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 第440章

作者:吾谁与归

登闻鼓响起来的时候,俞士悦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这谁啊,有冤情就说,干嘛敲那个鼓?

这说了半天,跟他们刑部没有多少关系。

朱祁钰看向了都察院总宪陈镒。

陈镒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事儿!

根本没人跟他提过,这涉及到了四川一省的大事,他居然在登闻鼓响起之前,一点都不知道。

他无奈说道:“陛下,臣不知其详,臣有失察之罪,陛下,把臣外放为官吧!”

这总宪的位子,不能再坐下去了,再坐下去,命就没了。

王文憋着笑,他就坐了几天都察院总宪的位置,就替了陈循到文渊阁做大学士了。

这活儿虽然辛苦,但是可比都察院安稳多了。

都察院什么鬼样子,朱祁钰倒是清楚,他当初下旨申饬,不让违反宵禁,就有三人抗旨不遵,和会昌伯一起喝酒到了深夜,甚至还推搡辱骂五城兵马司的宵禁军卒。

朱祁钰挥了挥手示意陈镒归班,对着李燧说道:“你继续说。”

李燧振声说道:“陛下,这戥头一户两收,再加上层层摊派下去,可不就是一钱八分,到了百姓头上一年至少就是五钱银子了。”

“五钱银子,陛下百姓劳作一日不过铜钱二三十文,攒齐这五钱的银子得多少时日?”

“各级官僚,借用陛下之威名、威势,搜刮百姓,搜刮上来的东西,上司得一半,州县揣到自己兜里的也占了一半。”

“刚开始干这些事情的时候,还有所顾忌,干了一年二年,成为旧例,再换一任,就开始萧规曹随,经过十年二十年,就变的名正言顺了起来。”

朱祁钰满是笑容的说道:“这件事,朕已经知道了,你先去东华门看榜,不看也没事,朕告诉你,你会试中了。”

“好了,退下准备殿试之事吧。”

“陛下……”李燧还要争辩,胡濙不停的给李燧打眼色,示意他先走。

李燧不知道陛下的秉性,胡濙能不知道?

陛下现在说话平静,对李燧笑着说话,是怕寒了李燧这个新晋进士的心,是在保护李燧。

这件事陛下既然知道了,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

李燧虽然不懂,但是还是俯首告退。

奉天殿内十分的安静,只有风吹打罗幕的声音。

朱祁钰看着李燧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思考之中。

民变是怎么产生的?

不都是像李燧这般,在地方闹不明白,到了京师闹腾,在京师闹腾,结果进了京,却也是闹腾不明白。

四川监察御史什么反应?一推四五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等时日一长,百姓们知道了,这种事控诉无门,也就默默的受这个气,不再想办法控诉。

各级官僚开始的时候,还是有所顾忌,后来是萧规曹随,最后就变成了理直气壮,归根到底,官僚们发现,百姓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可不就是名正言顺?

百姓就这么受气,就跟个高压锅一样,等到受不了,可不就是民变了吗?

堵不如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些道理,就是刚读完蒙学的士大夫都会说,可是他们怎么做的?

层层围堵。

在奉天殿沉默了许久之后,朱祁钰开口说道:“朕很庆幸,至少还有人肯说,真到了没人肯说,咱大明,差不多也就亡了。”

这话说的,朝臣们都一头冷汗,陛下的联想能力为何如此丰富?

这私下摊派,可以说是潜规则之一,各地都有,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整肃吏治之事,已经在做了。

“练纲在南衙干的不错,让他去四川去,明年年末,朕会派缇骑去暗中走访。”朱祁钰站起身来,走了两步说道:“那个四川监察御史,革罢吧。”

“尸位素餐。”

朱祁钰走出了奉天殿,看着天日昭昭,这些都是二十多年的沉疴旧疾,需要一点点去改变。

他同时还有一丝的庆幸,他搞创收总是生法子,对于加税总是慎之又慎。

在吏治没有整体清明向好之前,加税就是给百姓头上套枷锁。

这些人,好狠的心。

“陛下,陛下四川急报!”一个缇骑风一样的冲了过来,高声疾呼。

第四百九十二章 讲义堂扩招

“不要如此惊慌。”朱祁钰示意缇骑稳住身形。

他拿过那封军报,看了许久。

四川镇雄府发生了民变,这次的民变是一个叫做黄龙和韦保的人牵头。

黄龙是汉人,韦保是苗人,总计十多万的苗民,七千兵士,攻占了遵义府的两座营堡,一个叫西坪寨,一个叫黄滩寨。

这次民变的发生的基础,自然是那一钱八分银的戥头,这戥头一年要收五钱的银子,蜀中少银,这五钱银子就是索命钱。

爆发民变的直接原因是四川镇雄府的一些收税队,捞过界了。

播州杨氏的海龙屯关堡被夷为平地后,设立了遵义府,遵义府归了四川管辖,在刚刚划界之后,遵义府按制免税赋一年,让百姓安定下来,是当时朝廷的当务之急。

在这种情况下,来自四川镇雄府的书吏们,纠集了上百人的“收税队”,如同下乡扫荡一样,跑到遵义府收税去了。

往常这些收税队,可不敢捞过界,因为别人的地界上也有地头蛇,但是遵义府新设,还没有形成收税队,所以这些收税队就大摇大摆的捞过界了。

这就出事了。

百姓们人都傻了,他们拿着皇帝的俗字圣旨,开始武装抗税,这一轮的抗税收税队赢了,但是百姓们活不下去了,最终攻陷了遵义府的西坪寨和黄滩寨。

这两座营堡被攻破之后,四川地方的民意汹汹,一时间反抗戥头,反对摊派的风力,开始遍及四川各地。

根本原因,还是吏治昏暗,贪腐成风,百姓不堪重负,为了活命。

今年夏秋两税要是依旧搞戥头那种把戏,怕是一场遍布整个四川的捅破天的大祸,就会出现。

吏治昏暗、贪腐成风、上下勾结袒护,沆瀣一气,这能怪到朱祁钰的头上吗?

朱祁钰自登基以来,对吏治二字,从最开始申斥都察院开始,官邸法、京察、九十五条的《宪纲事类》、大计、考成法甚至酿成了遍布数省的造反。

朱祁钰对吏治还不够上心吗?手段齐出,多管齐下,可这吏治依旧未有清明之相。

这是沉疴旧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天日昭昭融化寒冰,也不是一日之功。

吏治在稳步的推进之中,可是在这推动的过程中,还是出了一些朱祁钰不愿意看到的事儿。

朱祁钰看着手中的军报有些眩晕。

地方的处置还算得当,两座被攻占的营堡已经被层层包围,正在有序平定之中。

可能朱祁钰收到这封军报的时候,民变已经彻底平定了,毕竟路途遥远,即使办了加急,也要九十天的时间。

可是平定之后呢?

不妥善处置,四川那如同炸药桶的局势,将会被彻底点燃。

这戥头实在是太狠了,一钱八分,最后累加到五钱!

朱祁钰握着手中的军报思考了良久说道:“下旨安抚下地方百姓,首恶械押京师查补。”

“这十万附逆苗民,劝其安业,若有复叛,严惩不贷。”

对于四川民变,朱祁钰的处理方式和福建的处理方式是相同的。

首恶肯定要处置,而且这些首恶之人,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多数都是蛊惑乡里百姓的野心家。

这样的人,可不是少数。

福建民变,分为了叶宗留和邓茂七。

叶宗留是为了福建的银矿和官军起了冲突,而邓茂七则是官逼民反,具体的情况还需要具体分析。

兴安俯首说道:“臣领旨。”

朱祁钰回到了讲武堂,又拿出了那份军报,忽然想起了鲁迅先生的话:

「将人不当人,不但不当人,还不及牛马,不算什么东西;」

「待到人们羡慕牛马,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叹息的时候,然后给与他略等于牛马的价格,有如元朝定律,打死别人的奴隶,赔一头牛,则人们便要心悦诚服,恭颂太平的盛世。」

「为什么呢?因为他虽不算人,究竟已等于牛马了。」

「有更其直捷了当的说法在这里: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这不仅是东方这片土地的悲剧,似乎同样是世界的悲剧。

芸芸众生,求的不过是等于牛马,坐稳奴隶的时代。

牛马饿肚子的时候,主人家还知道喂点草料给牛马,不让他们饿着肚子干活,因为牛马真的会撂蹄子。

现在做牛做马的百姓,皇帝下旨蠲免一年两税,安抚百姓,可是有些人,就是不肯让他们安安静静的吃点草,补补身子。

非要榨干他们最后一滴民脂民膏,才肯罢休。

贵州等地这些百姓,在原来各种土司手中遭罪,在王骥等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叛乱之时,又在叛军手中遭了罪,日盼月盼,终于派来了王师,该是自家人了吧?

京军的确是自家人,不烧杀抢掠,堪称王师。

可是遵义府的百姓们,这安稳日子没过几天,来自四川镇雄府的收税队便来了。

百姓们仍然要被劫掠,仍然要遭罪,仅有的口粮也被抢走了。

哪怕到了这一步,百姓们扔希望有一个主子,拿他们去做牛马、财物一样的看待,他们勤奋、他们可以自己寻草吃,只求这主子决定他们怎样跑。

百姓要的太少了。

譬如福建百姓,他们只希望朝廷能把福建布政使,搞出冬牲,榨干百姓最后一口口粮的宋彰等一众斩首。

百万人之众的起义,朱祁钰只是一纸诏书,蠲免一年的税赋,他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朱祁钰靠在椅背上,将鲁迅先生的《灯下笔谈》,按照记忆力的模样,写了出来,递给了兴安,让他送给胡濙,以笔名发到邸报上。

“陛下,其实农庄法可以在山西、陕西、河南等地,试着全面铺开了。”兴安给朱祁钰泡了杯茶,低声说道。

他是司礼监的提督太监,自然有议政之权,虽然平日里更像是个大秘书。

他提出了一个想法,就是扩大农庄法。

朱祁钰敲了敲桌子说道:“农庄法不是一抓就灵,又不是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兴安赶忙回道:“但是农庄法有义勇团练,乡部私求私自加派,终归有个忌惮。”

“再遇到这种强征强纳之事,也不至于闹到民变的地步。”

“陛下,这农庄法的确不是灵丹妙药,可是这掌令官下乡,里正、甲首有什么话,都可以找掌令官絮叨絮叨,最后报到通政司来。”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了不是?”

朱祁钰看着身后这座讲武堂,叹息的说道:“你说的有理。”

“掌令官还是不够多啊,朕本来希望举人们能够帮朕做这件事,可是举人们丝毫看不上这等吏目,他们更想做官。”

讲武堂已经有了五期的庶弁将和掌令官,满打满算不过两千五百掌令官,刚好够北直隶、山西行都司、靖安、福建使用。

哪里有多的人手?

朱祁钰本来希望这些个举人能出点力,但是襄王府长史罗炳忠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把这些举人派下乡,他们反而挑唆百姓,把水彻底搅浑,把事情变得更糟。

官和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哪怕当个九品官,那也是官,不是吏目,吏目是不入流的,秀才就可以充当吏目。

乡官,说到底,只是个吏目,是不入流的,举人们看不上,甚至连秀才们都看不上。

缺少掌令官也是眼下农庄法的困难之一。

“扩招一下?”兴安试探的说道:“其实卫所儒学堂的军生们,长期参与农庄法,代替过去的耆老,教百姓读书识字,他们其实也可以充当乡官一职位。”

掌令官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他们在京营里是有差事的,所以掌令官总是不够用。

但是军生就不同了。

朱祁钰摸了摸下巴犹豫了下说道:“军生吗?”

景泰二年的状元柯潜,就是军生,在卫所儒学堂就学,考中了举人,又中了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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