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752章

作者:吾谁与归

帝制的大明就是如此,尤其是当皇帝是个英主明君的时候,朝臣们试图用各种奏疏去混淆陛下的视线,用各种模棱两可的道理去糊弄陛下,是不可取的。

陛下又不是稽戾王,糊弄的了吗?

李宾言是谁?李宾言是陛下钉在松江府的一颗钉子。

海贸事的利益陛下可以分配,时至今日,仍无官船下西洋争利,唯一的安排还是环球航行探索航道。

但是海贸事的权力,陛下可是攥的死死的,这些个士大夫们得了利益还不行,还要企图染指海贸权力,这不是不知好歹、得寸进尺是什么?

朱祁钰再问:“那该怎么做,才能让风波平息呢?”

“陛下心中已有定计,臣不敢置喙。”胡濙变得无可奈何,看陛下的样子,就知道陛下从御书房走到文华阁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但陛下不说,就是想问问他,而后再三思而后断。

胡濙谨记自己的身份,他已经从礼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就不会轻易参政议政,论政只是教育皇嗣,这是他太子少师的工作。

“胡尚书又跟朕打官腔不是?”朱祁钰颇为平静的说道。

胡濙看出来了,大皇帝今天这趟儿,是专门来找他的,压根就没打算放过他,他只好说道:“臣不敢欺瞒君上,就臣看来,其实平息朝中风力,说难很难,毕竟事涉海贸重利,说易也易,只需要旧事重提便是。”

“怎么个旧事重提法?”朱祁钰好奇的问道。

胡濙确切的说道:“官船官贸,再下西洋。”

“啊,胡尚书不愧是胡尚书啊,就是高!”朱祁钰颇为赞同的说道:“那这件事就由胡尚书操持一下?”

“臣……遵旨。”胡濙俯首,应下了此事,躲不过就好好办便是。

胡濙也不会亲自去做,也是交待给礼部的新尚书萧晅和侍郎姚夔去做。

朱见澄倒是看出来,他的父亲其实早就想到了应对之法,但是为何非要交给胡濙去做,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第八百二十四章 敲打敲打,自然要连敲带打

朱祁钰之所以要交给胡濙去办,归根到底是新尚书萧晅和姚夔不大好用,若是他们好用的话,李宾言就不会处在风口浪尖上了。

是胡濙推荐的人不行吗?其实不尽然。

萧晅和姚夔主要是刚回京师,主持工作还是有些吃力。

这就又绕回朱祁钰建立起一整套埋在金山陵园的政令了,若是这个时候胡濙致仕后回江西老家了,朱祁钰就只能亲自下场了,那必然是一场血雨腥风。

他作为皇帝下场处置,那就不是平息风力那么简单了。

权力有一条基本法则,就是如果无法顺利让渡权力,就不让渡,如果权力无法顺利让渡,就会产生一段时间的混乱期,这段时间就可以浑水摸鱼了。

胡濙的卸任并不是贸然行为,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并且进行了极其充分的准备,但是仍然产生了一段空窗期,让人钻了空子。

朱祁钰和胡濙又讨论了许久的大明朝政,尤其是最近朱祁钰一直在推进的西域行都司的建立,廷议的朝臣一共二十七人,一共十三人同意建立,一共十三人反对,经过了十三次的表态,仍然没有结论,但是西域行都司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于谦是第二十七个人,他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不断的讨论,搜集地方官吏的意见和态度,尤其是在陕西去巡边的景泰二年状元郎柯潜。

调动了许多的资源,一步一步解决西域行都司建立过程中的问题。

比如关西七卫纳入陕西行都司的管辖范围,而陕西行都司正式确定为甘肃布政司,设立三司,画府州县界,任命官员等等。

就这一件事,就是千头万绪。

关西七卫在嘉峪关外,如何守住这七卫之地?这七卫之地的行政又如何划分?而关西地面上的鞑靼、哈密人、吐蕃人等等地面土番又如何定性?社学、府州县学、提学如何建立?科考如何划分南北中卷?

陕西行都司改为甘肃布政司,早已经廷议结束形成了决策,并且在稳步推行之中,而西域行都司的建立,那问题可比甘肃布政司要多的多。

朱祁钰不是很急,和胡濙讨论了很久,而朱见澄在旁一直很认真的听着,朱见澄发现一个规律。

朝政,有的时候需要大开大合的锐意进取,尤其是在方向问题上,绝对不能绥靖、妥协和拖延。

而有的时候,朝政又是治大国如烹小鲜,需要慢条斯理的一点一点的梳理,尤其是具体问题的时候,需要事无巨细,需要慎重谨慎。

任何一条政令的推行,都可能涉及到了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

比如现在皇帝和胡濙在讨论李宾言推广八十锭纺车。

八十锭纺车一出现,就导致了松江府近十三万的棉纺户几近失业,失去了生活来源的棉纺户内外一片哀嚎,几近酿成民变。

李宾言的反应迅速果决的将棉纺户拉到了松江府织造局的阵营之中,没有让有心人趁机煽风点火。

具体的做法就是李宾言将八十锭纺车,以原价拆分为了五年,再用以租赁的方式交给了农庄,让农庄的农户们使用八十锭纺车,而纺出的纱部分用以抵扣纺车的债务。

而松江府织造局则是专门负责织布,进行产业分工和产业工匠培养,还培养了一大批的维修八十锭纺车的工匠,走街串巷,专门负责维修纺车。

而李宾言对原价拆分五年期租赁进行了重点的强调,王安石的青苗法,生生被地方玩成了高利贷珠玉在前,李宾言对原价二字重点强调。

这个过程中,价格只是一个锚定物和价值衡量的标准,没有银币或者通宝在其中贸易,因为农庄的经济极为脆弱,一旦有银币和通宝在其中,必然产生三角欠债,最终导致农庄无以为继,大明基层组织彻底被破坏。

虽然是以银币价格为基准,但本质上是以物换物的原始贸易。

而李宾言的这种推广方式,同样被用在了蒸汽机的推广上,除了官厂以外,在地方农庄,李宾言的方法就很值得借鉴了。

朱祁钰和胡濙谈完了李宾言的事儿,又说起了袁彬奏疏上讲到的亡国循环,他觉得颇为有趣,而袁彬和李秉的见解很深刻,亡国的循环,这个循环是建立在生产力因为战争导致急速下降。

“父亲,为何倭国的那些大名完全打不过袁指挥呢?”朱见澄奇怪的问道。

按照天时地利人和而言,袁彬是大明人,而倭国的大名是倭国人,地利和人和应该站在倭国大名那边,但是袁彬屡战屡胜,朱见澄自然有些奇怪。

“有军事天赋的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朱祁钰有些羡慕的说道:“袁彬有军事天赋,身后更有大明,自然屡战屡胜了。”

朱祁钰看着朱见澄迷惑的模样,继续说道:“正常打仗,是敌二十万,我三十万,打完之后,敌人死伤溃逃俘清零,而我方损失部分。”

“但是袁公方打仗啊,是敌二十万,我三十万,打完之后,变成了敌人清零,我方五十万。”

“啊?”朱见澄瞪大了眼睛,仗还能这么打的吗?

“袁公方手中的武士,全都是倭人。”朱祁钰笑着说道:“这就是政治胜利啊,袁公方每次打仗之前,只要在阵前生火做饭,敌人就投降了。”

“倭人困苦,就连征战的武士都吃不饱饭,但是跟着袁公方就能吃饱饭,这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袁彬在倭国如此逞凶,为何没人治治他呢?

因为想要治他的大名,手下的武士最后都变成了袁彬的武士。

在袁彬攻打安艺国的时候,山名宗全派了之前的幕府官僚去游说,本来意图策反投靠袁彬的山名氏武士,哪怕就是无法策反,打压一下士气也是好的。

不曾想,非但没能劝降成功,反而激发了这些武士的士气,这些武士气势如虹,一鼓作气的拿下了安艺国。

这就是袁彬在倭国横行的底气和本钱,他个人的勇武,在战阵之上,反而并不是关键。

“父亲打算如何处置倭国呢?”朱见澄有些好奇的询问道。

朱祁钰确信的说道:“一个完全混乱的倭国符合大明的利益。”

倭国和琉球完全不同,琉球和鸡笼岛很近,而鸡笼岛现在的大开发,正在从六合之地逐渐变成了四方之地,只要鸡笼岛不丢,那么大明在琉球的统治,就是长治久安。

但是倭国不行,倭国完全都是海岛,即便是全面伐倭,占领倭国本土,统治也会如同当年的交趾那样,无法长治,更无法久安。

倭国这样的地理位置,注定只能是大明的六合之地,那就让它混乱,它越混乱,大明才能得到更多的白银。

朱见澄这才点了点头,明白了大明在倭国活动的政治目的。

胡濙毕竟年纪大了,有些精力不济,朱祁钰这才停下了问政。

胡濙的年纪大了,可是动作可以一点都不慢,第二天大明的京师坊间就开始流传,朝廷要再下西洋了,传的有模有样,甚至连多少船只、商贸多少货物、哪里招募舟师都说的一清二楚。

这种传闻本不足为信,直到胡濙在邸报上写了一篇《论官船出海》。

在这篇邸报的社论里,胡濙追忆了永乐年间海贸的繁荣,在永乐二十三年的时间里,各藩国总计朝贡了三百余次,而在洪熙至正统十四年,各藩属国总计朝贡不过三十次。

而后胡濙又把郑和抬了出来,尤其是郑和平定海盗的诸多战绩,被一一列举,表明官船南下西洋对维护万里海塘和西洋的秩序的积极影响。

在最后,胡濙表示水师比京营更加昂贵,尤其是船只靡费颇重,所以官船出海势在必行,否则水师靡费何所出?

这篇邸报一出,大明内外议论纷纷,虽然胡濙已经退了,但是这篇社论的影响力,仍然很大。

而胡濙作为知名的投献谄臣,他的这篇社论毫无疑问,就是陛下的意思,至少证明,陛下有官船官贸,再下西洋的打算。

这一下就在朝中内外炸开了锅!

陛下开海已经十年之久,从未动心起念要官船官贸,而且陛下也从未提起此事,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在京为官的京官们,用脚后跟想一想,也知道原因是什么。

搞谁不好,瞅着老实人李宾言欺负,这头夸上天,那头骂成渣,这不是玩是什么?

胡濙的官邸,一下子变得忙碌了起来,但是门房挂出了谢客的牌子,拒绝见任何人。

有些人自然见不到胡濙,但是有些人可以,比如六部明公们递了拜帖,胡濙就是再谢客,也得见。

户部尚书沈翼沈不漏,是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人,哪怕是挂了谢客,沈翼还是要见,那胡濙便推辞不得,这是礼数。

沈翼见面之后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陛下要官船官贸,肯定是一些蠢货惹了陛下生气,暂且不提那些蠢货,胡少师,这官船官贸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一定要办吗?”

“陛下要办的事儿,什么时候说了不办的?你以为是要吓唬人吗?”胡濙回答了沈翼的问题,陛下既然把事情交待了下来,广而告之,那必然要做。

“那分账呢?”沈翼探着身子说道:“若是跟永乐年间那般,都归了内帑,这廷推的时候,户部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沈尚书!永乐年间归了内帑,大抵都是军用,五次北征,靡费众多,也没有让文皇帝自己吃喝享乐,你这什么话!”胡濙手指敲着桌子,略微有些愤怒的说道:“就算是归了内帑,内帑陛下自己花的吗?除了借给朝廷和犒赏军卒,陛下自己动过吗?”

沈翼好好的一个大明进士,一碰到钱,连说话就没了分寸。

胡濙其实也能理解沈翼,陛下生财有道,内帑国帑充足,可是陛下花钱那更是有方,疏浚水路、平整硬化官道驿路,现在又搞出了驰道这种吃银子的大项目,难怪沈翼急切成这个模样。

“哦,我明白了,还是国帑、内帑对半,这就好,这就好,陛下要官船官贸,户部鼎力支持!”沈翼听话听音立刻就明白了胡濙的意思,也没废话,直接表态支持官船官贸。

【就算是都归了内帑】,意思就是仍然对半分成。

只要陛下仍然遵循当年和沐阳伯金濂定下的规矩,国帑内帑对半分,就是陛下要把天下所有的势要豪右都抄家了,户部也鼎力支持。

“你现在说话都这么直来直去?”胡濙哑然,这沈翼现在说话这么直接,弄的胡濙有点不太适应。

在胡濙意外的目光中,沈翼站了起来,这架势是打算告辞了。

“户部现在忙的脚打后脑勺,我就不跟胡少师客气了,闲了再叙,不多叨扰,告辞。”沈翼说完便没有多留,离开了胡濙的官邸。

沈翼来去如风,因为他真的很忙。

每到年底的时候,都是沈翼忙到魂不守舍的时候,这种时候,沈翼哪里有功夫打官腔?

胡濙看着沈翼急匆匆的模样,连连摇头说道:“忙点好,忙点好啊。”

第二位来的明公,让胡濙好生意外,居然是太常寺卿、左春坊大学士商辂。

商辂的拜帖是要请教稽戾王实录的问题,那自然是聊了许多稽戾王实录的问题,这兜兜转转了大半天,商辂才开口问道:“陛下到底是要敲打一下,还是真的要官船官贸?”

胡濙一言不发的看着商辂,这才是他今天的主要目的。

“别看我,我也没办法,别人登不了你的门,能踏破我的门。”商辂叹了口气,颇为沉重的说道。

胡濙倒是可以闭门谢客,商辂不行,他太常寺的门都快被踏碎了,只能过来一下,看看情况。

胡濙嗤笑了一声说道:“只是旧事重提,那不是敲打,那是警告,陛下既然把事情派下来,自然没有收回去的理由,不办更不长教训,敲打敲打,自然要连敲带打。”

第八百二十五章 跟朕玩权谋?

胡濙的旧事重提只是敲,王翱的反腐抓贪才是打。

胡濙的意思很明确,这件事官船官贸只是开始,惹到了陛下生气,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结束,既然要惹,就要做好承受陛下怒火的代价。

“我说什么来着?问也是白问。”商辂听闻之后嗤笑了一声,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商辂没有参与其中,他还记得当年陈循儒袍上殿后的结果,结果就是罢官,起复之后直接去了万里之外的撒马尔罕做了使臣。

商辂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否则也做不了三元及第。

这帮人合谋搞李宾言的时候,不叫他参谋参谋,出了事了,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托关系,让他问问陛下的意思。

这还用问?

陛下这几年的脾气好了很多,否则亲自下场,这不杀的血流成河如何收场?

商辂懒得再问,拳头砸下来就知道疼了,等到疼了就知道改了,连敲带打,是陛下的宽仁。

“有件事,胡尚书参谋参谋,就是当初李贤在京上书请旨降鞑官俸禄之事,这件事的起因、经过都很清楚,但是结果却不清不楚。”商辂修史修到了李贤这里,就卡住了。

李贤说的没问题。

【塞外降人居京师者盈万,指挥使月俸三十五石,实支仅一石,降人反实支十七石五斗,是一降人当京官十七员半矣。宜渐出之外,省冗费,且消患未萌。】

塞外北虏降官、人过万,一个指挥使的月俸三十五石,结果大明京官只能支取一石,其余折钞,而来降的官、人则领十七石,应该把来降之人逐渐放出京师去。

但是结果就是留中不发。

李贤的这个想法没什么问题,这朝贡国的降人,待遇已经比京官还要好了,这日后,降人还不得骑到大明朝臣的头上去?

这种事很有可能发生。

“这件事是李贤当初恶了少师杨士奇所至,并非言事有错。”胡濙站起来拿出了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份奏疏说道:“当初李贤在河津治蝗,杨士奇要见他,他没工夫,就此恶了杨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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