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 第353章

作者:庄不周

刘巴说,刘虞死后,幽州刺史一直空缺,幽州的事务由幽燕都护荀攸代理。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不符合设立幽燕都护的初衷。如今袁绍接受议和,将退回冀州,天下渐安,应该尽快补上这个漏洞。

其次,袁术以和袁绍对抗为己任,将他调往幽州,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和袁绍捣乱。如此一来,袁绍就无力南下,朝廷可以将他压缩在大河对北,对中原进行有效治理。

最后,袁术曾说,他要救和被袁绍送去鲜卑、乌桓部落和亲的袁氏女,这也算是给他机会。

那些被迫和亲的袁氏女是支持袁绍,还是支持袁术?只要朝廷的措施得当,将鲜卑人、乌桓人从袁绍麾下剥离出来,是完全有可能的。

没有了鲜卑、乌桓骑兵,袁绍的实力进一步削弱,接下来就是围猎时间了。

过了两天,荀彧的奏疏也到了。

他也提出了和刘巴相似的建议,甚至还更进一步,建议天子纳袁术女袁衡入宫。

看完荀彧的奏疏,刘协就笑了。

荀彧这是多谨慎啊。生怕人说他荀氏的实力太强,担心荀文倩擅宠,恨不得宫里的女人越多越好。

但他却不想轻易的纳袁衡入宫。

眼下的形势最好。

袁术得到了朝廷的支持,但他的声望远不如袁绍,汝南袁氏的影响力实际上分裂了。如果他将袁衡纳入宫中,袁术的声望超过袁绍,那些观望的人很快就会转投袁术门下,汝南袁氏很快就会恢复元气,成为朝廷的隐患。

过犹不及。

但刘协也没有完全拒绝荀彧,他宣布了一道口谕:由兰台令史蔡琰教导袁衡读书学礼;命女营主簿袁权为使者,赶往睢阳,宣讲朝廷诏令,发动山东女子任事,为工为农为学。以河东为模板,建立纸坊、书坊。

为保证袁权的安全,刘协又命马云禄率十名女骑,护送袁权东行。

在马云禄出差期间,由吕小环代理女骑营日常事务。

第651章 儿女情长

袁权牵着袁衡的手,来到兰台之下。

两个侍女跟着身后,一个手里捧着几匹织锦,一个手里捧着一根荆竹。

蔡琰闻讯,匆匆迎了出来,快步来到袁权面前,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道:“姊姊这是何意?你我之间,有必要搞得这么正式吗?”

袁权微微欠身。“奉诏行事,理当如此。”

蔡琰一听,也不敢怠慢,连忙收起了笑容,躬身还了一礼。

蔡氏和袁氏关系极好,两人又年岁相当,谈得来,平时就是闺中密友。袁权有公务在身时,袁衡经常来蔡琰这里消磨时光,早就是蔡琰不记名的弟子。

蔡琰将袁氏姊妹迎了进去,按照拜师的礼节,先收了作为束脩的织锦,又取了荆竹,象征性的在袁衡的手心打了两下,训诫了几句,完成了礼仪,这才请她们入座。

“姊姊这下子可以放心了吧?”蔡琰调侃道:“我还没祝贺姊姊出使呢。此次东行,不仅可以夫妻团聚,以女子身份出使更是不多见。将来在山东做出一番事业,成就当不在尊夫之下。”

袁权淡淡笑道:“我只是为弘农王夫人做个前锋,将来还是要由弘农王夫人做主的。至于成就,就算赚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你一篇文章。阿衡的事就请你费心了。我倒不敢有什么想法,只希望她将来能自食其力,无须仰仗他人。”

蔡琰有些诧异。“你不想让阿衡进宫了?”

在她看来,天子让袁衡随她学礼,就是要让袁衡进宫的先声,而这正是袁权西行的最大目标。吃了那么多辛苦,如今总算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可喜可贺。就算袁权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在她面前也没必要掩饰。

难道说,袁权的想法变了?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顺其自然吧。”袁权摇摇头。“天子要做大事业,我等就算不能助他一臂之力,也不能添麻烦。阿衡若能自食其力,进不进宫,也就不重要了。”

袁权转身,摸着袁衡的头。“比起嫁入宫中,能有一个疼她爱她的夫君更重要。”

蔡琰眼神微闪,欲言又止。

袁权回头看了蔡琰一眼,又笑道:“倒是你,既然放不下,索性就主动一些,不要错过了好时光。”

蔡琰脸一红,随即啐了一口。“说阿衡呢,扯我作甚。你赶紧走吧,别耽误了出使。从今日起,阿衡就住在我这儿,和我做个伴儿,你尽管放心。”

袁权含笑致谢,起身告辞。

蔡琰与袁衡将袁权送出门,看着袁权上了车,渐渐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袁衡仰起头,看着蔡琰,轻声说道:“姊姊,你喜欢的人是天子吗?”

蔡琰低下头,看着袁衡一眼。“谁跟你讲的?是你姊姊吗?”

袁衡摇摇头。“她从来不说这些。但行在的男子这么多,对姊姊你有爱慕之心的比比皆是,姊姊你却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想来只有天子了。”

“小机灵鬼。”蔡琰曲指,轻弹了一下袁衡的脑门。她们之间也没什么秘密可言,她倾心天子的事,袁权早就看在眼里。“可是我喜欢有什么用,这事不由我作主的。”

“我觉得天子也是喜欢你的。”袁衡摸着额头,眨着眼睛。“只是他顾忌太多,不敢分心。”

蔡琰调侃道:“你懂得倒多。”

“我是旁观者嘛。”

蔡琰眼神微闪,笑而不语。

——

马云禄快步走进了未央宫前殿,一眼看到天子正在阶下散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抚着额头,似乎有心思,连忙放慢了脚步。

当值的郎官都认识她,颌首致意,却没人敢擅离岗位。

马云禄站在廊下,看着在庭中散步的天子,一时看得痴了。

几天不见,天子仿佛又长高了些,长壮了些,脸皮也白净了些。但内敛的英气越发浓郁,充满朝气的脸庞之下,是一颗成熟甚至有些沧桑的心。

他的肩上挑着大汉四百年的江山,挑着华夏衣冠的未来,还有几千万生民的希望。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舍他而谁?

可是我呢?我该怎么办?

正当马云禄出神的时候,刘协一抬头,看到了直勾勾地看着他的马云禄,不禁莞尔。他抬了抬手,马云禄却兀自发呆,一动不动。还是一旁的郎官提醒,她才猛然惊醒,顿时红了脸。

她快步来到刘协面前,拱手施礼。“陛下,臣准备出发了,特来辞行。”

刘协打量着马云禄红到耳根的脸,嘴角轻挑。“路上小心,朕等你安全归来。”

“唯。”马云禄习惯性的应了一声,随即又意识到天子这句话与平常不尽相同。她心跳加速,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刘协,正与刘协四目相对,一时心慌,想挪开眼睛,却又舍不得。

“陛下……等我归来?”

刘协点点头。“本想等你先立业,再论其他。现在看来,怕是春光不等人。去山东看看,也算了了心愿,回来之后,就将这武装换了红装,如何?”

马云禄听得真切,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呆呆地看着刘协。

刘协眉梢轻扬。“舍不得?”

“啊……啊。”马云禄如梦初醒,尴尬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匆匆地施了一礼,转身就走,脚步匆匆,仿佛逃跑。走了两步,又觉得失礼,转头看着刘协,神情窘迫。

刘协笑着扬扬手,示意她不必拘礼,赶紧去办事。

马云禄如释重负,迈开大步,冲出了金马门。

十名女骑士在宫门外候着,见马云禄冲出来,一名女骑士上前,递上马缰。

马云禄翻身上马,连声喝道:“出发,出发。”

女骑士们讶然,就连车里的袁权都有些不解,撩开车帘一看,见马云禄满脸通红,眼中却掩饰不住喜色,眼珠一转,便会心而笑。

女骑士们却没袁权这么矜持,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叽叽喳喳的问道:“都督,这是陛下有赏赐么?”

马云禄没好气的说道:“想什么呢。你立了什么功,长安城还没出,就要赏赐?”

“既然没有赏赐,都督为何这么高兴?”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骑士歪着脑袋,打量着马云督。“难道这赏赐是只给都督一个人的,没我们的份?”

马云禄眼睛一瞪,刚要喝斥,话到嘴边,又道:“唉,你说对了,就是只给我一个人的,你们都没份。你们不仅没份,还要给你凑份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谁也不准少。”

女骑士们顿时明白了,齐声欢呼起来。

“贺喜都督,心愿得偿。”

大街人行人不少,看到这一群女骑士已经觉得养眼,不少人停下脚步,尽情欣赏。听得她们欢呼,更觉得她们青春可爱,不由自主的连连点头。

马云禄看在眼里,心中更加欢喜,仿佛全长安城的人都在为她高兴一般。

第652章 孟轲真传

袁权出使山东的消息,立刻引起了朝臣们的注意。

这件事很突然,天子事先既未透风,事后也没有任何解释,但这件事的时机如此之巧,却不能不引人猜想。

袁术伏击了袁绍的大将颜良,将依附袁绍的庐江大族槛车征送长安,又要在庐江度田,这件事还没议出个结果来,天子却派袁术的女儿袁权出使山东,显然不是巧合。

在众多人的关注下,袁衡奉诏随蔡琰学礼的消息也很快浮出水面。

听到这个消息,很多人都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不管最后的具体结果如何,天子对袁术的行动总体上是满意的。

这个是态度问题、方向问题,没什么讨论的余地。

这让不少老臣忧心忡忡。

他们主要的担心有两个:一是袁术会不会意气用事,乱搞一通。二是度田会导致山东大乱,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

后一个担心没什么好讨论的。

虽然天子没说,但河东的事先鉴在前,天子想借着平叛的机会对山东大族进行清洗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而并凉人也想跟着捞一笔,对富庶的山东诸州进行一番光明正大的掳掠。

山东人不愿意看到这一幕,但他们没有理由直接反对。

抑兼并,强干弱枝,一直是儒家的核心理念,与不与民争利一样重要。

即使当初反对光武皇帝度田,也是暗中阻挠破坏,没人敢当面反对。

如今天子手握并凉精兵,又年轻气盛,手段可比好儒的光武皇帝狠厉多了。真惹恼了他,不排除他一怒之下,玉石俱焚,以武力摧毁山东州郡。

所以大家反对的理由就集中在了袁术身上。

袁术是纨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一点是公认的。就算他现在做得对,也不代表将来就能做得好。由他来主持度田,这事不靠谱。

正在此时,桥蕤押着一群俘虏来到了长安,给了老臣们更大的动力,以及更充足的理由。

桥蕤带来了几十个庐江大族的家主。

这些人平时衣食无忧,现在却坐在槛车里,一路从庐江颠沛至此,只剩下半条命,看起来就让人心疼。不少人感同身受,想起了当年随着天子西迁、东归的苦难生活,跑到刘协面前痛哭流涕,忆苦思甜,恳求刘协珍惜现在的和平,不要轻启战端。

桥蕤还带来了家属,其中有一对国色天香的女儿,一个十三,一个十二。

不用说,这肯定是袁术想出来的歪主意。

他把天子当什么人了?以为天子和他一样好色吗?这样的酒色之徒,岂能付以重任?度田是大事,所托非人,遗祸无穷。

一时间,各种指责如雨点般泼向袁术,所有人众口一辞,恨不得将袁术直接骂死。

如果口舌能杀人,袁术早就死了千万遍。

在这种情况下,连刘协都不好直接为袁术开脱,要不然就是中了袁术的糖衣炮弹,被那一对还没长开的姊妹花迷昏了头。

很快,正在吴郡的光禄大夫周忠也送来了加急文书。他倒没有为庐江大族求情,也没有直接反对在庐江度田,却强烈反对由袁术主持此事。

他从袁术年轻时的荒唐说起,一直说到不久前他在寿春与袁术同城而治,将袁术各种不靠谱的事一一列举,最后问了一句话:这样的人,能担得起度田这么重要的任务?

经此一事,刘协也觉得袁术不靠谱,做事太简单粗暴。

于是,他做了让步,决定将袁术调离扬州。

经过一番认真而激烈的“探讨”,刘协最后做出决定,转袁术为幽州牧。

比起扬州,幽州更远,更穷。袁术由扬州牧转为幽州牧看似平调,其实是左迁,也算是一种惩罚,算是平息了部分人的怨气。

处理完了袁术之后,随即又有一个议题被提了出来。

谁来接任扬州牧?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提了好几个人选,但各有优劣,无法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赞同。

——

城南,太学旧址。

赵歧坐在树荫下,用袖子扇着风。虽然他的身体不错,毕竟年纪大了。为了考察太学还是否有修复的可能,他这几天来往奔波,体力消耗过大。

“公台,坐一会儿。”赵歧说道。

“喏。”陈宫嘴里答应着,却没有就坐,扶着一棵大树,看着远处的南山出神。

“公台,想什么呢?”

“看到这太学遗址,忽然有些感慨。”陈宫转过头,看看赵歧,倒了一碗水递了过去。“从董仲舒建议立太学,到如今三百余年,谁会想到儒门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见夫子说得对,过犹不及,读书是好事,可是读书人太多了,也可能是麻烦。”

“你这是什么话?”赵歧不满地说道:“且不说圣人的话怎么理解,如今天子重教化,欲使天下人皆能读书明理,你怎么还嫌读书人太多?依我看,德润身,富润屋,读书人越多越好。你看那些西凉兵,原本一个个和野兽一般粗鄙,所到之处,鸡飞狗跳,读了书,连说话声音都小些。”

“我不是说读书不好。”陈宫连忙解释。“读书养德自然是好的,但又有多少人读书是为了养德呢?太学三万太学生,大多数还是为仕途而读书。一旦读书不能让他们入仕,他们就弃圣人之言如弊履,哪有好德之心。我们山东有一句俗语,叫举秀才,不知书,说的就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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