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67章

作者:天使奥斯卡

那时候都不曾怕,何况是如今?

只不过这口气实在是……”

“出气是早晚的事,但是不可因为私怨坏了公事。”

徐乐语气平和声音也不算大,但是帐中众人听了这句话,心头都为之一震。

“咱们在徐家闾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在云中又是什么日子,大家想必都不曾忘。

如今这好日子怎么来的,咱们心里也有数。

男儿汉富贵马上取,滚冰卧雪忍饥挨饿都是武人家常便饭,若是只知享受不能吃苦,在这乱世中非但不能立足,怕是连性命都无从保全,你们说是也不是?”

徐乐说话间目光扫视众人,自韩约以下逐个扫过去,所有军将并无一人敢与徐乐对视。

众人都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宋宝更是乖乖站回原位,整个军帐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大家这段日子过得太过舒坦,难免生出骄纵之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身为战将便不是常人,更不能由着人之常情自己放纵。

否则,骁果军就是前车之鉴!某在江都时,见过他们的手段。

论及武艺气力,骁果军将并不逊色于咱们的儿郎,论起战阵手段,他们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若是论起兵马数量,就更不是咱们这区区八百骑所能比。

就是这么一支精兵,都被瓦岗军一口吞下。

咱们又凭什么狂妄?

凭什么自认为天下无敌?”

徐乐的声音渐渐高起来,帐中诸将的头则越垂越低,徐乐继续说道:“要粮草要甲杖都不算过分,不过都要记住一句,先打了胜仗再说!就算是商贾都知道看货付钱,咱们什么货都没拿出来,就要人家付账,天下间可曾有这种道理?

只要打几场胜仗回来,还怕没有粮草?

还有谁敢卡咱们的喉咙?”

帐中不复再有言语,过了片刻,韩约第一个开口:“郎君所言不错!咱们有志气的,就去杀几个对头!拿着人头光明正大去讨自家粮草。

总不能让郎君低三下四,跑去建成的帐前去说小话!这笔账且先记下,将来自有郎君为咱讨还!你们且想想看,自玄甲骑成军至今,郎君可曾让咱们吃过亏?

又几时让咱们受过窝囊气!”

小门神乃是天生的粗喉咙,这几句话吼出来满帐回音,众人虽然没有言语,但是不少人都渐渐抬起了头,双眼也重新恢复了光芒。

徐乐冷眼旁观,心中也自欣慰:玄甲骑的锋锐还在,自家的兵马就不至于被人打倒。

其实徐乐心中何尝不是窝着一股火气?

这一路行来,自己和建成如同路人,谁也不和谁交谈,这绝不是先锋与主帅应有的态度。

他也很清楚,就算自己拉下脸去向建成讨要军需,对方也不会见自己,更不会把军需拨发下来。

说到底,他就是铁了心要看自己和玄甲骑出丑,自己又怎会随他的意?

不过比起钱粮,徐乐更担心的还是自家兵将。

玄甲骑日子过得太好,已经许久不曾吃过苦,很容易失去那股锐气。

一支精兵若是没了锐气,又能剩下什么?

何况这次面对的可不是等闲之辈,而是一块前所未有的硬骨头,就更是容不得半点大意。

这些战将在自己面前发牢骚,固然是因为这口气咽不下,和近几日遭遇的战事也脱不了关系。

按说眼下自家兵马还没到战场,潼关也在李家控制之下,这段行军应该平安无事才对。

可是这几日里,大军始终不得太平,每天都会和瓦岗军发生接触。

潼关天险大军难以通过,可是关口附近得山中自有小路,小股轻骑可以利用道路潜越。

这些瓦岗军的游骑,应该就是从小路潜入关中,偷窥李唐大军动向。

能够从潼关守军眼皮子底下溜过,又能在苍茫群山中穿行驰骋已属不易,更难的是,他们还有能力有胆量和自己的兵马较量,这就更让徐乐从心中对这支兵马生出戒备。

自出世以来徐乐见过的精兵强将不在少数,更在江都与天下第一强兵亲自较量过,不至于被一支新出现的军伍所震慑。

但是徐乐必须承认,瓦岗军身上那股子蓬勃朝气乃是其他各军所未有,甚至于让自己依稀看到了玄甲骑的影子。

他们不惧强敌敢于死斗,又不是胡冲乱打只凭血勇,反倒是机动灵活扬长避短,不但敢斗更是善斗。

运用自己善于骑乘更有大量马匹的优势,和自己的兵马周旋。

玄甲骑善长的墙式冲锋,在崎岖山路上难以发挥,靠着玄甲军将个人的技艺,又很难抓住对手。

是以这几日虽然自己总能成功驱逐敌人,但是斩获极少,相反倒是消耗大量的精力。

这种仗最是让人气闷,自己手下军将的怒气有一半也是因此而来。

徐乐甚至可以想到,之前骁果军和瓦岗军交锋时,肯定也饱受过这种战术的袭扰,那些惯于阵战不善权变的骁果军将多半也和自己麾下这些人一样怒火中烧,急切地想要抓住瓦岗主力一决雌雄,结果就是全军覆没。

前车之鉴不可不察,自己绝不能走上骁果军老路,更不能轻视面前的瓦岗军。

虽然身后有李唐六万大军,但是到了战场上,这支大军能否指望的上着实难说。

自己真正能依靠的,就是自家这八百骑,自己就要靠这八百骑战胜瓦岗、踏平骁果!

第七百九十九章 草莽(四)

山林掩映间,几点篝火燃起。

点篝火的乃是做惯没本钱营生,常年与官府周旋逃避追捕的行家,火头不旺既可取暖烤食,也不至于被人轻易发现火苗暴露行藏。

加上所选的地方乃是一片山环之内,远离道路人迹罕至,即便是常年在山中讨生活的猎户樵夫,等闲也不会来到这种地方。

若非是特意前来侦测的斥候,绝不会发现这等所在。

不远处的森林内,百十匹战马零星分布拴在树上。

所有的马都戴了口嚼子,马蹄也用软布牢牢包裹,保证战马不至于发出动静露出破绽。

在每堆篝火旁,都围着十几条汉子,在森林中还藏着十几个手持短弓凝神戒备的军汉,这些人便是这几日与玄甲骑交战,让玄甲众将心头火起却又一时想不出太好办法对付的瓦岗游骑。

王世充联合李渊共抗瓦岗之事虽然隐秘,但是李唐数万大军调度总归瞒不过人。

更别说瓦岗军亦在关中广植耳目,是以这边李家大军甫出长安,李密也就得到了消息。

正如刘文静所推测的一样,即便是挟新胜之威的瓦岗,也不敢无视李家六万虎贲所带来的压力。

李密一方面加紧进攻洛阳,另一方面依徐世勣主张,派出小股精骑越潼关直入关中,时刻监视唐军动向。

这种调度说易行难,毕竟山林行军秘密监视不同于沙场阵战,少量骑兵既要秘密调度又要不让对手斥候发现,就更不是易事。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鹰扬甲骑,也难以完成。

也多亏瓦岗军中有大量绿林好汉江湖豪侠,才能在山林间行动自如,视数万大唐兵马如无物。

火堆旁,一个伟岸的身躯端坐,枣红色的面皮在火光映照下色如凝血。

在他身边围绕着几个大汉,众人身上都是一身短打衣靠干净利落,颜色则与山石相仿,看上去很是有些邋遢。

不过对他们来说,一身打扮只为行动方便,于其他并不在意。

这些人便是这支小股骑兵的首领,亦是隋末草莽间赫赫有名的人物,其中任意一人,都能在长安刑部的架阁中找到厚厚的罪档,也都曾出现在大隋的海捕文书上。

其中有几个人因为罪行累累,其姓名甚至连杨广都有所闻。

或称绿林好汉或称游侠恶少,根子上都差不多。

都是些打家劫舍好勇斗狠之徒,如果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他们背后并无高门大户支持,也没有家族势力可为荫庇,全靠自己一刀一枪搏杀乞活,这名号也是凭借一身本领以及胆量所挣下。

这等人眼中门第家世,远不如武艺本领好用。

能够为他们所推崇,必然要有一身过硬的本领。

当下居中而坐的大汉单通单雄信,便是靠着身本领以及那条名为“寒骨白”的长枪,折服一干绿林豪杰,成为当下中原草莽群雄盟主一般的存在。

单雄信与徐世勣既是同乡也是挚友,在其投奔瓦岗之前,就已是名动江湖的豪杰,乃是中原绿林中大名鼎鼎的“飞将”。

归顺瓦岗之后,与徐世勣并称为翟让身边左辅右弼,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李密加入瓦岗之后,瓦岗军实力今非昔比,军中猛将如云,不过单雄信依旧是瓦岗军内一等斗将,裴行俨、罗士信等人与单雄信或友或敌,但是对于其一身本事,尤其是那身江湖本领全都暗自点头称赞。

也正因为此,这次带领游骑窥伺唐军动向的重任才落到单通肩上,也只有他才有这份胆量,带领手下这不到百骑的小队,主动向李唐数万大军挑衅。

这些人本就是刀头舔血亡命之徒,又有单雄信这等豪杰带队,就越发的肆无忌惮。

哪怕是这等鸡蛋碰石头的事也照样敢做。

再说之前大战骁果军的时候,他们也是这般以轻骑袭扰,最终成功瓦解骁果军势。

有了得手的经验鼓舞,他们胆子也就更大一些,哪怕这次的对手不同以往,也并不曾让他们感到恐惧或是迟疑。

靠着弓马娴熟外加长于山林作战的特性,单雄信带着他这些部下采用打了就走的战法,不和玄甲骑恋战。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玄甲骑被动接招难免落后一步。

何况山地行动难以结阵,身上的披挂更是累赘,是以玄甲骑的行动速度没能跟上这些绿林军,单雄信的损失还不算太大。

不过饶是如此,几日厮杀下来,这近百人的队伍也折损了四成。

换做其他的部队遭遇这等伤亡早就难以承受,这些绿林人却并没有退缩或是畏惧,相反所有幸存者全都神采奕奕,哪怕口粮马料即将见底,也没有取得多少斩获,众人也不为所动。

火光闪耀,比火光更为明亮的,是这些人的眸子。

对于伙伴的伤亡折损,他们的反应极为冷漠。

自从入绿林那一刻,就已经把自家生死置之度外,朝生夕死乃是绿林人的宿命。

是以众人更在意活着的时候如何享受,于死者并不在意。

大家都是提着脑袋闯荡,死了权当睡下,有什么必要大惊小怪?

比起死伤者,他们更在意自己这条命可以换几个对手,又能取得何等战果。

身在敌军腹地,不敢放声交谈,但是情绪与念头总归难以压制,交头接耳低声聒噪谁也阻拦不住。

即便是单通本人,也没有干预得意思,反倒是得意的与身边头目交谈着这几日交锋心得。

四周弥漫着烘烤干粮所产生的特有香味,众头领一边贪婪地嗅着这美妙味道,一边品评着对手以及自己的手段。

“我看玄甲骑也没什么了不起,和骁果军比起来,顶多是半斤八两。

之前把骁果军吹成了天兵天将,最后还不是咱的手下败将。”

“听说李家得关中,全靠玄甲骑厮杀。

咱这回先灭了他们的锐气,看看李家还敢不敢掺和咱们的事!”

听着几个头领的言语,单雄信脸上也露出笑容,不过还是提醒众人道:“莫大意。

自家人说笑几句没啥,谁要是真把他们当成软货,那可是拿自家弟兄的性命做耍。

嘴上不说心里也该有数,咱们能胜骁果军,主要靠徐大出谋划策,硬碰硬咱不是人家对手。

玄甲骑既能有这么恶的名声,又怎会没有真本事?

这几日咱的弟兄死伤不少,说他们不行,如何对得起那些弟兄?”

“他们自然有些本事,不过比骁果军……”

“咱们遇到的骁果军已经算不上精锐了。”

单雄信冷哼一声:“那些人也算既不算兵也不是绿林,充其量就是丧家犬,又有徐大那等人物给咱出主意,这仗才打得舒坦。

真要换个地方,咱怕是不够人家一手收拾。

玄甲骑锐气正盛,比骁果军难对付。

徐大又不在这,光靠咱们几个,注定不是对手。”

“单头儿这话的意思是要撤?”

说话的头领满脸不甘,“这还没过瘾呢就走?

不是便宜了李家?

再说咱的消息还没探明白,这时候回去不怕误了大事?”

单通点点头:“明个一早就走。

见好就收,再不走就怕走不成。”

说话间他回头看了看树林方向,又转回身望着几个头目:“这几天折了这么多弟兄,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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