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9章

作者:天子

朱嘉氏瞥了他一眼,“若我朱家连这点面子都没有,如何在安陆立足?多余的话不必说了,与为娘去一趟老三家的铺子。”

朱万简一听,瞬间来气:“都是那婆娘耍诈,居然提供假消息,这是要翻天啊……看这次不把她活剥了……娘,你一定要给我出气!”

朱嘉氏未搭理他,面色阴晴不定。

朱万简也很不爽:“昨儿是谁让我去官府检举?祸事明明是你老太太惹下的,让我背黑锅不算,还摆臭脸?”

一行人杀气腾腾来到朱娘的米铺。

此时米铺刚开门不久,朱娘正在柜台后打理账目,一看朱嘉氏亲临,赶紧迎到门口:“娘,您怎来了?儿媳未及远迎……”

朱娘先一步迈进铺子,四下看了看,没有去柜台,只是往一旁摆着的椅子走去,施施然坐下,似并无喧宾夺主之意。

“没事,就是刚去了一趟县衙,顺道过来看看。”朱嘉氏态度温和。

先礼后兵。

朱浩本在后面设计适合在湖广丘陵地区晒盐的盐池,听到前面有动静,赶紧出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朱家老太太。

第一眼印象,老妇人花白头发整齐绾髻,斜插一枚梅花簪,慈眉善目,唇角带笑,态度谦和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小浩,快过来给祖母磕头。”

朱娘招呼。

朱浩当然不愿意给一个一再陷害自家母子的老妇人下跪,正踌躇间,却见朱嘉氏一摆手:“别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我孙儿大了,聪明伶俐,有娘在身边不虞被亏待,做祖母的也放心。”

“唉,本想接你们回家享福,孙儿也可蒙学,但既然你们不肯,那就安心留在城里。老三媳妇,以后有了余钱,一定记得要给我孙儿请个先生,不辜负老三在天之灵。”

不卑不亢。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但朱浩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太太之前铁了心要收回铺子,现在话中之意却有将三房孤儿寡妇放任自流之意?

有阴谋!

朱娘诚惶诚恐,欠身一礼:“娘说的是,儿媳一定尽心竭力,抚养小浩成才。”

“嗯。”

朱嘉氏再度点头,“听说近来你卖盐把外债还得七七八八,吾儿眼光不错啊,娶了个持家有道的女人。”

朱娘道:“娘言重了,儿媳只是尽力而为。”

朱嘉氏轻叹:“不必妄自菲薄,为娘膝下各房人,要说会做生意,属你拔尖。”

“当前家里边的情况为娘已给你说明,到处都要花钱,只希望你大伯能早些脱离苦海。至于之前一点误会,只当没发生过,由它烟消云散吧。”

“本来还担心你孤儿寡母不会经营,故给你指派了个帐房,没想到他会在盐里下毒,这是好心办坏事啊!不如这样,以后每月缴纳四十两银子给家里,就当你为老三尽孝,这儿的生意家里以后不再插手……”

到这里终于图穷匕见。

朱浩明白朱嘉氏的阴谋。

朱嘉氏见没理由收回铺子,便主动改变策略。

现在铺子得罪安陆州、县两级官府和地方盐商,基本没法正常做生意,若以后依然坚持每月上缴利润九成的规矩,朱家收入锐减不说,铺子还会继续留在朱娘手上,与初衷背道而驰。

朱嘉氏干脆来个“放权”。

铺子让你打理也不是不行,但要每个月上交家族四十两银子作为代价,尽管此时生意比出事前足足少了九成还多。

你交不起份子钱,家族收铺子名正言顺。

“娘……”

面对这无礼的要求,朱娘当然要抗争一下。

却见朱嘉氏起身,抬手打断儿媳的话:“老三媳妇,咱明白人不说糊涂话,只要你每月按时按量把银子交上来,家里非但不会找你麻烦,有困难还会出手相帮。”

“但你非要说连四十两银子都缴纳不了,那就证明你能力不行,把铺子交给可以完成任务之人经营,安心回朱家……朱家家大业大,养你们这院子人没有任何问题!老二,走了!”

在朱家老太太的话近乎于圣旨。

她发了话,那就是说这件事再无转圜余地。

朱万简双眉挑到一边,带着奸笑,不怀好意地瞪了朱娘母子一眼,跟着朱嘉氏出了店铺。

此时马车驶了过来,一行准备上车出城。

“娘,还是您高明,以目前铺子的经营情况,让老三媳妇每月交四十两,她砸锅卖铁也筹不出来,这样一来,咱就顺理成章把铺子收回。”

朱万简后知后觉,先前朱嘉氏和颜悦色跟朱娘说话,他还在一旁吹胡子瞪眼,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朱嘉氏侧头瞥了他一眼:“你跟娘回家。”

“娘,家里经营的布行还有点事,儿得去处置。”朱万简立即松开扶着朱嘉氏臂膀的手,准备开溜。

朱嘉氏一把抓住他,随即扬扬下巴,刘管家识相近前。

“老刘,你去将城里所有铺子的账目都清查一遍……老二,回去的马车,你来赶!”

朱万简一听不乐意了:“娘,你这算什么意思?找外人查账?”

朱嘉氏转过身,踩着马凳钻进车厢,帘子放下前冷冷甩下一句:“不肯回也行,为娘这就叫人把你送去县衙。”

朱万简一听怂了,争辩道:“娘,你怎么都把责任推到孩儿身上?明明是那女人的阴谋!”

帘后传来冷厉的声音:“给你坑,你就跳,沙埋不到你头顶,不知抬头往天上看看?见到那么多盐车、盐船,居然不幡然醒悟,朱家怎出了你这个蠢才!”

第10章 哪跌倒哪爬起

老太太从米铺离开,朱娘面如土色。

朱娘将李姨娘叫来,说了老太太临走时定下的规矩,李姨娘却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夫人,若是每月只缴四十两的话,我们账面盈余很多啊。”

朱娘苦着脸道:“那是以前,现在我们铺子名声大不如前,街坊生意做得少,又得罪了州、县衙门,更是跟布政使家人交恶……城里那些食肆客栈,谁敢冒着得罪官府的巨大风险继续跟我们做生意?这下全完了……”

“娘,你多虑了,别人不跟我们做生意,那个苏东主肯定不会,我们继续跟他交易就行。”

朱浩一脸轻松。

朱娘疑惑地打量儿子:“小浩,你在说什么?昨日苏东主跟我们交易时,被官府的人拿下,惹了一肚子气,他会继续跟我们做买卖?”

朱浩道:“不试试怎知道呢?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打听清楚,他在何处落脚,我们好登门拜访。”

“苏东主,应该还在牢里没出来吧?”朱娘不是很确定。

朱浩笑道:“祖母亲自去过县衙,二伯未被扣押,说明苏东主选择了妥协,只要我们打听清楚他落脚之处,我跟娘一起前去拜访……到时娘有说不清楚的地方,我跟他细谈。”

朱娘跟李姨娘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不解。

朱浩眼神坚定:“娘放宽心,我有分寸,这次去就是谈生意……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又不是正式的官员,需要顾及官威,生意人讲究利益至上……就算是道歉,咱也必须走一趟吧?”

朱娘此刻六神无主,只能听从儿子的安排,再一次死马当成活马医。

……

……

朱浩说苏熙贵不会怪他们,那怎么可能?

苏熙贵赴长寿知县申理的“压惊宴”时,稍加问询,便知昨日是怎么回事。

涉及朱家内斗,老的要争孀妇儿媳的家产?

你要争,不择手段也就罢了,我居然成了炮灰?最后那朱家老太太更是上门来威胁,逼着我和解?

这口窝囊气,实在咽不下。

就在苏熙贵回到驿馆,准备稍作休息便带着盐货离开时,随从前来通报,说是朱娘上门求见。

“她还有脸来?”

苏熙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随从问询:“那……不见?”

苏熙贵道:“当然要见,老的来硬的,年轻的总该服软吧?这朱家的女人可真有意思……”

驿馆外候见的朱娘,没料到简单通传后就能如愿。

本以为对方会选择避而不见。

随即她带着儿子进入驿馆,来到苏熙贵喝茶的花厅。

苏熙贵没起身相迎,端着茶碗,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三夫人,你们朱家手段可真高明,我跟你做生意,居然会被你家族的人带着官差一锅端了……你莫不是跟他们一伙,故意设计坑我的吧?”

朱娘正色道:“苏东主见谅,妾身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跟你一起关进县衙大牢……妾身此来是赔礼道歉的。”

苏熙贵道:“赔礼?是该好好补偿,我这一夜受惊可不小……”

就在他说话时,突然发现朱娘身后钻出个半大小子。

苏熙贵吓了一大跳。

朱浩咧嘴一笑:“苏东主,我跟我娘专程来赔罪,带了礼物给你。”

“你……”

苏熙贵瞪着一旁的随从,好似质问,怎么一次放进来俩?

随从很无奈,是你让放人进来,你不提前说明白怪谁?

“赔罪不必,礼送来就好。”

苏熙贵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好奇问道:“什么礼?”

朱浩:“一袋盐。”

苏熙贵气得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

我就是卖盐的,你居然带一袋盐来向我赔礼?

诚心拿我开涮啊!

苏熙贵怒视朱娘:“三夫人,这就是你赔礼的态度?”

朱娘也被儿子的举动整懵了。

朱浩却似浑然不知对方对自己的厌恶,继续覥着脸道:“苏东主,我手上有一种筛盐的手法,可以把官盐制成上好的雪花盐,但我们毕竟是小商小贩,不太懂行,想请教一下苏东主,这种雪花盐是否有做贡盐的资格?或者卖到省城、顺天府、应天府,能否有个好价钱?”

苏熙贵冷笑不已:“小地方的人,真是坐井观天。”

朱浩不慌不忙,把背着的小包袱取下,就在苏熙贵面前几案摊开,伸手随便抓起一把盐,自窗口透进的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熠熠生辉,一松手,洁白的盐粒若雪花般缓缓落下。

“苏东主,正因为我们坐井观天,才让您这样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帮我们掌掌眼……这是样品,外面还有一麻袋,您不打打眼?”

苏熙贵心里的小算盘拨弄起来。

“东家,您看……”

一旁随从最熟悉他的风格,这会儿心领神会,出言给苏熙贵台阶下。

苏熙贵面色不善:“让人抬进来。”

随后朱浩走到门口招呼一声,于三便扛着一麻袋盐进来,足足有五十斤。

苏熙贵从座位上起来,走到盐袋前,亲自打开,摊开手,五指并拢,往盐袋里狠狠插入,自深处抓了一把盐出来,就着照进来的阳光打量半天,越看越惊讶,良久才把盐重新放回袋子里。

“这真是你们筛的?”苏熙贵疑惑。

朱浩道:“是啊,是我们筛的。”

筛和晒一字之差,听起来差不多,朱浩可是实诚人,就算回头被苏熙贵察觉,也不能说我骗你。

谁让你压根儿就不会往晒盐的方向想呢?

“盐倒是不错,但距离贡盐尚有差距……”说到这儿,苏熙贵顺手捻起几粒盐放到嘴里,砸吧几下,脸上神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如果你能把筛盐的方法说出来,或许我能够继续跟你们交易。”苏熙贵说到这儿,老脸一红,似也觉得心机外露太过明显。

“苏东主,我们是井底之蛙,可你不是啊,这还没交易呢你就觊觎我们的方子……这比本家对我们还要狠啊。”

朱浩道:“这么说吧,如果苏东主愿意跟我们合作,就提供官盐给我们,我们可以帮你筛好后卖给你,到时苏东主拿去当贡盐也好,拿去大城市兜售也罢,与我们无关!”

苏熙贵听到这儿,气不打一处来。

一早就遇到朱家那个满嘴俏皮话却心狠手辣的老帮菜,现在遇个小的也是伶牙俐齿。

“我说朱公子,你姓朱对吧?可真会说话,就你这三言两语一叭叭,便想我听你的?”

苏熙贵这番话,几乎是上下牙齿咬一起说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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