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559章

作者:瑞根

  先前方震孺还打和稀泥,但是到后来眼见得不分出一个胜负来便收不了缰了,只能硬着头皮表明态度,自然就让惠世扬对自己都有些记恨上了。

  听得方震孺这一插话,惠世扬哼了一声,左光斗也不再多言,这才让一直缩在一旁的两名吏员把相关的簿册抱出来,“那就开始吧,抑我兄,孩未,还是从朱志仁开始吧。”

  大周考察评审惯例,都是自上而下,然后每个人也都是从操行、业绩、资历三个层面来进行考察评审,而这三方面中前两者又需要分为几块,类似于现代公务员考核的德能勤绩廉几块,其中德和廉在第一快,能和绩在第二块,勤则介乎两者之间。

  对于朱志仁的考核评定没有太多的争议。

  资历足够,业绩上,前三年中两年间都表现乏善可陈,但是去年却是一鸣惊人,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作为一府至尊,无论哪方面的成绩都得要归于他首功,当然风险他也一样要承担首责,至于操行上,只要没有人检举,没有特别的劣迹,基本上都可以过关。

  对于朱志仁的考评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告一段落,形成了一致意见,签字画押。

  接下来的便是同知冯铿。

  先前在关于冯铿的考核上三人意见便不太统一,按照左光斗的意见,冯铿从翰林院到永平府任职刚满一年,无论如何都不属于考核对象,要求直接去掉,但是这遭到了惠世扬的坚决反对。

  惠世扬的态度很明确,虽然此番“大计”明确要求是对年满三年的官员考评,但是对于才具卓著、功绩突出者,亦可予以考评,以备顾问。

  左光斗却觉得不可思议,这种破格考评的情形他很清楚,一般说来都是任职时间差上三五个月而又表现优异者才会列入这种破格对待,冯紫英的确表现卓越,但是这才一年,距离吏部的定例差距太远,绝无可能列入。

  惠世扬这种心思左光斗也自然清楚,就是希望用冯紫英的人气来为北地士人增光添彩,但这未免太过了。

  二人在前几日便争执了一番,这一次惠世扬却是坚决不肯退让,左光斗也是毫不退缩,最后还是方震孺和了稀泥,提出先行考评,但是最终是否上报,考评小组不主动提交,而是交由吏部来决定。

  左光斗也是被迫接受了这样一个有些屈辱性的建议,但是他也知道惠世扬这一次也是横了心,如果不答应这个条件,只怕后边儿的考评这厮铁定一个字都不会签了。

  对冯铿的考评也没有多少异议,业绩这一块都是实打实的,连左光斗都不否认,在操行方面,本地士绅的一些非议也不多,主要集中于乐亭、昌黎两县,倒是让左光斗很是惊奇。

  据他所知冯铿在去年里边很是一些大动作激怒了永平府本土士绅,在京中都察院那边也接到了不少弹章,只不过上边有大人物都压了下来,但他也有所耳闻,原本琢磨着这一次来永平府要好好在这上边做做文章,没想到反映上来的情况却远不及预料。

  手指在簿册上弹了弹,左光斗容色有些寡淡地轻轻道:“孩未,这个这位冯同知据说是你们青檀书院的佼佼者,在京中也闯下了小冯修撰的偌大名声,却未曾想下了地方也是这般生猛,清军查户败蒙古,开矿建坊兴商埠,好一个小冯修撰啊,听说去年永平府给工部节慎库的矿税翻了几番?却不知道这里边有多少水分?”

  惠世扬顿时大怒,便是方震孺也有些不悦,抢在惠世扬之前道:“遗直兄此言差矣。”

  左光斗似笑非笑,斜睨方震孺:“哦?”

  “这节慎库的账目回京便可核查,这欺上瞒下之事想必是无人敢作的,只需要稍微一对账,那便是人头落地的大罪。”

  方震孺虽然和冯紫英同为青檀书院同学,但实际上关系一般,而且他与左光斗都是南直人,而且还都是桐城人,只不过方震孺年幼时便移家寿州,所以这层乡党关系还是十分密切的,这也是惠世扬对朝中安排耿耿于怀的原因。

  对于左光斗的偏见,方震孺也很不以为然,冯紫英在永平府做的事情有目共睹,单单是一个击退蒙古人,保了永平府一府平安,便值得大书特书,但左光斗本来就是双桥书院出身,对青檀书院这种北地书院出身的北地士子就有偏见。

  “孩未,这个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这两日里我们见过的诸位士绅你感觉如何?去年永平府民怨沸腾,士绅竞相攻讦冯紫英,但我们此番来座谈,结果如何?”左光斗目光清冷。

  惠世扬压抑不住了,目光直视:“遗直,你这是何意?”

  “若是昨年都察院所收到的弹章和非议非虚,那此番我们所见到的便是被有些人刻意打压掩盖了的!”左光斗言之凿凿:“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左光斗的话让惠世扬和方震孺都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们也曾听闻过此情,但此事后来慢慢淡化,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具体什么原因,众说纷纭,但左光斗的怀疑的确有其道理。

第五章 应手

  士绅民意不是那么好操弄的,这些人在地方上的势力根深蒂固,而且交连朝中官员,随便哪个都能牵绊着朝中某位官员,稍微一动,就能有人摇旗呐喊,奔走呼号,这也是大周朝士人们的根基所在,便是皇帝也一样要有所顾忌。

  但冯紫英去年还惹来众怒,招致攻讦,就算是有齐永泰这个北直士人领袖压制,也不过是助其勉强过关,怎么可能让所有人像今番这般彻底噤声?

  这分明就是冯紫英用了什么威胁手段才会让这些士绅噤若寒蝉,如果是这样,那就太恶劣了。

  左光斗觉得自己似乎查找到了这个冯铿的弱点,那就是太过于强势,出身边地武勋的他太过于迷信武力暴力,以为用这种手段就可以威吓胁迫这些士绅噤声,但是他要明白,大周天下乃是士人为本,若果放任武夫欺凌士绅,那国将不国。

  左光斗也很清楚朝中北地士人一门心思想要把冯铿捧出来,以便于打压黄尊素、周延儒这些江南士子,他也承认冯铿的确有些手腕和本事,但是壁垒分明,既然被他拿住了把柄,他当然不会让北地士子就此得逞。

  “遗直,你这判断不过是一家臆想,并无证据,……”惠世扬抗声道。

  “抑我,你这话未免太过偏袒了。”左光斗语气越发尖锐,“这两日我们虽然逐一谈话,但是其实大家都明白,谈的什么都难保密,以冯紫英的手段,这前脚出门,后脚恐怕就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惠世扬大怒,“遗直,你这是在怀疑我泄密了?”

  “我没这么说,但是这府里府外下人不少,还有我们带来的吏员,他们能经得起本地官员的诱惑?”左光斗淡淡地道:“除了他们,那些派来协助我们的吏员,也会用各种手段来刺探,我们见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总有一些不那么谨慎的要露些口风,就要被他们刺探。”

  被左光斗堵得无话可说,惠世扬恨得咬牙,但是却又无可奈何,其实他内心也一样有些怀疑冯紫英可能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迫使这些士绅噤声,其实这种情形在其他地方也不少见,但是冯紫英声名太盛,被这些江南士人盯上,难免就有些麻烦了。

  倒是方震孺不太相信。

  作为和冯紫英同学几年的他,虽然和冯紫英关系不是太密切,却很清楚冯紫英做事素来是谋定而后动,鲜有可能会留下这样大一个漏洞来授人以柄,而且作为永平府的同知,他应该有更完美的手段来对付这些士绅才对。

  这从前两日的谈话就能看得出来,原本是闹腾得最厉害的卢龙、滦州和迁安士绅几无声音,反倒是乐亭、昌黎两县的士绅还有些杂音,这未免太蹊跷了,冯紫英如果真的如左光斗所言那般,那乐亭和昌黎的士绅当时更应该闭嘴才对。

  “遗直兄,紫英不至于如此。”方震孺提出自己的看法,“这里边多半是有其他原因,而且我们也应当分析了解这些士绅们为什么会对紫英攻讦,而不应该只把目光停留在攻讦本身问题上,北地的士绅中豪强劣绅不少,若是这等劣绅,那我等自然不能去支持这类人,……”

  方震孺的打抱不平让左光斗也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这个老乡居然站在了自己的对面,再说对方是青檀书院弟子,但是这乡党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孩未,那你觉得这里边有什么原委?”左光斗强压住内心的不满,沉声问道。

  “这恐怕还要具体查访才能明白,但以我对紫英为人的了解,他定不屑于行什么鬼祟手段。”方震孺沉声道。

  “孩未,没想到你对你这个同学倒是如此信任啊。”左光斗忍不住讥诮了一句。

  “几年同学,紫英的人品如何,小弟还是清楚的,其他不敢说,但这方面我有信心。”方震孺索性把话挑开,免得夹在二人中间难过,“想必遗直兄也能有手段查访实情,……”

  三人正斗嘴间,却听得外间吏员来报,称同知大人来访。

  “哦?说曹操,曹操就到?”左光斗冷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了?还是只想见我们中的哪一位?”

  惠世扬和方震孺都有些不悦,这个左光斗未免太咄咄逼人了一些了。

  嘴里虽然说着风凉话,但是左光斗还是请吏员将冯紫英请了进来。

  “大计”考核小组虽然独立办公,但是并非不允许与地方官员们见面交换意见,但按照规矩,都必须要是集体见面,这是被允许的,同样考核小组也一样可以选择集体约见其中的某一位官员核实情况。

  “冯大人这个时候登门,可是有什么要反映的,……”左光斗当面,语气却变得平和了许多,在同伴们面前可以言辞尖酸刻薄,但是面对本人,必要的礼仪还是要讲究的,这是士人的基本风范。

  “不,不,三位大人误会了,我是受府尊的委托,想要请三位大人参加一次活动,……”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可是永平府本地的诗会或者文会?”左光斗恍然大悟,这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本地德化教育的兴盛么?

  “不,不是。”冯紫英丝毫不觉得尴尬,“乃是一处采矿、烧炭和冶铁联合一体的产业,……”

  左光斗脸色略阴,“哦?这与我们有何干系?”

  “此矿山、工坊乃是山陕商人与永平本土士绅加上江南松江陆家、广东佛山庄记联合兴办,紫英为此煞费苦心,促成了此桩盛举。”冯紫英含笑道。

  三人都为之色变。

  山陕商人和本土士绅合作倒也罢了,那广东庄记左光斗和方震孺也知道是冶铁大户,佛山占广东铁产量一半以上,而庄记有占到了佛山产铁一半,可谓富可敌国,三家合作,难怪这些本地士绅一反以往的敌视态度,竟然是被冯紫英用这种手段“收买降服”了。

  但这松江陆家怎么又掺和进来了?

  松江陆家可不简单,不但是南直排在前三的高门大户,而且官声颇佳,在北地亦有名声,在江南更是闻名遐迩。

  陆氏陆树声陆树德两兄弟乃是元熙帝时候的重臣,陆树声在元熙二十年前曾任十年阁臣,陆树德曾任礼部尚书,陆树声长寿,一直到永隆初年才去世。

  陆树声老来得子陆彦章,现在是南京礼部右侍郎,而陆彦章幼时被陆树声聘请本乡人董其昌授学,现在董其昌乃是河南右参政,而董其昌在陆家授学时,当时与陆彦章一起陆家的还有一个著名人物袁可立,他当时寄读求学在陆家,现在就是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

  而三人都是元熙三十年的进士,在那一科也是名噪一时,引发了极大震动。

  作为南直隶士人,左光斗和方震孺,年少时都曾经去拜会过陆树声,也很清楚陆家在松江在南直隶在江南士林的影响力。

  即便是桀骜刚硬的左光斗都忍不住沉声问道:“冯大人为何会邀请江南士绅来永平府?照理说有山陕商人和广东庄记,加上本土士绅,完全没有必要在邀请江南士绅商贾北上了吧?”

  “遗直兄此言差矣,北地虽然不缺钱银资本,有庄记合作也不缺技术,但是冶铁所产铁料、铁器亦需要在江南寻找合适的销路,陆家在松江、苏州、常州、湖州、杭州一带极有人脉,而且现在榆关开埠,正好可以通过海路将大量铁料源源不断输往江南诸府,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么?”

  冯紫英微微一笑,“遗直兄,不要把我们北地士绅想得那么狭隘嘛,山陕商人在扬州也能生根发芽,永平府也一样欢迎江南商贾来我们北地共谋发展啊。”

  左光斗和方震孺面面相觑,都知道山陕商人素来几位抱团排外,现在居然这般大方开明起来了?像与边墙外的蒙古人、女真人贸易就全数被山陕商人垄断,便是山东、北直商人都很难分到羹,这就是明证。

  见左光斗满脸狐疑,意似不信,冯紫英坦然一笑:“遗直兄若是不信,不妨一起去看一看就知道了,陆家在松江和南直颇有名气,相信这等情形一问可知,如何?”

  冯紫英如此坦率,左光斗内心其实已经信了,这种事情撒谎毫无意义,而且哪怕没有陆家,这永平府本土士绅被其用这等利益拉拢收买,这一道难题其实就已经不存在了。

  不过左光斗还是很满意,起码江南商贾可以渗透到北地腹地,这开了一个好头,要知道即便是运河两岸的山东境内,江南商人要想落足发展,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受制于山陕商人,像北直这些地方,几无江南商贾插足之地,但现在居然在永平府有这样的突破,委实是一份惊喜。

  “好,既然冯大人这般盛情,我们便一定要走一趟看一看了,都说永平府这一年变化极大,工部节慎库收入大增,我们也想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啊。”左光斗慨然应允。

第六章 震惊莫名

  不提左光斗一行受邀参加了开工仪式之后颇为感触的离开返京,却说这京中朝内早已经因为“京察”进入白热化阶段和“大计”即将开始,更是显得风起云涌。

  冯紫英在接到汪文言不断来信之时,也收到了来自东昌府岳父沈珫的信函,信中也提到他有可能会升任山西布政使司参政,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升迁。

  按照目前自己这位岳父的升迁速度,升到正三品干个侍郎,甚至到那个省的布政使司干个从二品的布政使都有可能,但如果在想前进一大步,比如期望一下七部尚书或者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这些位置,就有些艰难了,如果没有特别的机遇,基本上不可能。

  汪文言在信中也提到了朝中在八大金刚位置确定之后,便开始真正进入了白刃相向的侍郎争夺战。

  尚书和左右都御史就那么几个位置,但是地位虽然略逊于尚书的侍郎却是格外紧要,而且职位也更多。

  左右侍郎加上副都御使、佥都御史,得有接近二十个职位,如果再加上南京那边的这些,那就是二十好几了,所以无论是北地士人、江南士人还是湖广士人,甚至处于边缘化的西南士人和两广士人,都一样希望发出自己的声音,获得更多的认可。

  而且牵扯到侍郎位置就免不了要涉及到一些重要省份的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以及参政,这些现有的人选都是晋位和争夺侍郎以及副都御使、佥都御史的重要候选者。

  随着各地“大计”的各个考察小组也陆续完成考核返京,那么对地方官员考核的“大计”成果拿出来,也就意味着对地方官员调整一样进入了倒计时,甚至一些已经基本明确的人选就提前明确了。

  汪文言的信中提到了,像在工部左侍郎、兵部左右侍郎、户部右侍郎、刑部右侍郎、商部右侍郎等关键岗位上都展开了激烈的争吵,最终乔允升出任工部左侍郎、陈于廷出任刑部右侍郎,曹于汴出任礼部右侍郎,郭正域出任户部右侍郎,史学迁出任商部右侍郎,冯从吾出任右副都御史,孙慎行出任兵部左侍郎,杨鹤挂任兵部右侍郎,待到西南战事结束之后再正式升任兵部右侍郎。

  冯紫英粗略的算了算,在侍郎位置争夺战中,北地和湖广士人应该是获得了一些补偿,像乔允升、史学迁、冯从吾、曹于汴是北地士人,郭正域和杨鹤是湖广士人,但从另一角度来看,陈于廷和孙慎行这两个江南士人仍然夺得两个侍郎位置,足以说明江南士人现在势力之大。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侍郎人选也基本上尘埃落地,剩下的都已经寥寥无几了,接下来可能就会是各省的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以及参政了,当然也还包括一些重要府的知府人选,比如顺天、应天、苏州、扬州、大同、杭州、广州、宁波这些知府人选。

  冯紫英收到汪文言的来信时本来就晚了一些,因为汪文言还需要就这些他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进行核实,甚至还要对一些可能有争议的人选背后的内幕进行了解,所以晚了好几天,当然比起邸报来仍然要更快,因为邸报基本上是要等到这一批朝官调整到差不多告一段落才会统一下发。

  再加上这从京师城把信件送到永平府还得要两天,所以冯紫英收到信还在琢磨时,朝中已经开始讨论包括他和练国事的调整在内的一大批地方官员去向了。

  ……

  贾政从工部回到府里时,还有神思恍惚,甚至在进内仪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一跤,一直到坐在荣禧堂里等到小婢送上一杯茶来,捧着茶杯想了好一阵之后,心思才慢慢沉静下来。

  原本京中这些人事变化已经和他没太大关系了,他就等着走马上任去江西上任了,不会有什么变化。

  谁曾想到这一开年就是一连串的人事变动,七部尚书和左右都御史的任命拉开了人事调整的大幕,像他这种无足轻重的一个江西学政就被丢在了一边儿,他曾经几次去吏部想要拿到官凭就好尽早上任,但是吏部现在忙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人来管你这等碎末小事,去了两趟没找这人,人家就索性让他等到忙过这一阵之后再来,别没事儿添乱。

  无奈之下,贾政也只好继续回工部去窝着,好在大家也都知道他即将外放,也没谁为难他,去公廨晚一点到,早一点儿走也没谁在意,所以这一个多月里倒也逍遥自在。

  至于说朝中这些大佬重臣们的争吵博弈都和他无关,他也乐得看个热闹,一直到今日。

  今日他原本是去部里边应个卯就回家偷闲,谁曾想一去,遇上了新任工部尚书崔景荣和工部左侍郎乔允升上任,召集部里边各司官员见面,所以在这一来二去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本来这也没啥,但尚书大人不知道从哪里知晓了冯紫英娶了自己内甥女和外甥女,专门看茶留了自己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子话,这让无数人都为之侧目眼红。

  这也就罢了,在谈及冯紫英的时候,贾政也假意谦虚了一阵,一直到对方送客的时候,无意间提到了冯紫英也许可能要回京,贾政初始没意识到什么,还以为崔景荣是说冯紫英要因公回来办事,但是一直到出了门儿,才意识到崔景荣好像不是这个意思,而有其他用意,这才四处去打听了一番。

  工部里边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毕竟除了刑部之外的其他几部都紧挨在一块儿,还有一帮子闲得无聊的翰林院修撰编修以及混日子的庶吉士们,遇上这等多年难遇的大事儿,那还不一个赛一个的比拼着谁的耳朵灵谁的舌头长,把这段时间各种小道消息都一股脑儿的给抖落出来,也让贾政这个吃瓜群众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这个目瞪口呆却不是为别人,其他外人再怎么光鲜耀眼也和贾家无关,但是涉及到冯紫英时,就不能不让贾政关注了,可关键是自己听到的消息实在是太骇人听闻,让人不敢置信了。

  冯紫英居然可能奉调回京,出任顺天府丞!这可能么?

  别说贾政不敢相信,就是部里边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只是唏嘘感慨,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就是空穴来风的谣言。

  冯紫英从翰林院修撰出任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才一年时间,就算是他这一年折腾出再大的动静来,立下了泼天功劳,可他才二十岁,甚至连“大计”资格都还不够,怎么可能会突兀地要回京出任顺天府丞?

  顺天府丞可是正四品大员了,一年时间就要连升两级,这太荒谬了。

  但是很快这个消息就得到了各种映证,虽然不能说已经敲定,但是从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在说,冯紫英回京到顺天府的可能性很大。

  府丞应该是最适合的位置,其他并无缺额,除非治中梅之烨调走,能够空出一个正五品的治中,但是冯紫英在永平府就是正五品同知了,没理由辛苦一年还立下偌大功劳,还来一个平调。

  既然是调动,那肯定就是升迁,而顺天府里能够得上是升迁二字的,只能是府尹和府丞。

  顺天府丞?!紫英真的会出任这样一个炙手可热显赫无比的职位?

  正四品大员啊,冯紫英只用了短短几年就超越了自己辛辛苦苦几十年的积功升迁,而顺天府丞这个位置,也是既有莫大风险挑战,也是一个历练的好地方。

  而且顺天府丞几乎都算得上是整个京师城中最强有力的人物之一,虽说京中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但是他们只有查缉巡逻的权限,而具有执法资格对这些行为和人进行查处,并且要付诸处理,才能达到效果。

  顺天府丞这几个字就像是魔音灌脑一般一直在贾政脑袋中回响,一直到昏昏沉沉乘车回到贾府,然后茫然无措地走到了这荣禧堂里坐下。

  连贾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怎么会钻到这荣禧堂里来坐下,自己还在为即将南下江西当学政时,冯紫英却异军突起了。

  坐了许久,一直到自己的几名幕僚清客闻讯而来,贾政这才舒了一口气,像是慢慢恢复了过来。

  “存周公今日为何容色古怪,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儿,……”卜固修小心翼翼地问道。

  贾政叹了一口气,脸上晦涩难言的话语不忍想着帮老兄弟撒谎:“其他都没啥,但是紫英,哎,我都无法来形容,紫英有可能要出任顺天府丞啊。”

  这一句话出来,立时把卜固修,詹光等人震住了。

  顺天府丞?那岂不是意味着他成了京师城百万人口的二当家?

  他们并非不知道冯紫英的情况,但是怎么看都应该满未三年吧?现在居然不但要提拔,而且还是破纪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