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87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这不是晋末之世!三国之争紧接着八王之乱,耗尽了中原元气。最终导致四百年的乱世。

但北周破灭北齐,取奇袭之势,中原未经太久大战。而隋代北周,又是顺理成章,连宫变都未曾有。而大隋平灭陈朝,也是近乎势如破竹。天下元气,在大隋建立的时候,还保存下来七八分。

开皇天子几十年来修养生息,留下了丰厚的家底。虽然经历了大业天子这些年来的糟蹋,岂是晋末之世可比?

只要能有英雄早早收拾局面,所谓突厥,也不过就是当年乌桓骑一般,只会为汉家所羁縻而已矣!

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是那个最终收拾局面的英雄?将来成就封狼居胥事业,还有谁会计较自己曾引突厥人为助?

而且自己,也没法退步啊……

世家之争,是血淋淋的争斗。这四百年来,汉末世家湮没的还少么?太原王家四百年传承,不能断在自己手中!

王仁恭神情终于宁定了下来。

但是又一层忧虑,浮上了心头。

遣家中得力幕僚,前往执必部,陈说厉害,诱以重利。却不知道能不能说动这些胡族。他们能不能在冬日中南下?

这可是云中之地!这个堵住他们南下之途的要塞!突厥人但凡有一点想深入中原富庶之地的心思,就绝舍不得这个要害之地的利益!

这些突厥人,就不知道他王仁恭舍出了多大的好处么!

而且说动突厥人的条件,还有对河东的后手!云中之地不够,再加上可以让他们蹂躏河东之地,难道他们还能沉住气不成?

若说才从噩梦中惊醒,王仁恭还有些后悔于自己联络突厥人之举。那么现在,王仁恭却只恨突厥人不快点过来!

突然之间,王仁恭心有所感,翻身而起。也不穿履,就这样赤足而向门外行去。

地面冰凉,王仁恭无动于衷,一路直走到卧房之外。

卧房廊前,几名才被赶出来的侍女看到王仁恭赤足而出,慌乱得跟什么似的,忙不迭的就扑上来替王仁恭暖脚,还有侍女连滚带爬的去拿鞋履。

王仁恭却只是呆呆的看着北面夜空。

夜空之中,隐隐有几点火光闪现。

这是烽火……是烽火!

突厥人南下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逼迫(二十二)

开阳城中,酒宴正盛。

三千河东兵被迎入开阳城中,分驻各处,而马邑郡守王仁恭之世子王仲通旋即到来。随即带来的,还有大批劳军之物。

在云中之地军民忍饥耐寒之际,王仲通带来开阳的就足有数千石粮草,数百斗好酒,活羊五百,征发了上千民夫转运这批物资到开阳。

两三日内,三千河东兵上下,都是大宴的气氛,酒肉不限量供应,另外每人还有财货赏赐。这三千河东兵都乐得合不拢嘴。本来以为北上一路,是不折不扣的苦差事,却没想到还有这等好处!

虽说跟着二公子前途什么的是谈不上了,但是这些犒劳,却是实实在在落在肚里和腰里!

军将士卒如此,作为李家公子和王家世子,自然也有欢宴。

这几日宴会都设在开阳城原来县令衙署之中。世家饮宴,往往可以通宵达旦,并且连续进行好几日。这风气都是大隋平定陈朝之后,从南方传来的,北地世家也迅速被这南风沾染。当年长安洛阳城中,世家高门,甚而有欢宴长达月余之久!

王家世子,手笔自然是大的。原来略微有些破败的县令衙署,破损处都张挂起了锦障。天气虽寒,但是饮宴花厅却是四门窗户都打开。不仅地板底下通了地龙,在窗外还设了一个又一个的火盆,虽然没有蜀地送来的竹炭,但是本地烧出的木炭却毫不吝惜的烧了一盆又一盆,只为这些贵人们能在门窗俱敞之时,还能衣衫单薄,尽显倜傥之色。

几案之上,陈设的俱都是累累山珍,还有河鱼做的鱼脍。各色果子也摆了一盘又是一盘。一桌酒肴残了一些,马上就是另外一桌新的换上。

马邑边地,云中军将士卒食不果腹,地窝子里的百姓冻得半死,道路上流民满途,纵然能逃到河东等地,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来。可是这花厅之中,却是春意流动,酒满脂肥。

这已经是王仲通到来,第三日的饮宴了。李世民虽然一身宽松的饮宴袍服,坐在几案之后,还努力的在脸上堆出笑意来,但不时就下意识的皱起眉头。他的面容本来就显得过于刚硬一些,一旦皱起眉头,顿时就和这酒宴气氛格格不入。

而坐在旁边的长孙无忌,就在这个时候不着痕迹的拽拽李世民的袖子,李世民顿时就放松眉头,又挤出一脸笑意来。

王仲通坐在主位,连续三日欢宴,仍然是精神百倍的样子,现在也有些酒了,越发的显得有点放浪形骸,随手扯过身边一名侍女,正在搓揉。

一边与这侍女调笑,一边就对李世民开口。

“二郎,本来依着某的意思,这一趟实在是不必走的。刘武周跳梁小丑,又能有何能为?而且他还没粮食,你也是带兵的,没粮食,有兵又有什么用?但是父亲一心求稳,还是请三千河东兵来援,父亲有令,做儿子的只能遵从。不过你我兄弟,倒是能好好亲近一下。这马邑郡实在是没什么好的,酒不行,女人也不行!更不必说诸般耍乐了,随父亲在这里两年,某感觉自己都变成了胡人!这一趟来,你是吃了辛苦了,着实没什么好招待的……”

说到这里,王仲通斜着醉眼看着李世民,笑了一声:“不过也总不能让毗沙门来不是?毕竟毗沙门是世子,可是要向长安而去的!”

毗沙门正是李建成的字,王仲通口口声声,倒是叫得亲热。

长孙无忌心里一紧,这王仲通居然就这么赤裸裸的挑拨李家兄弟关系。现下却是王家求着李家,也不知道是王仲通太过草包,还是王家别有什么用意!

长孙无忌望向李世民,生怕有的时候性子有些急躁的二郎就此掀了几案。

李世民却是神色不动,淡淡一笑:“刘武周缺粮不假,但是麾下却是精兵猛将如云啊。据传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徐乐,不是拿下了神武么?据说还让郡公麾下军马,小小的挫败了一场。这只是刘武周麾下一支偏师吧?”

王仲通一下就涨红了脸。

世家子弟,待人接物的风仪,他自然是不缺的。但是王仲通自视甚高,太原王家,可是传承四百年未断。李家这等暴发户,平辈之中,若是李建成来还勉强算得是和他平起平坐,一个不得宠的李世民来,还要他来亲自迎接,还带来了这么多犒赏,让王仲通心下如何平衡得了?

自己是王家世子身份,又这般折节招待李世民,就算嘴上占点便宜,又能如何,这李世民居然还敢反嘲回来!

好歹王仲通还能念及此刻算是王家求着李家。没有当即冲冲大怒,只是冷笑一声:“徐乐此子,不过仗着胆大占了点便宜而已,小挫的也是父亲招募的胡人军马而已,这些胡族军马,本来就是用来消耗罢了。刘武周以徐乐冒险深入,纵然得了点小便宜,对父亲马邑根基,一无所损!父亲也立刻振旅而前,收复神武,徐乐部下数千,折损近半,仓皇遁逃云中,现在刘武周也不敢出云中一步!”

王仲通说得嘴响,长孙无忌生怕李世民再做反驳,忙不迭的打圆场:“世子所言,自是正理。现在王家李家携手,马邑郡更是安若泰山!此刻饮宴,但饮酒就是!”

李世民在旁边却是一笑:“三千河东兵已入马邑,下一步是要我们做什么呢?就是帮着郡公守住善阳,熬过这一个冬天么?”

王仲通脸色,又沉了下来。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非要请河东兵入内!现下看来,无论如何这个冬天也是能熬得过去的。过了冬天,刘武周就不剩几颗粮食了,拖也拖死了云中的恒安鹰扬府。还要请河东兵入马邑做什么?平添一番变数么?

河东兵也绝不可能为王仁恭火中取栗,北上去进攻刘武周。

想来想去,也只是王仁恭用这种姿态,放松李渊的警惕。有三千兵看住开阳,李渊就可以放心举兵西进长安。马邑可以免过李渊这个庞然大物趁火打劫之忧。

那么这个冬日,都得好吃好喝的供着三千河东兵,还不用他们出任何力。想想都是让人郁闷不已。

但是父亲既然让自己来迎,就是想让自己安抚好这河东兵。就算是再瞧不起这李世民,也只能忍着了。

王仲通打叠起精神,准备只谈风月,把这话题囫囵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王仲通麾下家将,踉踉跄跄而入,急急道:“世子,北面烽火!”

王仲通拍案而起:“什么烽火?”

家将颤声道:“突厥南下的烽火!”

李世民一下起身,大步就走出花厅之外。

此刻已经是夜间,北面天空中,可以看见山顶上的烽燧,燃动了烽火。这一套示警体系,是大隋时候建立的,就是为了防范草原民族。虽然现在马邑郡内已经分裂成两雄相争局面。但是这大隋帝国留下的防御体系,还在运作,似乎就是这个大帝国最后一点余晖!

执必部南下消息,从云中北面,一直传到了马邑最南面的开阳而来!

长孙无忌匆匆而出,站在李世民身边,接着才是被家将搀扶出来的王仲通。李世民看了一眼王仲通脸色,王仲通满脸疑惑,看着这北面烽火。

李世民压低声音,对身边长孙无忌道:“我要去善阳!”

长孙无忌心领神会:“这突厥人……”

李世民点点头:“王仁恭还是想尽快解决刘武周,这突厥人,说不定就是他引来的!要是王仁恭和突厥人合流,我却要为父亲早些预备!”

第二百二十四章 逼迫(二十三)

一夜烽火舞动。

这烽火从北面的缘边之地,一直传到云中城来,再向南蜿蜒曲折而去,让整个马邑郡都知道了。

突厥人骤然南下!

云中城内外,气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城内守军已经上了城墙,夜间巡视人马也翻了一番。

而在城外,军寨防线不用说彻夜戒备,而城外那成千上万地窝子中,百姓们都不顾夜间寒风凛冽,走了出来,猬集在一起,望着夜间山头燃起的烽火火光,低声议论,交换着不知道从哪里流传而来的消息,忐忑于云中城所不可知的未来。

大雪又纷纷而落,万千百姓只是任雪落在他们头上,议论到后来,目光都投向云中城内。

城中还有刘鹰击在,只要刘鹰击不倒下,一切都有办法!

更不必说刘鹰击麾下,还有苑君章这样的智谋之士,尉迟恭徐乐等新旧来归的无敌猛将,四千恒安精兵,还有他们这些万千归心百姓,实在不行,大家就拼了罢!

云中之地,不缺血勇之士。顶在面对草原民族的第一线,厮杀也见得多了。这个时候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追随刘鹰击拼个鱼死网破!

但还有些人,或者家中有人在恒安鹰扬府中入值,或者消息灵通一些。知道得更多一些,他们低声议论,都是恒安鹰扬府的粮草,能不能支撑数万军民熬过这一冬,能不能支撑数千大军南北转战,拼出一条生路来。这些人知道情境比大家想象中还要艰难十倍,但是到了最后,还是对刘武周抱有期望。

嗡嗡的议论声在雪原中响动,拍击着夜色中巍峨的云中城墙。可这万千百姓,谁也不知道,他们寄予期望的刘武周,看到烽火之后,已经晕倒当场了。

……

鹰击郎将衙署之中,数十军将,站在雪地里,人人脸色都黑如锅底。

里面屋子,透出灯火光芒,几个人剪影投射在窗户纸上,正在忙忙碌碌照看刘武周。

直到现在,刘武周都还未曾醒转过来。苑君章代为主持一切,马上下令全城戒严,中垒营步军上了城头,而城内巡视的甲骑数量加倍。

这几十名军将都未曾离去,只是在雪地中等候,等着刘武周醒转过来。

每个人心目中都转着一个念头,要是刘武周醒不过来了,这却该如何是好?恒安鹰扬府怎么办,大家又怎么办?

徐乐也在这几十名军将之中,垂首低眉,只是看着脚底下雪粉,半晌都未曾抬头。

不少人的目光,终究落在了徐乐身上。

这些人几乎都是追随刘武周转战高丽,后来又入恒安鹰扬府的亲信。一身荣辱,都系在刘武周身上。基本都不是云中之地出身的。看着徐乐,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

本来刘武周在云中城局面还能勉强维持,和王仁恭也未曾撕破脸。就是这个俊秀小子,突然冒出来之后,不要多少工夫,就让王仁恭和刘武周彻底破脸!

这家伙还腆着脸来投云中,鹰击还让他单独立一团坊,给了如此厚待!

这小子还宛如扫把星转世一般,在这云中城没安顿多久,就是大队大队的流民前来,云中城粮秣消耗顿时加剧。这还不算完,还把从不冬日发兵的突厥人给招来了!

这家伙,难道真的要将恒安鹰扬府坑得彻底覆灭才算罢休么?

这些人愤怒的目光,徐乐都感受到了。也只是装作未曾看见就算完。这些人的愤怒,徐乐也能理解。不过就是觉得很无谓就是了。

王朝末世,帝国崩塌,群雄并起。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一寸可以安然度过的地方。更不必说云中城南是王仁恭,北是突厥执必部了。风口浪尖的地方,还想安稳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

不过这刘武周,晕倒的着实有点蹊跷,按照他一路的经历,哪里有这么脆弱?

这个情形下,刘武周该装不下去了罢。该拿出自己最后的手段了罢?

徐乐正在琢磨着自己的心思,一名军将却终于按捺不住,戟指徐乐:“徐乐!这都是你招惹来的!现在连刘鹰击都被你气倒,真真是罪无可赦!”

有一人挑头,顿时就有人应和。这些刘武周从高丽带回来的心腹,忍徐乐这特殊待遇已经是忍得久了。

“打鹰击的旗号去拿神武县,结果将整个恒安府都拖下水!”

“多少人跟着你遭殃,现下突厥人又来了。要是整个马邑都被蹂躏,全是你一人的罪过!”

“入娘的将这小子拿下再说!拿他跟王仁恭换粮食!”

大家都是武夫,没那么好的修养,几句话一说,几个人就腾腾的大步走来,准备动手。

一人伸手就去搭徐乐肩膀,徐乐头也不抬,照着他膝盖就是一脚。这军将惨叫一声弯下腰来。旁边一人一拳带风,砸向徐乐面门。徐乐抬手抓住腕子就是一扭,这军将止不住身形就挡在了徐乐面前。

正好一人抬脚踹来,正正被这家伙挡住。蓬的一声闷响,这一脚踹得这家伙脸一瞬间都变了颜色,惨叫声只是闷在嘴里叫不出口!

还有一人从后扑来,徐乐却跟长了眼睛似的。松手矮身,一架他的身形,接着一挺腰,借力就将他甩了出去,那军将手舞足蹈的飞出,又砸倒了当面飞脚那军将,两人滚地葫芦也似的栽倒雪中。

短短一瞬,徐乐就一下击倒了四名军将,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冷电一般的目光扫视涌上来的诸人:“谁还想来试试?”

十余名正摩拳擦掌涌来的军将,一瞬间都被徐乐的目光震慑住。这才恍然想起,眼前这家伙可不是寻常的小白脸。出道以来,打遍整个马邑,都还未曾遇到对手!

有人就瞧向其他未曾动手的人:“苑四,你还瞧着做什么?”

苑君玮脸色铁青,看看徐乐,又看看这些从高丽回来的军将。

要说群殴徐乐,他是最乐意做这件事的人。可是听说突厥狗南下,就要将徐乐拿下服软。他苑君玮却丢不起那个人!要知道他当初声名,也是靠着杀突厥人才建立起来的!

雪地中滚倒的几名军将挣扎爬起,怒吼着翻身又上。这场子可得找回来。这么多人,淹也把这乐郎君淹死!

徐乐微微撤步,眼神森寒,浑身骨节微微响动,也准备狠狠的斗上一场!

第二百二十五章 逼迫(二十四)

云中之地男儿,从来没有对手人多势众时候就服软的道理。

徐乐入云中城以来,一直潜藏爪牙,想看看刘武周到底是在打着什么盘算。怎样打破眼前这个被人步步紧逼之局,怎样使用自己。从来不去招惹是非,近乎于深居简出,只是照看着自己这一班弟兄眷属。

但是现在刘武周倒下,这些追随刘武周出征高丽的亲信来这么一手。徐乐也没有让着他们的道理,要打便打。不管是步战用拳头,还是马战斗兵刃,全都奉陪到底!

也许是徐乐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仔细想来,出道至今,徐乐还从来未曾退让过任何一次!

到了这种地步,这些追随刘武周出征高丽的军将也再没有收手的道理。转眼间就给这小白脸打趴下四个,这面子丢得不比当年苑君玮小。

一众军将拉开架势,两翼伸出,就要将徐乐包抄起来,然后扑上去就是一顿乱拳。看到徐乐身形这么敏捷,这些打老了仗的军将也知道留给徐乐活动空间,大家很有可能继续要灰头土脸。

徐乐不吭声的准备又撤步闪出包围圈,将动未动之际。一条铁塔也似的身影骤然抢前一步,挡住包抄来的一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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