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 第392章

作者:庄不周

以袁术本人的智力而言,似乎想不出这么机智的手段。

郭图不反对投靠朝廷,但他不希望荀氏叔侄抛下他们,甚至将他们作为牺牲。

许攸答应了,悄悄出营。

郭图则以袁绍生病为由,让袁谭调集大军,封锁了大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袁绍得知消息,勃然大怒,将郭图、袁谭召过去,椎床大骂,说袁谭有弑父之心,大逆不道。

袁谭跪地请罪。

郭图矢口否认,坚称是为袁绍身体着想,为冀州安危着想。

眼下冀州安危寄于袁绍一身,而冀州人又极度敌视袁谭。如果袁绍在袁谭的营中病了,甚至有所不讳,难保冀州人不会拥立袁熙或袁尚,趁势作乱。

所以,袁绍要想保证冀州安稳,不闹出兄弟反目为仇的悲剧来,就应该安心养病。只要他病好了,就没人敢轻举妄动。

袁绍虽然生气,却也清楚郭图说得有理。

撕破脸,他也挣不脱袁谭的控制,冀州必乱。

看得破,不代表忍得过。

本来只是一时郁闷的袁绍真的病倒了。

郭图让袁谭陪在袁绍身边,以尽孝道,不让其他人有接近袁绍的机会,自己则与袁绍身边的文武联络,尤其是逢纪。

田丰隐退,沮授失踪,冀州人的实力大减,如今的领袖是审配。

偏偏逢纪与审配矛盾很深,上次围攻彭城时,逢纪就在袁绍面前说过审配的不是。如今这副形势,逢纪更加不安,甚至不敢留在邺城,跟着袁绍来了易县。

郭图找到逢纪,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借此机会,逼袁绍立袁谭为嗣子,将冀州人拥立袁熙或者袁尚的野心扼杀在萌芽之中。

逢纪一点也不惊讶,他沉默了半晌,问道:“你觉得审配等人会善罢甘休吗?如果他率部来战,你怎么办?”

郭图笑了。“他若敢来,我们不介意斩其于城下,并将这个功劳收入囊中。我们背后有幽燕都护府,有太原、上党的驻军,还用担心审配那点人马?”

逢纪点点头。“我知道你们汝颍人多势众,可是我有什么好处?我怎么知道你们不会兔死狗烹?这些年,你们对我如何,你自己应该也清楚吧。”

郭图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金牙。

“看到这个了吗?”

逢纪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笑。“我既不聋,也不瞎。”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向那个小天子称臣。事成之后,你为首功,如何?”

逢纪怦然心动。

“成交!”

第724章 以恶制恶

许攸见到荀谌时,荀谌还处于愤怒之中。

他也没想到袁术会玩这么一手,这根本不是他们的计划。

袁术根本不理荀谌。

他对荀谌说,我这个幽州牧做不做无所谓,但幽州乱了,荀攸秋后东征的计划必然受到影响。万一刘备进展顺利,抢先进兵辽东,荀攸可就白忙一场了。

荀谌觉得袁术不可理喻。

这分明是损人不利己嘛。

这时,许攸赶到,与荀谌交流了情况,这才知道当时高台上究竟发生什么事。

但事已至此,袁术做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化危为机,顺势推袁谭上位,分冀州为南北两部,由袁谭直接控制冀州诸郡国,为争嫡奠定基础。

荀谌反复权衡后,也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名义上,袁绍已经向朝廷称臣。

实际上,袁绍还牢牢控制着冀州,不给朝廷介入的机会。

朝廷鉴于关东士大夫的舆论,不得不颁布诏书,宣布天下太平,不主动挑起战事,不主动介入冀州的范围。

但冀州内部有分歧,却是朝廷求之不得的结果。

如果袁谭在袁绍的逼迫之下,不得不向朝廷称臣,那就更好了。

这样的功劳,岂能让与他人?

为了争取朝廷的支持,荀谌随即提出,由袁谭上书朝廷,请求在冀北选择郡县试行度田。

与此同时,袁术也应该上书朝廷,在幽州选择郡县试行度田,比如耕种条件最好的涿郡。

涿郡与冀州接壤,在这几个郡县试行度田,当地的守相也可以名正言顺是维持强大的武力。一旦发生民变,而郡国自身兵力又不足以解决时,还可以申请朝廷以武力介入。

相信朝廷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定会大力支持。

许攸觉得有理,随即与荀谌商定,由荀谌再赴弹汗山,与荀攸做进一步的探讨,做好武力介入的准备。自己则赶回易县大营,回报郭图,准备逼宫。

为了求得袁术的配合,许攸临走之前,主动去见了袁术。

看到许攸,袁术很惊讶。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想来就来,还需要你同意?”许攸背着手,在袁术面前来回踱了两步。“听说你和本初拔剑,却没有交手。我今天来,打算满足一下你的心愿,顺便看看你的剑术有没有进步。”

“放肆!”一个亲卫厉声大喝,伸手拔刀,迈步上前。

“唰!”一声轻响,许攸长剑出鞘,剑尖洞穿了那亲卫的咽喉。

亲卫愣住了,看着明晃晃的剑身,眼中的神采迅速散去,跪倒在地,垂下了头颅。

许攸迈步,抽剑,避免鲜血溅在身上,随即抖落剑上的血珠,转头看向袁术。“老了,体力不如从前,最多只剩下七成境界。”

“……”袁术张了张嘴巴,笑容有点尴尬,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后缩,恨不得将自己挤进身后的屏风里。

他知道许攸是什么人,也知道许攸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可以召唤亲卫来,杀了许攸。但在此之前,许攸有七成把握先杀了他。

“子远,何必呢?你杀了我,也救不了本初。他走错了路,我也劝他回头,但是劝不住啊。”

“他劝不住,显思却还有机会,就看你配不配合了。”许攸提着剑,眼神凌厉地盯着袁术。

“配合,一定配合。”袁术连声说道。“虽说显思不是我的儿子,但我地一直将他当作亲儿子,比伯阳还亲呢。”

“那行,你上书朝廷,请求在涿郡试行度田。”许攸掏出一方丝绢,慢条斯理的抹去剑上残留的血迹。“显思也会上书,请求在河间试行度田,到时候两郡联成一体,为冀州、幽州做个榜样。”

“好,好。”袁术拍着大腿,赞不绝口。“此计甚妙。”

“告辞!”许攸还剑入鞘,转身而去。

袁术抚着胸口,过了半晌才平静下来。他一跃而起,厉声喝道:“给我查,看看是谁放这狂徒进来的。我这大营还是大营吗,任他来去?”

——

袁绍拥被而卧,双目紧闭。

虽然是夏天,他却还是觉得彻骨之寒,让他控制不住身体,瑟瑟发抖。

错误,这次来邺城绝对是致命的错误。

袁谭反了,汝颍人也反了,就连逢纪都反了。

逢纪居然出面,劝他立袁谭为嗣子。

在此这前,逢纪和袁谭的关系很一般,偶尔还说过袁谭的不是。他们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

是威逼,还是利诱,又或者是兼而有之?

袁绍一言不发,气息却越发粗重。

跪在床前的逢纪看得清楚,躬身再拜,垂泪道:“主公千万保重身体。”

袁绍睁开了眼睛,哑着嗓子说道:“我死了,岂不更如你们的愿?”

逢纪趴在地上,以额触地。“主公此言,臣承受不起。臣知主公怨臣,但为主公计,臣不得不言。”

“呵呵。”

“主公,刘正礼有恙,你知道么?”

袁绍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逢纪说的是谁,不禁扭头打量着逢纪。“刘正礼远在扬州,与冀州何干?他还能率孙策、周瑜渡河不行?”

“刘正礼的确不可能率部渡河,但他却是显甫的母舅。万一主公不讳,他是最有能力庇护显甫的人。”

袁绍这才回过味来,理解逢纪想说什么。

刘繇已经向朝廷称臣,而且他又有宗室的身份,在天子没有兄弟,不得不借重宗室力量的情况下,就算他最后与朝廷反目,被朝廷处死,刘繇依然有能力保证他疼爱的袁尚无恙,至少能保住性命。

可若是刘繇病了,甚至死在他前面,那袁尚就没人庇护了。

一旦他冒险失败,等待袁尚的就是死。

换作两年前,甚至一年前,他都不在乎刘繇的生死。那时候他还有信心,觉得自己有胜利的机会。可是现在,他自己都清楚,这个希望已经非常渺茫。

更何况他现在被袁谭软禁,能不能活着离开易县都不可知。

果真如此,不管审配等人是否会起兵攻击袁谭,袁尚的命运都基本确定了。

审配或许能击败袁谭,但他能击败荀攸,击败士孙瑞、钟繇、董昭以及抚军大将军韩遂吗?

一点可能也没有。

冀州人的死活,他可以不关心。

袁尚的死活,他不能不管。

想到袁尚,袁绍最后的倔强瞬间瓦解了,他重新闭上了眼睛,一声长叹。

“让显思进来。”

第725章 知止不辱

荀攸策马冲上缓坡,翻身下马,将缰绳扔到马鞍上,拍了拍马臀。

战马甩甩脖子,到一旁吃草去了。

荀谌跟了过来,勒住坐骑,下了马,也学着荀攸的样子,将马缰扔上马鞍。只是他接连扔了也没成功,索性不管了,由着坐骑拖着缰绳散步、吃草。

“费劲,早知道带个马僮好了。”荀谌嘀咕道。

荀攸看看他,笑出声来。“马僮再好,也不如自己方便。到了战场上,胜负生死都是眨眼之间的事,平时的训练是否扎实,可能决定着你的生死。”

“我又不是冲锋陷阵的斗将。”荀谌悻悻地说道。

“你我的确不需要冲在最前面,但你做得不够好的时候,很难做到令行禁止。”荀攸缓步而行。“军中只讲实力,不讲其他。你想让他们言听计从,就要让他们服你。要是他们不服,就算不得不接受你的命令,执行时也不会全力以赴,随时准备观望。”

他顿了顿,又道:“人人观望,你的计划再好,执行起来也会大打折扣。优势明显时,或许没什么问题,一旦遇到旗鼓相当的强敌,想取胜就难了。所以要练精兵,首重于择将。”

荀谌打量着荀攸,越看越觉得陌生。

他们年纪相当,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荀攸是什么样的人。因为父母早丧,由祖父的抚养成人,荀攸更加早熟,也更加独立,不仅读书用功,还勤于练习剑术,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但他从来没想过荀攸会成为这样的将领。

“公达,你当初不来冀州,是否因为本初过于推崇儒雅,不能沙场争锋?”

荀攸想了想,摇摇头。“当时没想这么多,我只是觉得他言过其实,在朝堂弄权或许还行,未必适合短兵相接。真要有这胆气,当初就不会让董卓得逞。”

他笑了一声,又道:“其实不仅是他,世家子弟有几个见过血的?他们看起来无所畏惧,是因为知道对方不敢伤他,有恃无恐。真要遇到董卓那样的武夫,一时血气之勇或许会有,事后想想,大概都会选择避祸。”

荀攸幽幽一声叹息,说不出的怅然。

荀谌没有多问。他知道,荀攸大概是又想起了何颙。

何颙身兼党人和游侠的两重身份,剑术高超,经历过不少危险。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因为一次误会,忧惧而死?

回想起来,何颙的勇不是真正的勇敢,他根本没遇到过真正的危险。

反倒是荀攸表现出了真正的无畏,幸免于难。

但何颙于荀攸有师友之恩,荀攸从来没有别人面前提过这件事。何颙忧惧而死的事,也只有几个人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到这些的?”

“见过天子之后。”荀攸收回思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到华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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