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58章

作者:吾谁与归

“是我。”于谦一愣,他认真的辨别了一下,但是走过的路太多了,已经完全记不住了。

于谦想要把面罩摘下,但是想到了皇帝的叮嘱,最后还是没有摘下来,皇命不可违。

“青天大老爷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年长的老倌一听声音,就要跪下,声音里带着颤抖,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但是下跪却被于谦拦住。

于谦巡抚二十四年,是一个很擅长和百姓打交道的人,再说了,大明禁止私自跪拜礼和稽首礼,那是对陛下才能行的礼节。

他不接受这种礼节,是因为他认为那是对陛下的不敬。

虽然大明的官场上,稽首礼和跪拜礼极为普遍,皇帝也屡次申斥,但是效果甚微。

于谦将手中的斛交给了军卒,拉着老倌的手问道:“我带着面罩你都能认出我来。”

“老倌,我有点事想问你。”

“村里可有恶霸横行?”于谦问到了第一个问题。

他深入基层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放粮之后,恶霸抢粮是第一大事,他要将这群人揪出来。

这群恶霸很好解决,带到军伍里操练几年,一身的戾气,就磨得差不多了。

军队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成熟的地方,虽然他看石亨那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是他也承认,石亨带出来的兵,至少遵守军令,不强取豪夺,不杀人越货。

所以石亨带的兵很强。

“有的有的。”老倌详细的将村寨里的两个恶霸的情况,告诉了于谦,于谦示意随行的勇字营校尉,前去寻访拿人。

于谦看着破败的村寨,四处都是残垣断壁的模样,重重的叹了口气继续问道:“老倌,这村里可能还有缙绅?”

“都跑了,瓦剌人,来之前就跑了。”老倌的脸色反而露出了轻松的神情,似乎是这些个缙绅,比瓦剌人更可怕。

于谦不由的点了点头,将陛下的农庄法的想法,跟老倌反复交流了一番。

这种集体耕作再分配,陛下拿一成半,其他人再分的方式,极其新颖,但老倌还是非常的疑惑。

老倌却眉头紧皱的说道:“那万一村里的懒汉不干活,又当如何是好?”

于谦再次解释了一番和索道:“这不就落到了农庄的头上吗?陛下说不得私刑、肉刑。”

“懒汉嘛,说得多了,自然就不懒呢,屡教不改的那种,就扔到军队里,练几年便是了。”

“老倌你觉得咋样?”

老倌再次摇头说道:“那荒地呢?每年都要开荒的话,那荒地又该怎么算呢?”

“每年县里会来人勘定啊,村里开的荒地,自然归农庄。”于谦立刻说道,这都是在之前和陛下商议了很久的事。

“鱼鳞册年年都造,可是县里有,知府衙门里没有。”老倌乐呵呵的说道:“于巡抚乃是住在九重天上的人物,哪里知道民间疾苦?”

于谦立刻明白了老倌所说何意。

鱼鳞册,是大明的田亩册,县里每年都会有人在征收春秋二赋的时候,派人勘验,可是往往造册,也只是造册,却从不上报。

瞒报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鱼鳞册涉及到了税赋二字,瞒着自然是卡吃拿要,百姓该交的一分不少,那自然和县衙沆瀣一气的缙绅们就可以少交了。

于谦立刻明白了这农庄法之不易,田亩勘验,涉及到了清田二字,哪次不是血雨腥风?

他比老倌却是知道的更多一些,不过他没有反驳,老人家总喜欢说教人,这样的沟通方式,更容易听到真话。

“老倌,这附近可有山贼马匪?”于谦问到了另外了一个问题,对于百姓而言,压在他们头上的不仅仅是缙绅、官府,还有各种落草为寇的山贼马匪,时不时的烧杀抢掠。

尤其是大明在土木堡新败,这贼匪陡然增多,杨洪和郭登在宣府大同四处梳理,但贼匪横行是绝对的。

老倌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说道:“有!前些日子,还把隔壁的村寨给烧了,于巡抚是没看到,可惨了。那俏生生的小娘子,都掳走十多个。”

“孩子都被倒挂在房梁上,放血放死了,那叫一个惨哟!”

“某知道了,老倌可派人带个路吗?”

“老倌有所不知,某呀,升官了,现在领兵了。”

“只是山路多崎岖,某不可得贼人巢穴,若是再有贼匪,可至县衙找县尉禀报,县尉自然会通禀宣府。”于谦眉头紧皱,语气里带着许多的肃杀。

京中那些囤货居奇的奸商和贼匪的手段,有何两样呢?

都是该死之人。

受到朱祁钰的影响,于谦这个老好人,似乎变得也有了几分暴戾,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他又不会对老百姓们动怒。

“老倌岁数大了,但是村里还是有一小厮知道,我这就寻他来。”老倌听闻连连点头。

于谦发现百姓们对于农庄法其实并不热情,他们对于这种脱胎于军屯法的田法,清楚它的好处,但是他们比于谦更清楚这其中的难处。

居九天之上,可察一时之疾苦,可察一世之苦?

但是百姓们对于剿灭贼匪之事,颇为在意,积极性很高。

于谦不由的想起,之前金濂、陈懋提起福建减赋三年的时候,陛下颇为震惊的问百姓要的这么少?

百姓们心中对于公正二字,没什么概念,他们只想要活着,仅此而已。

于谦重重的叹了口气,求上才能得其中的道理,于谦怎么可能不知道?

大明的百姓要的不多,只要给口饭吃,活着,他们就会对朝廷无比的忠心。

剿匪之事,于谦都懒得去。

剿匪的最大的难处,是知道对方在哪里,而不是打不过。

大军围山,大将军炮推到山下,一阵炮轰,轰破山门,一排子母炮摆在山下,接连不断的发射,大明军队平推。

然后将整个山寨一把火点了就是,这些匪徒的下场是连灰都看不到,就被一阵山风给吹散了。

这是震慑!

徙木立信,是商鞅的典故,说搬木头就可以给五十金,有人照做,立刻就给了,所以政令通达。

但其实商君真正立信的,是禁止私斗时候,直接斩首千余私斗之人,私斗之风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哪怕是吵翻天了,也不敢私斗。

另外一件就是惩处秦惠文王嬴驷。

嬴驷当太子时,犯了禁条,商鞅说:「国君果真要实行法治,就要先从太子开始。太子不能受墨刑,就用墨刑处罚他的师傅。」

墨刑是什么?

黥刑,在脸上刺字。

嬴驷犯了罪,公子虔和公孙贾被刺了字,而后公子虔甚至被剃了鼻梁。

陛下以雷霆手段惩戒贼寇,就是为了徙木立信。

当然,陛下也放出风了,若贼寇肯下山,无不法者,窑山服役五年、十年、二十年,可赎其罪。

陛下还是很仁慈的嘛,不是一股脑都直接把人都给扬了,还是给了改过自新的机会。

于谦将自己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见所想,都写到了书信里,陛下的想法是极好的。

但是于谦浸淫官场多年,知道最大的弊政就是好心办坏事。

明明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却没有经过充分的调查和了解,在执行的时候,准备不够充分,执行出现了偏差,最终导致了良政变成了弊政。

这种事并不少见。

比如北宋时候,常平新法之一的青苗法,本来是惠农良法,百姓们没有钱去买种子,没法耕种,土地荒芜,朝廷用常平仓放,春秋收回。

可是最后被人执行成了青苗贷,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于谦尽量将问题写的具体,告诉陛下其中的难点和自己的补充意见,由大明官府主导的农庄法,正在一步步的趋近于成熟。

大明的集体农庄的进程,在朱祁钰提出,于谦补充的情况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完善着。

“官人,喝药了。”董氏端着陛下封好的鲜竹沥递给了于谦,于谦摘下了面罩,一口饮尽。

自离京,出门之后,他的口罩就从未摘下,主要是怕夫人董氏唠叨。

再加上太医院的药也对症,这往年咳嗽到不能睡觉的症状,立刻得到了缓解。

于谦重重的松了口气,这顽疾终于有了缓解的可能。

于谦并没有停下自己写书信,东胜卫消息,他已经知道了,关于上皇在迤北娶亲之事,他有点楞楞的,愁云满面。

大明一片欣欣向荣!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就在眼前!

奈何这太上皇突然来这么一下,谁受得了?

不过于谦二十四年,有一十四年的时间,是正统年间,自然是知道这位到底是个什么人。

陛下会怒气冲天,但是他多少有点心理准备,关前叩门的事都干了,这些事,算不得什么。

他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思虑之后,继续写着奏疏,此时唯一能够阻止的法子,就是把朱祁镇从迤北接过来。

“岳谦,你带着这封书信回京之后,就留在陛下身边听用,陛下应该会让你去迤北寻到瓦剌人,商谈接回上皇之事。”于谦将手中书信郑重的交给了岳谦。

岳谦握着手中的书信,他带着那封没有印绶的禅让诏书回京,然后在奉天殿宣讲的人。

于谦让岳谦回京,意思非常明显了。

如果说满朝文武,最不希望朱祁镇回来的就是岳谦了,伪造诏书的事,虽然不是他做的,但是的确是他宣讲的。

作为太上皇,在迤北结亲,天下震动,朱祁镇越不得人心越好。

岳谦握着于谦的奏疏,俯首领命,乘快马赶往了京城。

于谦虽然没有名言,但是陛下要杀人,他是一清二楚的,让岳谦去,意思非常明确。

接可以,能不能回来,那就两说了。

第九十五章 天寒地冻,来往不便

朱祁钰手里翻着一本书,是坊刻本的《水浒传》,而这本坊刻本,是由坊刻印的,在京师颇受欢迎。

水浒传作为四大名著之一,朱祁钰早有耳闻,但是重生到大明前,他忙忙碌碌,从未真的看过这本书,有限的也是看过电视剧。

这坊刻版《水浒传》版面较为宽大,字大如钱,多用赵体行格疏朗,黑口双鱼尾,刻有句读,纸墨俱佳。

还用到了标点符号,而且用的白话文,读起来颇为轻松。

这是大学士陈循送来的,他站在旁边等着陛下的训示。

“为何坊刻百姓读物都有了句读,朕的奏疏却没有呢!”

“为何坊刻百姓读物有这么多俗字,朕的奏疏里全是生僻字??”朱祁钰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这不是增加阅读难度吗?每次断句,断的他头疼不已。

之乎者也,引经据典,还得断句,生僻字还很多。

陈循被问的一愣,随即俯首说道:“额……毕竟是公文,还是正字好一些,若是用俗语俗字,那成何体统啊。”

朱祁钰点头说道:“传下去,以后公文加句读,能用俗字就用俗字,省得朕理解错了,误了事。”

陈循俯首说道:“臣领旨。”

大明皇帝喜欢用俗文俗字下诏,那是从太祖爷传下来的传统,虽然正统年间已经不那么干了,但是陛下要求,并不超脱皇明祖训的礼法。

陈循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这书印的不错啊,我大明的坊刻原来如此厉害啊。不错,这个陈靖吉,办这个汝安诗社非常不错。”朱祁钰翻看了第一卷,连连点头,比经厂本还要好很多。

经厂本,就是内署司礼监下设的三大经厂,汉经厂、道经厂、番经厂,有刻字匠、雕印匠、裱褙匠、折配匠等工役已达千余人,但是这是司礼监设立的。

印刷精美归精美,但是校勘不精,常有脱误,为时人诟病不已。

太监读书少,制作好归好,却是脱误极多。

“建阳、建瓯坊刻极盛,书坊林立,余氏、刘氏、熊氏、郑氏、杨氏、陈氏、虞氏等均为刻书世家,代代相传,运营兴隆。”

“建阳永忠里、崇化里,每月逢一、逢六,都有书市,天下客商云集,这是天下其他地方所没有的。”陈循俯首回答着。

这是当年朱棣的文功武治,语言谁有可以有,但是文字不是。朱棣派郑和七下西洋,汉字典籍,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甚至有欧洲皇室结婚,用线装书当彩礼的事情,几乎和宝石、黄金同等重要。

“以前先帝下西洋时,这建阳书刻,也是万金难求啊。”陈循乃是永乐进士,自然是知道当年盛况。

可惜,自宣德九年停止了海贸之后,这民间坊刻,是一天一不如一天了。

建阳所在的福建,因为叶宗留-邓茂七的民乱,也是一片狼藉。

文治武功赫赫的大明朝,居然在陈循活着的时候,有种日落西山,垂垂老矣的暮气,让陈循这个大学士,焦虑至极。

汝安诗社也是十四人,和凤阳诗社那群人一养,都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

汝安诗社笔正陈靖吉,更是虎林双桂堂的堂首,这刊印之事,做的自然极好。

朱祁钰瞄了一眼地图,总觉得这建阳极其熟悉,认真思索了半天,吐了口浊气说道:“建阳是在福建吧,宋新误朕文治名城!”

虽然朱祁钰知道冬牲导致的叶宗留揭竿而起,矿工导致的邓茂七忍无可忍,是社会矛盾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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