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467章

作者:瑞根

  “景秋的意见的确有理,不过冯唐作为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麾下大将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要说没有责任说不过去吧?”方从哲出列道:“皇上,冯唐到任也有一年多接近两年时间了,其间其对辽东镇的调整一直在进行,为此兵部还破格同意他从榆林、大同调入将士,还同意其举荐的蓟镇总兵人选,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任人唯亲、用人失察的情形还是有些突出的,……”

  方从哲不太客气的话语,让整个大殿内的气氛都为之一凝,连叶向高都脸色微变,侧目而视。

  “李永芳叛变导致辽东局面陡然严峻,尤世功在蓟镇表现乏善可陈,直接导致当下京畿局面糜烂,皇上和内阁以及兵部需要反思和考虑冯唐能否胜任,臣认为冯唐长期在大同、榆林任职,表现上佳,但其到辽东之后,明显水土不服,有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感觉,臣以为不如调冯唐为三边总督更为适宜,……”

  整个殿内一片寂静。

  图穷匕见?

  齐永泰内心揣摩着方从哲的意图,同时也在观察微微色变的叶向高和李廷机的错愕,很显然方从哲这个次辅今日的突然发难实现并没有被叶向高和李廷机这两位同为江南士人的代表所知晓,他这么做意欲何为?

  “陛下,臣不认同方大人的观点!”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左都御史张怀昌率先出列反对:“辽东战略事关长远,不宜计较于一城一地得失,虽然抚顺所为东虏所乘,但李永芳之祸非短期之患,当下根本不是考虑易换蓟辽总督人选之时,而是应当考虑如何进一步加强辽东防御,以臣之见,冯唐到辽东,一洗辽东懒散堕惰之气,而且亦提出了长远规划,远胜于李成梁时代的得过且过,海西女真之略极为高明,东海女真的布局更是关乎未来辽东大略成败,臣以为只要坚持冯唐提出的长期经营战略,不出十年,定能扭转当下不利局面,……”

  “张大人,此言说易行难,你可知去年一年到今年,朝廷在辽东投入多大?京畿局面糜烂若斯,与蓟镇被极大削弱有很大关系,冯唐一意孤行,将蓟镇主力调至辽东,而将辽东多部人马易换至蓟镇,导致蓟镇各部战斗力大减,这也是墙子岭——镇鲁营一战中虽然蓟镇军兵力占优但是却始终无法取得胜势的主要原因,……”

  方从哲语气并没有太激烈,但是话语里却是直指此番京畿之战的关键。

  正因为墙子岭——镇鲁营与察哈尔人一战迟迟取得实质性进展,导致外喀尔喀人从宣府镇的周四沟突破,打了蓟镇方面一个措手不及,而一时间又抽不出力量来应对,其结果就是怀柔失守,被迫放弃密云,将整个京畿北部拱手让出不说,也让北部大军陷入了困境。

  若非冯紫英提出的从喜峰口出兵跨越关外燕山山地支援曹家寨那边,这支军队甚至可能是濒临绝境。

  “单单是去年到今年,朝廷为辽东和蓟镇两镇投入军饷、物资,购买火铳的花销,以及冯唐索要的为所谓拉拢关外诸部所需物资花销,就超过一百六十万两白银,但是结果呢?我们都看到了,抚顺所的洞开被毁,百姓被掳走,拿到我们大周各种物资支持的察哈尔人反过来南侵狠狠的打了我们一记耳光,蓟镇表现拙劣,顾此失彼,捉襟见肘,经济震动,百姓惶恐不安,怀柔、密云、玉田、丰润流民四散流离,可以说此乃前明土木堡之变后瓦剌也先入侵以来两百年中最严峻的局面,难道朝廷这一两年不惜花费巨资投入到辽东蓟镇,得到的结果就是现在大家坐困愁城,束手无策?”

  不得不说方从哲的这番言辞极富煽动性和说服力。

  李永芳的叛变,抚顺所的失守,数万百姓被掳走,再加上蓟镇境内迭遭失利,京畿内外的震怖不安,不但给内阁和兵部带来巨大压力,同样也让永隆帝承受了不少指责。

  连已经许久未曾过问过政事的太上皇都专门遣使来询问永隆帝当下京畿战局的走向,这才是让永隆帝坐卧不安的关键,而方从哲现在的这番言辞无疑就是火上浇油。

  “所以,陛下,臣以为,我们在座诸位需要给朝廷上下,给京畿民众一个交代。”方从哲字正腔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烫手山芋

  永隆帝没想到方从哲突然间放了这样大一把火,他固然对冯唐的表现不满意,十分恼火,甚至也考虑过调换冯唐的蓟辽总督一职,但是理智还是告诉他此时绝非易人的好时机。

  但方从哲这番话却真的有些打动了永隆帝。

  一百多万两银子的投入,看起来似乎辽东那边有了起色,但是骤然间却被抚顺所李永芳的叛变投敌给戳破了,究竟是虚幻的假象,还是真的只是一个冯唐并不占太大责任的偶然情况?

  蓟镇的不佳局面究竟是调整所必须要付出的阵痛,还是冯唐任人唯亲导致的恶果?

  本来永隆帝就不太愿意让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但是在冯唐的力荐下,加之一时间的确没有合适人选,才勉强同意了由尤世功来出任,现在却变成这样一幅情形,要说永隆帝内心没有一点儿后悔,那是假话。

  要不,换一换?永隆帝有些犹豫,但换谁?

  还有方从哲是真的觉得父皇遣使而来给了自己压力,想要替自己出谋分担,还是另有所图?

  对于和内阁中这帮文臣们打交道,永隆帝觉得自己颇为心累,这帮家伙平素都是道貌岸然,话语中都是中正平和,但是其话语里的表面意思往往和其真实意图都南辕北辙,让你始终难以把握住,稍不留意就要坠入彀中。

  看着眼前殿中诸人,永隆帝很清楚,在维护大周朝廷利益的角度上,他们和自己是一致的,但是和朝廷利益一致却未必和自己的利益完全一致,这其中的微妙差异,唯有这帮文臣是分得最清楚,甚至乐此不疲的在其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甚至可以肯定若是自己大哥在父皇的支持下陡然间占了优势坐了皇位,这些人一样会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的继续他们的事情,并不会因此而受到多大的影响。

  同样大哥坐了这个位置一样也只能用这帮人,这其中或许有一些调换调整,但是终归还是这个群体,还是这帮人,不过是表面的变化,骨子里却不会有太大的更易的,哪怕有那南北之争。

  “叶卿,你意如何?”永隆帝强压住内心的烦躁,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平静一些。

  叶向高内心也很恼火,方从哲这样没商量的就放了这么一炮,弄得他也有些尴尬,或许皇上就会觉得自己几人是事先就有勾连,又或者会觉得自己已经驾驭不住方从哲了。

  另外齐永泰和张怀昌是肯定不会同意这个提议的。

  事实上叶向高对冯唐观感一般。

  虽然他认为冯唐虽然稳住了辽东局面,但是花费却太大了一些,而且对建州女真仍然只能保持守势,并没有取得多少实质性的收获,这样下去,辽东恐怕就真的会成为一个无底洞。

  至于舒尔哈齐也好,叶赫部也好,东海女真也好,更像是一些糊弄人眼的花架子,短时间内根本见不出什么成效,现在舒尔哈齐就这样轻描淡写被努尔哈赤剪除了,更增添了他的这种感觉。

  但这个时候提出易换冯唐却绝非合适时机,方从哲或许有他的考量,但叶向高不能认同,这等情况却可以下来之后细细商计。

  “皇上,此时不是讨论此事的时机,抚顺所虽然陷灭,但对整个辽东尚不至于构成致命威胁,只需要重建抚顺所关便是,冯唐此时须得要担起重任。”叶向高略作沉吟便很果断地道:“当下之局还是以稳定辽东为主,解决了京畿战事再来讨论其他也不为迟。”

  永隆帝微微颌首,此乃老成谋国之言。

  “唔,此事日后再议,给辽东去文,责令冯唐即刻复建抚顺所、关,尽复城墙,定保辽东安全,……”

  永隆帝直接下旨,没有再征求诸位阁臣意见,显然对方从哲的这一番动作不太满意。

  方从哲表情平静,内心却知道,自己的话终归还是让永隆帝内心有了些许嫌隙,叶向高虽然缓解了这一情况,却没有否认自己的建议,日后此事定会慢慢发酵。

  “内喀尔喀人这边谈判已有初步结果,冯紫英已经把商谈事项呈报上来,诸卿阅过以为如何?”

  永隆帝深吸了一口气,辽东事宜固然重要,却非紧急,但京营去留这才是迫在眉睫的难题,二十万两银子在永隆帝看来不是太贵了,而是实在太便宜了,人均连四两银子都不到,堂堂一个京营士卒的性命竟然连灾年时京中流民插标卖首的丫头小子都不如?

  “二十万两银子,紫英倒是厉害啊,不知道怎么就把内喀尔喀人给说服了?”谈到这事儿方从哲脸色却又好看起来了,冯唐是一回事,但冯紫英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对冯唐的辽东战略不看好,那是一个无底洞,尤其是在西南局面越发紧张的情形下,作为分管财政的次辅,他需要未雨绸缪,而且从湖广那边传来的消息,这一场战事恐怕无可避免不说,而且极有可能不会那么轻易了结。

  郑继芝已经准备致仕,一旦郑继芝致仕,那么按照惯例,户部尚书便会从湖广籍士人转入江南士人手中,这也是朝中约定俗成的惯例,六部尚书中吏部和户部尚书基本上是在北地、江南、湖广籍士人中轮流坐庄,而这一轮户部尚书该江南士人了。

  如果继续向前两年那样毫无保留地支持辽东战略,那么西南战事一旦迁延,朝廷财力铁定又要出大窟窿,到时候就没有像前年开海之略那样的好事情来填补了。

  “嗯,再说可以和内喀尔喀人合作,但是这帮南侵本来就是奔着图财而来的家伙,怎么会这么好说话了?”李廷机也很好奇。

  “俘虏简单,但是他们拿着这几万人又有何益?难道还能押回草原不成?”张景秋解释道:“顶多能带走三五千人就是极限了,可对他们来说这帮大头兵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还能指望这些人家眷去草原上支付赎金,紫英就应该是抓住了这一点说服了对方吧。”

  “不过这二十万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紫英也说这是替朝廷答应下来的,若是朝廷不愿意,他也只能问一问那些山陕商会的商贾们是否愿意替这些兵作保,估计里边也会牵绊甚多,……”柴恪接上话,“倒是那三五百武将军官,据说商贾们都十分愿意替他们作保,已经有人在和内喀尔喀人联系,希望尽快把一批武将军官赎回来了,……”

  柴恪这番话一出来,立即引来了殿上众臣们不约而同的轻哼声。

  对商贾,对武勋,这些人都没有太好的印象,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却又是甩不掉的,而且商贾们也都和朝中文臣武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对这个群体这个阶层不屑不满,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就和这个阶层和群体中与他们有利益勾连瓜葛的个体有多么仇视,利益所至,不寒碜。

  至于武勋,他们一样客观存在,在九边也好,在京营也好,在各地卫所也好,百年武勋子弟在这里边的存在也一样避免不了的。

  当然京营这帮武勋是在太窝囊无能了,所以尤为此甚罢了。

  永隆帝阴着脸,这也是他最心烦之事,赎不赎都两难,明知道这些人都迟早要回来,一样要回到京师城中,甚至一样会回到京营,你怎么处置?

  有时候真的希望内喀尔喀人还不如学着白起来那么一出,只可惜永隆帝也知道内喀尔喀人不会那么蠢。

  现在士卒无人问津,武将军官却有商人热心帮助,这种反差,几乎要堵得永隆帝心梗了。

  “叶卿,方卿,你们觉得呢?”最终永隆帝还是压抑住内心的烦闷,问道。

  二人相顾踌躇。

  这还是大周朝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以往边军不是没有遇上过这种事情,但那既是在边地,而且规模大多很小,不过百十人的,边将自行悄然处置便。

  无论是俘虏置换,还是赎买,或者就置之不理,又或者通过商贾的利益交易化解,都是藏在面下的。

  但是这一次,是京营,关系到京中数十万人,而且吵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朝廷如何处置都会引发许多不可预测的后遗症。

  不闻不问是肯定不行的,不说寒了军中将士们的心,单单是这一二十万和京营将士有瓜葛的亲眷家属一关就过不去,但如果赎回这五万士卒,那数百武将军官又该如何?

  如果要把这数百武将军官赎回,那就不是二十万两银子,就是上百万两银子了,朝廷如何支应得起?便是支应得起,对于这帮只会吞噬朝廷俸饷的家伙,在座的没有一人愿意付这边赎金。

  但不付的话,让这些武将军官的家属亲眷自行赎回?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些官兵赎回来之后,又该如何应对处置安排?

  现实的矛盾,内心的情感,利益的纠葛,都让这帮人成为了一个烫手山芋,便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一干人都觉得无比棘手。

第二百四十三章 熠熠

  最终还是叶向高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只怕京营士卒的赎回朝廷还是应当要做的,这批士卒家人多是在京城中世代兵户,在京城中安家几代,二十万两银子买得他们对朝廷和皇上的忠心,还是值当的。”

  叶向高潜在话语没有说出来,但在座众人都能明白。

  如果朝廷不愿意出这笔银子赎回,商贾们更不可能出这笔银子,那么不但破坏了和内喀尔喀人刚建立起的单薄信任,内喀尔喀人可能被最终会向冯紫英在信中所言那样,带走数千蒙古人觉得还有点儿价值的精壮,其余就地释放。

  这些人终将返回京城和附近府县,他们和他们家眷亲属会认为他们为朝廷卖命,结果却是遭到了朝廷的欺骗和背叛,进而对朝廷生出恚怨之心,极易被有心人所收买利用。

  永隆帝可能更关注于这些人被义忠亲王这些人所利用,而叶向高他们则更担心这帮人被诸如白莲教这些秘密会社所吸引利用,而京畿之地若是被白莲教、无为教这些秘密会社所影响渗透,其危害和风险不可想象。

  鉴于冯紫英在战前对白莲教向朝廷提出的警告,兵部已经把这个情况转给了刑部和龙禁尉以及顺天府。

  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从龙禁尉和顺天府传回来的消息触目惊心。

  不但京郊的白莲教势力十分猖獗,即便是在京师城中亦有不少人笃信,尤其是几次大灾之后,从保定、真定、河间诸府来的流民中这种情况更为突出,他们不少人都长期滞留在京城中,这已经成为一大隐患。

  而且这还只是揭开了一角的情形,真实的情况恐怕更为严重十倍,特别是现在怀柔、密云难民又在四处游荡,往京城里开的情况下。

  这几方面情形混杂在一起,叶向高都不敢想象。

  永隆帝暗沉沉地道:“那武将军官们的事情怎么处置?”

  这笔银子数量太大,殿内大臣们也能隐约知晓永隆帝的心思,那就是置之不理,但这合适么?

  不理的话,那些武勋家族大多是能拿出赎身银子的,还有许多商贾们肯定也愿意为其担保借贷,在他们看来这些武勋家族在军中根基深厚,尤其是边地生意脱不开这些武勋家族的照拂,几万几千两银子虽然昂贵,但是这笔“投资”是雪中送炭,还是相当划算的。

  叶向高沉吟不语,这件事情的确不好处理,赎与不赎都很棘手。

  方从哲一想到为了这帮废物还要花上一两百万两银子就觉得给剜了自己身上肉一般难受,见叶向高不语,便出列道:“臣以为京营八万大军固守三屯营那等坚城,居然被蒙古人四万军队一夜攻灭,若说士卒无辜,勉强说得过去,这帮武将便是逃回来都应当以龙禁尉锁拿,追究其渎职之责,遑论赎回?当然,若是其家中愿意赎回,朝廷也不会阻拦,至于商贾愿意为其担保借贷,臣以为不可放任,这帮商贾愿意为其出钱也好,担保也好,分明是冲着这些人身份而去,甚至是指望着这些人官复原职,或者是这些人亲眷尚有在边镇和各省卫所为官,便可借此机会搭线谋私,……”

  方从哲的话说到了永隆帝心中,但是表面上他却不能就此表态,文官们对这些武勋出身的武人不待见不是秘密,言辞更加激烈者也屡见不鲜,许多御史也都攻讦甚多。

  “张卿之意呢?”永隆帝斜睨了张怀昌一眼。

  张怀昌心中暗叹一声,皇上的意思还不明白?

  皇上既不愿意得罪武勋这个群体,又要把这帮武勋在京营中的影响力连根拔起,自然就要表现得欲罢不能了。

  而方从哲却是从即将落入江南一系士人中的户部尚书和他这个分管财政的次辅下一步工作着想,自然也不愿意出这笔银子了,现在就要让自己来再加一把火,好把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但皇上就没有考虑过这样做武勋的反弹么?

  “臣以为方阁老所言甚是,京营诸将三屯营一战表现该当追究,都察院已经收到多封弹章,认为主将贻误军机,罪莫大焉,……,纵然调查问罪需要一个过程,但是若是要以朝廷库银为这样一个导致京东局面败坏负有重大责任的群体支付赎金,臣以为京畿百姓必定会大哗,于朝廷威信和名声不利,……”

  永隆帝面无表情,但是眉目间的异样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心情,略感欣慰满意,但是同样也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这不是针对某一个武勋的发难,而几乎是针对整个武勋群体的诘难了,势必引起武勋群体的反击。

  自己固然可以以文臣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作为刀枪来发起此番攻势,甚至剥夺这帮人重掌京营的机会,但是武勋们也不蠢,他们自然也能看得出这背后自己的影子,只怕态度会更为激烈,关键在于这会不会给义忠亲王以机会?

  想到这一点,永隆帝又有些迟疑了。

  自己之所以现在对弹劾牛继宗的弹章留中不发,就是不愿意在这等时候引发不可预测的风波,现在宣府镇的大军正在源源不断的进入京畿地区,与蓟镇大军联手抗击察哈尔和外喀尔喀的大军,牛继宗表现异常努力,连尤世功在密折中都奏报牛继宗亲率大军在昌平一线布防,压制住了外喀尔喀大军的进逼。

  虽说这并不足以抵消其前期的罪责,可如果这个时候要动他,牛继宗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甚至还有其他举动呢?

  现在虽然神机营和五军营一部在三屯营一战中湮灭,但是陈继先的五军营仍然保持着最精锐的三万多主力,和自己能够控制神枢营抗衡,如果这样做,会不会激起五军营的兔死狐悲感觉?

  宣府军和蓟镇军中那些武勋子弟们又会如何想?

  宣府军进来太快,一样要让永隆帝担心,他现在都已经吃不准牛继宗对宣府镇的控制力有多大了,王子腾和牛继宗几年之内走马观花一样在宣大总督位置上腾挪,就是担心他们在这个位置上呆太久,但这二人都极有手腕,加上宣府镇也是武勋子弟云集的边镇,很多事情还真的不好说。

  永隆帝想到此处就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张景秋瞟了一眼踟躇的叶向高,眉头微皱的齐永泰,面无表情的李三才,他已经揣摩到了皇上的一些心思,方从哲和张怀昌各有考虑,但这道题不好做,可处于此情形下的皇上却又进退两难。

  “皇上,臣以为此事牵扯面极广,需要从长计议,况且冯紫英在信中也提到内喀尔喀人索要赎金条件多有变化,一直未曾敲定,还有一些附加条件,加之目前黄得功部出喜峰口救曹家寨尚无音讯,内喀尔喀人未尝没有一观风色的想法,当下关键还是坚守住昌平——顺义——平谷防线,若是我们在这一线也失陷,没准儿内喀尔喀人就会改变主意,真的要配合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率军西进了。”

  张景秋的话让永隆帝和内阁诸公都为之色变,这太危言耸听了,叶向高率先道:“景秋,冯紫英不是说内喀尔喀人已经不会听从林丹巴图尔的命令么?”

  “首辅大人,话是这么说,那是建立在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联军所能取得的成效有限情况下,但若是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联军真的突破昌平——顺义——平谷防线,打到京师城下,那恐怕内喀尔喀人就不得不考虑,我们还有否能力能抵挡得住?没准儿京师城就要失陷呢,这等情况下内喀尔喀人可以随时丢弃和我们的意向协议,为策应林丹巴图尔而率军西进,毕竟能打下京师城的话,对于每一个草原上的部族来说都是无上的荣耀,所获更是远胜于他现在能得到的,而且他可能也会评估大周的实力究竟有没有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

  张景秋的话语中肯有力,一干人都是有些动摇。

  内喀尔喀人虽然谈妥,但是他们都对内喀尔喀人不太了解,那宰赛也是从未见过,这等优势情况下宰赛能退让如此大,本身就让他们有些怀疑,如果内喀尔喀人在关键时刻突然毁诺,或者根本就是受察哈尔人的指使来麻痹己方呢?

  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了。

  “那景秋你的意见……?”永隆帝深吸一口气,之前他考虑内部问题太多,这方面似乎有些太过于乐观了。

  “不如招冯紫英回京面见,听一听他对内喀尔喀五部的评判,京营这边的情况亦可听一听他的看法,目前顺天府东部几乎是空白,蓟镇军没有足够兵力防御,我们不得不想得多一些,……”

  朝会散了,并没有取得多少实质性的结果,但大家心里都有了一个底儿,只要内喀尔喀人能够被稳住,不参与进来,宣府大军已经源源不断进来,稳住了昌平一线,大同军也在赶来的路上,时间拖下去,对大周是有利的。

  派往永平的信使星夜出发,招冯紫英返京。

庚字卷 醉里挑灯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