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290章

作者:浙东匹夫

这时候,豪格终于摊牌,跟济尔哈朗暗示:他有把握,只要多尔衮死了,明朝就一定跟大清保持数年的和平!不再北伐!

听到这个消息时,济尔哈朗内心升起一股寒意:“你当了满奸?你跟朱树人私下议和谈条件了?”

对于这种指控,豪格当然不能承认,不然他不就成卖国贼了嘛?

所以他不能透露丝毫密约,只是拍胸脯保证:“我当然没有卖国求和!但我就是有这个把握!反正郑亲王您很清楚,眼下我和多尔衮之间,越快死一个,对我大清越有利!

如果你不信我,我死了,多尔衮活着,明朝永远不可能跟他恢复和平,哪怕只有几年!

但如果是多尔衮死,至少还有机会!当年杀入山海关,是多尔衮的决策!他死了,明人也有个台阶下!不敢求长久和平,但喘息数年肯定还是做得到的!”

济尔哈朗默然,不得不承认豪格说的是对的。

豪格确实有说谎的风险,也有暗中秘密谈判的风险,但他至少还有真带来和平喘息、保住一定既得利益的机会。

而如果让多尔衮继续执政,那这方面的机会就一丝都不剩了。因为多尔衮的掌权基础就是建立在激进派的底子上的,如果不是他能为大清做大蛋糕,谁会允许他的权势蒸蒸日上?他的统治合法性来源就是扩张!

基于这样的分析,满八旗的势力,最终彻底倒向了豪格。

大家都觉得,豪格本就是先帝长子,当年就很有正统性,多尔衮干得这么稀烂,支持豪格也没问题,而且豪格都说了,不会伤害陛下,大家还是忠臣!

隆武四年腊月,南明朝廷持续一年的缓攻、慢性施压方略,终于迎来了“急之则强敌各部必然抱团,缓之则自相图害”的效果。

北京城中,发生了异常惨烈但还算短促的火并。

其底层逻辑,与当年“曹操不征二袁,则公孙康自会杀二袁以首级来献”几乎一模一样。

留在北京周边的满八旗军队大部,跟极少数多尔衮的心腹死硬嫡系,以及北京城周边忠于多尔衮的绿营,发生了一场内战。

伴随着内战的,还有对皇城、宫城的攻防争夺。一时间伏尸成千上万,把紫禁城内杀得到处尸体枕籍、铺地的青砖条石全部被血洗浸染。皇宫侍卫和宦官、宫女也被杀戮惨重,殃及池鱼。

最终豪格的六旗军队杀进皇宫时,多尔衮本人都已浑身浴血,带着最后的亲兵在抵抗。

豪格依然派出了麾下头号勇将鳌拜,在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由鳌拜亲手格毙多尔衮。

但站在一个全国性的高度来看这一问题,这场内战已经很克制了。

至少只在北京城内及周边厮杀,没波及到他大清控制的四个省的其他地区。

而且内讧在短短几天就结束了,以至于敌国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直到火并结束,大明那边还没得到消息呢。

最终结果,满人的八旗精锐部队,又有六千余人,在内战中丧生,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多尔衮的铁杆,双方死者基本五五开吧——多尔衮执政多年,哪怕再失满八旗人心,也总能挑出几千人肯跟他走到底的。

满人受到殃及的平民,以及预备役人员,还有逆档的家属,也有数倍之多。加上后续的清算,总计被杀被流放者约一万三千余人。

最终士兵加平民妇孺,总计人口损失约一万九千。

汉人组成的绿营部队、汉军旗,在内战中战死伤残逃亡,总计损失也超过了两万人的规模。京城无辜平民死伤更是无算。

内战结束之后,豪格总算夺取了头号摄政王的地位,济尔哈朗的权力和利益也得到了保证,其他满人守旧派权贵,只要不是铁杆阿附多尔衮的,也都没有损失,甚至还能参与分赃。

但多尔衮的铁杆党羽的利益,当然会被作为战利品,拿出来瓜分。死于清洗的人数,前面都已经算进去了。

小皇帝福临的地位依然保证了,豪格也不想走太快,闹得到处溅血。而且他如果不保证福临的地位,他也拉拢不到济尔哈朗的权力支持,济尔哈朗也会心存疑虑的。

目前这样,算是最微妙的平衡状态了。

一场血腥的权力洗牌和求和,终于在清廷付出了两三万人的战力,以及相当的人力财力的情况下,得以平息过渡。

豪格也满心期待,希望可以借此跟大明保持和平,继续拥有山西河北和山东大部的既得利益,让明清两国划黄河为界分治。

第四百四十章 你以为这就算完了?

豪格与多尔衮之间的最终兵变决战,是发生在腊月里。

而因为清廷方面已经尽力封锁消息,多多少少还是拖延了些时日。所以当一切详情传到南京的大明朝廷时,已经是隆武五年的正月了。

北边重新恢复了兵权的集中,满人八旗至少有五六个旗选择了效忠豪格,剩下的至少也不反对豪格,或是支持济尔哈朗。

虽然过程中死了几万人,但清廷上下恢复了团结一心,怀有异志之人也都被清洗干净吗,倒也没给大明可乘之机。

南京城内的众臣闻讯后,自然是纷纷上表朝贺,让隆武五年的新年,再次沉浸在一片欣欣向荣的喜悦中。

很多想要立些谏策之功的文官,也开始大言炎炎讲兵论武,鼓吹应该尽快北伐,

或是讴歌陛下此前的圣明、鄂王爷的谋略,竟能用去年一年的按兵不动、休养生息,换来鞑子内部不稳,终于自相图害。

按这些文学之臣的歌颂,要是朱树人肯继续北伐,那最后四省大明沦陷故土还不是手到擒来、全数光复?

但有人负责蹭热度,就有人负责冷静。幸好大明真正的决策高层,并不会被这种狂热裹挟,他们很清楚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节奏做事。

……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的乾清宫赐宴上,隆武帝朱常淓召集了百官、勋戚。

酒酣耳热之际,他就忍不住对女婿提出:“树人,近日多有朝臣鼓吹,说鞑子内讧,损兵数万,正是虚弱之时。河南、鲁南、陕西之兵,正该趁时奋进,北取幽并,卿以为如何?”

朱树人当即起身,正色行礼,肃然道:“臣不敢自大欺瞒陛下,实以为如今并非进取之良机。

鞑子内讧已分出胜负,眼下死伤虽多,生者却恰好处在众志成城之时,当略缓图之,以待其松懈。”

朱常淓本就是从谏如流的,说得难听叫没什么主见。听女婿这么说,他也就不坚持了,只是让主张速战的朝臣们,自行和朱树人辩论。

朱树人执掌大明朝廷实权已有数年,便是六部尚书,也有其提拔上来的。

所以如今能在朝中跟他说得上话的,也就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史可法,加上刑部的张国维、工部的姜曰广。

其余兵部是他本人兼着,户部是他父亲沈廷扬掌管,父子之间不可能唱反调,早就家里商量好了。而礼部尚书吴梅村,虽说跟朱树人有师生名分,但就是全靠朱树人提拔上来的,完全就是个橡皮图章。

此刻群臣之中,史可法意见和朱树人暗合,也就只剩姜曰广和张国维稍微说两句。

只听姜曰广说道:“昔日魏晋灭蜀吴,一统天下,皆曰以势凌人,当如破竹,数节以下,当迎刃而解。

如今我大明已光复十余省,鞑子连辽地在内,只余四省,兼之内讧折兵,何以不能一鼓作气、趁各地守军立足未稳,速速进兵?”

朱树人却只是智珠在握地摇摇头:“姜尚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魏晋灭蜀吴,一战而胜后,加紧追击,那是担心敌国重新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如今鞑子以区区数十万人,统御北地近千万人口,以小博大,再拖下去,也未必能得人心,说不定反而让情况更遭,我大明为何不能稍待?

需知多尔衮在时,笼络绿营,分化北方汉人,将其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抬旗成为包衣,或以其他手法让其成为满人统治者的助手,奴役其他汉人。

这部分汉人在多尔衮在时,忠于多尔衮。如今豪格诛杀多尔衮,必然要重新以有限的钱粮侧重于满蒙。那些被抬高地位没几年的汉人绿营,说不定就会被伤及利益,渐渐离心离德。

或许豪格并不是有意如此,但鞑子财政日渐窘迫,赋税重地大多失守,只要缺了钱,哪怕他不想亏待将士,也不得不取舍亏待一部分将士——这种情况,当年先帝在时,我们大明也是遭遇过的!

既如此,我大明相持稍待,就有可能再等到鞑子中部分绿营最终不堪欺压,再次弃暗投明,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可乘之机,此其一也。”

朱树人意气风发地说到这儿,暂且先顿了一下,喝口水,又伸出两根手指头,

“而且根据最新情报,此次豪格作乱,依我看终究是不够彻底,他虽杀了多尔衮,但济尔哈朗尚在——

济尔哈朗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豪格也容得下他。可关键是为了让济尔哈朗安心,不但顺治伪帝尚在,连奸后布木布泰也依然地位尊贵。

济尔哈朗毕竟是当年与多尔衮达成妥协、拥立顺治伪帝之人,他可以支持倒多尔衮,却不可以支持倒帝、后。

但在豪格看来,当初两黄旗坚持要立一个黄台吉之子,多尔衮骑虎难下时,是奸后布木布泰主动示好,给了多尔衮一个选择,立了福临,随后多尔衮也好与布木布泰勾结,行皇父之实。

如今多尔衮已死,豪格能一直隐忍、不担心奸后为奸夫报仇?所以,鞑子这次内乱根本还没完,只是表面分赃好了。

后续济尔哈朗、幼伪帝、奸后布木布泰三人,至少还会跟豪格火并死一个,如果控制不好,还有可能多死几个。”

朱树人能说得这么铁口直断,自然是因为他知道历史,知道历史上的多尔衮是称过“皇父摄政王”的。只是这一世因为蝴蝶效应,多尔衮没那么大功劳,所以一直地位升不上去。

但朱树人开了天眼,他断定多尔衮和孝庄的奸情也好,勾结也好,那是早就有的。就算现在还没过明路,将来豪格迟早会担心这颗定时炸弹。

大明有什么好急的?

最后,朱树人还补充了一个很重要的点:“自古师出有名,方能上下一心。鞑子此番内讧,本意是觉得内讧之后,能跟我大明言和。

如果我大明立刻咄咄逼人,他们便会觉得受到了欺骗,觉得好像是我们大明要侵占他们的故有疆土似的,从而生出保家卫国、同仇敌忾之心,而不是觉得自己在保护贼赃。到时候十几万满人奋死一战,我大明士卒伤亡必多。

如若我大明暂缓图之,一边虚与委蛇秘密谈判,瓦解敌人斗志。待徐徐找到新的开战借口、曲在鞑子,到时候再另行师出有名,岂不美哉?

就算我大明有十足的把握克敌,那也要尽量珍惜士卒的性命,能不激怒敌人就不激怒敌人,能不让敌人同仇敌忾就不让敌人同仇敌忾。”

朱树人很清楚,任何时候卫国战争的士气加成都是高于侵略战争的,能防止敌人叠BUFF就一定要防止。

又不是没这个条件,何必给自己上难度呢。

而且,朱树人这番话,只是拿到明面上的大道理,事实上他内心还多存了一个念想:

那就是他凭借着穿越者的先知先觉,是知道历史上坐镇山西的大同总兵姜瓖,后来也背叛过一次清国,扯旗打出大明的旗号。

现在历史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姜瓖至今还没发动。但朱树人觉得,以如今明清形势之对比,清廷境遇之恶化,姜瓖不至于无动于衷。

之所以还没动手,说不定是因为直到去年为止、陕西始终没有平定,所以豪格得亲自坐镇山西、跟陕西的吴三桂扯头发呢?

既然豪格都亲领重兵就在姜瓖眼皮子跟前,当时的姜瓖当然没机会造反了,否则岂不是被豪格当场镇杀?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豪格去年年底已经为了跟多尔衮争权,回北京打了一仗。他现在得到了权力,是断然不敢离开北京的。

山西的满人兵力变得空虚之后,说不定姜瓖就生出异心了呢?

所以,还不如等一手,只要大明这边及时打探消息,一听说姜瓖动手马上就声援,两翼策应一齐发动,不愁届时鞑子不死!

否则以山西的地理闭塞,要是直接打过去,却等不到内部生变,明军就得在太行山区艰苦鏖战了。山西的地形还非常不利于进攻方的后勤补给。

朱树人觉得这个机会是可以等到的,他愿意付出时间。

……

确定了真的要跟鞑子虚与委蛇、等待鞑子内部进一步的恶化后,大明朝廷也就不叫嚣直接扩大北伐的话了。

一方面自己继续乖乖种田,练兵造武。

反正鞑子只剩下四个省的地盘,还都是最北方苦寒之地,种田怎么都种不过大明,随着时间推移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另一方面,后方种田归种田,前方的外交工作上,也必须麻痹鞑子,让他们真的误以为大明会愿意持久和平,才好让鞑子进一步松懈。

当然了,双方也都有顾虑。

大明这边担心跟鞑子正式和谈,会落下卖国的屈辱,显得大明都没打算恢复故都了。所以正式的停战合约肯定是不能留下的。

清国那边同样有顾虑,豪格知道自己能掌权,不能一上来就示弱。否则赤果果让满人权贵们知道“我杀多尔衮,就是为了议和”,对豪格的威望不利。

双方都麻杆打狼两头怕的情况下,就不约而同选择了秘密外交,双方只谈,私下里达成一个君子协定,互相做出一些实质性的动作来保证执行,但绝不留下纸面条约。

这种互相不信任的接触,当然是非常艰难。你空口白话跟人许诺,对方也不敢信呐。

于是整个过程就拖了好几个月。

大明这边自然需要礼部派人去交涉,毕竟礼部分管了藩属朝贡的工作,等于是古代的外交,吴梅村又只是名士大儒,不懂外交欺诈,好几次进展无果,

最后朱树人也只能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国子监恩师失望了,换了几个擅长当老六的奸诈小人去跟鞑子秘密谈判。吴梅村的尚书之位是不用动的,但权力上需要分权架空一部分。

换上识时务知变通的卑鄙小人去谈判后,工作很快取得了进展,双方也各自获得了维持和平所需的担保性动作:

双方君子约定只要对方不作出敌对性动作,就不率先重燃战火。

而为了让对方信任,清国这边,要停止自隆武五年春开始、对朝鲜的军事压力,停止对大明在朝鲜新重建的东江镇的骚扰,默认朝鲜归附大明。

这等于是让清在外交上默认那些原本被逼到清廷一侧的属国,弃暗投明回到大明旗下,也算是变相承认大明才对除了双方以外的其他周边小国,拥有宗主权。

而大明方面要展示的诚意,是朱树人保证,会劝谏隆武帝朱常淓,亲自去一年多前光复的中都凤阳,对朱元璋留在凤阳的祖陵祖庙祭告,祭文要显示“当年甲申之变的两大元凶首恶,李自成和多尔衮,都已伏诛”,

并且还要附带宣示他朱常淓已经为崇祯报了仇的,希望崇祯在天之灵也安息。

按说,祭祀崇祯不该去凤阳,他又不是生于凤阳,也没死于凤阳。但这只是为了把动静闹大一点,仪式感正式一点,所以顺带如此。

而一旦大明皇帝祭告先帝的正式诏书流传天下,这也就等于是变相暗示“为先帝报仇的事儿,已经算是完成了”。虽然还有国土没有全部光复,但那是另一回事了,不属于给先帝报仇,一码归一码。

而大明摆出“报仇完成”的姿态,也可以让世人产生一个“暂时不会再连续打仗了”的预期。就算大明后面要出尔反尔,内部思想上也容易混乱,难以快速动员起来。

这等于是给自己的快速动员效率打了个DEBUFF,来取信于假想敌。

豪格本来也不信任这种担保,但朱树人挑出来那些欺诈谈判官员,很好地执行了他的说辞,清国也没实力要求更多,这事儿就暂时这样算了。

相比之下,清国是不得不对朝鲜停止军事压力,等于是直接在诸其他属国面前被打脸了,大明这边却只需要翰林给皇帝写一道祭祀先帝的诏书,等于什么实质成本都没付出,当然是大明更赚了。

谈判达成后,还真就大半年都没出事,豪格和济尔哈朗紧张的内心,也就渐渐重新松懈下来。

而稳住局面的豪格,也是越看奸后布木布泰越不顺眼,就想趁着跟大明和平的机会,进一步动手。

这个奸妃又不是他母后!完全是凭着当年跟逆贼多尔衮勾结才上位的!先帝黄台吉死时,布木布泰不过是“庄妃”封号,全靠他儿子登基后才母凭子贵当上太后!

如果按先帝黄台吉那边论,在先帝驾崩前,正妻是布木布泰的姑姑哲哲。如果以先帝正妻为太后,也该尊哲哲为太后!哪轮得到嗣君的生母?

这番道理,如果严格按照汉化后的法统,是绝对站得住脚的。

就好比后世咸丰被英法联军揍出北京城、逃到热河,死在那儿,临死只有同治一子,只能传位给他。但即使非立同治不可,那也得先尊咸丰正妻慈安为太后,然后才轮得到同治生母慈禧。

只是当初清国刚刚入主中原时,百事纷乱,而且汉化不深,才被布木布泰联手多尔衮造成了既定事实——黄台吉的正妻哲哲,至今(顺治六年)其实还活着,但一直没有上徽号,只是被简易尊称为“国主福晋”或“中宫太后”,但前面是没有正式前缀徽号的。

相比之下,布木布泰在顺治为帝时,已经有“昭圣皇太后”的徽号(“昭圣”是徽号,“孝庄”是谥号。徽号是活着的时候给的,谥号要死后)

豪格自己是不懂那么多繁文缛节的,但他夺得政权后,自然有投靠他的汉人大臣,帮他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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