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151章

作者:浙东匹夫

方子翎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就没有再多说。只是吩咐车夫回府,先伺候老爷沐浴更衣,收拾干净。

方孔炤一愣:“咱家在京城何时有了府邸?翎儿你此番进京不是住的客栈么?”

方子翎脸一红:“不关我事,是大哥提出借船的时候,沈抚台随口一并借了。说是沈公当年在京城当户部郎中时置的业。沈家也不差这些银子,虽然外放了,京中宅子也不卖,还留了人看管。

对了,提起沈公,最近几日又打探到一个消息。说是陛下有感于沈抚台一家立功劳苦,勤勉任事,前天想到问起沈公在南京户部代理仇维祯,做得如何。

周阁老、蒋尚书都帮着沈公说话,而仇维祯也定了今年告老致仕,陛下就趁着这几日办了。旨意也已经发了下去,等送到南京,仇维祯就能退了,沈公便正式接任南京户部尚书。”

方孔炤琢磨了一下女儿透露的这个新信息,很快也不觉得意外了。

他估摸着,崇祯这是希望沈树人在配合孙传庭解围开封、跟李自成血拼之前,再示好一点恩惠,好让沈树人多卖力。

沈树人自己目前没有更多的功劳可以升赏,那就从他家里人下手,看看有没有哪些一直可给可不给的筹码,趁着这个机会就顺水推舟给了。

而且沈树人已经做到正牌湖广总督,还兼抚湖广以外六个府,这地位已经是所有省级巡抚里面最高的了。

如果他爹沈廷扬还只是南京六部之一的侍郎,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

现在父亲做到尚书,儿子做到顶级巡抚,才算是勉强尊卑合适。沈廷扬这也算是再次沾了儿子的光。

一想到沈廷扬的境遇,方孔炤也难免联想到自己的儿子,方以智至今还只是一个知府,而且说实话,他的知府一路做上来,起步阶段还是靠了爹的人脉的。

什么时候方以智才能像别人家的儿子那样,反哺家族呢。

……

方孔炤对儿子的怨念,也没持续多久。

因为当他住进沈树人借的宅子之后,就进入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状态了——这宅子可是看在方以智帮沈树人做事的份上,才借住的,当然算是方以智挣来的。

刑部大牢里可没得洗澡,方孔炤花了一个多时辰收拾干净,又吃了点点心,看看天色已经午时,就吩咐换了身新的体面行头,

一会儿先去西四牌楼观刑,出门之前,方孔炤又想起个事儿,问方子翎此次进京有没有准备金银。

方子翎一愣:“观刑带什么金银?”

方孔炤:“一会儿看完后,要去周阁老府上拜会感谢,当然要有所准备。”

方子翎想了想,回屋拿了些名贵珠宝:“这些也是沈抚台拿给大哥打点人情的,这次倒是没用上。”

方孔炤看了,就知道这些珠宝原本是打算为了他的案子,捞人用的。结果还没用上,人已经出来了,那就正好事后回礼。

方孔炤收拾了一番,让仆人驾车先去了西四牌楼,到地方差不多也快午时三刻了。

明朝杀人还在西四牌楼,清朝才改到宣武门外,也就是菜市口。按《大明律》,罪行不是太严重的,留到秋后问斩,很严重的不赦重罪,那当然不待期、立决了。

方孔炤到的时候,已经围得人山人海,方家的仆人只能是撒了点碎银买前面的人让让路,挤到街口一座茶楼、高价要了二楼临街的座。

他们一开始还奇怪,西四牌楼隔三岔五杀人,今天怎么人这么多。稍微问了一下才知道,尹先民何一德居然被判了剐——

如果只是兵败失地,哪怕输得再惨、指挥再不当,或者卖队友,最多也就是个斩。可尹何二人居然还涉及主动从贼、投降张献忠后还帮着张献忠一起进攻来光复失地的官军,最后还帮着张献忠死守拖延了一阵衡州城,这就必须凌迟了。

这些情况,方孔炤和方子翎原先也是不知道的,至少没注意到,看来还是这几天刑部徐石麒亲自过问,严刑拷打,多逼问出来的情况。

其实方子翎倒是听大哥提起过,尹何二将最后在守衡州时,只是想跟沈树人谈谈条件,比如赦免他们的罪行,他们就投降。是沈树人不许诺赦免,他们为了求生才坚持抵抗,最后被手下的人绑了卖了。

但不管怎么说,流贼都跑了还抗拒官军,没有第一时间反正,哪怕是为了活命,也是加重的罪状。

如果当时直接投降认罪伏法,可能就轻判一个斩立决,非要抵抗,最后沦落到凌迟处死。

而且,这些罪行,经过看热闹的吃瓜群众的传言,就越说越严重了。方子翎明明白白听到,隔壁桌几个东林党的读书人,估计是秀才们,在那儿义愤填膺:

“听说这尹先民、何一德就是天生的贱骨头!张献忠一到长沙城就投降!张献忠都走了,他们还自告奋勇为张献忠断后!

死守衡州城想掐断沈抚台的粮道,不让沈抚台立刻紧追张献忠!要不是这两人带兵拖延,说不定张狗都已经被沈抚台追上杀了!”

方子翎一听这话,也是颇不以为然,内心是很想驳斥这帮无知腐儒。但理智告诉她,这种误会想误就误吧,反正对沈家人和方家人都是有好处的,可以帮着开脱责任。

而一旁官场经验丰富的方孔炤,更是闻言后心中一凛,低声点拨女儿:“这刑部尚书徐石麒,怕是都在向沈贤侄示好了。

之前听说他被周延儒敲打,这是摆明了顺着周延儒、陈新甲、蒋德璟想看到的说法办案子呢。沈贤侄也是好手腕呐,不知沈家到底花了多少银子,

竟能让六部尚书有三个帮着他说话,要是徐石麒也拉下水,那就是四个了。除了礼部、工部,其他都念他的好。”

方子翎脸色一白,不是很想相信这种说法,她失神地喃喃:“爹……你是说,沈大哥在京中的人缘,都是使了银子的?他不是这种人吧?”

方孔炤不由好气又好笑:“想什么呢?大明朝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谁不用使银子?只能说,他也是身不由己,未必全靠使银子,但肯定是使了不少银子的!

你想那么多干嘛,这事儿说起来对我们也有好处。至少尹何背走的罪孽越重,张献忠陷湖广的牵连就越少,别人的罪责就越轻。再说了,东林坊间这么传,徐石麒也未必有多判他们几刀。”

方孔炤刚刚悲悯地说完,那边也差不多要行刑了,行刑官还宣布了具体的判罚,听说只是剐八刀,

方孔炤这种老油条,也就立刻判断出,徐石麒最后说“尹先民何一德试图掩护张献忠,拖延沈树人追击”的说辞,并没有因此加重刑罚。

因为八刀已经是凌迟里面刀数最少的了,看来徐石麒还是有原则的,虽然描述得罪行更可恶了,该剐的刀数却没加。

街口行刑官宣布完后,刽子手就扯了尹何二贼塞口的破布,二人也立刻大骂起来,还试图辩解攀咬。

不过凌迟的第一刀就是割舌头,刽子手动作也快。

只见他非常凌厉地一肘、猝不及防凿在尹先民小腹上,让对方立刻痛呼失声、张大了嘴,然后一把小巧的解腕尖刀利落地伸进嘴里一剜,一根舌头立刻剜落,攀咬辱骂之言也就成了含混地吐血声。

不一会儿,两人都被剐够六刀,最后一刀剜进心窝,彻底了断。

京城百姓纷纷欢呼雀跃,对这两个给张献忠当狗的狗贼尸体,乱丢烂菜叶子和土块污秽。

“人心向背,何至于差异如此之大。这大明江山,活在各处的人,怕是都难以理解活在别处的人吧。”

方子翎久居闺阁,出远门确实不多,一想到京城这边的百姓,对于给流贼卖命的人,如此同仇敌忾发自肺腑地仇恨。又想到陕西、河南从贼恨官者也是前仆后继,方子翎不由开始怀疑人生。

大明实在是太辽阔了,大明的不同部分,百姓的人心向背差异,也实在是太大了。

陕西人的仇明,和江南、京城百姓的拥戴大明,都不是假的,也永远无法理解对方的立场。

……

感慨了一番后,方子翎跟着父亲的车驾,继续去了周阁老府上。

周延儒很忙,让方孔炤等候了很久,才抽空接见——当然了,谢恩的珠宝,早在接见之前,就已经送了进去,否则也未必能那么快被接见。

方孔炤当然也不会说出那些龌龊求官的话,他现在其实也不是非常急于再找个缺,反而担心的是去错地方。

所以一见面,他只是非常得体地谢周延儒的明察秋毫,别的并没有多说。

周延儒也是人精,看方孔炤没露出求复职的嘴脸,知道他是个知进退的,客套一番后,便劝勉:

“方贤弟不必忧虑,你治湖广时,也算勤勉。如今沈树人能破张献忠,也与湖广此前的基础分不开。

如今李自成张献忠四处流窜,西北官员人人如临大敌,很快就会出缺的。一旦陛下需要人分忧,还需要我等一并勠力同心、奋而忘身才是。”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周延儒确认对方不急之后,就暗示,可以在京城住一段时间,如果有机会,年底的时候再例行排缺。

如此一来,后续前途的事儿也算先下了定了。方孔炤觉得,京城一时半会儿肯定还是安全的,那就带着女儿,在京中运作。

反正也快入冬了,年底之前这几个月,就帮方以智、沈树人他们当当京中的眼线好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迎击李自成

方孔炤和方子翎选择了暂时留在京城当眼线、也搭上了周延儒这条线。

周延儒自然会视他们为沈树人的盟友,偶尔也向他们打探一些河南、湖广前线,沈树人与李自成相持的军情进展。

方家人当然也很有分寸,对于军事机密肯定是不能说的,毕竟谁知道京中权贵被渗透成了什么筛子样,要是把战术计策辗转泄露给李自成,可就大事不妙了。

不过不涉及军机计略的部分,还是可以说一说。而且有些话透过底之后,也能让周延儒、陈新甲放心,坚信开封城还能撑住,从而不至于诱导崇祯逼着前线督抚寻求快速决战。

明末的朝廷,对前方督抚而言,最坑的事情就是逼你速战速决。无论杨嗣昌左良玉孙传庭洪承畴,可以说都是深受其害。

洪承畴在松山大战前,就是被兵部的后勤压力逼得必须速战,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很多。

搞得好像崇祯每天就是拨着算盘珠子在算前线该怎么打仗,怎么又多打了一天、多花了老子一天的钱?是不是在拥兵养寇自重?能不能快点打完、让老子不用花钱了?

最后闹到洪承畴十几万人白给完了,也就不用崇祯再发工资再运军粮了,从根子上彻底省钱了。

周延儒和陈新甲稳住之后,前线的沈树人总算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不受逼迫地解决开封解围问题。

……

话分两头。

京城那边升赏、脱罪、斡旋的同时,这倏忽而过的一个月时间里,湖广和河南信阳府前线,也在沈树人的整顿下,逐步做好了跟李自成大战之前的准备。

也别嫌沈树人办事拖拉,涉及到跟几十万敌军作战,花上一个月准备也是完全应该的。尤其他的部队中有相当一部分主力,此前还是刚刚从南方衡州前线回来的。

六七月份在衡州这种亚热带丛林地区作战,部队本就状态不好,染病人数极多,八月份回到中原,正该好好休息养病。

一个月能让士兵们重新适应鄂北豫南的气候水土环境,就很不错了。要是仓促出战,绝对会因为天气环境变化太快,大量失去战斗力的。

所以,沈树人在充分侦查、摸清敌情动向之后,把决战的日程定在了九月中旬。

从八月中旬到九月中旬这段准备期里,他也没闲着。首先是进一步整顿清查了这段时间的军工产能情况,

毕竟此前他跟张献忠作战时,所装备的火器都是截止到四月底时、大冶军工厂生产的。如今当然可以把五六七八四个月的产能库存也清理出来,分门别类拨给作战部队。

经过一年多的升级建设,大冶军工厂的产能,也是进一步扩大了。

当初在黄州的时候,沈家军每个月只能生产三百多杆火器,刚到大冶时就猛增到八百至一千。如今大冶也建设了一年了,这个数字进一步膨胀到了两千左右——

当然,这个两千是生产鲁密铳和高精度鸟铳的数量。如果转产其他重型火器,就要等比折减。

比如造斑鸠铳就只能有四五百,全造双管后装喷子大约能造八百。转轮枪最复杂,所有产能全力造转轮手枪,也造不到每月四百支,

当然实际上也不可能全部转产,因为有相当一部分低端工匠的手艺,压根儿达不到生产转轮机括的水平,造出来的不是转动时卡住,就是缝隙太大漏气冒火严重。

只有大约手艺最好的那两三成工匠,才能达到造转轮的水平。这已经是宋应星、宋明德叔侄反复帮衬着改良工艺、分解工序、培训工匠、提升量具标准化的结果了,但这事儿非常漫长,不是一年半载搞得定的。

一言以蔽之,把五到八月的新产火枪装备到沈树人的部队中后,官军的高质量火器数量,也从刚刚过万,达到了一万五六千——

主要是此前跟张献忠的两个多月激战,同样烈度非常高,火器也是有损耗的,相当一部分武器枪管磨报废了,所以新生产的六七千根火枪,也不是净增,有相当一部分,大约一两千,要用于抵消此前的损耗。

不过,除了新造火器之外,沈家军还有一项装备来源,那就是直接接收新归附的友军的装备。

如前所述,沈树人在跟张献忠作战之前,已经号称有八万兵马了,麾下名义上还包括了刘国能和黄得功。

但当时他毕竟只是皖抚,所以湖广其他州府的军队不归他管。

如今九月初崇祯那边终于收到了杨嗣昌的遗表,经过讨论后正式改任沈树人为湖广巡抚,那么湖广地区的官军当然都归他所有了。

沈树人花了大约十天时间走访盘点、跟各地新下属见面、笼络、听取情况,忙得不可开交,送算是把人都认全了,也建立起了基本的互信。

这个过程中,方孔炤原本留在江陵、夷陵等地的一两万部队,是被沈树人接收得最彻底的,稍微发了点钱和福利、军需后,忠诚度立刻就有保障了。

因为这些部队毕竟本来就对方孔炤比较忠诚,方孔炤被撸掉后,有方孔炤留话,相关将领当然是毫无认知障碍地就直接转投了新主。

而且沈树人手下,也有相当一部分文官和武将,跟江陵军旧部私交不错,原来就很熟。

比如方以智,他本来就是江陵军原本大领导的嫡长子,旧抚台走了,为大公子的新上司效力,也是应该的。

金声桓、王得仁这些江陵,也都是沈树人原本从方孔炤那里借调来的,现在当然是让他们各自带一个营的沈家军骨干放回去,用这两个营带头,把近两万的江陵军彻底掌握起来,再好生训练磨合,争取尽快形成战斗力、跟上沈家军的练兵节奏。

而作为见面礼,或者说表示新抚台对他们重视的证据,沈树人通过方以智给这两万人发了一千杆大冶军工厂新生产的鲁密铳,外加一些甲胄,

这些官兵立刻士气提升了一截,对于抚台将来会一视同仁重用他们,也更有信心了。

除了方孔炤留下的近两万人,沈树人收编的一支规模更大的力量,来自于原本湘南地区的官军,以及歼灭张献忠新附军后,收编的俘虏。

此前的决战中,张献忠在湖广地区这几年新抓的壮丁,基本上全部团灭了,但只有半数左右的人被杀或者重伤废掉,还有两三万被活捉了。

这些人当然也不能都用,还要经过甄别,把特别死硬、劣迹斑斑的,该处死就处死。

当然处死的只是少数,一般不会超过俘虏的一成多,基本上就跟罗马人的“十一抽杀律”一样,起到一个震慑整顿军纪,让剩下的人改过自新的作用。

跟张献忠打完之后,沈树人留在湘南的江守德、卢大头等人继续甄别、抓捕逃散溃兵,累计杀了大约三千个罪行比较明显确凿的。

其余两万六千多人,大约有六千编进苦役营,剩下两万劣迹不明显的,出生清白只是被裹挟的,逐步收编为官军。

不过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些部队如今还会被留在后方,并且要掺沙子混编,由可靠老兵监督带着,不会立刻抽调去参加跟李自成的开封解围战。

除了这些人之外,长沙、衡州等地原本的明军官军,临时投降张献忠后,最后又绑了尹先民、何一德重新弃暗投明的,当然也要收编。

不过这种收编,同样要甄别剔除个别特别油滑的老兵油子、反复无常之辈,最后勉强也搜罗了近万人。

这部分人和改造后的张献忠新附军俘虏一起,一共有两万六七千,也全部编入湖广官军。

而沈树人当上湖广巡抚后,最后接收的一支兵力,就是阁老杨嗣昌死后,留下的亲兵——杨嗣昌和左良玉兵败朱仙镇后,一路南逃分别回襄阳、南阳。左良玉的部队沈树人当然管不着,但杨嗣昌也带了接近一万五千人的最后兵力,败退直接逃进襄阳城。

杨嗣昌的遗表,是九月初送到京城的,崇祯下旨回复的时候,他还没死。

但仅仅几天之后,九月十二这天,杨嗣昌的寿数也终于走到了尽头。京城那边的传旨使者,走得还挺快,几乎是日行三四百里来送信,

这天旨意到了襄阳,杨嗣昌得知他本人没有被崇祯最后追责,崇祯也没有因为朱仙镇大败罪及家人,杨嗣昌总算是松了口气,随后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彻底撑不住了,当天后半夜就咽气了。

杨嗣昌一死,湖广地区再也没有了“督师”,而沈树人有受命协助孙传庭再次尝试给开封解围,杨嗣昌留下的一万三四千亲军,当然也名正言顺归他了。

这支部队,虽然在沈树人收编的三部分人马里,人数是最少的,但战斗力和装备反而是最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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