清客相公们其实流动性不小,像胡思来就曾经在刑部某位员外郎那里当过幕僚,因为嫌对方太过吝啬所以才离开,而稽好古和王尔调来荣国府之前,一个是某位郡王的门客,一位在京中某位乡绅家中充当西席。

  他们若要说对朝局大政未必有多少了解,但是对京里人事变化和权势排行却是格外精通和敏感。

  抛开朝官不说,这京师城里的权力构成无外乎就是几部分,顺天府和宛平、大兴二县,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巡捕营,龙禁尉的北镇抚司,加上京营、四卫营、勇士营等军队。

  龙禁尉一般不会介入寻常事务,而京营、四卫营、勇士营更是因为属于军队系统,外人不易插手进去,但是等闲也不可能出来。

  那么最有权势的就是顺天府以及两县和巡城御史、五城兵马司等直接管理机构了。

  巡城御史主管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但他们权力领域相对较窄,主要局限于治安,而顺天府和两县所涉及的权力更宽泛,上管天下管地,民政、水利、赋税、马政、治安诉讼,无所不包,但两县更集中于具体事务,而顺天府则权力大得多。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与顺天府及两县权责也有交织之处,不过总的来说最终事务都还是要落到地方官府来最终了结,所以可以说顺天府乃是京畿之地最重要的机构也不为过,否则府尹也不会是正三品的要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同为正三品品轶,顺天府尹比起一个寻常侍郎来影响力更大。

  “存周公,如果这事儿属实,那对贾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只不过冯郎君去永平府担任同知不过一年时间吧?按照‘大计’标准,时间资历是远远不够啊,而且永平府同知是正五品,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这一年时间跨两级升迁,闻所未闻啊。”

  程日兴明显在这个群体中算是一个比较有话语权的,他和单聘仁算是最早跟随贾政的,再次才是卜固修和詹光,像胡思来、稽好古和王尔调都是后来者了。

  程日兴一说话,单聘仁就立即接上话表明不同态度:“日兴此言差矣,冯郎君乃是齐阁老得意门生,甚至是关门弟子,齐阁老吏部尚书出身不说,冯郎君以二甲进士却能晋位翰林院修撰,这份荣耀一样是前所未有,而且冯郎君极得皇上看重,去年一年里永平府的情形难道日兴不知晓么?迁安一战打得蒙古人落花流水,而且冯郎君还单枪匹马去和蒙古贵酋谈判,为朝廷赎回京营六万多将士立下汗马功劳,难道朝廷对如此大功能不闻不问?”

  单聘仁和程日兴现在已经隐隐成了贾政清客相公门中两大“首领”,卜固修与程日兴交好,而詹光则和单聘仁关系密切,胡思来左右逢源,而稽好古和王尔调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情况,不敢轻易站边。

  “冯郎君的确在永平府同知任上表现不俗,但他才去了一年,按照大周规制,三年方可列入考察,而且冯郎君一年前在翰林院修撰时不过是从六品官,到永平府任同知便是升了三级,现在一年时间过去,又要升两级,即便是齐阁老弟子,只怕也难以服众。”程日兴对朝中这些规制惯例还是十分熟悉的,“若是待到三年任期满,倒是很有可能。”

  “日兴兄所言甚是,当下朝中齐阁老固然权重势大,但是首辅和次辅两位却是江南士人,而且新任吏部尚书高大人亦是南直士人,这等过于惊世骇俗的擢拔,恐怕很难获得朝廷诸公的认可。”卜固修也附和程日兴的话语。

  “固修兄恐怕有所不知吧,新任吏部尚书高大人之前乃是礼部侍郎掌翰林院事,与冯郎君在翰林院时关系尤为密切,另外首辅次辅两位大人岂会因为冯郎君之事与齐阁老争执不下?要知道冯郎君此番解决了赎回京营将士的难题,而且还帮助顺天府十万流民去永平谋生计,皇上龙颜大悦,便是《今日新闻》亦有刊载,说冯郎君是国之干臣,这等情形下之下,叶方二位岂能不识时务?”

  詹光见卜固修加入战团,也立时挺身而出替单聘仁辩解。

  贾政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消息,居然就引来了自己这一帮清客相公先行争论起来了,但想想也是,顺天府丞这个身份实在太不一般了,正四品大员,对于生活在京师城的士绅商贾和庶民百姓来说,比起寻常地方上的知府只怕还要显赫几分。

  毕竟对天子脚下的百姓来说,出了京师城,都是乡巴佬,哪怕你就是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那也和我没关系,但这顺天府丞,那就关系大了。

  “好了,诸位也莫要争论了,我在部里边也还是听到了消息,紫英此番回京之事怕是真的。”贾政收拾起复杂的情绪,摆了摆手,“我只是有些感触,紫英成长太快了,让人有些目眩神迷啊,几年前还是一个弱质少年,来我们荣国府时还有些羞涩腼腆,现在居然一跃成为了咱们顺天府的府丞,实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存周公,若真是这样,那便是天大的喜事啊,您马上要下江西,我也在考虑这荣国府您一走,谁来替您照拂,现在好了,若是冯郎君能回京,而且当咱们京师城的父母官,那就不在话下了。”单聘仁越发得意兴奋,“前几次冯郎君来咱们荣国府,我也曾有幸见过,果然是雄姿英发,俊伟不凡,一看就是龙跃于渊的昂扬男儿,现在果然如我所料,……”

  程日兴被单聘仁的狂怕马屁给弄得直皱眉头,其实他也并不是反感冯紫英升迁,他只是担心这样一个消息万一不实,那就太让人失望了,现在被单聘仁抢了先,自然也不会示弱:“冯郎君绝才惊艳早就在京中闻名了,宝钗姑娘已经嫁了冯郎君,明后年林姑娘也要嫁入冯家,咱们荣国府便和冯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存周公理应先行道贺,……”

  口风一边,一干人都是忍不住欢喜雀跃起来,顺天府丞啊,日后便是走出门去,也能大言一番,我也是在冯府丞面前说过得起话的人了。

  一干人正在唏嘘感慨间,却见门外疾步进来一人,却是那贾政最得意的门生傅试。

  傅试前一两年来得少了一些,但是这半年又往荣国府走得勤起来,自然也都是和贾政可能要出任江西学政有关,但看着傅试这么急匆匆的进来,贾政立即就明白了此番来多半是和他自己有关。

  “傅试见过老大人。”傅试进来便是行礼,贾政捋了捋胡须,点点头,“秋生,坐吧。”

  傅试字秋生,也是贾政这一辈子最得意的门生,虽然未曾考中进士,但是却也是考过了举人,前几年曾经在大兴县官,前两年又是贾政通过王子腾出面疏通关系,加上傅试自己也努力,终于升任了顺天府通判。

  顺天府现在有五个通判,按照大周例制,顺天府和应天府的通判是正六品,名额三到六人不定,现在傅试便是顺天府的一名推官,也算是颇有些权势了。

  以往傅试来都要矜持一番,但是这一回,傅试却没坐稳便径直问道:“老大人可曾得知,冯大人即将出任咱们顺天府丞了!”

第八章 非比寻常

  贾政稳稳地点点头,面带微笑:“嗯,我也部里听闻了此事,先前还有些不太相信,紫英去永平府也不过一年时间啊,这骤然升迁如此高位,对他未必是好事儿啊。”

  傅试忍不住跺脚,但是又觉得贾政面前如此失态不好,可要让他认同贾政的这个观点是万万不能的,“老大人,冯大人在永平府的表现便是朝中诸公和皇上都是赞不绝口,岂能用寻常眼光来看待?蒙古人被他打败,解困咱们顺天府的十万流民,安排的妥妥帖帖,这是何等功绩?以一顺天府丞之位酬功也是理所当然啊。”

  见傅试发急,贾政便是再不通事务,也明白这位门生的心思,笑了笑,“秋生,日后紫英怕就是你的上司了吧?不过上边还有府尹,……”

  傅试抿了抿嘴,坐正身体,这里边还有贾政一帮清客相公,原本有些话就不好说了,不过府尹吴道南沉迷于诗文也不是秘密,隐约提及一二倒也无妨。

  “老大人,要说咱们这顺天府可不比其他府州,皇上和朝廷都历来格外重视,单单是学生所担任的通判一职,别的府州都是一员,但是顺天府便是三到六员,其他府都没有治中这一职,而顺天府就有,……”

  傅试话语里也说不出的自傲,作为顺天府官员中一员,便是遇上朝廷六部的官员也一样不怵,换了其他府州的官员你来试试,就算你是应天府(金陵)的官员也不行。

  一干人虽然也都生活在这京师城里,也知道顺天府的情形,但是要具体了解这顺天府的内部架构,却也是一知半解,模糊不清,自然无法和傅试这种内部人士相比。

  “当下咱们吴府尹极其重视德化教育,礼部屡屡表彰咱们顺天府德化教育做得好,……”傅试话锋一转,“咱们府丞已经空缺一年,治中梅大人为此殚精竭虑,身体都差点儿累垮了,上月还曾告病十日在家休养,现在府里边就是盼星星盼月亮能有一员干臣来担起府丞重任,没想到是冯大人来,现在咱们府衙内外也都是喜出望外奔走相告啊。”

  程日兴忍不住睃了单聘仁一眼,学着点儿,瞧瞧这一位傅大人吹捧的工夫,比起你单聘仁来简直高了不知道几个段位,这话若是通过贾政的嘴里传入冯紫英耳朵里,只怕就能让冯紫英对傅试有了一个深刻印象。

  贾政倒没有觉得傅试的话有多少夸张,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表现太过骇人,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他在什么位置上都是上马能安邦,下马能定国,大家听了先前单聘仁和傅试这么一说,也觉得冯紫英现在来顺天府也就在情理之中,似乎也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就怕紫英初来顺天,未必能把服众啊。”贾政若有深意地看了傅试一眼,傅试心领神会,“老大人,别人不敢说,学生却是懂规矩的,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冯大人少年英雄,西征宁夏,南下开海,东平永平,北和蒙古,可谓游刃有余,顺天府虽然比永平府复杂一些,但是下属干臣亦多,若是能用好其中一二,便无大碍。”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任谁听来都是舒坦无比,贾政也一样,感觉到周围众人态度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也还是恭顺,但是现在恭顺中已经压抑不住的讨好和谄媚了。

  想到这里,贾政心里又有些遗憾,若是大姑娘没进宫就好了,长房便能许给紫英,二房宝钗,三房黛玉,这简直就是天赐良缘让贾冯两家一体啊,现在虽然也还是紧密,但是宝钗毕竟姓薛,黛玉姓林,自己再亲,也是姨父和舅舅,如何能与老岳父相比?

  越想越觉得遗憾,越想越觉得憋屈,贾政不由得有些责怪当初王氏存了那几份心思,而王子腾又没有坚决反对了。

  见贾政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先前还面带微笑,怎么这会子却有些晴转阴的味道,傅试也不知道自己这话里哪里又没能讨好对方了,一时间心中也是忐忑。

  不过想到自己好歹是他门下弟子,再是话没说好,那也还有补救余地,倒也不担心,听闻冯紫英经常往来于荣国府,只可惜自己来了这么多次却一次也没有遇见,傅试也是心中懊恼不已。

  若是有一面之缘,日后冯大人走马上任,也能混个脸熟,这通判他也干了两三年了,这一次“大计”看样子是没戏,三年后若是能好生讨好这位齐阁老的门生,自己的顶头上司,未必不能专人升迁一级。

  想到这里,傅试打算日后要经常来这荣国府走动走动,便是贾政去了江西也一样,起码王夫人和老太君还在,隔山差五提点礼物来拜会一番,总能遇上一回两回,那便是一份机缘。

  荣禧堂里一时间有些安静,好一阵贾政才回过神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秋生,你说得对,紫英虽然年轻,但是他毕竟是上官,初来乍到,肯定也需要一些情况熟悉的人帮他,你若是能帮补一二,他自然也会记得你的功劳。”

  “老大人放心,这等分内之事,学生岂会不知?”傅试连连点头,“听闻冯大人经常往来府上,傅试也想请老大人代为引见,也好早些向冯大人请益。”

  这份姿态可谓摆得极好,连贾政心里都在暗叹,自己这个门生日后的造化肯定是要比自己强许多,自己也就是五品闲官打转了,而傅试只要寻找到机会,起码能摸到四品大员的门槛。

  正说话间,却见宝玉、贾环、贾琮、贾兰四个人次第进来行礼,贾政才想起自己进门时吩咐李十儿去把家里几个哥儿叫来,也就是要以冯紫英回京担任顺天府丞来好生教育和激励几人一番。

  宝玉也就罢了,说说就行了,但是贾环、贾兰、贾琮几个,却都还在读书,尤其是贾环现在颇有进境,日后不敢说像冯紫英那般,但若是真的能考中一个进士,那荣国府贾家这一支也算是对祖宗有个交代了。

  东府那边敬大哥考中了一个进士,让宁国府要在荣国府头上几十年,一直到敬大哥出事儿出家修道荣国府这边才算是回过气来,所以虽然大家都不说什么,但是内心深处阖府上下还是希望贾家子弟能出一个进士的。

  “见过父亲(祖父、叔父)。”四个人除了贾环,其他三人也都有些惴惴,不知道老爷一回来便将几人叫来是为何,府里好像这段时间也没出什么事儿,难道是老爷得了消息,要南下江西了?

  “唔,你们几个,这几日在家读书可认真?”贾政轻咳了一声,这才启口。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都老实回答了。

  贾政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然后这才步入正题:“我很快就要南下江西了,这府里大小事情便管不了,你们在家务必听大老爷和你们母亲的话,……”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阵,这才道:“今日叫你们来也是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紫英很快便会回京,升任顺天府丞,……”

  没等贾政说完,几个人都忍不住惊叫起来了,好歹都是官宦子弟,自然明白顺天府丞是什么身份,那是父母官啊,和永平府同知那可是天壤之别啊。

  “老爷,这可是真的?”贾环激动得脸都红了起来,忍不住叫了起来:“那可太好了。”

  贾兰和贾琮也是兴奋得小脸蛋通红,双手握拳,眼中闪动着喜悦和激动。

  一个四品大员的师尊,对于自己以后的前途又多么重要,他们内心很清楚,这个师尊还真是拜对了,先前还有些遗憾师尊一直在永平府,未有多少时间当面请益,现在好了,马上就要回京师城,那日后就能真正在身边随时请教求知了。

  只有宝玉,惊讶中却多于喜悦,一愣之后,还是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简直太好了,以后就可以经常见到冯大哥了。”

  “那还能有假?”贾政脸上也露出笑容,“估计很快紫英就会回京,你们也要好生准备一下,莫要等到紫英回来考较你们读书的情形,却要丢了他的颜面,那我可是不饶人的。”

  “父亲(祖父、叔父)放心,断不敢……”

  “呵呵,没想到环哥儿、兰哥儿和琮哥儿居然是摆了冯大人为师,这简直是贾家之福,贾家之幸啊,……”傅试一听,立即接上话,内心更是觉得这一趟来对了,这贾家和冯大人果然密切,居然还有这师生情谊,这就更不一般了。

  这边父子、祖孙等人在荣禧堂里说得热闹,那边贾母那边已经得了消息说贾政把宝玉、贾环等几人都家去了荣禧堂,也不知道为何事,心里记挂着,却又不好去找人问,只好让鸳鸯瞧瞧去那边打探一下,莫要是宝玉又出了什么纰漏。

第九章 意义深远

  当鸳鸯怀着惊喜、忐忑和不敢置信的心情回到贾母房中时,贾母房中已经多了好几人。

  王夫人、薛姨妈、李纨以及探春都在了。

  自打开了年之后,王熙凤便主动交出了公中财务大权,在苦劝无效之后,王夫人也只能将这份权力交给了李纨,然后由探春来协助李纨管理荣国府事务。

  李纨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性子,不喜多事,自己要能过得去就行,寻思着萧规曹随,按照王熙凤原来定下的规矩办就是。

  但当下荣国府举步维艰,查抄赖家所遗留的几万两银子在一年里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过一个年,好歹也要把原来拉下的饥荒给还一些,所以当王熙凤交出公中大账时,账面上留下的不过是七千两银子不到。

  而且贾母私房抵押在外的都还有一二千两的物事,若是不赎回也就罢了,若是要赎回,这公中账面的银子只怕就不到五千两了,这对于偌大一个荣国府,恐怕一个月都熬不过了,只能继续不断的借银子、抵押物事,拆东墙补西墙,才能支撑得起。

  李纨和探春接手这个烂账之后才意识到要支撑起偌大一个荣国府是多么不容易,一千多号人都张着嘴巴要吃要喝要穿,每月的月例也是不能欠的,一旦欠了,那外边传言来了,难免要走腔跑调,弄不好就是连借银子都借不到了。

  接手这一个月来,李纨固然是愁肠满腹,探春一样是捉襟见肘,归根到底一句话,还是源没开到,但是流要节,可流怎么节?

  上千号人的吃喝拉撒花销,府里上下的应酬,荣国府形象的维系,哪一样都需要精打细算和小心翼翼,宛如在走钢丝一般维系平衡。

  但即便如此,裱糊的窟窿仍然稍不留心就要被戳破,尤其是每个月都面临两三千两的亏空,这还没有算逢年过节的各种额外花销,所以这些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李纨和探春心间,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李纨已经和探春说过几次她不想再管这个家,甚至愿意率先把自己的月例银子降下来,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探春都清楚,那都是杯水车薪,更为关键的是这一二人降下来节约一二十两银子有何用处?

  这府里上下千下人的月例钱却是裁减不得的,一裁减,那就会动摇人心,那是断断不能的。

  这等情形也逼得李纨和探春殚精竭虑,也难以有多少改观。

  李纨和探春也探讨过开源的办法,但是这的确超出了二人的能力,要开源就意味着须得要有本钱投入,不管是买铺子庄子还是存钱庄,亦或是经营某项营生,前两者倒是有本钱就行,后者不但要有银子,还得要有合适的人。

  这等时候李纨和探春反倒是有些羡慕薛家了,好歹也有自家的营生,而且薛家人口少,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比起贾家这边靠着府里吃饭的上千号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就轻松自如了。

  今日李纨和探春来原本就是想要向老祖宗和太太回禀一下这开年之后面临的难局,探春已经和李纨商计过,若是要想熬过今年一年,一方面要指望老爷去江西能挣些银子回来贴补,另一方面就要裁减各种用度,比如主子们的月例和日常花销,包括日常饮食穿着和耗用,还有就是大观园。

  大观园的花销太大了,各种日常维护不是一个小数目,粗略算一下,各种花草树木和亭台楼阁的清理洒扫加维护修缮,每月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再加上多出那么多下人来伺候,每个月花销起码都是数百两银子,这里边究竟有多少水分,也不好说。

  但大观园已经修好了,这又关系到贵妃娘娘颜面,再加上还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们都住在里边儿,骤然要关起来也不可能,而且都知道这园子一旦关起来,没了人气,那破败得更快,只怕一两年就得要衰败下去,再想要重复旧貌,那就得要花大价钱了。

  左右都是难,这也让李纨和探春愁眉不展。

  正说在老祖宗这里来禀报一番,却未曾想老祖宗心思就根本不在这上边,还惦记着荣禧堂那边的事儿。

  所以鸳鸯这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鸳鸯,怎么回事儿,老爷把宝玉他们叫去做什么?”王夫人是最关心宝玉的,深怕老爷心情不好又要对宝玉“下毒手”。

  “老祖宗,太太,尽可放心,老爷叫宝二爷和环三爷他们去是说冯大爷的事儿,……”鸳鸯咬着嘴唇轻声道。

  贾母已经从鸳鸯进门时的脸色看出了一二来,知晓是和自己宝贝孙子无关,心里放下大半,这才张口道:“怎么又和铿哥儿扯上关系了?”

  “老爷说冯大爷怕是很快要回任京师了,据说是要当顺天府丞。”

  鸳鸯此话一出,连素来淡然的贾母都惊了一跳,顺天府丞?!

  王夫人也是惊疑不定,而薛姨妈却是大喜过望了。

  “鸳鸯,这是哪里来的消息?铿哥儿要回京当顺天府丞?有这等好事?”薛姨妈满脸惊喜,有些不敢置信,若是真的,这一步可跨得有些大。

  “不太可能吧?”王夫人枯涩的脸上挤出几分笑容,“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的大员呢,紫英不是去年才升迁为正五品么?哪儿能这么快?”

  贾母也有些意似不信,她也是久经风浪的,对这官员升迁的规矩知之甚详,白皙富态的脸上掠过一抹惊异,“鸳鸯,你可曾听仔细了,顺天府丞不比别家,铿哥儿去年才从翰林院修撰连升三级到正五品同知,若是这转任到顺天府当治中也还说得去,毕竟进京了,可这治中不是那梅家人在做么?”

  贾母的话勾起了薛姨妈的愤慨,梅家悔婚不仅仅是对宝琴一家的伤害,无疑也是对整个薛家的羞辱,忍不住冷笑道:“若是紫英真的当了顺天府丞,成了那梅家的上司,那梅家人就真的太可笑了。”

  鸳鸯回答道:“回老祖宗,老爷便是这般说的,还说应该没有错,这等消息瞒不住人,都盯着呢,很快就要传遍京师城了。”

  李纨和探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呆了。

  李纨嘴唇都禁不住有些哆嗦,身子绷紧,双手也紧紧攥在一起。

  一个顺天府丞作为儿子的师尊,对儿子的前途将会带来多么大的好处,作为金陵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她当然很清楚从永平府同知到顺天府丞会是一个多么大的飞跃,用鱼跃化龙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此时的李纨也不禁为自己的果断感到庆幸。

  幸亏自己当初不惜放下身段颜面去恳求冯紫英收兰哥儿为弟子,最终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