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8章

作者:天子

这年头,妾侍没给夫家生下儿子,就没地位可言。

朱浩道:“先前透过门缝我看到官兵骑马过去,再等等吧。”

朱婷熬不住早就睡下,二人一直守在铺子门板后边,直到四更天过半,终于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朱浩透过门缝仔细向外看,果真是母亲带着于三等人回来了。

“娘!”

朱浩赶紧把门板打开,和李姨娘一起迎了出去。

朱娘见到朱浩,冲过来一把抱住儿子。

虽然一早就知道全部计划,有心理准备,但作为一个妇道人家,被人抓回城带进县衙,还在阴冷的牢房里走了一遭,出来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朱浩见旁边人都看着自己母子,急忙挣脱开,抱拳向周遭深施一礼:“仲叔,今天之事辛苦诸位了,可能惹了一点麻烦,不过咱买的是官盐,官府不能不讲理……诸位先回去吧,今天的辛苦钱不少给……娘,我看不如就开双倍吧。”

朱娘点头:“好。”

朱浩道:“那明日诸位直接到柜台来领钱,今晚先回家安歇,毕竟这么晚了。”

仲叔等人可不知朱浩计划,在被官差拿下后,魂都快吓没了,现在巴不得早些回去跟家人团聚。

……

……

外面的人很快散去。

朱浩把朱娘接进铺子,门板隔上,这才拉着母亲的手问讯:“娘,计划成功了?”

“嗯。”

昏黄的桐油灯下,朱娘面色坚毅地点点头。

她鬓角凌乱,衣衫上沾染了些泥土,看上去狼狈不堪,却无暇顾及形象。

李姨娘不解地问道:“夫人,究竟是怎生一回事?”

朱娘道:“我是按照小浩说的,在家族会议时说咱买的是私盐,不想今晚去买盐,官府的人真出现,还把我们给抓起来……后来是州府那边来人,让把我们放了。”

说到这里,朱娘犹自惊魂未定。

朱浩关心的并不是这个,“娘,那黄藩台的小舅子苏东主,现在人在何处?”

“还关在县衙大牢……他不肯就这么出来,说非把祸首元凶拎出来不可,我出牢门时听到里面传来声响,知县老爷一个劲儿认错,却未得宽宥。”

说到这里朱娘有些不解:“小浩,你怎就认定族里会派人去官府报案?”

“娘,朱家无视亲情,一再欺负咱孤儿寡母,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不是故意贬低他们,在我看来,为了谋夺父亲留下的产业,他们更卑鄙的事也做得出……娘不是说了,朱家现在缺钱到京师打点吗?”

朱浩轻轻拍了拍朱娘的后背,“娘,担惊受怕一天,你累坏了吧,早些歇息。”

朱娘有些不安:“小浩,咱这样做得罪苏东主不说,家里边也不好交待……回头官府找朱家麻烦,你祖母责怪咱怎么办?”

朱浩笑了笑,“娘,我们跟苏东主做正经生意,也是受害者。至于朱家那边,就说我们也不知道对方真实身份……朱家自个儿都没搞清楚,凭什么认为我们能知晓?当时境况,谁都以为他们是私盐贩子,连官府的人都看走眼,能怪到我们头上?”

“小浩,话是这么说,但就怕经此一事后,咱彻底做不成生意了……”

朱娘满面忧色。

看似解决眼前的麻烦,但同时也得罪苏熙贵和城中所有盐商,更跟朱家交恶。

这跟自掘坟墓何异?

朱浩道:“娘,咱都被逼到绝路上了,还担心那么多干嘛?咱能晒出好盐,必定有销路……娘,你先去休息,等事情过去孩儿再说下一步计划!”

……

……

清晨。

旭日东升。

县衙内乱成一团。

申理几次屈尊进入牢房,都快给苏熙贵跪下求情了,屁用没有,实在没办法了,他只能派人去朱家“请”人。

祸是你们惹出来的,事到临头不能袖手吧?

大堂里,申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宋县丞也是坐立难安,这次他看走眼,同样背负责任,这时县衙大门处传来声响,他侧头望去,立即惊喜道:“县尊,人请来了。”

申理闻声往外面看去,本以为来的是朱万简,不料一眼便看到昂首挺胸而至的朱嘉氏,他上任长寿县时,曾拜会过当地善长仁翁,朱家作为锦衣卫千户之家,他当然前去拜会过。

本不十分确定,但看朱万简缩头缩脑地跟在老太太身后,便明白对方身份。

朱万简脸色漆黑,因为官差上门一副拿人问罪的架势,要不是朱嘉氏,他现在或许就枷锁加身了。

“朱老夫人,您怎亲自驾临?有失远迎。”申理正焦头烂额,见到朱嘉氏前来,更觉头疼。

朱嘉氏郑重道:“犬子误信他人,引发县州衙所跟黄藩台亲眷发生误会,老身前来,是希望能把事情说清楚……不知那位苏东主现在何处?”

申理苦恼道:“还在牢里,怎么劝说都不肯出来,非说要把元凶……在下没有问责朱二爷的意思,只想请来当面解释清楚。”

朱嘉氏点点头:“那就劳烦引路吧。”

“朱老夫人,您……”

别说申理不理解,连一旁的宋县丞也十分惊讶。

人家要见的是你儿子,你这个当娘的要越俎代庖做说客?连县令出马都不能把事情给圆了,你居然要强出头?

“老身半截入土,别无长物,仅剩一点人脉,希望能帮到申知县。”朱嘉氏解释。

申理一想也是,这位老太太的丈夫虽然卧病在床,但好歹是世袭的锦衣卫千户,据说跟当今天子关系匪浅,就算藩台也要给几分面子吧?

申理急忙道:“来人,给老夫人引路。”

第9章 收拾烂摊子

县衙大牢内靠近天窗的一间牢房。

苏熙贵坐在一张藤椅上,嘴里哼着小调,摇头晃脑,悠闲喝茶。

“东家,见好就收吧,若把事情闹大,你就不怕坏了咱姑爷的名声?”旁边账房和几个随从都在劝东主及时收手。

苏熙贵笑道:“你怕,有人比你还要怕呢……你以为这里的知县知州不想升迁?我坚持坐在这儿,不是觉得丢了面子需要找补,而是要算计清楚,我这面子或者说姐夫的面子价值几何?做生意不懂得因势利导,如何发家致富?”

苏熙贵喝了几盏茶,正让人把夜壶送来就地方便一番,忽然听到脚步声传来,他以为是知县申理去而复返,立刻正襟危坐。

却是一名老妪,如逛自家后花园般闲庭信步,走进牢房。

苏熙贵也算场面人,起身来到牢门口,打量眼前举止雍容的老太太,一脸迷惑:“老夫人是……?”

朱嘉氏颔首:“老身乃世袭锦衣卫千户朱明善之妻,先前跟衙门检举贩卖私盐之人,正是犬子。”

苏熙贵马上甩脸色,撇嘴一笑:“哦,儿犯错,老娘出来收拾烂摊子?”

说着。

返回几案前,又给自己斟茶一杯,却发现尿意汹涌,便顿在那儿。

朱嘉氏没有应声,只是回首对宋县丞道:“不知老身可否单独跟苏东主叙话?”

“这……”

苏熙贵还没表示,宋县丞急忙招呼,不但把狱卒喊走,连跟苏熙贵一并关进牢房的账房等人也带了出去。

很快牢房里只剩下朱嘉氏和苏熙贵。

“老夫人,直说吧,赔礼道歉什么的,能免则免,没个正经的说法,鄙人不会出去。”

苏熙贵态度冷漠,没有跟朱嘉氏坐下细谈的兴致。

朱嘉氏自顾自地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轻描淡写道:“苏东主连我朱家的面子都不肯给?”

苏熙贵以为对方是来服软认错的,谁知这老太太上来就摆出一副盛势凌人的姿态,除了大惑不解,更激发他的好胜心。

“哼哼。”

知县来求我我都不出去。

你敢出言威胁?

锦衣卫牛逼?

在这湖广地面,你再大能大得过藩台?

朱嘉氏道:“话说我朱家自弘治七年迁至安陆,已历二十载,长子目前正在京师北镇抚司衙门任副千户。”

苏熙贵皱眉:“老夫人,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

“苏东主说哪里话?老身只是想叙叙旧。”

“话说我朱家世代蒙受皇恩,受赐国姓,苏东主可知我夫妻不留在南北两京,要到安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是为何?”

朱嘉氏言语依然平和,不跟你谈赔礼道歉,只跟你谈我家过往。

苏熙贵稍稍皱眉:“安陆……兴王?”

“就是兴王府……话说成化末年,朝中有奸妃谋废太子立兴王未果,先皇继位不久即令兴王就藩,朝廷派我朱家迁至湖广就近监督,足见先皇对我朱家器重。”

朱嘉氏娓娓道来,“新皇登基,当今陛下不太理会这些过往,毕竟日已久远,但太后娘娘却从不曾忘怀,经常来信问及,安陆地面有何风吹草动,我朱家都会如实上报。苏东主莫不是想让我朱家把这两日发生之事稍加编排,报给太后娘娘,让满朝尽知?”

苏熙贵怒极,拍案而起:“老夫人,你威胁我?”

朱嘉氏道:“苏东主,有句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呸。”

苏熙贵一口把嘴皮子上的茶叶沫子啐了:“你是说,你朱家上下都是小人?”

牢房里火药味十足。

朱嘉氏站起来,转身做出一副就要离开的姿态,嘴里却依然以平和的口吻道:“大人走大路,小人走小路,有时大路被堵,非逼着把人往小路赶,甚至走绝路,那有什么法子?”

朱嘉氏的意思很明显。

我们朱家是不是小人不重要,是你逼着我们走绝路,那就鱼死网破吧!

苏熙贵咬着牙,没有任何表示。

朱嘉氏迈着优雅的步子远去,声音从牢门外传来:“朱家从不过问地方事务,黄藩台前途似锦,或也不在意些许流言蜚语吧。”

说完朱嘉氏头也不回直接出了牢门。

……

……

日上三竿。

朱嘉氏从牢房出来。

宋县丞神情紧张地盯着牢门口,见朱嘉氏现身,不知里边发生了什么,急忙凑过来,大有征询之意。

朱嘉氏挥挥手:“老身告辞,我儿,走了。”

朱万简闻言愣了一下,但迅即跟上,免得真被官府拿下,问个诬告之罪。

宋县丞本要阻拦,却见苏熙贵慢腾腾从牢门口迈步出来。

“苏……苏先生,您……您可算出来了,我家知县已备下压惊宴,静候入席。”宋县丞急忙过去恭维。

苏熙贵面色阴沉,望着朱嘉氏的背影,冷笑道:“小小安陆竟是藏龙卧虎之地,看来以后做买卖得尽量避开!哼!”

地方官府他不怕。

但若跟锦衣卫,尤其还是能跟上面通上话的锦衣卫交恶,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朱嘉氏有言在先,我们上报时绝对不会如实说,而是要“编排”一番,苏熙贵再会做买卖,也不敢拿姐夫黄瓒的政治前途当赌注。

“苏……苏先生,不知刚才……朱老夫人跟您……说了什么?”宋县丞好奇心大起,陪着苏熙贵前往县衙后院时忍不住出言问询。

苏熙贵没好气地道:“就是友好沟通了一下以后生意场上的事。这朱老夫人精于算计,苏某自愧不如!”

“等等,茅厕在哪儿?”

……

……

朱嘉氏带着儿子和刘管家从县衙出来。

她没上马车,沉着脸往南走,马车自觉跟在后面。

“娘,您跟那个姓苏的说了什么?咱就这么走了?不怕官府回头找麻烦?”朱万简依然纠结官府是否会秋后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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