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125章

作者:天子

黄牛党做的就是高端生意,普通看戏的就是买张票进去听听,要转手基本也是平价,甚至还要亏些钱。

你有票,想要转手,未必能二百文一张卖出去。

朱娘笑道:“价高一点没关系,于三不就在给那东家做事?戏班跟我们一道去南昌,路上多有照应,我们去捧场也是应该的……再说了有于三这层关系,想来戏票不会真要一百文以上吧?”

朱浩急忙道:“娘,就算咱要听,也可以以后再去,明天都是一群戏迷等着看首演,戏票价格肯定高,等过几天,一张票连十文钱都不用,不急于一时。”

李姨娘也点头赞同朱浩的观点:“浩少爷说得没错,让谁赚钱,也不能让那黑心东家赚,咱以后再看吧。”

间接又把朱浩骂了一顿。

朱浩为避免自己靠戏班赚钱的事败露,这种背地里的骂只能忍了,别说李姨娘,估计城里很多想听戏又买不到票的,背地里不知骂了他多少遍,如果这点脸皮都没有,趁早别出来混了。

朱娘想了想,颔首赞同:“那就等过两日吧。”

……

……

翌日清早。

王府门口很热闹。

袁宗皋前往南昌,出任江西按察使,王府同僚都来送行,就连王府读书的几个孩子,也在唐寅带领下出来送别,虽然只能站在后面远远看着。

朱三和朱四显然不把袁宗皋的离去当回事,还在那儿疯闹,连同陆炳都在人堆里钻来钻去。

朱浩找了个位置相对高一些的地方,往各处人堆看了看,心想平时真没看出来,兴王府属官居然这么多,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可真不容易啊!朝廷财政在各地藩王上的支出向来都是大头。

削藩?

推恩令?

都是扯淡。

根本问题是大明承平已久,皇亲国戚的数量不断增加,这些人等着朝廷出钱养活,根本就没想过自力更生。

封建王朝素来都是王侯贵族代代传承,只有读书人才讲究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铁打的王侯流水的书生……书生再牛逼,也只能考进士,当上首辅位极人臣,等退下来不过是后辈中萌个中书舍人,或是监生,子孙仍需自强……

读书人以为自己了不起,到头来只是为王侯服务。

朱浩想到自己的前途,不过是正在重复一个书生要走的路,对兴王府兢兢业业的袁宗皋,不也是如此?

想想都觉得悲哀。

……

……

袁宗皋坐上马车离开。

唐寅回过头对几个孩子道:“好了,回去上课吧。”

袁宗皋这一走,唐寅轻松不少,毕竟王府中真正能碾压他,可以称之为“前辈”兼“老师”的,只有袁宗皋一个。袁宗皋走了谁能撼动他王府中的地位?你们一个个无论从才学到见识,都是渣渣!

几个孩子回到学舍院,一路护送的陆松自行离去。

唐寅让几个孩子复习功课,他把朱浩叫到跟前,按昨日约定准备教朱浩四书文。

“这是题目,这是范句,你……”

唐寅作为南直隶解元,写文章方面自然有资格小觑朱浩,因为他觉得朱浩见识再多也不可能写出四书文来。

朱浩简单把题目看过,并没有去看所谓的范文。

回到座位上,题目很简单,出自《论语》,“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大意为孔子说,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而应该担心自己不了解别人。这是教导读书人要耐得住无人知的寂寞,要多查人观事,而非怨天尤人,总有一天会一朝闻名天下知。

朱浩大笔一挥,随便写了几句。

没有破题和承题,只是起讲,草草几句完事。

起身走到讲台边,把作业交给唐寅,朱浩便准备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如约完成四书文,仅仅是不想让唐寅纠缠他。

此时唐寅刚把教案拿出来,都还没看上几句,就见朱浩来交卷……唐寅先用古怪的神色打量朱浩,这才把朱浩所写句子拿过去端详,俄而皱眉。

“没头没尾的,你到底写了什么?”唐寅板着脸准备教训朱浩,可抬头看到朱浩那张倔强的小脸,语气自然而然弱了下来。

话是这么说,但朱浩的笔锋还是很老练的,他居然从朱浩的文章中看到了对自己的劝谏……是我多疑了吗?

这小子,不可能提前知道我要出什么题目吧?

“我现场出道题,你去写出来。”

唐寅从朱浩所写几句话中,没法判断朱浩的四书文到底是什么水平,见朱浩交卷太快,又准备给朱浩出一道题。

朱浩道:“先生,这样是不是太过难为人了?”

“再写一篇就行,尽你所能……如果有不会的,我教你。”

说完唐寅还冲着朱浩点了点头,随即挥毫泼墨:“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

“呵呵!”

朱浩看到这题目,不由笑出声来。

唐寅皱眉:“你笑什么?”

朱浩装作没事人一般:“没有没有,论语题嘛,看着熟悉,想笑也就笑了……陆先生,你让我写这一篇?”

唐寅看着朱浩脸上残存的笑容,心里来气,板着脸道:“先前看过你写四书文的功底,不赖。今天你把这道题目完完整整写出来,若写不好,就得留堂,为师一点点教会你,你将在为师的帮助下写就生平第一篇四书文……”

“好啊。”

朱浩未拒绝,望向唐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促狭。

第158章 自讽

朱浩带着唐寅新出的题目,回座位上写文章去了。

以唐寅想来,这小子别说不会写,就算会,一上午时间也未必能写出来,真把自己当成天才了?

他看到朱浩在那儿奋笔疾书,心中非常好奇。

莫非这小子不是在写我给他出的四书文题目,又自行其是写什么教案、戏本?

唐寅不相信朱浩拿到题目后不假思索就能写,索性上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把教案简单温习一遍后准备上课。

就在此时,朱浩拿着一篇写满字的纸回到唐寅面前。

“看什么?你们继续朗读,声音大一点。”

唐寅见下面几个孩子都在好奇打量,毕竟朱浩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他们也想知道朱浩跟唐寅在搞什么鬼。

被唐寅喝斥,几个孩子只得大声诵读,但其实小眼睛都有意无意往唐寅和朱浩身上瞟。

唐寅没有接朱浩交过来的卷子,反而打量朱浩那满含笑意的脸,冷声道:“不会写?要为师教你?”

朱浩笑道:“不是啊,我写完了。”

唐寅差点儿一口气不顺咳嗽起来,这小子……我给你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就算你从头开始写,纸上这么多字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完?难道说你拿了什么别的东西糊弄我?或者干脆是瞎写?

唐寅板着脸,把朱浩的卷子接过去,当即读起来:“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夫志士仁人,皆心有定主而不惑于私者也……”

读到这里,唐寅抬头打量朱浩:“这……是什么?”

朱浩好奇地问道:“陆先生,你不是让我写四书文吗?这就是我写的四书文啊,你读的这部分,是破题和承题的一部分,难道格式和用词方面不对吗?”

“朱浩,做人可要诚实。”

唐寅把面前的文章放下,严肃地盯着朱浩,“这是你写的……?”

唐寅不相信这是朱浩的文章,因为格式太过工整,光是破题和承题几句话,就能体现出极高的素养,以他的见识判断,一般举人都未必能写出这样成熟的文章,朱浩上来就拿这样的优秀的时文交卷,还是不假思索挥笔写就……真当我是蠢人,不知道你小子在搞鬼?

朱浩笑道:“那我就是陆先生肚子里的蛔虫了,知道你居然会出此题目?”

一句话,就把唐寅给呛了回去。

唐寅仔细回想,也是啊,自己刚开始给他的题目可不是这个,而这道题目……还是他临时想出来的……

临时所想?

唐寅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突然记起朱浩之前那促狭的笑容……

不可能,这小子怎会想到这一层?

朱浩脸上笑容仍旧蔫坏蔫坏的,让唐寅看了很想揍他一顿,朱浩笑嘻嘻道:“陆先生,有句话说的是,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可你从哪儿跌倒,居然让你弟子从那里爬起来,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唐寅听到这话,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如果说之前觉得朱浩不会故意讽刺他的话,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朱浩知道些什么。

“你此话何意?”

唐寅面色漆黑问道。

朱浩正色道:“如果我所记不差,这好像是弘治己未年会试四书制义大题的第一道,而陆先生在那届会试上遇到什么……不用我来细说吧?”

唐寅:“……”

他之前只是觉得朱浩有点聪明才智,鬼点子多一些,学问方面可能也有一定积累,但是当他听到朱浩这番话,开始感受到朱浩的可怕。

“朱浩,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寅在经历错愕和不解后,反而心平气和下来。

朱浩道:“实不相瞒,我写的这篇,本也不是我临时写就,乃是我背过的一篇范文而已……写这篇文章的,是与陆先生一同参加那届会试,榜上有名的一人,如今尚在江西为官,陆先生可知是何人?”

唐寅马上把朱浩写的文章,从上到下仔细看过,皱眉问道:“莫非是王伯安?”

朱浩笑道:“就是他了,陆先生能从一篇文章判断是何人所写,厉害,厉害!”

唐寅很想斥责朱浩一通,你都说了跟我同榜,还说在江西为官,话说那一届会试鼎甲的三个都是什么名声?

伦文叙、丰熙和刘龙,没有一个在朝中混出名堂来的,要说那一届中名气大的一位,他唐寅算头一号,可惜没中,但后面人中最为人称道的自然就是有个状元爹,还有一堆阁老、部堂推崇的王守仁。

“朱浩。”

唐寅突然想到什么,神色冷峻地打量朱浩,似要洞悉朱浩心中所想,“你平时会背范文吗?”

朱浩笑了笑:“偶尔会的。”

唐寅恍然道:“也罢,你这篇文章,应题得紧,而且你都说了,乃是背的范文,算不上你亲自撰写。”

朱浩心想,这老小子不会又要给自己出一篇题目吧?

“不过呢,为师……我也看出来了,你读书上的进展,绝非我这般庸碌之人可以辅导和栽培……”

唐寅说这话有点自暴自弃。

朱浩连忙道:“陆先生不会想放弃对我的栽培吧?我不过就写了一篇文章……”

“没有,没有,我绝无此意,我只是觉得当不起你的先生,你有名师教导,若你愿意跟着我学一点四书五经的内容,我便教你,至于文章方面……你写好了让我给你点评一番也可以,但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唐寅颠来倒去说了半天,表达出一种愧当朱浩先生的意思。

朱浩仔细打量几眼,问道:“陆先生说的可是真心话?”

这老小子,不会是恼羞成怒,打算弃我不顾了吧?有你这么当先生的?亏我娘还把你当我的启蒙恩师,以为我所有的学问都出自你教授。

唐寅叹道:“你已有名师,我自愧不如。”

说到这里,唐寅脸上果真露出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神色,朱浩突然明白唐寅为何会说这些话。

朱浩心想:“这老小子,问我有没有背范文的习惯,照理说我连四书五经都没学完,还没开始写文章,背个屁的范文啊。

“其实他是在想,我背后的高人是王守仁?正因为王守仁是我的先生,所以他的文章我才会专门挑出来背诵……他之所以这般气馁,觉得我已有王守仁这样的学术大家为师,自觉不配当我先生?”

难怪……

朱浩本可以解释一下,我背后的先生跟王守仁无关,要知道正德年间的王守仁虽然还不到一代方家的地步,但他传播的心学已有众多拥趸,在文坛中有了极高的名望。

唐寅再有名气,也只限于诗画方面,论学术上的造诣,他自知跟王守仁这样的心学集大成者有天大的差距。

朱浩想了想,还是不解释了。

我又没说我先生是王守仁,只是你这么认为,只要你自愧不如,别干涉我平时学习和生活,各取所需……我平时在课堂上学习时间已经够了,早点放学回家做自己的事,彼此相安无事不好吗?

“那陆先生,我还要不要写四书文?”朱浩问道。

唐寅道:“如果你想写,还是可以写的,但以你年岁……不着急应科举,在文学素养上修习,还是应以求稳为主,切不可揠苗助长……一切看你自己的选择吧。”

唐寅这下彻底不想干涉朱浩的事情了。

朱浩笑着问道:“是不是陆先生给我出题的目的已达到,就不想过多干涉我求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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