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33章

作者:浙东匹夫

“哦?你还有这本事?看来父亲把你安排到我身边,也是深知你们的能耐嘛。难怪去年给史抚台运粮的时候表现不错。对了,这种事儿松仓藩后来怎么没报复?而且那地方不是郑芝龙的地盘么?”

沈福难得露出一个放肆的笑容,像是回忆起了平生得意之事,如数家珍地说:

“那年不是乱么,郑芝龙为了避嫌,约束属下停航了肥前肥后几个港,免得得罪江户幕府、被误会成通贼。

结果来年九州当地就爆发了岛原之乱,藩主松仓胜家因为引发叛乱,都被德川家光抓回江户斩首问罪了,哪还管得了手下吃这点小亏。”

沈树人历史不错,而且前世也爱打游戏,略一回忆,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岛原之乱”是1637~1638年日本北九州地区一场天ZHU教徒反抗幕府统治的大乱。造反的首脑“天草四郎时贞”,就是《侍魂》系列游戏里那个大BOSS的原型。

沈家这“黄海霸主”的地位,果然不是白混的。哪怕只有郑家二十分之一的势力,如今要对付这些内河商人,那也是绰绰有余。

沈树人放心之后,就直接跟下属摊牌了:“我昨晚鸿门宴上,跟那些豪绅吐露了罗非鱼、印度鸡和玉米土豆的种子来源。这也是我故意示人以诚、投石问路。

那些肯跟官府合作的豪绅,应该这几日就会赶紧输诚纳款,积极摊派、补签租契,好换取我手上的鸡鱼良种。

而那些不肯合作的,听说了这些东西高产,肯定也不会闲着,估计会想办法自己从江西去福建寻找、绕过我这个‘中间商’,不让我赚差价。

你们都是老跑海的了,咱的船也快,这几日把蕲水、巴水、浠水河口那几个码头镇子盯紧了。看看有哪些豪绅想要绕开我。

另外,既然钱粮的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募兵练兵的事儿也要上心起来。可以先招募本地穷苦失地、转为渔民的贫苦百姓,筛选一下人品,以老带新编入咱沈家船队。

船只方面,也可以拿点银子,扩大收编民船,再让苏州老家那边调一点来。反正我要卡死黄州各县商旅走长江水道,凡是要去江西,我都得有数。”

沈福听了,面露难色:“如果不择手段,只是要盯住,到也不难。不过如果要暗着来,咱这点人手和船只还远远不够。少爷,您这次来,可只带了二三十条大船、五百水手、五百精锐家丁。”

沈树人一摆手:“不用完全暗着来,明的也行。过几日,我就会适时宣布,刘希尧进一步猖獗,在黄冈搜刮了民船,要走水路外出各县劫粮。我要加强戒备,在各处河口设置炒关盘查,顺便临时收取护航厘金。”

少爷这话,让沈福吓了一大跳,他好歹也是知道一点朝廷户律,知道钱粮正税有哪些。

大明确实是有收商业税的,不过占总财政收入的比例很低,临清、扬州、苏州之类漕运枢纽节点的大钞关,每年也不过十几万两到二三十万两银子的商业税,其他钞关能有几万两就很不错了。

但是“厘金”这种制度,显然是大明从未有过的,朝廷也没允许在法定钞关以外的地方收商业贸易流通税。

沈福担心少爷这会犯了国法,连忙委婉提醒。

沈树人却不以为意,只是轻松地摆摆手:“这有什么,首先,如今是战时,地方为了养兵剿贼,事急从权怎么了?

其次,原本朝廷在武昌也有税卡,但不是刘希尧等贼截断长江,武昌那边也多有走漏、事实上收不上来么?

最后,咱收的不是‘税’,只是为百姓商船队护航的钱,这太天经地义了,说破大天去,朝中蒋侍郎也会帮我们的。

陛下就算担忧,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看看疗效。如果疗效不好,或者激起了更大的问题,陛下倒是有可能降罪于我平息绅愤。如果疗效好、局势可控,陛下巴不得顺水推舟呢。

再说了,护航收钱,福建郑家早就在干了,我们又不是出头鸟。”

沈树人话说到这儿,后续不用说完,沈福已经知道少爷在对标什么了。

按照郑家的船旗银子的模式、收事实上的商业流通税,那不就是“你给了保护费,我就给你护航,确保你安全。你不给保护费,保证你肯定会被江贼抢劫”么。

郑芝龙的家业,大头都是这么来的——郑家自有大海船一两千艘,东亚东南亚海域其他国家的海船加起来也有一两千艘,每艘每年给郑家交三千两银子的船旗银子,也就是保护费。

这一块每年有一千到一千二百万两,相当于朝廷三饷中的两饷。

沈家在黄海,其实也有类似的模式,无非规模只有郑家二十分之一,但操作流程大家都是很熟的。

沈福深呼吸了一口,慎重地请求少爷给个最后的尺度:“少爷,若是真按‘船旗银子’的法子操作,遇到了死硬抵抗之人,能推到‘死于刘希尧江贼之手’头上么?

这内地可不比海上,容易穿帮呐。老爷还在京城做官,不会给老爷添麻烦吧?”

沈树人脸色一沉:“真到了万不得已,注意尺度,注意保密。流贼那么乱,有些事情说不清楚的。

黄州这地方又闭塞,只要你能控制住江上的通航,他们还想翻天,就得走陆路翻英霍山区去安、庐。

刘希尧在北,蔺养成在东,这些豪绅要真有这本事突破流贼的防区,那还会被打得只剩四五个县?”

沈树人想得非常清楚,他赌的就是这些人干不过流贼、杀不出一条血路来。就算他在黄州作威作福,这些人也会暂时被他的淫威吓住。

反抗者吃过苦头后,或许不会放弃仇恨,但绝对会搁置仇恨,想着“现在消息闭塞,不能把沈同知的无法无天消息送出去。

但只要隐忍一年半载,等朝廷大军肃清刘希尧蔺养成,打通道路”。那他们不就能出去报案、指望到青天了么!犯不着为了“抢报案时间差”而白白冒险。

而只有沈树人知道,如今的大明,一年一个形势。今年朝廷还能管管地方上为了剿贼乱收税或者乱压榨乡绅,但明年就又更乱、尺度更大了。

到时候只要自己有功勋,沈树人根本不怕这些小鱼小虾翻起浪来。

汉灵帝死前两年,张鲁就杀得汉使。崇祯死前两年,他沈树人难道杀不得那些虫豸!

想翻大别山报案,自己请便啊。能杀出一条血路算他们本事。

……

沈树人心里很清楚,在如今的偏远闭塞山区,大明官场那套威慑,已经不好用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

可惜,袁忠义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还死死抱着官场法则那一套,疯狂为自己捞利益。

沈福按少爷的吩咐,组织船队巡逻布防,排查了不过半个月,就发现了袁忠义这些家伙有问题。

他们居然真的跑了一趟赣南,还试图从福建人那里弄回优良品种的作物种子和鸡蛋。

关键是这些人有的还不配合同知大人的警告。

同知大人反复跟他们说,最近刘希尧得到了很多民船,黄冈县又发生了饥荒,刘希尧有组织人水路出来抢劫解决自己的饥荒。但这些家伙偏偏把同知大人的警告、当成是收取厘金保护费的借口!还拒不参保!

风险可以一时不爆发,但最后肯定是要爆发的。

这不,八月上旬的一天,大约距离中秋节只剩一周左右,袁家一支试图回乡串联的船队,就出了事儿。

船队是运完玉米和鸡蛋来蕲州后、返航回江西的路上。袁道台的远房侄儿袁忠义,这天也打算亲自随船队回江西,好跟老家人报信商量些事儿。

谁知船队刚出浠水河口,就在长江江面上遇到了刘希尧部流贼水师的截杀。

袁忠义以下袁家商船队百十号人,统统被江贼杀死,一个活口都没剩下。偏偏他们家还没交厘金保护费,所以当时并没有沈同知的水师巡防船护航。

尽管如此,出于爱民如子的心态和人道注意的考虑,沈同知得到消息后还是第一时间带兵带船赶到现场了解情况、指导善后工作。

并且宣布了对黄州地界江面的戒严。不许本地民船出江,以免为刘希尧所害。

非要出远门的,请走陆路翻越大别山、穿越革左五营的防区。

第四十九章 黄州的天,是沈老爷的天

袁忠义死了!

这个大新闻,在本就闭塞穷僻的黄州地界上,很快激起了千层浪。余波在大别群山之间阵阵回荡,勾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反应最快的,是那些原本就没有通航于长江的商船队、已经选择与同知大人合作、换取新物种种子的乡绅们。

这些人也不多问,立刻进一步团结在同知大人周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连摊派纳捐都顺利了一些。

而那些原本选择唯袁忠义马首是瞻的乡绅,则产生了分裂。

一小部分选择了立刻见风使舵,不管袁忠义到底是怎么死的、杀他的人是不是刘希尧的江贼,就当他是刘希尧干的,然后立刻对同知大人输诚纳款,表示合作。

另一部分则头稍微铁一点,想要刨根问底、试着寻求真相。

不过这也好办,因为他们来到黄颡口镇等河口码头时,都会被沈家家丁的巡逻船队拦下来。

而且沈树人还利用职权,给自己身边的心腹管事、船长,都安上了“团练千户”、“团练百户”的官职,这样他们执法起来就更有底气了。

按朝廷法度,这种层次的人事任命,也不会留下任何程序瑕疵的。因为团练卫所的编制官员,本就不值钱,也不像正规军官那样需要朝廷发饷银。

沈树人顶着黄州团练的名头,本来就有权在战时拼凑兵源、任命军官。他就是明着任人唯亲,也没人能说他。

何况沈家这些在黄海上刀头舐血混了多年的船长,也确实有本事管好家丁私兵。

那些想要水路离开黄州的乡绅,无不得到这样的答复:“不许出江!以后黄州地界民船只许在浠水、蕲水里航行,一律不得上长江!”

面对阻拦,个别不信邪的豪绅试图讲道理:“百户大人,我们跟袁公子的船队不一样,我们一开始就有交过两次厘金,同知大人说过交了厘金的都会被保护的,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拦路的沈家百户立刻油盐不进地反驳:“晚了!那是袁公子出事儿之前的老黄历了!厘金本来就是一趟一收的,出了这事儿,同知大人下令,暂时也不再收你们厘金了。

只要求严锁江防,谁也不许出江贸易。本地短缺什么物资的,由团练水师负责武装押运。非要出江的,一律按图谋通贼资敌论处!”

面对明晃晃的刀子,这些豪绅唯有被吓住,却也不甘心地分辨:“这位百户大人请你冷静一点!我们不过是想去江西进点短缺,怎么就扯上通贼了呢?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沈家百户一脸理所当然:“怎么没有通贼嫌疑?就说袁忠义,他死了不要紧,可他船队上的物资都被刘希尧的人劫了!

听说里面还有一些从福建弄回来的良种!这要是被刘希尧推广种植养殖,那可是大大的资敌!

如今刘希尧猖獗,就是因为黄冈百姓都被他抢穷了,他养不活那么多兵丁,只好继续侵扰我们蕲水等县。

现在最重要的是坚壁清野!你们死不要紧,随船财物资了敌,不是坏了同知大人的大局!再不退就别怪刀枪伺候了!”

话说到这份上,所有人都知道这道坎肯定是过不去了。袁氏余党纷纷回县,关起门来商议对策。

一位蕲县姓王的首富说道:“要不,还是彻底跟同知大人合作吧,就当忍两年,他要啥咱给就是了。”

旁边一位黄梅县姓许的首富担忧地反驳:“那以后怎么办?官府吃相从来都是越来越难看的,见我们好欺负,只会变本加厉啊。”

王首富摇摇头:“我没说彻底服软,只是忍两年。我看沈树人是摆明了要封锁长江,就差明着扯旗了。听说沈家可是黄海一霸,在水上势力远非我等小地方人可比,他要封锁肯定能封住。如今我们反抗,那就是找死。

不如等他击退了刘希尧,或者朝廷其他州府的官军把刘希尧、蔺养成一锅端了,打通陆路,我们再走英霍山区小道出去报官。在此之前,忍忍也就是了。

听说北边山对面驻扎在叶县的刘国能,就跟革左五营颇有旧仇。那刘国能虽是流贼反正,但自从被陛下信任重用,打了鸡血一样要为朝廷效命,说不定他真能打破刘希尧解救我们呢?

就算刘国能指望不上,还有东边山对面的安庐巡抚史可法,还有史抚台帐下的黄得功黄总镇,听说也都是忠义勇猛的忠臣,熬一两年,他们怎么也打穿英山灭掉蔺养成了。”

许首富听了,不屑地摇摇头,显然是他有比蕲县首富更灵通的消息,叹道:

“指望史可法倒还好说,你还敢指望刘国能?说你家朝中没人,消息不灵通呢。早就听说今年早些时候,就是会试那阵子,陛下对当初熊文灿招抚的反正诸将,多有疑虑。

那刘国能当时被猜忌得厉害,根本不得朝廷拨给军饷钱粮。后来就是那沈树人在殿试奏对时犯言直谏,劝皇帝只诛首恶,褒奖反正,皇帝才黜了他一个二甲末名吊车尾。

但后来听说陛下还是部分听取了,给刘国能部恢复了一部分供给,还让刘国能的独子去南京国子监读书。听说刘国能对那沈树人感恩得紧呢,你指望刘国能打通桐柏山道路、跟沈树人对着干,还是迟早收了这个心吧!”

既然这些乌合之众内部还互相谈不拢、谁也不服谁,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果断选择了各自为政,分别按自己觉得最靠谱的办法与沈树人周旋。

可惜,事实证明,选择对抗的那一伙不会有好下场。

黄梅县许首富因为觉得等其他朝廷大军打通道路不可行,选择了自己派人翻越大别山出去报信告官、至少是想先通知身在郧阳的袁继咸袁道台。

毕竟他们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袁忠义不是刘希尧江贼所杀”,直接告沈树人横行地方证据也不足,第一步还是得先找到有势力的苦主、澄清其中疑点让苦主出头调查。

可惜,许首富的打探尝试,最终以送信亲随全部被流贼或抓获、或截杀告终。

后来蕲县王首富听说许首富派出了信使、但是失败了,就果断选择了出卖同伙向沈树人纳投名状,把对方试图对外联络这事儿告诉了沈树人,以撇清自己。

沈树人也不含糊,立刻开设公堂行军法,把许首富抓来,责问他的通贼嫌疑,是不是想派人去英山深处勾结流贼、出卖黄州各县军情、勾引流贼前来攻打。

对方拼命抵赖,但人证具在,他家已死的心腹家人也不可能变活出来作证。

战时自然需要雷霆手腕,沈树人查明对方行为后,也没必要再细查具体动机、为什么派出使者翻山。

直接就把许首富以通贼之名当众行军法处斩,家产田地全部抄没充作军资。

袁忠义还只是可疑横死,这位许乡绅却是实打实被同知大人以军法杀了全家的。一暗一明两个血淋淋的案例摆在面前,剩下的人也彻底醒悟过来,知道这黄州的天,是沈老爷的天。

长江一封,黄州山区已经彻底进入了刀把子说话的逻辑,一切为剿贼服务!

想要重新回归太平盛世的逻辑,那也得先跟沈大人同仇敌忾,把盘踞周边山区要道的流贼全部歼灭,否则一切免谈!

这两年是无论如何都要忍过去的,千万不能当出头鸟。

……

连续拿了两波人头祭刀立威,前后也不过花了沈树人半个月时间而已。

算算日子,还没到中秋佳节呢。

今年的秋粮虽然还没到收获季节,但是各县该缴纳的军粮,却是预先统计得非常顺利,各县都心悦诚服表示绝不拖欠一丁点。

核算下来,沈树人很快能得到十五万石的摊派军粮——考虑到黄州如今被官府控制的耕地,不过三十五万亩,能拿十五万石军粮已经是非常好的成绩了。

按照往年的朝廷正税,全府也不过才六七万石,沈树人手头这点田地更是只有四万多正税。

哪怕把加派的三饷都算上,也就正税的四倍,沈树人手头的地盘,总征收也不会到二十万石的,何况这些山区穷府往往还收不齐。

沈树人能在年成不太好的时候,把粮食彻底收齐,也要拜今年各大豪绅束手束脚、暂时隐忍合作,很多豪绅都听了沈树人的勒令,把自家佃租降了一些,逃荒田地更是彻底免租,确保农民能活下来后,剩下的大头都给了官府。

有了足够的粮袋子,沈树人底气也足了,虽然眼下还没到秋收后农闲,但沈树人也已经开始筹备招兵买马,扩充团练军备。

最近蕲州知县赵云帆表现比较好,沈树人就逐步把钱粮军需后勤的活儿转给他帮着处置,并且让他核算一下,黄州全境可以扩军到什么规模比较合适。

赵云帆也是忧心忡忡,连夜帮同知核算了一番,愁眉苦脸地来汇报:

“大人,按照每个士卒每月耗粮一石半计算,十五万石军粮够十万人月耗费,也就是八千人吃一年。

但团练也不能完全不给养家糊口的口粮,若是再给家里一些补贴,您要全年无休的常备团练,最多不过维持五六千人。

下官已经反复探查了,刘希尧部在侵占黄冈之前,就已经有一万好几千人了。最近他四处劫掠、不事生产,还强拉沦陷区青壮入伍,怕是凑出两万人都轻轻松松。

之前黄梅县许乡绅被杀时,又有一些许乡绅的姻亲故旧亲随,畏罪逃跑了,说不定就是投了刘希尧报信。若是让刘希尧得知大人您在蕲县各处如此施为,怕是会抢在秋收之前入寇,把咱种了一季的粮食都抢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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